清代经典文学:仙侠五花剑(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3-09 08: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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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海上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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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经典文学:仙侠五花剑(下)

清代经典文学:仙侠五花剑(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清代经典文学:仙侠五花剑(下)作者:[清]海上剑痴排版:吱吱出版时间:2018-01-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十七回盗印信双侠警贪官寄书函一人传密报

话说文云龙与薛飞霞在截云山成亲之后,一同学艺,精进得甚是迅速。

忽因天降大雪,山上边层冰互结,寒气逼人。云龙身上所穿衣服觉得甚冷。要想下山到莲花寺取还所寄行囊。因又想起甄卫这人枉法诬良,十分可恶,断断容他不得。乘这几日,山顶上冰雪交加不便习艺,故与飞霞商议一同下山。一来早报飞霞当日被陷之冤,二来要表明劫狱的是燕子飞,也好使他行文缉捕;三来戒戒他的以后为官,不可诬陷善良,伤害天理。因此夫妻二人双双同至厅上,将情向虬髯公与聂隐娘禀知,当晚便要动身行事。虬髯公拈髯笑问道:“你二人此去,要想怎样处置于他,须先说个明白。凡为剑侠的人,作事终要光明正大,不可造次而行。”文云龙道:“弟子想,甄卫虽然在法,究竟是朝廷命官,所以今夜下山,想把他的印信盗去,再留个柬儿与他,许他改过自新,这印自有送还之日。否则,将来有官无印,任凭是秦贼门生,头上的那顶乌纱,只怕终难稳戴。不知恩师以为然否?”虬髯公点头道:“这般措置,也尚不妨。但是大雪之后,屋瓦皆冰,若论贤契功夫,纵然去得。薛侄女纵跳未精,如何是好?”聂隐娘也接口对飞霞道:“凡事不宜操切。你缓几时再去也罢。”飞霞尚未回言,云龙代禀说:“若说他的剑术,果然只有三分。若说纵跳,幸仗换骨丹之功,身体甚是轻便。那城武县的衙门,弟子先曾去过,房屋既不甚高,防备也不甚紧,大约尚可去得。”聂隐娘道:“话虽如此。但是屋瓦一冰,最难立足,比不得干天燥日,可以来往自如,为师的怎能放心得下。今夜如一定欲去,你且在此略试一试脚步,方可许你下山。就从这厅屋起步,命你抄至你的卧房,再从卧房奔回厅屋,看有几张碎瓦。且行动时身体可摇,便知分晓。”飞霞遵命,立即回房,宽去外衣,重至厅前,端整上屋。隐娘等众仙侠多至庭心观看。但见飞霞不慌不忙,起个扫叶拳中断梗泊崖之势,把身子向墙上一伏,两手往上一伸,再起个擎拳摧朽之势,离地已有二丈多高。众仙侠暗暗喝彩。飞霞又起个入山扫雾之势,把上半身向檐牙一磕,扑的早已上了屋檐,头也不回,展开小足如飞而去。不消片刻,既见他奔了回来,起个落叶辞根之势,把身体一蹲,飕的飞下庭心。虽然微有喘息,尚不至十分吃力。一鸣、素云多赞他进境神速,足见平日专心。隐娘看他举步端严,神完气足,更暗赞他难得少年夫妇,不为情欲所牵,乃能功夫如此。问一问共碎几张瓦片,飞霞回报:“弟子留心检点,共计五间屋面,去时碎了十一张,回时只碎六张。”隐娘道:“照此功夫,果然已可去得。但你尚是第一次夜行,黑暗中非白天可比,终须格外谨慎,与文贤侄早早回山方好。”飞霞、云龙唯唯听命,彼此心下大喜,各仙侠回至厅中又谈论些行侠仗义的正宗话儿。

到了晚上,将近二更天气,云龙、飞霞向一鸣、素云各借了一身夜行衣服,装束好了,背上各插仙剑一柄,辞别过虬髯、隐娘,又别了黄衫、红线,尚欲再寻一鸣、素云,不知何往,料着他们练功去了,也就不去惊动,即便起身下山。那晚虽然雪已住了,只因山中无人来往,山路上积着的残雪足有四五寸厚薄,粘结成冰,甚难行走。云龙尚还可耐,飞霞觉得艰苦备尝。二人下得山头,略略歇了歇足,始取道往县衙而去。

行至半途,云龙忽然叫声:“啊呀!”立住了脚。飞霞慌问何故。云龙道:“我们来得匆忙,没有向雷大哥与白贤妹问明路径,这却如何是好?”飞霞也着急道:“妾当初上山的时候,乃在露筋祠,蒙聂恩师背负回山,此时人事不知,怎晓得东南西北。不知相公与虬师怕等当日同由莲花寺到山,可还记得约略程途?”云龙摇头道:“那时乃由恩师驾着剑遁而行,两目紧闭,那知道从那路而走,必须找找人问个信儿方好。”飞霞道:“更深夜静,不要说路上无人,就是有人经过,我们穿的乃是夜行衣服,怎可向人问讯,动人惊疑。”云龙顿足道:“这便怎样?”

夫妇二人正在无计可施,忽听得远远的一阵鸾铃声响,飞也似的奔过一匹马来。二人急忙打个暗号,飞身上屋,往下观看。但见马上骑着一个差官模样的人,年纪三十多岁,一手拿着马鞭,一手执着火把,背上背着一角公文。飞霞向云龙耳语道:“黑夜之间,有怎紧急事情,那马走得这般匆促。”云龙道:“且莫管他怎事,我平日听恩师说起,城武县乃是个小小城池,地方上除了知县衙门,只有一个城汛官的公馆。此人既是肩背文书,必定是向县中投递。我们何不就此跟他走去。”飞霞大喜道:“言之有理。”于是二人就在屋上运动功夫,如飞的随着那马转弯抹角一路行来。

看看已到城门,那骑马的喝开了城,打马进去。云龙、飞霞跑远几步,跳过城墙,依旧跟定着他,果然来到县衙。那人下马进内,把马拴在照墙边一株大树之下,云尤、飞霞惊喜参半。喜的是县衙已到,惊的是差官进去投文,甄卫必然未睡,下手为难。

二人在屋面上呆了半晌。云龙低声向飞霞道:“事已如此,有何足惧。我们且自进去,见机行事。”飞霞道声:“使得。”夫先妇后,即从屋面上绕进内衙。到得二堂之上,听见有人说话。云龙立住了脚,飞霞尚欲前行,被云龙轻轻一扯。

因他没有提防,屋上的冰雪又滑,泻了数步,几乎立脚不牢。下边不免听见了些声息,有人说:“怎么声响?”云龙吃了一惊,暗想:“还是先下手的为强。”急在飞霞耳畔,说声:“我先下去。”扑的跳下地来,奔至堂口。见甄卫坐在灯下,一手执着一个文书封套,一手拿的不是公文,却是一封信儿。左旁站着一个大汉,正是那马上之人,右旁站着两个亲随。

云龙看得亲切,掣出仙剑向甄卫兜头就是一剑,但听得扑的一声,一顶纱帽滴溜溜滚下地去。这一剑不比在上房的那夜,乃是凭空飞下来的,削落乌纱,不过吃了一个虚吓。此回甄卫却眼见得文云龙执剑前来,一道白光,直向顶心飞至,欲避不及,叫得一声:“啊呀!”纱帽落地,人也一交跌下椅来。又觉得剑锋过处,头上边痛不可当,原来连头皮削去了许多头发,一霎时流下血来。其时,两个亲随多吓得魄散魂飞,跪地叩头,连呼饶命。那大汉心胆略壮,正要叫喊,云龙把剑在公案上一拍,大声喝道:“休得张皇,俺文云龙今夜来此,特与甄卫打话,与尔无干,不许开口。”那人始缩住了口,果然不敢声喊。云龙仗剑在手,先把桌上的信函一看,却是临安秦桧寄与甄卫的密函,内中写着:“因大金国兀术四太子兵阻朱仙镇,要他设计谋害大元帅岳家父子,故把甄卫调任临安知府,庶能师生二人朝夕见面,共图善策,已经咨部准调,不日行文到县,务望及早离任。所有不知名之文姓夜劫要犯薛飞霞脱逃一案,飞霞本未讯实口供,许照寻常犯人越狱,本官疏防,应得革职留任处分,改作姑念自行检举,先期公出,免予革职,勒缉逸犯,务获惩办。惟截云山盗寇猖獗,擅杀统兵大员,本已奏请统制张浚,派兵洗剿。刻下金邦大局未定,张浚未便远来东省,且俟岳家父子死后,兵权在握,再行檄饬剿办,为应龙报仇。”云云。云龙看罢,见秦桧私通外国,与甄卫设计陷害忠良,不觉怒从心起,大骂一声:“好贼,你们干得好事!”把那封信揣在怀中,且自带与师尊观看,搭救岳家父子忠良。一面举剑向地下一指,对甄卫说道:“今夜俺文云龙实对你说明了罢。秦应龙造恶多端,天假白素云、雷一鸣等之手,为民除害,你不应要保自己前程,公报私仇,移祸薛飞霞身上。俺曾警觉于你,如何不知梅悟。后来劫狱一案,乃是临安剧贼燕子飞所为,你如何认做俺文云龙,四门拿捉,只扰得城厢内外鸡犬不安。若照这样糊涂,怎能为民父母。如今你又仗着与奸贼有师生之谊,便把你处分开脱,要你调任临安,共设奸谋,陷害忠良上将。似此妨贤病国,留你何用。本当立时斩首,姑念上天有好生之德,许你以后改过自新,将头暂寄颈上,且看你日后作事若何。如再不能痛改前非,那时莫谓我剑不利,定当立斩不饶。你须牢牢记着,俺要去也。”说罢,将剑一摆,飞步下堂,飕的一跃,跳上屋檐,寻找飞霞。谁知飞霞毫无影响。

云龙此时未免着惊,幸得满屋雪光,照耀得如月夜一般,见屋上边积雪里头一步步有弓鞋脚印,打从东首而去,因急向东寻访。恰好绕过屋脊,已见飞霞笑微微手捧一物,飞奔而来。原来已向签押房中盗得印信。云龙大喜,夫妇二人会在一处,正想大踏步一同出衙。只听得下面一声呐喊,头门内哄进来无数的捕役、弓兵,也有手执短棍的,也有手拿铁链的,也有手持铁尺、腰刀的,也有挟着弓箭,一个个高喊:“快拿刺客“”却是那骑马大汉与两个亲随,见云龙上屋之后,飞风报答传来的人,当头就是那大汉,勇赳赳拿着一柄朴刀。行至二堂,吩咐快驾软梯上屋,云龙见他们来势汹涌,伸手急取了五六张瓦片,照准大汉面门飞去,拍的一声,打个正着,那大汉顿时鼻塌嘴歪,血流满面,一个倒栽葱跌下地去。后面许多人喊声“不好”,叫道:“弓兵们快些放箭。”言未了,飕,飕,飕的那箭好如飞蝗骤雨一般,多向屋上射来。云龙慌将仙剑舞动,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因这薛花剑是黑色的,凭空起道乌光,好似一条黑龙在身上边夭矫盘旋。莫说是箭,只怕就是水星也多泼不上一点半点。回头看飞霞时,见他虽然也把仙剑挥动,拨去了五六支箭,无如气力不加,两胭渐见酸软,身子略觉有些晃动。云龙恐防有失,喊声:“我们何苦在此缠绕,何不从后垣出去。”遂起剑护住背花,扭转身躯,同着飞霞向后便走。此番因只顾脱身,顾不得脚下边工夫轻重,所以一路上碎瓦之声劈劈拍拍响得如爆竹一般。二人走到那里,下边追赶的人听得甚是明白,就赶到那里,二人暗暗着惊。

不料走过花厅,忽见又有无数家丁,手执灯球、器械高喊:“快拿盗印之人。乃是薛飞霞于盗印时开动印箱,曾把管印家丁惊醒,不过飞霞手脚尚快。及至家丁起身察视,那印已被取去。只留得简帖一张,上写着十六个大字,道:“取尔印信,橄尔奸顽,前愆挽回,有日送还。”下有一行小字,是“截云山文云龙、薛飞霞留字”。那管印家丁看了之时,魂不附体,正要禀知本官。不想二堂上已闹得不可收拾,因此至内宅门传齐合署家丁,要想同到二堂帮拿凶犯。恰好云龙、飞霞从二堂屋上走至此间,脚声又响,雪光又亮,被众家丁看得清切,发一声喊,有几个不要命的竟想上屋来追。云龙此时见前后有人,如何脱得身去。尚幸斜刺里有一所低屋,不妨且到那边一避,再作区处。因起个饿虎扑溪之势,向下一跳,飞霞也起个落叶辞根之势,跳将下来。不提防这一所屋不是别处,正是飞霞昔日被禁的女监。云龙尚不在意,飞霞想起当日受苦前情,心上一酸,慌了主意,两只小足踏在瓦楞之中,积雪既松,薄冰更滑,站立不住,往下一泻。云龙瞥见大惊,说声:“仔细--”那细字尚未出口,眼看他已滑下地去,要想伸手扯他,休想能扯得住。这一吓直急得云龙冷汗直淋,不知怎样才好。

那飞霞虽然身不由主,心下甚清。泻至屋檐,尚想起攀拳拉朽之势,攀住檐头,重新上去,不妨已有一伙弓兵赶到,高喊:“不要逃走了这女子!”一拥上前,刀的刀,棍的棍,铁链的铁链,多来锁拿,不能施展手脚。云龙这时候也别无搭救之策,惟有把死生二字置之度外,飞下屋下,与众弓兵拼一个你死我活,遂喊一声:“尔等休得无礼!”拍的跳下地来。那脚跟尚未立定,飞霞已先跌下庭心,早有两个弓兵喝声:“在这里了。”举起素子般粗的铁链,当头就套。云龙大惊失色,欲待仗剑来救,无奈已是不及。忽耳边听得呖呖莺声高喝:“尔等闪开,休来送死。”又听得西首屋上大喝一声:“俺也来了。”半空中飞下两个人来。众弓兵吓得纷纷倒退。

正是:凭空伸出拿云手,蓦地来援跌雪人。

毕竟不知来者是谁,救得飞霞出衙与否?且看下回分解。第十八回秦相府夫妻行刺刘公岛师弟重逢

话说文云尤见薛飞霞在屋面上偶一失足,误踏瓦楞,立脚不牢,跌下地去,急忙飞身下屋,要想救他,奈已不及。正在着急万分,忽听得人丛中有女子声音,又听屋面上一声高喊,飞下一个人来。只惊得众弓兵纷纷退避。云龙甚是诧异。定一定神,仔细一看,却是一鸣。不觉心中大喜,叫声:“雷大哥,几时到此,快快搭救俺夫妇出去。”一鸣将剑一摆,道:“云弟休慌,有俺在此。”言犹未了,但见要拿捉飞霞的那些兵卒,一霎时多已散开,只剩下飞霞与白素云在那里讲话。

原来是素云晓得云龙夫妇今夜下山,他是探监时眼见过云龙本领的,知他此去无妨。惟薛飞霞乃是初次,想着自己初探卧虎营之时,几遭不测。因此与一鸣商议,禀知师尊,暗中保护。红线、黄衫也恐飞霞有失,见素云、一鸣愿去,却可放心,一口允许。二人因于云龙、飞霞尚未动身之前,先己来到县衙,暗伏二堂前后。所以云龙夫妇下山的时候要与二人作别,已多不见。后来云龙在二堂下屋,一鸣看得清清楚楚,料来无甚险阻,并不下去帮助。素云见飞霞独是一人向签押房中而去,知他必是盗取印信,虑有意外,随后跟来。只因素云的工夫比前又好了数分,不但是声息全无,而且踏在雪中,连那鞋印已多看不甚出。只要再练几时,便可踏空能立,履水可行,跟在后边,飞霞如何觉得,直看他取了印信,依旧远远的跟着他,一步步回来。后见已与云龙会面,只道大事成功,并未遇险,心下正是侥幸,不妨忽然拥出无数兵役,高喊拿人,并又施放乱箭,正想出手助他,见他夫妇二人已往斜刺里低屋上而去,因亦跟着跳了下来。猛然见薛飞霞失足滑跌,素云吃了一惊,急忙将身往下一伏,先自扑下地去。众兵役道是飞霞,一窝蜂上前拿捉。素云喝声:“谁敢动手!”右足起个残风扫叶之势,把众人扫开,两手往屋檐下一托,恰好飞霞跌在手中,接个正着,说声:“贤妹休慌,愚姊在此。”飞霞惊魂略定,且不同素云如何来到此地,只说得一声:“原来多蒙姊姊相救。”站下地来,与素云各持仙剑来杀众兵。众兵发一声喊,各自没命逃去。素云因遵师尊吩俯,不许妄开杀戒,所以并不追赶。飞霞也收了剑,向素云一再称谢。云龙正疑飞霞如何脱险,及见素云,始知就里,相见之下,不胜感激。一鸣道:“天不早了,我们休再在此耽搁,快趁此刻惊散众人,赶速回山去罢。”云龙等多说,“正应如此。”四个人就在庭心齐喊一声:“俺们去也。”各人往屋上一跳,如飞而去。

众兵役也只好远远里亲见他们走了,却那一个再敢拦阻,各各回至二堂,禀见本官,说:“刺客尚有羽党,埋伏衙中,拿他不住。”一线齐的跪在地下请罪。甄卫尚未开言,又有管印家丁呈上柬帖,禀明印信被盗情由。这一吓,直把个极奸恶的甄卫惊得目瞪口呆,暗想:“行刺事小,失印事大。如今有官无印,虽蒙秦太师保升,却教我如何卸任?悔不该冤陷飞霞,酿此奇祸,这是我做官诬虐平民的下场。”天良一动,叹一口气,也不责打弓兵捕役,也不难为管印家了,喝声。“你们且去,明日再说。”各自退出。秦相府差来的差官受伤甚重,已经身死,吩咐亲随去收拾尸身,明日买棺盛殓。甄卫此时左右无人,又想一想:“这事愈闹愈大,太师那边不便说明,又不见派兵来剿。那班人来时无踪,去时无迹,如何防得许多。头上边又被云龙连皮把头发削去好些,即便伤痕平复,那头发是不能再长的了,真是终身话柄,何颜再在人间,不如寻个自尽,免得日后或如秦应龙一般,碎尸数段之祸。”主意一定,遂解腰间鸾带,缢死二堂之上。及至亲随把差官的尸身安放停妥,回至二堂,甄卫已经气绝多时,亲随见了大惊,急忙连夜报知二衙,商量后事。

那二衙姓平,名直,倒是一个好官。平时因见甄卫作事不端,也曾屡次规劝,奈他不听。故此不甚相台。今闻遭此惨死,深叹报应昭彰。连夜进衙看明一切,命家丁等将尸解下,俟天明后购办上等衣棺入殓。一面遣了发信家属,赶紧来衙,盘柩回籍,一面做了一道详文,把上项事照实申详,听侯府尊如何发落。那曹州府王太爷如今已调做临安知府了,新任的太尊姓李,名若虚,乃户部侍郎李若水的堂弟,为人刚方正直,本来是个御史,因在京中不时弹劾奸党,故此把他放了外任,落得个耳根清净。那李太爷到任之后,兴利除弊,与王太爷大不相同,而且最爱的是百姓,最恨的是奸臣,他见甄卫是秦桧的门生,政治荒唐,声名恶劣,早有参他之心,正在拿他过处。今见详文,知已死于非命。那文云龙与薛飞霞为地方上除了一害,甚是准得。当下只出了一道海捕文书,捉拿盗印之人,并不十分上紧。所有城武县知县遗缺,着平直暂时署理,静待朝廷简放。一言表过,按下不提。

再说甄卫自缢之后,一到天明,这个信息传扬出去,满城百姓多知道了,没一个不说:“这是做昏官的下场。”不消半日,渐渐传至截云山中。黄衫客在山下闲行,听得甚是明白,回山告知虬髯公等,多说是甄卫自作自受。飞霞夫妇奇冤已雪,更甚欢喜。只有一鸣闻言,他认做曹州府尚未调人,乃是与甄卫一鼻孔出气的,这事闹得大了,恐早晚间必有官兵到山。因向黄衫客等禀知,并言须要提防一二。虬髯公道:“官兵剿山,我等并非歹人,本来无须介意。不过劳师动众,只怕要惊扰得地方上的百姓鸡犬不宁,于心何忍,自然早离此地为是,但想昨夜文贤契取来书信,临安秦桧私通金国,要害岳家父子忠良,这是一桩大事,俺们须得想个法儿挽回于他,方是行侠作义的分内之事,不知你等可有妙策?”道言未了,云龙夫妇起身答道:“弟子不才,愿到临安杀这奸贼,替国家除害。”黄衫客道:“文贤侄夫妇有此勇敢,可敬,可敬。但我夜观干象,紫微星昏暗异常,将星摇摇欲坠。那贪狼星却甚光芒闪烁,看来朝事必有非常变动,此乃天命,人力难回。惟贤侄等既有此心,不妨行些功果。贫道想一同前去。且俟到了临安,见机行事如何?”聂隐娘接口道:“空空道长当日下山之时,他说是往临安去的,至今音信杳无,不知他怎样了,我们何不同往临安一走。”红线也道:“不是聂道姑提起,小妹倒忘怀了。当日下山的时候,黄道长本约三年为期,大家收了门徒多在临安相会。如今一年未满,我们都已觅得传人,真是有幸。未识空空道长若何,本当到临安去探听探听。但是,路途不甚很近,不知雷贤侄与白贤契愿往与否?”雷一鸣道:“弟子本已无家可归,愿随师尊同去。”白素云道:“弟子受业之时,早愿随师云游四海,莫说临安,就是走遍天涯,也须不离恩师左右。”黄衫客等听了,心下甚是欢喜。当日,令一鸣等收拾午饭吃了,端整一同下山。好在山上边富有金银,众仙侠带在身旁,一半作为路费,一半备作扶危济困之需。山中所有房屋,本来是个盗窟,恐他日再有匪人落草,虬髯吩咐一把火烧个干净。部署已定,四仙四侠取道下山。云龙寄在莲花寺的行李,昨夜未曾取得,今日须便向寺中取出,把衣服换过,稍御寒冷。一路之上,众仙侠随便行些好事,救些好人,不必琐说。

因走的多是旱道,约有半个多月,方到江南地界。云龙夫妇要顺道回家一次,禀知虬髯、隐娘,请众仙侠一同小住数天,然后起行。虬髯公等因人多不便,但嘱二人回去,早些动身,大家竟在临安会晤。二人不敢强留,所以到了苏州,众仙侠先向临安进发,云龙、飞霞回至家中。亲友们得知娶了新妇回来,一个个都来贺喜,云龙兔不得要补请喜酒,一连忙碌了数天。那些亲友见了飞霞,多说才貌双全,果然配得好对。云龙心中也甚欢喜,足足住了十日,深恐虬髯公等盼望,向家人前推说要到临安探望一个好友,赶紧起程。家人因他是出门惯的,也不阻留。二人即日离了苏州,竟向临安而去。不消三日,已经到了,寻一所极幽静的古刹,叫做小云栖住了一宵,明日云龙上街寻访虬髯公等众仙侠下落,途中巧遇一鸣。说起虬髯公,因云龙夫妇动身匆促,未将城武县的印信送还,故于前日动身又往山左去了,余人多住韬光山净慈寺中。云龙问:”师尊此去,可知几时方回。”一鸣说:“如果施展剑遁之法,数千里路不难朝发夕至。但今屈指三日,尚未回来,不能预定。”云龙唯唯,遂即随着一鸣到净慈寺,拜见过了黄衫、红线、隐娘诸仙,又与素云略略谈些别后事情。天已晚了,依旧回至小云栖,与飞霞说知师尊不在情由,并言行刺一事,当于何日前去。飞霞道:“此时正是正月下旬,月黑无光,很可行事。如再迟延,便难下手。妾意不必等候师尊,明日探明秦贼住处,便当前往。不知意下如何?”云龙回答:“意见相同。”一宿易过。翌日起身,访明秦相府在御河桥十字街头。云龙在府前府后团团走了一遭,记明路径,回至寓所夜膳。到得定更以后,二人扎柬起来,前番所借一鸣、素云的夜行衣服早已还却的了。如今乃在苏州自己购来的两身元色绸小袄,两条元色绸小脚裤,一条元色绉裙,二人更换好了。云龙抹上元色绸扎额,足登薄底跳靴。飞霞元色帕包头,足穿一双元缎软鞋。各自手携仙剑,神不知鬼不觉的跳上屋檐,出了小云栖,曲折兜抄,竟至相府。虽然禁城地面防务素严,防的却是街面,不在高处,所以二人一路之上并无阻隔。到得相府,那府中也有几个支更守值的人往来巡察,却也绝不留意到屋面上有人,云龙放大着胆,与飞霞找觅上房,只因屋字多了,不知那一间是秦桧的卧室。

正在心中焦的,也是事有凑巧,见有一个书僮模样的人,与着一个丫环在穿廊下行过,象是要于甚不端的事儿。这丫环说:“不知相爷睡否,须去看个明白,免得叫唤。”看他回身上楼,走至西南一间极大的卧房门首,站定身躯,听了片时,并无声息,笑眯眯下楼自去。云龙夫妇大喜,飞也似的来到这间屋上。云龙起个金钩倒挂之势,把两足钩住屋檐,伸首往下一望,见一排有八扇纱窗闭得甚紧。因一手起仙剑,向正中的那一扇窗上轻轻一劈,应手而碎,一手把窗接住,拿上屋檐,提与飞霞,放在一旁。虽是略有些儿声音,幸亏得仙剑锋利,并不甚响。飞霞见窗已开了,正要下屋,云龙止住他,道:“你且慢着,待我先自下去。”飞霞遂立住了脚,云龙将两手攀住窗槛,两足一翻,进得房去,毫无响动。见房内正中有一张花梨木大床,床外一张花梨木妆台,台上明晃晃点着两盏金邦送来的新式银灯,灯光中无心观看别种陈设。但见床边锦帐低垂,帐外放着男女履舄。云龙看罢,举剑在手,挑起帐门,揭开锦被,见秦桧背朝着外,夫人王氏面朝着外,睡得甚熟。举起剑尖向秦桧背上一指,正要下手,不妨带动帐钩,“当”的一声,忽把王氏惊醒,高喊:“有贼!”秦桧虽然未曾被刺,说也奇异,那剑尖所指之处,觉有一股冷气直透背心,也于梦中惊觉,大喊一声,“是怎么人?”云龙见二人双双惊醒,明知不得成功,又见桌上边两盏明灯忽然无风自灭,心中一惊,暗想:“此处究是禁城重地,比不得城武县小小城他。”只得急忙将剑收回,喊了一声,“便宜你这私通外国、陷害忠良的奸贼!”飞身向着窗外便跳。谁知忙中有错,被方才的一个僮儿、一个丫环所见,惊喊一声:“奇怪,好象是一个人。”惊动了更夫、家丁等,顿时哄出无数人来。云龙见势不佳,慌又往上一跃,与飞霞会在一处。正想拔步欲行,斜刺里被秦桧之侄、秦应龙的胞弟应凤瞥见,“咯啷啷”祭起两只飞镖,一中云龙左腿,一中飞霞右肩,二人各自喊声:“啊呀!”立不住脚,几乎跌下尘埃,自分万无生理。

忽眼前起一道白光,竟把云龙夫妇飘飘荡荡托起空中,向东而去,也不知行有多少路程,从三鼓起直至天文午正,方才落下地来。初时二人受伤已重,人事不知,也不晓得是何人搭救,来到何方,及至下地,方才略略苏醒,忍定了痛,睁眼看时,乃是一所海岛。又见虬髯公与聂隐娘多在一旁,不觉心下大喜,同说一声:“恩师在上,弟子可在梦中,如何不曾死在奸贼院内?”甚是惊异。

正是:早拼性命檐头丧,不道身躯海角来。

毕竟不知云龙夫妇如何到得此地,如何与虬髯、隐娘相会。且看下回分解。第十九回抱不平打死乌天霸施绝技惊走燕子飞

话说文云龙夫妇行刺秦桧不成,反被秦应凤飞镖所伤,正欲跌下屋檐,凭空起一道白光,把云龙、飞霞救去。原来不是别人,乃聂隐娘。那日见云龙到了,虬髯公已赴山左,他料云龙夫妻刺奸心切,等不得师长回来。这日乍到临安,不及下手,明晚必须行事。想起黄衫客夜观星象之言,此去不但无济,且恐有失。本欲告知众仙侠一同前去,只因禁城地面,深恐人多了闹出事来,反为不美,故于是晚独自一人暗至相府保护。只因借着剑光隐体,所以云龙夫妇不曾见他。后来云龙进房,惊醒秦桧夫妻,隐娘怕灯光之下,云尤面目被奸贼瞧清,日后不当稳便,故把银灯吹灭,好让云龙脱逃。不料云龙跳下地去,又被小厮、丫环所见,大声惊喊,隐娘本想下地救他,见他双足一登,忽又跳上屋檐,与飞霞会在一处。正在暗赞他见急不乱,手脚如飞,不提防被秦应凤祭双飞镖,竟中二人肩腿。隐娘此时却也吓了一跳,急把剑光一晃,借着剑遁之法,把二人遁出险地。初想送回小云栖去,无奈离城太近,又想送至韬光山,与众仙侠同居。虑的是虬髯未回,云龙夫妇伤痊之后,倘然怒气不平,又欲前往。飞霞虽能阻止于他,云龙究觉客气不便,且恐秦桧是大权在握之人,明日必然传下令来,到处搜查刺客。云龙、飞霞受了镖伤,岂能掩饰。倘被查将出来,那时诸多不便。左思右想,不如竟把二人救至山东,寻见虬髯,再作区处。故此驾着剑光,径至东省,寻了好一刻功夫。始见虬髯随着一个面如锅底、身长体胖之人,在这海岛之中匆匆行走,甚是迅速。隐娘让这黑面大汉走过,把剑光收起,落下地来。

虬髯见是隐娘,又见云龙、飞霞身受重伤,不知如何到此,心下惊疑。正欲动问,云龙、飞霞已经苏醒,跪问师尊:“可在梦里相逢,如何弟子等未曾死在奸贼院内?虬髯茫然未对。隐娘把云龙夫妇行刺受伤,救到此处的情由述了一番,并问虬髯:“身畔可有灵药医伤?”虬髯始知就里,二人也才晓得这两条性命乃是隐娘所救,叩谢不迭。虬髯公深服隐娘有先见之明,又钦佩他救至山东,作事周密。但是身边并无伤药,这却怎处?想了一想。好在岛中产有金毛狗脊与参三七草两种妙药,一能外治,一可内服,看一看二人的伤痕多在实处,尚非要害之地,且中的并非毒器。故与隐娘在岛前岛后觅了好些的狗脊,刮下毛来,令二人忍着疼痛,将镖拔出,流净淤血,把金毛当着膏药一般粘贴上去,封住伤口。果然渐渐的血止痛消,不过无獭髓膏的神速,而且日后脱下伤疤,不免有些痕迹,还好的是腿上、肩头,无关紧要。虬髯公又在岛中掘取参三七的草根,将剑斫为细末,一半交与云龙,一半递给隐娘转交飞霞,一同行到闹市地方,寻所酒楼,带酒吞服。

恰好方才隐娘见的那黑面汉也上楼来。拍桌敲台大呼:“酒来。”酒保答应稍迟,看他暴跳如雷,甚是凶恶。隐娘与虬髯公打个暗号,走下楼来,细问:“此人是谁,如何道长适才尾随着他。”虬髯公道:“正要告诉仙姑。俺自临安驾着剑光到得城武,将印送还。此刻的县尊是个好官,曹州府也已调了,故此盗印之事,并不十分追究,兔致惊扰百姓不宁。俺的心中甚是安慰,方想仍驾剑光星夜回来。不料半途上撞见此人,在那里打听飞霞侄女的下落,说:闻得他已死在露筋祠中,如何又有怎么与文云龙盗印之事。看他甚是诧异。俺想当日劫飞霞侄女出狱的燕子飞,侄女说他乃是五短身材,此人颇甚不类。但这露筋祠内之事,苦是除了我们与姓燕的,那个得知。因此心上怀疑,定要探他一个确实。从城武县暗暗跟至这里刘公岛地方,看他所作所为,多半不是正路。今日且见他在岛内窃人银两,俺未喝破于他。因是为数不多,且欲细探行藏,说穿了恐不能吐露之。故后来仙姑等到此,方才与他分路。如今又在这里相逢,稍停正好细问侄女,劫他出狱,究竟是否此人,也好为民除害,并力侄女雪露筋祠之耻。”隐娘道:“原来如此。这事须问飞霞便知。”

正在叙谈,忽听楼上边文云龙的声音,喝声:“照打!”与人争闹起来。虬髯、隐娘不知何故,急即回身上楼。但见云龙怒冲冲的在那里与黑面人交手。这黑面人也甚了得,虬髯公急忙止住,问他:“何故如此?”云龙道:“恩师休要提起。弟子吃完了酒,本要下楼。不料这厮甚是可恶,盘问弟子夫妇,因何穿着夜行衣服,且问肩头、腿际因何血迹未干,弟子并不理会于他。这也罢了,谁知他见弟子要行,吃的酒饭钞也不会,硬要店家写帐,跟着弟子便走。店家不认得他,向他要钱,他反动手打人。弟子一时不平,说了几句公话,他便要与弟子作对。天那有这样的人。”道言未了,那店中人又向他索钱,竟被这黑面人手起一拳,打破鼻梁,满面是血,跌下地去,店内各人喊声:“不好,打坏人了。”共有三五个伙计,闹做一团,拥将上来。黑面人将腿在楼板上一扫,纷纷跌了开去,并被他抓住一人,举起斗大拳头,当胸便殴。虬髯此时也动了火,但恐在酒楼上交起手来不当稼便,且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因起三个指头向他左肩上轻轻一指。这是拳经中的点穴妙法,凭你英雄好汉,只要被他点着,要生就生,要死就死,最是利害。这人如何禁受得起?还好的是虬髯所点并非死穴,故此但觉得被点之处酸痛非凡,一松手把抓着的人先自放去,回头想与虬髯说话。虬髯笑道:“如此本领,竟要在外横行。我且问你:姓甚名谁,来此何事?从实说来,或者免你一死。若有半句支吾,叫你懊悔不及。”那人尚要挣扎,虬髯又起两个指头,向他右肩一点。这人始动弹不得,矗立楼中,大喊:“饶命。”飞霞见了,有些不忍,央隐娘前去劝解。隐娘低声道:“虬师伯正要问你,此人可是在城武县劫你出狱的燕子飞?因何与你说的状貌不类。却又偏在城武县内探访你的下落,真是异事。”飞霞呆了一呆,把那人仔细一看,回说:“燕子飞是五短身材,此人身躯雄壮,不知是怎么人。既然有这等事,还望恩师与虬师伯问明踪迹,然后处置于他。”隐娘点了点头,正要告诉虬髯。

忽听那人自己说道:“俺乃临安人氏,姓乌名天霸,因奉一个好友之命,特来东省打探一个人的消息。方才见喝酒的一男一女,穿的多是夜行衣服,各人身带重伤,疑他不是好人。且与俺打听的那一个人有些意思,故此同那男子动问。不料他一言不发,动身便行,俺因急欲下楼,追着同去。可恶那店主人絮絮叨叨向俺要钱,俺因没有带得现钞,嘱他写帐,他偏不依,正在吵闹。那喝酒的男子说俺不应强赊硬欠,帮着店家要钱,是俺不服,与他赌斗。如今事已说明,且请你休管闲事的好。”虬髯听罢,冷笑道:“你说身上无钱,早间在十字街前窃的银两那里去了?此事也不来管你。俺且问你,这好友是谁?那打听的是何等样人?为何喝酒的一男一女有些意思?”那乌天霸见道着他的隐事,忽得老羞变怒,把脸一翻,道:“俺告诉你也不妨,俺也不是怕事的人。俺的好友名燕子飞,江湖上人那个不晓,打听的是个妓女薛飞霞,因与城武县知县甄卫作对,把他下在狱中。亏得姓燕的救他出来,后来救至露筋祠内,姓燕的爱他人才出众,意欲收留于他。谁知那薛飞霞不知抬举,撞死祠中。那时姓燕的遂离了山东,回到临安地面。近来忽然闻得甄卫死了,说是怎么薛飞霞与一个姓文的把他印信盗去,以致自尽而亡。姓燕的得了这个消息,疑心飞霞未死,谅必已经嫁与那姓文之人,但飞霞是个瘦弱女子,岂能进衙盗印,其中甚是溪跷,故此命俺前来打探。倘然飞霞已死,也就罢了。若是尚在山东,他不应忘了姓燕的救命恩人,反嫁姓文的为妻,与他有些势不两立。方才喝酒的一男一女,那女子的声音面貌,与姓燕的平时所说很是相同。这男子虽然俺不认得他,莫非就是姓文。若然果是二人,莫说是燕子飞不容,就是俺乌天霸却也饶他不得。”这一席话说得云龙、飞霞怒气直冲,各人抢上一步,欲待动手。虬髯公把头一摇,起右手向乌天霸的肩上一拍道:“原来如此。”但听得“拍”的一声,一个倒栽葱跌下地去。

云龙夫妇以为此人必死,心下大快。谁知虬髯用的乃是解法,因想留着这人性命,好访燕子飞的行踪,所以不要伤害于他,把那方才点住的穴一手掌拍了回来,意欲放他逃走。无如这乌天霸本来也是燕子飞一般的剧贼,平时杀人劫物,造孽无穷,今日恶贯已盈,万难幸逃一死。他被虬髯一掌跌倒,初时自道万无生理,后来一骨碌在地下扒将起来,觉得筋骨舒畅,两条手臂反能展动,认做虬髯也是江湖上的朋友,必与燕子飞有交,因此不来加害。顿时大着胆儿,不但并不逃避,反仍恶狠狠的扭转身躯,要打店内众人。众人喊声:“救命!”纷纷多往楼下飞跑。乌天霸尚是不舍,赶下楼去,云龙夫妇见虬髯公把天霸释放,不知何故,只气得目瞪口呆。今见他又这般撒泼,云龙正气干霄,也顾不得师长在前,喊一声:“清平世界,那有这种野蛮的人!俺来替地方除害。”飞身迫下楼来。飞霞见了,恐他伤痕未平,难敌这厮,也即跟了下去。虬髯公暗说一声:“罢了,这也是那厮的大数。”因见店主人卧在地上,受伤甚重,把适才医治云龙夫妇余下的金毛狗脊在身旁取将出来,替他医伤。一面令隐娘下楼,暗助二人成功,惟说:“此间乃是闹市,须嘱云龙夫妇不可胡乱杀人。最好诱他到僻静所在,方可下手,俺停一刻即来。”隐娘唯唯。走至楼窗口一望,见云龙已与天霸在街上交手。只因腿上受伤,有些脚步踉跄,不能取胜。旁边飞霞正待起手帮助,隐娘喝声:“慢来。你们真要厮打,这里地方狭小,敢与我到前边松林深处斗三百合,方才是个好汉。”飞霞听是隐娘声音,急住了手。云龙正在有些支持不住,听见隐娘说话,乘机收住了拳,并且明知这句言语乃是叫他不要在此开手的意思。因大喝道:“乌天霸,你如真有本领,你敢跟着俺来。”说毕,大踏步向西而去。

天霸闻言,抬头向楼上一看,不是方才那个卷发老者,却是一个妇人,他怎放在心上,将手把云龙一指,喝声:“俺乌天霸如怕了你,誓不为人。”飞步追去,街上的人也一窝蜂跟着乱跑。隐娘见他们果然去了,下楼与薛飞霞尾随在后。约行一里之遥,来到一座小小荒山,渐渐人烟稀少,看的人走了一程,不见他们交手,也多散了。云龙回头一望,只见天霸尚在后边紧紧相追,心下大喜,暗想:“此人蛮力甚大,今日自己腿上受伤,只可智取。”见山脚下有株大树,他就飞身一跳,跳上树顶,等天霸走得逼近,起个寒鸦扑水之势,从他背后扑将下来。果然天霸不曾防备,听得脑后声响,回头看时,已被云龙在左肋下打了一拳,痛不可当,喊声:“啊呀!”举手来架,右助下又被云龙一拳。这两拳名为“双龙探穴”,天霸虽然了得,怎能禁受得住,一声大叫,身子往下一蹲,急忙起个着地扫儿,想把云龙扫开,那晓得云龙扑的一声,早已跳到树上去了。只急得乌天霸暴跳如雷,大骂:“好小子,你敢戏弄着俺,看俺取你的命。”忍着疼痛,拼命也往树上一跳。云龙施动功夫,将两腿紧抱树枝,半个身体倒挂树外,等到天霸上来,照准他的两太阳穴狠命两拳。此名猿猴献果,只打得天霸脑浆迸裂,跌下地去,眼见得是不活的了。云龙尚在树上大叫:“乌天霸,你起来再打。”其时隐娘、飞霞多已到了,看见天霸已死,忙呼云龙下来,把尸身丢弃下山涧之内。正想要走,云龙觉得力乏,在草地上略息片时,恰好虬髯公把店主人的伤痕医好,赶到此间,问起:“天霸怎么样了?”云龙把如何上树,如何交手,如何打死的事,述了一遍,又说:“现在弃尸涧中。”虬髯公道:“此人论他罪恶,谅来死有余辜。俺初时想留他暂活几天,为的是要打听燕子飞消息起见。如今既被文贤契打死,为世上除了一害,也算得是一桩快事。但看此山虽似荒山,未必竟无地主。那尸首何不把化骨丹化了,岂可弃在涧中,贻害地方上的好人,这事有些不妥。”隐娘道:“此事我也料到,只恨未曾带得丹来。”虬髯公道:“此丹俺的身旁现有,何不同去把他化了,岂不干净。”隐娘道:“如此最妙。”遂令云龙引道,二仙二侠来至涧边看这尸身之时,但见傍着山根甚近,且那涧中的水在那里无风自动。隐娘以山涧不通潮汐,这水如何冲动,心下惊疑,问云龙夫妇:“弃尸时可是就在这山脚底下,抑在山涧当中?”云龙回说:“乃在中间,谅来被水冲至山脚。”隐娘口虽不说,心下愈疑留神。向四山里细细一瞧,却又人踪灭绝,鸦雀无声,好不诧异。虬髯公听隐娘语出有因,也向四下一望,并无动静,始把长衣脱去,交与云龙,回身往涧内一跳,轻得好如叶落一般,全不费力。更奇的是两足踏在水面之上,浑如平地,并不沉将下去。云龙夫妇暗暗敬服。虬髯下得涧去,在身畔取出一个小小革囊,倾出些谈红色的药来,向那尸身弹去。说也奇异,顷刻之间,这尸连骨化为血水,踪影毫无。虬髯将身一跃,飞上山来。但见山坡上有株柳树,这树顿时摇动不已,心疑树上一定有人,正想上去看个明白,忽眼前有乌黑的一团东西,从树上疾飞而下,分明象一个人。隐娘等也多看见,齐说一声:“奇怪!”

正是:乍向涧中消白骨,忽惊树杪坠乌衣。

毕竟不知这团乌黑东西是否是人,飞下地来往何处去,且看下回分解。第二十回柳叶村燕于飞采花松针岭虬髯公祭剑

话说虬髯公用化骨丹在水面上把乌天霸尸骨化去,跳上山来,忽见山坡边一株柳树无端摇动,疑心树上有人,正欲看个明白。只见有一团乌黑东西滚下树来,分明象是个人。隐娘等也多看见,齐说一声:“奇怪!”这黑影竟从飞霞挨身经过。飞霞吃了一惊,急拔宝剑砍去,修已不知去向。到底虬髯公眼明手快,喝声:“是怎么人?”两足一顿,忽驾剑光,如飞追去。隐娘见了,也急宽下外罩衣服。交与飞霞,纵剑光在后紧随。云龙、飞霞要想赶时,怎赶得上,只得同在山中等候,惊叹世上异人之多。不料等至日色将西,不见二仙回山。二人无奈,商议下山,把各人师尊交给的外罩衣衫披在身上,免被旁人瞧见夜行服饰再多议论。飞霞因此间人地甚是生疏,问云龙:“往何处投宿?”云龙道:“且寻一个庙宇,暂住一宵,待明日遇见恩师,再定行止如何?”飞霞点头称是,遂向山前走去。按下慢题。

再说虬髯公与聂隐娘追赶的这一个人,正是临安剧贼燕子飞。他自从在露筋祠见薛飞霞碰死之后,逃至临安,因这件事闹得大了,恐防发觉,故此匿迹消声,绝不在外为非作歹,甚是安分。其时,空空儿正在临安地面物色人才,苦无当意。一日,在路上与燕子飞相遇,见他生得短小精悍,颇具异相,又见他行步矫捷,分明有些来历,故意与他撞个满怀,试试他有无本领。燕子飞眼光甚快,见劈面有人撞来,不知何故,急把身体一斜,荡了开去。空空儿拉了个空,暗赞此人眼法、脚步色色不错,倒是一个可造之才,但不知性气若何。正在心头思想,燕子飞见撞他的是一个面生之人,年纪甚轻,身材又小,猜不出是何用意,反和颜悦色的问空空儿道:“老哥走路,须要小心,幸亏得撞的是俺,倘是别人,岂不被你磕下地去。”空空儿听见他语言和蔼,满心欢喜,回说:“在下一时去得匆忙,老哥恕我。但不知老哥高姓尊名,府居何处。”燕子飞见空空儿问他籍贯,他是惯走江湖积案重重的人,未免有些疑惑,随口答称:“萍水相逢,何须留怎姓氏,俺们各自走罢。”将手一拱,匆匆欲去。空空儿误道他不愿留名,颇类侠士行为,愈觉十分属意,也把双手一拱,道:“在下并无别意,因见足下英姿飒爽,气宇不凡,故欲动问大名,稍志敬仰。足下何须深讳,岂不是见外幺?”燕子飞听言,把空空儿又仔细一看,料他并无恶意,始道:“在下姓燕,别字子飞,这里临安人氏。不知足下贵姓?”空空儿笑道:“山野之人,何足挂齿。有缘相聚,日后自知。但今日有一句言语,意欲请教,不知尊意若何?”燕子飞道:“有怎说话,你且讲来。”空空儿道:“在下家传拳棒,访友来此,方才见足下避让的时候手脚灵便,谅是惯家,欲思请至前面空旷地方领教一二,未知允否?”燕子飞听罢此言,只因空空儿生得比自己还要瘦小,望去好如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一般,料他济得甚事。因道:“听你之言,原来要想与我较量拳棒,这有何难?不过有句话儿须要说明在先,倘然失手,把你打死,你可不悔?”空空儿道:“若被打死,怎敢怨悔。惟足下倘然胜不得我,那时怎样?”燕子飞冷笑一声,随口答道:“我如胜不得你,拜你为师如何?”空空儿闻言大喜,说声:“君子一言,我们快去。”二人遂走出闹市,拣了一片平阳之地交起手来。

不到十数个回合,燕子飞已招架不住,暗想:“这个孩子,果然了得,不要把平日声名丧于此人之手。且不晓得这人是何来历,休要被他暗算。”故此跳出圈子说声:“果然好拳。你敢与我到那边去再较一较,我才服你。”仗着平生的纵跳功夫,向斜刺里拍的一跳,约有五丈多路,飞步要行。谁知空空儿不慌不忙,看他轻轻一跃,早已赶到前边。子飞大惊失色,想道:“此人本领真是胜己十倍,何不竟践前言,拜他为师,看他怎样。若是有怎意外,再图逃走未迟。若使果无别意,得此名师传授,日后不但可横行江浙,并可走遍天涯。”主意一定,急将双膝向地下一跪,口称:“师尊在上,弟子不敢再行放肆,情愿拜从门下,不知师尊肯容纳否?”空空儿见了,哈哈一笑,双手挽起,说道:“话虽如此,你如真欲拜我为师,须得遵我三件大事,方可把绝技传你,且须择个日儿。”燕子飞道:“是那三件?”空空儿道:“第一件,学技之后,不许倚侍本领妄杀生灵。第二件,不许奸淫妇女。第三件,不许私报冤仇。如能一一谨依,当天盟个誓儿。我缀日不但把拳术授你,且有剑术相传。你须自问这三件事能下犯幺?”燕子飞听得尚有剑术,愈知必是异人,因满口答应不迭,道:“弟子件件多能遵得,如有违犯,日后愿死乱剑之下。但求师尊允于何日传道,且在何处相会?”空空见他语言爽利,一时认做好人,不禁非常之喜,当下订了一个吉日,约在杏林桥燕子飞家中相会,并说明从太元境下凡收徒的一切情由。只喜得燕子飞出于望外,叩谢一番,方才别去。

到了那日,空空儿把青芙蓉剑令子飞设立香案拜过,然后传他各技。因燕子飞的本事比着文云龙尚高数倍,更觉容易进境。不消数日工夫,空空儿已悉数传他。子飞留心习学,竟有青出于蓝之势。一日,空空儿想起黄衫客、红线多在山东,不知怎样了,别了子飞,向山东进发,说是去去即来。谁知空空儿去的时候,正是黄衫客等在城武县动身之时,两边未曾会晤。空空儿到得山左,尚道黄衫等未去,因在省中打听下落,一时不及回来。那燕子飞自从师尊去后,渐渐的故技复萌,想起当日薛飞霞一事,可惜一个绝色女子,死于露筋祠中,甚是懊恼。偶然与一个同道的好友乌天霸言及此事,天霸说:“燕乙哥,你好久在家学艺,没有出来,怪不得外间的事一些不知。你说的那薛飞霞,似乎未死,近来我有个朋友打从城武回来,说起城武县知县甄卫自缢死了,因为有二男一女两个刺客盗去印信而起。那女子的名儿就是这薛飞霞三字,看来乙哥那日走了之后,这飞霞被人救去也未可知。”燕子飞闻言,呆了半晌。只因飞霞平日子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做得刺客,不甚相信。乌天霸道:“这又何难。小弟近日正想到山东去做些买卖,乙哥何不同往走走,访他一个着实下落,岂不甚好。”子飞道:“去去不妨,但是二人同往,倘然到了山东,我的师尊也在那边,你干的事被他见了,有些不便。不如你请先行,我缓几天就到便是。”天霸欣然允诺。

当下二人约定日期,大家起身。那天霸到了城武,访不出飞霞踪迹,住了几日,做了几桩不明白的案儿,尚不见子飞到来,深怕此刻的县官严紧,不要案发起来,不当稳便,故此离了城武,要想回转临安。不料在刘公岛遇见云龙夫妇。闹出事来,竟被云龙打死。那时,与燕子飞没有见面。后来云龙夫妇弃尸涧中,子飞尚还未到。

也是事有凑巧,这尸首弃在涧内之后,燕子飞才从此处经过,看见涧内有一死尸,偶然向他一瞧,分明是乌天霸,不知被何人所害,吃了一惊。下得水去,心想背他上山。无奈此涧甚深,背着死尸不能上去,故此把他抛到岸旁,自己跳上山坡,想觅些山凹内产的藤蔓,把尸系住,拽他上来。不防虬髯公等来了,见那水面无风自动,很是疑心,四下张看。那时子飞正在觅取藤枝,未曾瞧见,及至拉了许多的藤,将近走到涧边,听见有人说话,把藤撇撤在一旁,跳至一株柳树上边往下细看。见虬髯公立于水面之上,在那里把化骨丹化尸。顷刻之间,这尸连骨多成血水化在涧中。他虽是个杀人如草的人,看见了也觉寒起心来,在树上边抖战不已。不料被虬髯公上岸瞧破,明知不能再躲,大着胆跳下树来,恰好走过飞霞身畔,匆匆向他一看。这面目尚未看清,飞霞拔剑要砍,不敢停留,如飞而去。谁知虬髯公竟在后追来,虬髯之后,隐隐尚有一道剑光,风驰而至,暗想:“这两人必定多是剑侠,我如仗着纵跳工夫,怎能敌得他们神速。幸亏师尊也曾教过剑遁法儿,不过没有用过,未知灵与不灵。今日何妨试他一试。”想罢,急掣仙剑在手,临风一晃,口念剑诀,两足一登,果然起在空中,飘飘荡荡而去。

后边虬髯、隐娘本已将次赶上,忽然一道青光,这人冲天而去。二仙暗忖:“这是那一家同道,在此戏弄神通。却不与我们见面。”心下愈觉疑惑,奈又追了多时,这剑光去得恰与自己一般的快,追他不上。看看日色已西,也不知走有多少路程。虬髯心生一计,半空中把剑光敛住,暂且不迫,看他怎样。隐娘见了,心下会意,也把剑光一敛,停在空中。那燕子飞又行了一程,见后面没有人了。方才慢慢的收住仙剑落下地来,心中兀自惊跳不已。虬髯、隐娘看得亲切,又把仙剑催动,照着那剑光下坠之处,也慢腾腾落将下来,恰在子飞背后约远十丈多路。子飞如何觉得,定一定神,找大路向前行去。虬髯、隐娘远远的看他行动举止,并不认识,但那行路时脚步歪斜,决定不是一个好人。隐娘忽然想起救飞霞的时候,路上曾遇一人,这行路一般无二。后与飞霞言及,说他就是燕子飞从祠内出来,看来此人有五六分相像。这样奸淫造孽之徒,正要寻他,岂可当面错过,忙与虬髯公说知。虬髯公道:“我也疑心这人,但不知他从那里学了剑术,岂不把我教败坏。如今天已晚了,云龙、飞霞谅已下山,我们且暗暗的尾随着他,看他做怎么事,便知分晓。”隐娘点头称是。少停,见他向人问了一个信儿,转弯向一村中而去。这村四面皆是柳树,绿沉沉的,颇有些天然画景。村里边百数十家居民,倒是个世外桃源,异常幽雅。这时候天已晚了,子飞腹中饥饿,寻了一所两开间门面不大不小的酒楼,进内夜膳。虬髯、隐娘跟了进来,见他坐在右边那间屋内,遂在左边远远的觅了一个座儿,用些酒果。此时隐娘把子飞仔细一看,已猜透有八九分是姓燕的了。子飞却因酒楼对面乃是一所高大楼房,合村内的房屋算他最是气概,一头吃酒,一眼看着那厢,所以并不在意。直至吃完酒饭,又往楼窗边细细瞧看了一回,方才下楼,会钞而去。虬髯、隐娘也多把酒资付过,先后下楼。

出了店门,聂隐娘低低的道:“我看此人相貌行为,一定是燕子飞无疑的了。但他方才吃酒的时候,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门,只怕今夜难保不做出些事来。你我安能坐视不救?”虬髯公也低低的说道:“道姑说得不差。此刻我们不必暗暗随他,由他自去。且待人静之后,俺从那一家的门前屋上而进,道姑请在门首哨探,助俺拿这恶贼何如?”隐娘道:“道长吩咐,自当从命。但来在此处,不知是何地界?这所高大房廊的那一家主人是谁,平日为人若何?此时路上尚有行人,何不问了明白。”虬髯点头道:“既然如此。看前边那扇朱门,隐隐是所小庙。道姑请至那里暂坐,待俺问来。”隐娘回称:“使得。”自寻那小庙先去。虬髯公找个老年的人,只说:“自己贪赶路途,错过宿店,动问此处是何村庄,风俗若何?那所大户人家的对面有所酒楼,可能安寓客商?”那人答道:“这里乃是临安绍兴府山阴县地界。这村名柳叶村,风俗甚好。那大户姓柳,名青,本来是个礼部员外郎。因恨奸臣当道,退归林下,为人乐善好施。对门那所酒楼,乃是村中人所开,每晚戌刻闭门,并不招留商客。异乡人路过此地,倘欲借宿,只有前边那扇红门内的一个土地祠中,方可歇足,此外并无别处。”虬髯说声:“有劳指引。”回身走至土地祠,与住寺老道告知借宿来意,寻见隐娘,将情节说明,多道:“今日追赶这厮,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临安地面,走得好快。看来这厮剑术甚精,今日拿他倒要提防一二。”因此各甚留心。

到了天将三鼓,二仙侠从庭心一跃,跳上屋檐,不多几步,已到柳家门首。隐娘手携仙剑,伏在大门外滴水檐前。虬髯公飞身进内,听一听屋底下声息全无,疑心此人尚未到来。忽闻后进屋年有只金铃小犬,吠了两声,以后就不吠了。虬髯急忙将身一跃,来到后楼,看东首一间屋内,灯光半明。那纱窗上映出一个人影,明明在那里走动。虬髯暗喝一声:“不好!”奔至屋上,轻轻的揭去了四五张瓦片,往下一望,但见一绝色女子,睡在床上。床前一个男子揭起罗帐,手执灯火,在那里满床照看。这女子高喊:“是怎么人!大胆到此。”那男子也不回言,在身旁取出一方汗巾,向女子口中一送,掩住了他的叫喊,一手放下灯火,一手想要揭被用强。虬髯公看这男子,正是日间追赶的那厮,不由不心头火发,在屋面上大喝一声:“谁敢无礼!”两足往下一顿,但听豁喇一声,顿断了三四根椽木,跳下地来。燕子飞未曾防备,吃了一惊,灯光下见下来的不是别个,正是在刘公岛脚踏水面化尸之人。心下一慌,要想往楼下跳时,只因自己进来的时候,乃用白龙挂在屋上下来,未曾开得窗子,如何跳得下去。没奈何,硬着头皮回喝一声:“你是何人,敢与我燕子飞作对,吃我一剑。”说罢,举起青芙蓉剑向虬髯劈面便砍。虬髯听他自己说出燕子飞名字,方知隐娘果然认得不错。说声:“原来你正是燕贼,在城武县做得好事,正要拿你。”举剑相还。床中那个女子见屋上又下来了一个蜷须老者,与那人各出兵器杀做一堆,吓得浑身抖战,香汗直流,急向口中自把汗巾掏出,大喊:“快快救人!”这两只小脚在床上边登登震动,恍如擂鼓一般,惊醒了隔房中柳青老夫妇与上下众人,齐喊一声:“为怎么事?”七跌八跳,跑进四五个人来。柳员外夫妇挺身在前,听得房中有刀剑叮当之声,猛抬头往内一瞧,见有一个老者与一个身材瘦矮之人在那里拼命厮杀,不知为了何事。柳安人吓得倒退数步,口不能言,还是员外有些主意,料着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个歹人在内,吩咐家丁们:“快快鸣锣,央告众多邻共拿强盗。”家丁答应一声,一霎时鸣起锣来,惊动得合村的人喧拿一片。燕子飞恐人多了,万难脱身,情急计生,慌忙卖个破绽,抢到虬髯公下来的地方,把芙蓉剑一摆,身体往上一跳,竟被跳上屋面,如飞逃去。虬髯公怎肯放过,也驾剑光追来。聂隐娘守在大门,见屋后忽起一道青光,必是燕子飞逃了出来,不打从屋面经过,往斜刺里狂奔,也纵剑光紧紧追来。

行有半里之遥,来到一座高山。这山名松针岭,甚是险峻。虬髯公追得火发,暗想:“似此苦苦奔驰,赶到何方才能赶上,不如竟用飞剑斩了,与民除害,岂不大妙。”主意一定,将剑决一收,落下山峰,即把手中的那一柄屠龙宝剑临风一掷,祭起空中,向燕子飞脑后劈来。

正是:踏破铁鞋容易躲,祭来宝剑恐难逃。

要知燕子飞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第二十一回剑击剑棋逢敌手好杀奸血溅僧头

话说虬髯公与聂隐娘各驾剑光,从柳叶村追赶燕子飞,来到松针岭上,虬髯性起,祭屠龙剑要斩子飞,替万民除害。这屠龙剑乃仙家至宝,与黄衫客斩秦应龙祭的飞龙剑一般利害。不过飞龙剑是双把,这屠龙剑乃是单把。虬髯公祭起空中,但见一道剑光,比雪还亮,直奔子飞脑后落将下去。子飞驾着剑遁在半空中行得甚是迅速,忽觉耳旁边呼的一声,突有一股冷气直冲过来,心下大惊。急忙回头一看,见是一把飞剑,锐不可当,相离只有二尺多远,吓得魂不附体,喊声:“我命休矣。”明知欲避不及,忙把自己手中的青芙蓉剑尽着平生之力向后一抵。那屠龙剑刚刚飞到,击个正着,但听得当的一声,震得四山多应。虬髯公大吃一惊,燕子飞却因剑光晃动,在半空中站不住,身躯往下一沉,跌落地去。只跌得地转天旋,手足无措。

谁知这屠龙剑好如生着眼睛,见子飞跌下山头,他也紧紧的往下一逼,寒光懔懔,仍从脑后劈来。子飞喊声:“啊呀!”看身旁有株合抱不来的大树,绿荫匝地,碧翳参天。他就身子在地上一伏,骨碌碌滚至树边,想要躲他一躲。脚跟还没有立定,但听得震天价一声响亮,这株树已截为两段,倒将下来。亏得子飞眼快,起个惊蛇入草之势,向斜刺里一钻,钻了开去,否则,几乎压在树下。

聂隐娘星光之下见屠龙剑把大树截断,依然斩不得子飞,芳心大怒,把手中的穿虹剑也向子飞劈面祭去,恍如一道长虹。子飞一眼瞥见,暗想:“一把剑尚难抵敌,怎禁得再添一把,看来今夜必定有些不妙。”无可奈何,惟有仗着芙蓉剑的利害,或可保全性命。急忙定一定神,看穿虹剑来得切近,举剑向他尽力一迎,且喜竟又磕了开去。正想乘势飞逃,岂知脑后的屠龙剑又直刺过来,子飞因又回转身掣剑抵御。一霎时,三把仙剑叮叮当当,在山顶上击个不住。只因这青芙蓉剑在五花剑中最是锋利,燕子飞的手脚又甚活泼,所以屠龙、穿虹二剑,竟难取胜。约有半个时辰,燕子飞虽抵敌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却仍脚步不乱,心下不慌。虬髯、隐娘大为诧异。

其时已是五更转过,天色渐明。这松针岭本来不是荒山,只要天光一亮,就有行人来往。远远听山脚下有脚步声音,乃是十数个卖菜乡人,挑着菜担,打从此处经过,要到山阴县去赶做早市。子飞见了,情急计生,急把芙蓉剑使个五花盖顶之势,护住了上二路,那身子往下一蹲,两只脚往山下一跳,名为飞虎离山,足足跳有十丈高低,落在众乡人的面前,大喊一声:“救命!”众乡人见山上落下一个人来,各人吓了一跳,一个个停下菜担,忙问:“为了怎么事情?”子飞答道:“在下是临安人,昨日来此探亲,贪赶路途,不料在这山上遇见一男一女两个强盗,抢去我的包裹行囊,尚要伤我性命。幸我幼时也曾从师学过武艺,与他在山顶上杀了多时,未曾被害。且喜众位到此,那两个强盗方才住手,我就乘势逃下山来,尚望众位见怜,帮我前去拿盗,好与地方除害,并索还我的包裹行囊。”众乡人闻言,大惊道:“这里松针岭向来并无歹人,那里来的强盗,现在何方?快与我等说知,一同前去送官。”燕子飞将手向山上一指,道:“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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