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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3-10 18: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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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吉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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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爱

因为有爱试读:

第一章

烈日烘烤着大地,火车站广场上的水泥地也被烤得气喘吁吁。远远望去,晕晕的热浪如一团团从地底下逼出来的蒸气,袅袅升腾着,没完没了。

虽然立秋将至,但这脾气暴躁的老天丝毫没有妥协的迹象。不过,即便这样热浪滚滚,偌大的站前广场依然像赶集那样人潮涌动。步伐最快的要数那些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赶车的人们,而闲庭信步的则是那些身着藏青色警服全副武装的警察。他们似乎不为烈日所困,心平气和地在广场上转悠,大檐帽上的银色警徽和肩膀上的警衔缀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马小坤一手拎着黑色塑料袋,一手拖着灰色拉杆箱,与一位腰间挂着警棍、警绳、手铐、对讲机等警用装备的执勤民警擦身而过。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头望着那位年轻的警察。

那个挺拔的背影也转过身,看了马小坤一眼,然后拢了拢腰间皮带上那些琳琅满目的“家伙”,转身向他走来。“喂,是不是需要帮忙?”满头冒汗的警察问马小坤。

马小坤愣了一下,忙回答:“谢谢!不需要。”“是赶车的吧?快进站吧,外面热。”警察神情严肃地挥了挥手。“嗯,这鬼天气真热!”马小坤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算是回答。说完,拖上拉杆箱快步向候车大厅的进站口走去。

马小坤将要去一个陌生而充满期盼的城市。

他抬头瞅了一眼进站口上方的电子钟。还好,离发车时间差不多还有一个小时。他从黑色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大口,随着涌动的人流往进站口挤。

好不容易通过了进站口的安检,想不到候车大厅里人山人海,比外面还拥挤。空调的冷气已被大厅里的热浪击得溃不成军,即便有一点点凉意,也是苟延残喘。

马小坤在候车大厅边上的小卖部买了一份《天府早报》,挑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歇脚。他坐在自己的拉杆箱上,已是汗流浃背。

马小坤喜欢冬天。他最怕夏天了,阳光稍微强烈点,身上的皮肤就会瞪眼红脸地跟他抗议。如果日照时间过长,出汗多,皮肤上会像爬满了虫子那样瘙痒得难受。

夏天是躁动的,只有冬天才是安静的。即便冬天的阳光再炽烈,也不至于令他身上的皮肤瞪着眼红着脸似的跟他过不去。冬天里,可以尽情地享受阳光下的温暖,可以躲在被窝里戴上耳机听听音乐看看书;没有蚊虫骚扰,也没有闷热的烦躁。这便是冬天的好处,也是他喜欢冬天的原因。

不过,冬天再好,也敌不过夏天的强劲,高原的冰川在融化,海平面在升高,南方的气温击败了北方,人的皮肤大面积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马小坤旋开了手中的农夫山泉,还没喝上一口,眼前就出现了一位头发蓬松的老人。

老人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端着一只破瓷碗,里面放着几枚硬币和一些小面值的纸币,显然是乞讨的。他默默把那只缺口的瓷碗伸到马小坤跟前,掂了掂。

马小坤睇望了对方一眼,心里有些排斥。这种人见得多了,尤其在火车站这些客流人多的地方。不过,他最终还是从裤兜里摸出了两个一元硬币放进对方的瓷碗里。

马小坤终于踏上了成都开往上海的K1158次列车。

他去的目的地并非是国际大都市上海,而是离上海不到一百公里的江南小城古弦市。对他来说,这个陌生而充满温馨的城市将会影响他以后的人生,甚至会改变他的一生。说陌生,因为从没去过;说温馨,因为他姐姐在那儿打工,还有资助他读完四年大学的龙叔叔也在那座城市生活。

去年冬天,全国各地公安机关来公安大学招人,马小坤放弃了留在北京的机会,毫不犹豫选择了去古弦市公安局工作。原因很简单,那里有他的亲人,也是他梦想中的家。

马小坤望着车窗外稍纵即逝的景致,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他想起了在天之灵的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2008年5月12日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马小坤终生难忘。

马小坤的父亲是汉旺镇的一名干部,地震发生那一刻他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伏案写稿。中午吃饭的时候,还跟离他不远的儿子通过电话,非常兴奋地告诉马小坤,他的一篇稿件被《德阳日报》刊用了。然而仅过了几个小时,父子俩就阴阳相隔。

幸运的是,地震发生时马小坤在东汽中学的操场上,幸免于难。

父亲死了。当救援人员将遗体从废墟中挖出来时,一支钢笔仍攥在他的手里。

然而,祸不单行,当马小坤还没来得及安放父亲的灵魂,却又得到母亲在山花老家被埋的消息。马小坤几乎崩溃了。

汉旺与山花相距四十里左右。马小坤哭喊着一路狂奔。父亲走了,母亲不能再走。

当他赶到山花镇麓棠村老家时,母亲仍在老屋的废墟下,但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马小坤趴在废墟上,拼命地呼喊着母亲,要她挺住。正当马小坤喊哑了喉咙马上看到希望的时候,余震发生了……当救援人员将他母亲从废墟中抬出来时,母亲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马小坤寻找了半天,终于见到了唯一的亲人、比他大两岁的姐姐马小芩,两个人抱头痛哭。

硬座车厢像一个酱菜铺,充塞着各种各样的味儿。最野蛮的恐怕要数方便面的味道了,不管是“康师傅”“好劲道”,还是“今麦郎”,只要一打开那层轻薄的包装就会长驱直入地钻进人的胃里。因此在这个饥肠辘辘的中午时分,这种方便的速食面品就会在列车的各节车厢里粉墨登场,尤其会在硬座车厢里横行霸道。

马小坤硬是被这种强烈刺激的气味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回到了现实,觉得自己也饥肠辘辘了。他从头顶处的行李架上拿下那只黑塑料袋,取出一碗“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向车厢一头走去。

无座票价跟硬座一样,有的可能买不到座位票或卧铺票。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和身上的气味,不难猜出十有八九是去沿海城市的打工者。“对不起,请让一让!”马小坤高举着“康师傅”,在众目睽睽下挤向车厢之间的连接处。

想不到开水炉前泡面的人奇多,排起了小长队,看来只能耐心等待。马小坤撕开了纸碗上的盖子,拿了几根断面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方便面,对于马小坤来说,既爱又恨。不是他喜欢吃,而是不得不吃。当年抗震救灾,就是靠吃方便面渡过难关的。高考前夕的那些难忘岁月里,也是靠方便面支撑着他心中的1、2、3和A、B、C。可以这么说,方便面是帮他战胜困难的贵人。

震后,为了能顺利参加高考,他和东汽中学高三的同学们都寄宿在德阳三中内。这些莘莘学子忍受着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悲痛,怀揣梦想,勤奋好学。他们都想考出一个好成绩,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逝去的亲人和那些帮助他们的人。

马小坤清楚地记得,2008年7月3日,四川延期高考的第一天,经历了几天高温闷热的天气后,厚厚的云层像一顶硕大的遮阳伞撑盖着天空,气温降到了二十多摄氏度。天公作美,久违的凉爽让马小坤感觉到这是个好兆头。他一大早就爬起来,做好了考前的准备,把学校发的考试文具又清点了一遍。

绵竹考区有两千多名考生,考试专用大巴把他们从德阳三中拉到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考场。一路上,马小坤看到道路两旁悬挂的“大灾迎大考,再铸辉煌”“绵竹的考生,你们辛苦了”等横幅标语,内心一下子热血沸腾起来。这些温暖人心的话语,让马小坤感到无比温馨,信心倍增。

考场如战场,马小坤看到临时搭建的活动板房考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不过,比起那些遇难和受重伤不能参加高考的同学,马小坤觉得自己很幸运。是啊,经历过生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马小坤挺了挺腰板,整了整精神,满怀信心地走进了那个蓝顶白墙的特殊考场。

多难兴邦,愈挫愈奋。高考成绩张榜公布那天,马小坤获知自己的成绩比模考高出了20分。他第一时间把喜讯告诉了姐姐。姐姐的反应似乎有些平淡。而马小坤兴奋不已,梦想中的大学立刻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为此,他失眠了好几夜。

在夕阳的余晖里,列车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骏马,快速向前奔跑着。

快到安康的时候,马小坤听到对座一个小伙子的呼噜声。也许是受了感染,他也昏昏欲睡起来。

这次从老家出来坐火车,马小坤已经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本来从山花镇到成都只需两个小时的车程,但一路堵车堵得他心里慌慌的,好在他有所准备,一大早就出发了。

列车“哐当哐当”地向前行进,马小坤枕着车轮的节奏做了一个梦。他梦见父亲,拿了一支盒装的钢笔满头大汗从汉旺赶来为他送行。父亲一脸的喜悦,平时那张紧绷的脸竟像盛开的太阳花那样灿烂。他告诉马小坤,等过了年他就要回山花工作了,终于可以结束痛苦的牛郎织女生活。父亲说得有些夸张,平时每个周末他都可以回家与母亲团聚,而自己倒一个人寄宿在学校里,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母亲在房间里为他准备行李,还特地到镇上买了一只香喷喷的“赵板鸭”,要他带在路上吃。“赵板鸭”是山花的土特产,也是马小坤的最爱。

马小坤梦到“赵板鸭”,咽了一下口水就回到了嘈杂的现实。他伸了个懒腰,看到对座的小伙子还在呼呼大睡。

马小坤坐的是三人座。他坐靠窗的位置,邻座是一对母女。大概是经过了几个小时的相处,母女俩就和他热络起来。

女孩看上去还是个学生,十四五岁的样子,穿一件皱巴巴的花衬衫,梳一对小辫。女孩的母亲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身材瘦小,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皱纹。她告诉马小坤,女儿放暑假,闹着要去上海玩,她丈夫常年在上海的建筑工地上打工,已有好几年没回家了。

想必,女儿想去大上海玩是真,妻子想见丈夫也是真。否则,母女俩千里迢迢从雅安赶去上海,光路上的花费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刚上车的时候,马小坤发现母女俩每人啃了一个变了形的硬邦邦的馒头。看得出来,这个家庭并不富裕。

列车到了安康站,刚停稳,马小坤又闻到了方便面的味儿。一看时间,已是晚饭的时候了。马小坤挤下车,走到站台上的食品小货车,买了一包火腿肠、两碗“康师傅”。他想了想,然后又掏钱买了两碗“康师傅”。

安康站的停车时间有十三分钟。马小坤看看发车时间还早,就在站台上踢踢腿、伸伸腰,舒展舒展身体。长时间坐硬席车有点被囚禁的感觉,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马小坤站在站台上,远远望去,天边挂满了美丽的晚霞,几乎染红了整个天际。他心中那扇尘封已久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马小坤对安康这座被誉为“东方圣母,女娲故乡”的城市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有感情。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他在安康的姑妈家住过好长一段时间。

姑妈是安康水电站的一名干部。马小坤去过那座雄伟的水电站,就矗立在汉江上游的瀛湖风景区境内。那天,同去的还有水电站一位大领导的女儿。或许是同龄,她家与马小坤姑妈家又同住一个小区,两个人很快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女孩叫毛雅妮,土生土长的安康人。十五岁的少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落落大方地牵起马小坤的手,像一位开天辟地的长者,边走边自豪地介绍起这座雄伟的水电站的前世今生。马小坤倒有些不自在,掌心里顿时冒出了羞涩的汗。不过,他很快适应了,发现对方的手心也在冒汗,甚至感觉对方温暖的汗液已化作涓涓细流沁入他的心田。

打这以后,两个人就经常一起玩。他们都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交流起各自的梦想。毛雅妮说,她的梦想是当一名像南丁格尔那样的护理专家。马小坤说,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像福尔摩斯那样的神探。毛雅妮仰望着蓝天骄傲地说:“我的梦想就要实现啦!”见马小坤呆呆地看着她,就伸手刮了他一个鼻子说,你的梦想还远着呢!毛雅妮告诉他,等到开学,她就要去安康职业技术学院护理系读书了。马小坤一脸惊讶地问,你不考大学了?毛雅妮说,先跨进梦想之门,以后再学习深造也不迟啊。马小坤觉得眼前这么一个聪慧机灵的美丽女孩不考大学有点可惜。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不久,马小坤就回了老家。虽然两个人再没见过面,但还是通过几封书信。他还给她寄过一本《老鼠爱大米》的爱情小说,而对方也回寄给他一本夏洛蒂的《简·爱》。当初,要是有一部手机该多好啊,可惜那个时候,他俩都还没有。等后来上了高三,马小坤才拥有了一部父亲淘汰下来的只能打电话不能上网的旧手机。但此时,两个人已断了联系。

安康,在马小坤记忆里有些挥之不去。在北京读大学的那些日子里,马小坤一用到自来水,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安康,想起姑妈和那个叫毛雅妮的女孩。姑妈不止一次地告诉他,他们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核心水源区,承担着“一江清水供北京”的重大责任和神圣使命。这些看似司空见惯、平时不在乎不起眼的水,竟有如此重要的意义和价值。马小坤似乎对水越来越有感情,也越来越珍惜。水是生命之源,只是很多人不懂得珍惜。

再见了,安康!

回到列车上,马小坤就去车厢一头的开水炉那里泡方便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捧着“康师傅”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康师傅”,看了一眼邻座的女孩,便从马甲袋里掏出两碗方便面递过去:“给,和你妈每人一碗。”

女孩的母亲见状,连忙阻止道:“谢谢,我们有。”

马小坤还是将“康师傅”塞进女孩的怀里说:“拿着,吃这个增加点盐分。”

女孩愣愣地看着马小坤,还是不敢接。她用期许的目光回望了一眼母亲。“快谢谢叔叔!”女孩的母亲终于发话了,然后从一个灰色布袋里掏出一个扁扁硬硬的包子递给马小坤说:“来,尝尝我做的包子。”

马小坤将包子推过去,说:“我这里有方便面,这个还是留着你们以后吃吧。”

双方推来搡去。马小坤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让那个包子回归到了灰色布袋里。

或许马小坤他们的说话声有些大,对座那个打呼噜的小伙子终于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嗅了嗅鼻子,开始找东西吃。

他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蛇皮袋,翻出一袋“老四川”牛肉干和一碗“今麦郎”方便面。先去了开水炉那边泡“今麦郎”,然后回到座位又拆了“老四川”的封口,有滋有味地嚼起牛肉干来。

对座小伙子似乎有些冷漠,一上车就闭目养神,从没主动跟车厢里的人交流过。为了转移女孩母亲的视线,防止刚才包子事件的再次发生,也为了消除与对座沉默尴尬的气氛,马小坤瞄了一眼“老四川”,准备主动出击。“兄弟,你是四川人吧。”马小坤抬手指着对方手上的“老四川”。“嗯。”小伙子瞥了马小坤一眼,继续嚼他的牛肉干。“四川哪里的?”马小坤趁热打铁继续问。“农村的。”小伙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显然不想透露更多的信息。“去哪?”马小坤审问似的穷追不舍。“南京。”小伙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走亲戚?”马小坤问得有点累了。“嗯。”小伙子依然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低头捞了几根“今麦郎”吃起来。

马小坤见对方如此冷淡,心中不免有些恼火。但转而一想,兴许对方有什么烦心事儿,或遭遇诸如失恋、失财什么的。

这么一想,马小坤内心的不快释然了许多。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窗外渐渐变深的暮色,不再说话。“妈,你怎么啦?”突然,邻座的女孩大呼小叫起来。

马小坤一个激灵,扭头张望。只见女孩母亲斜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双眼微闭,喘着粗气。“妈……”女孩扶住母亲瘦弱的身体,哭了起来。

马小坤见状,站起来语无伦次地大声呼喊:“医生!乘务员,哪里有医生?”

车厢里的人们顿时骚动起来。

马小坤稍微定了定神,想起母亲曾经也有过类似的症状,便腾出位置对女孩说:“快把你妈放平!”

这时,从车厢一头出现了一位女乘务员和一名乘警。“请大家让一让!”女乘务员扒开围观的人群和乘警一起走过来。

乘警边走边操起对讲机说:“7号车厢有位女乘客昏倒了,请广播一下,看看车上有没有医生?”

不一会儿,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医生,其中一位男医生还带来了血压计和听诊器。

经过医生的一番诊治,女孩母亲的气顺了许多,脸色也差不多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女医生告诉女孩:“你母亲是贫血,有些严重,要注意休息。”

女孩感激地点点头。

男医生收了血压计和听诊器对一旁的女乘务员说:“这人很虚弱,最好能安排去卧铺车厢。”“这……恐怕很难安排。”女乘务员露出为难的神色。“哦。”男医生似乎有些理解,便对女乘务员说,“有情况再叫我们吧,我们在10号车厢。”

车厢里渐渐恢复了平静,但逼仄的空间里仍然充满了燥热浑浊的空气。

女孩的母亲平躺在座位上,见马小坤站在过道里,有些不好意思,想爬起来。

马小坤做了个按住的手势,对女孩的母亲说:“您再躺一会儿,不碍事。”说完,就从行李架上取了毛巾牙膏牙刷去车厢一头的洗漱间。

天色越来越黑。车厢里的呼噜声开始热闹起来,此起彼伏,气吞山河。

马小坤望了望黑乎乎、偶尔出现点点灯火的窗外。他已经盘算好了,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母女俩,今晚他就睡座位底下。

马小坤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座位下的地盘已被一个穿条纹T恤的年轻男子占领了,好在他这边座位下面还空着,便从靠窗的桌子上拿了那份还没读完的《天府早报》去铺地。

铺好地,马小坤对女孩母亲说:“阿姨,今晚您就在这位置上躺着,我睡底下。”“不要,不要,你还是坐里边吧。”女孩母亲连忙支撑着身体爬起来。

马小坤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底下说:“您看人家都这么躺着。”

女孩母亲尴尬一笑:“怎么好意思让你睡地上呢?”“底下舒服。”马小坤觉得这一解释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让您,以前坐火车我也喜欢这样。”

马小坤趴到地上,侧着身子,蚯蚓似的蠕了进去。

底下的空间不是很大,马小坤单手枕着脑袋,侧卧着。他看到对座底下那个男子枕在一只黑皮包上,正呼呼大睡。

不一会儿,马小坤也睡着了。“椎娃子!椎娃子!”

迷迷糊糊中,马小坤听到有人大声说“椎娃子”,心里猛然一个咯噔。他知道,“椎娃子”是绵竹方言,意思是“小偷”。

这时,整个车厢开始骚动起来。

马小坤仰头一看,是对座那个小伙子在叫喊。

车厢里的人大多被吵醒了,但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马小坤一骨碌从座位底下爬出来,忙问对方:“‘椎娃子’呢?”“下车跑了。”小伙子指着窗外站台上一个拎黑皮包的男子说,“就是他!”“你怎么知道是他?”马小坤问。“他就睡在我的座位下面,我的钱包被他偷了!”小伙子肯定地说。

马小坤二话没说,扒开车厢过道里的人们,快速跑向站台。

马小坤跑上站台,拎黑皮包的男子已经走远,眼看就要到出站口的向下通道口。

马小坤一路猛追。他心里明白,只要目标不出他的视线,一般情况是逃不脱他的“如来佛”掌心。论速度,他是公安大学的短跑王,100米短跑成绩10秒19;论耐力,他曾获得过北京马拉松赛第十五名的好成绩。想当年,他的一位四川老乡,曾平了当时的100米世界纪录而轰动世界体坛,也让他从小多了一个梦想,只是这梦想比他当警察的梦想更遥远、更难实现罢了。

拎黑皮包的男子可能没发现后面有追兵,走的是电动扶梯,速度较慢。马小坤选择了从固定楼梯下。等到那人走出电动扶梯,马小坤也差不多快到地面了。

好在此时是凌晨四点多钟,过道里的旅客不是很多。马小坤很快追上了那个男子。黑皮包、条纹T恤……不错,就是他!

这时,拎黑皮包的男子也发现了马小坤这个讨厌的陌生人,立即加快了脚步。但他慌不择路走进了一条死通道。眼看前有栅栏,后有追兵,无路可逃,男子一个转身从腰间拔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

马小坤定神一看,是一把水果刀。看来这小子早有准备。“老实点,快放下手中的刀!”马小坤厉声呵斥道。

男子口气很硬:“别过来!关你什么事?”“我是警察,老实点,放下手中的刀!”“你是警察?别吓唬我,拿证件给我看。”男子边说边寻找逃跑机会。“证件在车上,不信,你跟我去拿。”马小坤说出这话,自己也感觉好笑。

男子见马小坤边说边逼上来,心里越来越害怕。他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便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哀求道:“大哥,行行好,大恩大德,您就放我一马。”“放你可以,咱俩PK一下。”说时迟那时快,马小坤刚把话说完就使出了一个空手夺刀的擒拿动作。这回,学校里教的擒敌拳,真派上用场了。

这时,乘警也赶来了,将条纹T恤男上了铐子。

逃跑男子被乘警押回到K1158次列车的餐车里,人赃俱获。

列车一声长鸣,迎着黎明的曙光,继续上路。

马小坤回到车上才知道,刚才停靠的是汉口站。好在这趟车在汉口的停留时间很长,二十一分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施展身手而不至于赶不上继续赶路的列车。

餐车与马小坤所在的7号车厢就一厢之隔。马小坤叫上对座的小伙子一起来到餐车,让乘警做笔录。

乘警问了小伙子的姓名、年龄、家庭地址等基本情况之后,就详细询问事情的经过。马小坤在一旁听着,这下他终于知道了小伙子叫程二朵,今年十九岁,来自四川绵竹汉旺镇新开村。

新开村离他老家麓棠村不远,就十几公里的路程。看来果真是老乡。马小坤内心微微有些激动。他不敢再往下瞎想,似乎明白了这个叫程二朵的小伙子为何沉默寡言的原因。

在东汽中学读书的时候,马小坤有个同学也是汉旺新开村的。

听那个同学说过,那年地震,他们村差不多百分之九十八的房屋都倒塌了,死了七十多人。由于新开村地处山地和平原接合部,受灾情况特别严重,村里所有产业都遭到破坏,他同学父亲掌管的一家与“剑南春”联营的酒厂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损失。

马小坤读小学的时候曾与父亲去过一次新开村,那里原本也是一个风光旖旎,山清水秀,瓜果飘香的好地方。可恶的地震却把美好的家园毁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马小坤虽没有看到过新开村的惨状,但他也是一个地震亲历者,能够想象那种惨烈的场面。

给马小坤做笔录的是一位年轻的瘦个儿乘警,手脚麻利,虽然比邻桌给程二朵做笔录的那位年长一点的老乘警晚开工,但很快就完事了。

马小坤本想等程二朵录完了笔录一起回自己的车厢,但转而一想,不知邻座那个女孩的母亲身体怎样了?他这么一牵挂,就决定先回去。

与那位年轻乘警握过手后,马小坤看了一眼程二朵,就径自向7号车厢走去。

马小坤回到7号车厢,见那对母女已经坐起来了。车窗外初升的太阳照在女孩母亲的脸上,像抹了一道金光,感觉气色好了许多。

马小坤走过去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关切地问道:“阿姨,身体好点了吗?”“谢谢你啊!睡了一觉,好多了。”女孩母亲说着,脸上洋溢起微笑的波纹。

不一会儿,程二朵也录完笔录回来了。他拿着那个失而复得的棕色皮夹,用感激的目光望着马小坤,然后毕恭毕敬向他深深鞠了一躬。这个躬,是为帮他抓获小偷追回失窃的钱包而鞠,也为之前的轻慢深感愧疚而鞠。

马小坤经受不起这样的待遇,连忙起身制止道:“兄弟,别吓我,我们都是绵竹人啊。”

程二朵听马小坤这么一说,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大哥,你也是绵竹人,绵竹哪里?”“山花。你呢?”马小坤顺水推舟。其实刚才在餐车里做笔录的时候,已经知道程二朵是哪里人了,但他希望程二朵亲口表达。“汉旺。”程二朵回答得很利索,不像上次那样闪烁其词。“我在汉旺读过书,也算半个汉旺人。”马小坤微笑着向程二朵伸出手,“我叫马小坤。”“我叫程二朵。”程二朵紧紧握住了马小坤的手。想不到,在同一节车厢里这么近的距离,竟是同喝一壶酒的老乡。

唉,之前十几个小时真是浪费了。程二朵心里有些自责,也有些激动,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眶里顿时泪水盈盈。

马小坤见状,关切地问:“兄弟,怎么了?”

程二朵揉了一下眼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马小坤接过话茬。

说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但这笑里似乎掺杂了五味杂陈的况味。

沉默了一会儿。程二朵起身从头顶处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蛇皮袋,取出一瓶52°剑南春陈坛特曲。“大哥,要不要喝两口?”程二朵扬了扬手中的白瓷瓶。“好啊。”马小坤一看,这酒虽不是剑南春中最好的,但也算正宗的家乡酒。

马小坤的家乡,素有“酒乡”之称,剑南春就是绵竹人的最爱。喝酒的人可以不知道绵竹,但不可不知道剑南春。这次去古弦,也给资助他读完四年大学的龙叔叔带了两瓶52°剑南春珍藏级特酿。当然,这要比程二朵的陈坛特曲好一些,价钱也贵很多。

程二朵打开瓶盖,一股浓郁的酒味就扑鼻而来,香飘四溢,沁人心脾。“大哥,有杯子吗?”程二朵摇了摇白瓷瓶。“有。”马小坤将旅行杯里还剩不多的水喝了,递给他。

程二朵给马小坤的杯子里斟了半杯酒,然后拿起身边一只空纸杯,也给自己倒了半杯。他回头看了看邻座那对正头靠头偎依在一起的情侣,晃了晃手中的酒瓶问道:“两位,要不要也来一点?”

中间那个男的把女友搂进怀里,摇了摇手。

程二朵又朝对座的母女举了举酒瓶说:“你们,喝吗?”

母女俩看着程二朵手里的白瓷瓶,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我们哥俩喝。”程二朵放下了酒瓶。

马小坤和程二朵举起杯碰了一下,只见那杯中的酒轻轻荡漾,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又如丝绸般柔顺黏稠。“兄弟,干!”“大哥,干!”

两个年轻人喝了一口又一口,好像喝的不是52°的高度酒,而是解渴的白开水,全然不在乎有没有下酒菜。

兴许两个人喝得太投缘,不久,都有些醉了。

马小坤微醉着,脑子还算清醒。见程二朵拿起酒瓶还想倒,立即阻止了他。他知道自己的酒量肯定不如对方。“兄弟,别喝了。”马小坤抢过白瓷瓶。其实白瓷瓶里的酒所剩无几。“大哥,别扫兴,今天咱俩喝个够。”程二朵说着就去夺马小坤手上的白瓷瓶。

马小坤高举酒瓶,红着脸说:“已经够了,你看我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大哥,酒瓶给我。”程二朵嚷嚷着,有些失态。

马小坤使劲摇了摇手中的白瓷瓶说:“兄弟,没酒了。”

程二朵不信,夺过白瓷瓶,倒立着瓶口往自己的纸杯里抖,白色的液体流出了几许。但,真的不多了。“你看,不骗你吧。”马小坤有些得意。

程二朵倾了倾身子,掏出那只失而复得的棕色皮夹说:“我有钱,怕什么,可以买嘛。”“这车上,有钱也买不到剑南春。”马小坤刺激他。

兴许是酒精作怪,也兴许是马小坤的话刺激了他。程二朵的手颤抖了一下,皮夹乘机挣脱束缚滑到地上。

马小坤立即俯身去捡。地上的皮夹打开着,他看到了透明夹层里一张照片,是一张两个人的合影照。

马小坤把皮夹递给程二朵,指着透明夹层里的照片问:“是你父母吧?”

程二朵接过皮夹,兴奋的神色像突然遇上了冰块,凝固了。他呆呆地看着照片,伤感起来。“二朵,怎么啦?”马小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酒喝多了总是没什么好事情,不是酒后吐真言,就是酒醉心上事。

程二朵目光无神地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缓缓地说:“他们都走了。”“走了?”马小坤心头一紧。“那年地震……”程二朵低下了头。

马小坤也悲伤起来:“我的父母和你父母一样。”

程二朵抬起头,强忍住泪水说:“怎么?他们也……”“嗯,都走了。”马小坤仰起头试图不让泪水溢出眼眶,但还是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

马小坤抹了一把眼泪,心想,这不该是他要的状态,便从阴影里挣扎出来:“二朵,你是去哪里?”

此时,程二朵也差不多从阴影中苏醒过来了:“南京。你呢?”“古弦。”马小坤回答道。“古弦?”程二朵很茫然地摇头说,“没听说过。”

马小坤说:“离苏州不远。待会儿我就从苏州下。”“哦。”“你去南京……”“找哥哥,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做泥瓦工。”程二朵说起哥哥似乎话又多了起来,“我哥跟吴家芳还是同门师兄弟呢!”“吴家芳是谁?”马小坤不解地问。“你不知道?也是我们绵竹人,就是地震那年用摩托车背着亡妻回家的人。”程二朵几乎用自豪和羡慕的口吻说,“网上有他的照片,现在出名了。”“哦,就是那个要给妻子最后的尊严而感动了无数人的泥瓦工。”马小坤想起来了,在网上还见过那张骑摩托车背着亡妻回家的照片。“他是兴隆广平村的,离我家不远。听说成了名人后求爱信和慕名而来相亲的人不少,后来他选择了一个在深圳打工的女子,现在结婚了,还建了一座类似于美国、加拿大那样的乡间别墅,那房子可高档了,能防12级台风,9级以上地震。”程二朵说得眉飞色舞,好像也沾了光似的。

南京站到了。

K1158次列车经过整整一昼夜的长途跋涉,又一次停歇下来。这也意味着程二朵和马小坤要说“再见”了。

程二朵有些依依不舍。这次从老家来南京找哥哥,除了见哥哥外,也想在南京找一份工作。如果运气好的话,就想在哥哥的建筑公司里干点什么。

马小坤也依依不舍。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把程二朵送出车厢,一直送到出站口才留住脚步。

程二朵和马小坤在出站的通道口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觉得还不够,又热泪盈眶地来了一个长长的拥抱。

那些拎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出站的旅客,看到两个大老爷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都放缓脚步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

马小坤望着程二朵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出口通道的尽头。这时,他才想起忘了问对方要个电话号码,但此时已晚,列车在南京站的停留时间只有十四分钟,估计马上要开了。车不等人,即便是一位短跑好手,此刻也无能为力了。

望着即将启动的列车,马小坤懊恼极了,但只能转身快速跑回车上。

列车又缓缓开动了。

邻座的女孩见马小坤走到座位上,便问:“叔叔,刚才您去哪儿了?还以为您下车了呢。”“叔叔刚才送了那个爱喝酒的叔叔,是他下车。”马小坤看了女孩一眼,发现就她一个人,便问,“你妈呢?”“我妈担心您忘了拿行李,去找列车员了。”女孩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说。

马小坤听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心里在说,还是好人多啊!

过了一会儿,女孩母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位乘务员。

女孩母亲见了马小坤劈头就说:“哎呀,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落下行李下车了呢。”“不好意思,让您着急了。”马小坤连忙赔不是。“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女孩母亲转身又对身后的乘务员说,“好了,人回来了。”

乘务员沉了一下脸,似乎有些不快,但没说什么话转身走了。

程二朵的座位被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占了。马小坤重重地看了对方一眼,发现那人满身刺青,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马小坤闭上眼睛,默默祝福着程二朵。希望他在南京有个好兆头,找一份好工作,等赚够了钱,将来娶个好老婆,生个大胖儿子,当然女儿也行,一家人过上一个无须太奢侈,但有着幸福感的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列车开了好长一会儿,马小坤才想起中饭还没吃。

所谓中饭就是方便面。餐车上的饭菜很贵,虽然那里的环境很好,宽敞明亮的空间,洁白干净的餐台,还有女乘务员微笑周到的服务,但这些不是他能够享受的。

马小坤在美滋滋的羡慕中想象了一番,就起身去开水炉那边泡“康师傅”。

回到座位上,在等待“康师傅”泡熟的间隙,马小坤随手拿起桌上那张被自己压皱了的还未读完的《天府早报》,一篇不起眼的文章让他产生了兴趣。标题是《龙门脚下飘花香》,说的是中国玫瑰谷。

马小坤发呆地看着报纸,那不就是灾后重建时他村里种植的那个玫瑰园吗?想不到如今已成“中国玫瑰谷”了。“康师傅”已经烂熟,马小坤这才放下报纸。就在他准备开吃的时候,身上的手机响了。

第二章

马小坤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不是别人,正是资助他读完四年大学的龙叔叔打来的。本想下了火车再跟他联系,想不到对方先主动打过来了。“龙叔叔,您好……嗯……刚过南京……大概还有两个多小时……嗯,估计三点到苏州……好的……好的……谢谢!”

马小坤称呼的“龙叔叔”,名叫龙海峰,是当年古弦市对口支援四川地震灾后重建指挥组的指挥长,他所负责的对口援建乡镇就是马小坤的家乡绵竹市山花镇。2008年震后不久,龙海峰就带领古弦援建组进驻了山花镇。马小坤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龙海峰视线的,并成为他个人一对一的帮扶对象。

此时,龙海峰正赶往苏州参加“帮扶困难群众基金会”联席会议。他是“古弦市帮扶困难群众基金会”的首任理事长。

四川地震灾后援建结束后,龙海峰也从市级领导岗位上退下来,正赶上市里成立“帮扶困难群众基金会”,由于之前他长期在市委市政府工作,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因此顺理成章当选为基金会首届理事会的理事长。

龙海峰坐在帕萨特的后座上,看了一下手表,下午一点钟的会议,估计会议时间不超过一个半小时,现在时兴开短会。马小坤三点到苏州,刚好赶上接他的时间。

龙海峰催促驾驶员开快一点。几十年来,他最引以为豪的是开会从不迟到。他要保住这一晚节。

还有半个多小时到会场,龙海峰闭目养神起来。

想起马小坤,想起在四川灾区援建的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思绪万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艰苦、充满挑战、充满美好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四年前,龙海峰第一次见到马小坤是在村里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那天,天正下着雨。龙海峰跟随麓棠村村支书走进帐篷时就听到一个哭声,循声而望,哭泣的是一位瘦弱的女孩,旁边站着一个男孩,这个男孩就是马小坤,手里正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在发呆。而在一旁哭泣的是他姐姐马小芩,因为她无力供弟弟上大学。

龙海峰是从山花镇领导和麓棠村村支书那里了解到马小坤的家庭情况的,全村今年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大学生,本该是一件很高兴的事,但由于地震,让这个失去双亲的家庭一贫如洗。

龙海峰一知道这个情况就想要帮帮这两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当时虽有援建资金,但不能随意动用,于是他在没有跟家人商量的情况下,就决定个人出资圆马小坤一个大学梦。四年的大学费用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但龙海峰丝毫没有犹豫。

面对这个可怜而幸运的孩子,龙海峰似乎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他也来自农村,也是苦孩子出身,虽然有父母,但从小就寄养在外婆家。勤奋好学的他,就因为贫困,只能放弃高考、放弃梦想而选择了早早养家糊口的生活。虽然后来参加了自学考试,通过公开招聘进了政府机关,但没有正式进过大学门一直是他的一个遗憾。

在他的帮助下,马小坤不但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而且要来古弦工作,为古弦的发展做贡献,这让龙海峰非常欣慰。自己的女儿已成家,现如今身边又平添了一个儿子,虽然没有像认亲那样搞什么仪式,但在龙海峰的心里早已经认可了。

前面就是一条横贯在高速公路上方的铁道线。龙海峰睁开眼睛,望着窗外一列飞驰而过的火车,从心底里发出了由衷的期盼。他已经想好,等马小坤下了火车,就接他回家。那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已让老婆清理干净,床都铺好了。

列车过了无锡,下一站就是苏州,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马小坤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在想,见到龙叔叔该以什么方式行礼,是握手,还是鞠躬,还是拥抱?

正这么想着,对座的刺青男探过脑袋挨近了马小坤,压低嗓门问:“兄弟,要不要猪肉?”“什么猪肉?”马小坤看了对方一眼,愣了一愣。“新鲜猪肉。”刺青男一副神秘的样子。

马小坤这下似乎有些明白了,对方可能是个贩毒的家伙。

那年暑假在派出所参加社会见习的时候,他的临时师傅就跟他讲过毒贩的一些暗语,什么“海洛因”叫“本科、海白菜”,“冰毒”称“肉、钻石”等等。这家伙说的“猪肉”,会不会就是“冰毒”?

马小坤这么一思忖,倒有些紧张了。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如果对方确是一名毒贩,必须先稳住他,然后再找机会下手。“怎么卖?”马小坤故意凑上去,装得像个道上的老手。“三百一包。”“一包多少?”“零点二。”“太贵了吧。”“兄弟,不贵啊。”“能不能看看货?”“不能,现在‘条子’查得严。要的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马小坤故意朝车厢两边望了望,低声问:“‘本科’有吗?”

刺青男眼睛一亮,笑了笑说:“兄弟重口味啊。”“有没有?”“现在没有。不过,兄弟要的话,留个联系方式我可以提供。”

马小坤确认对方是个贩毒分子,但问题是如何下手才能人赃俱获,况且还不知道车上有没有其他同伙。但不管怎样,先看到了赃物再说。

马小坤从裤袋里掏了钱,点了六张百元大钞递给刺青男:“来两包。”

男子左右顾盼了一下:“兄弟等一下,货不在身边,我去拿。”“怎么,忽悠我啊。”马小坤收回钱,假装不快的样子。“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就来。”刺青男说完就起身往6号车厢去。

马小坤见刺青男走进了6号车厢,就对邻座的女孩小声而急促地说:“快,去餐车那边找乘警叔叔,告诉他们7车50号有情况。”

女孩不解地望了马小坤一眼,不知他说的情况是什么事。“记住,7车50号。”马小坤生怕女孩没听清楚,又强调了一遍。

女孩睁大了眼睛,点点头,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但她还是站起身去了。

马小坤迅速将六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整了整,排成阶梯状,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

一会儿,刺青男过来了。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若无其事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给马小坤递了个眼色,然后把两小包东西从桌子底下递过来。

马小坤很配合,一手收货,一手将六百元钱递给对方。

这时,女孩带着两个一胖一瘦的乘警过来了,刺青男的位置刚好背向他们。

乘警越走越近。马小坤感觉时机已到,蓦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刺青男的衣领。

刺青男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条件反射地拼命挣扎。

邻座的一对情侣,女的一声尖叫,男的一个鲤鱼打挺,吓得两个人直往过道里躲避。车厢里顿时乱了起来。

两个乘警见状,冲过来迅速把马小坤和刺青男分开。

不过,刺青男手臂上的那条龙,似乎已经告诉乘警,此人不是好种。虽然刺青的人,大多不是坏人,不刺的人也不一定全是好人,但在人们的观念里,刺青还是不太被认可,因此被怀疑的风险很大。这点让马小坤占了上风。两个乘警的动作明显以控制刺青男为主。况且,马小坤有过一次抓小偷的经历,其中那个年轻的瘦子警察就是给他做笔录的,因此乘警很快辨明了方向。

乘警押着刺青男往8号车厢去,马小坤跟在后面也走进了那节餐车车厢。看来这次去古弦市公安局报到,马小坤已为自己工作前的上岗培训提前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面对警察的讯问,刺青男极力抵赖,说是冤枉好人,他根本没有贩卖毒品。

马小坤做完笔录跑过来,刺青男还在负隅顽抗。

不过,中国有句老话: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刺青男万万没想到,马小坤早就留了一手。不愧为公安大学的高才生。

马小坤指着桌上的两包“冰毒”问刺青男:“这是你卖给我的吧。”

刺青男把头一拧说:“你凭什么说我卖给你的?”“不是刚才你亲手给我的吗?”马小坤步步紧逼。“谁看见了?”刺青男两手一摊,又抖了两下说,“啊,谁看见了?”

马小坤气愤道:“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想抵赖!”“吆吆吆,别血口喷人啊。”刺青男歪列着脑袋,舔着白眼说。

马小坤看了一眼从刺青男身上搜出来的香烟、手机和一大沓钱,指了指问他:“这些钱是不是你的?”“是啊。”刺青男回答得很爽快。“你确认?”马小坤很认真地加重了语气问。“我自己的钱难道还不清楚。”刺青男很自信。

马小坤说:“你确认这些钱刚才一直在你身上没给别人看过?”“笑话,我的钱干吗要给别人看?”刺青男把嘴一咧,露出一副流氓样。

马小坤觉得前戏已经铺垫好,便开始发力:“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你的钱里有六张百元面值的钞票是我的。”“你凭什么说我的钱是你的?”刺青男的话明显有些虚了。“因为我给自己的钱照过相,况且其中一张有一个用圆珠笔写的数字‘13’。”马小坤掏出手机,打开界面上的相册,在刺青男面前晃了晃。

刺青男抬头扫了一眼,其实没看清什么,但他心里已经像吃了萤火虫那样明白。“要不要把我的六张钞票的编号报给你听?”马小坤加大火力。

刺青男耷拉下脑袋,沉默了。“说,你的同伙是谁?”那个年长一点的胖乘警开口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提醒了马小坤。对啊,他一定还有同伙在车上,刚才的果断行动还是欠考虑。

马小坤正为自己的失误而自责的时候,手机响了。

一看,是龙海峰打来的,问他下车了没有。

马小坤这才意识到,可能乘过站了。一问餐车上的人,才知道苏州站早过了。他欲哭无泪地告诉龙海峰,自己乘过站了。下一站就是终点站上海,现在只能补票到上海,然后再坐大巴去古弦市。

龙海峰让他在上海火车站待着,说开车去上海接他。

马小坤说不要了,他一个大男人不会丢的。

龙海峰在电话里有些脾气了,说人生地不熟的,已经在苏州丢了一回,还想在上海再丢一回吗?他把马小坤当作没出过门的小孩子了。

马小坤拗不过龙海峰,只得同意待在上海火车站。

帕萨特在沪宁高速公路上飞奔。

龙海峰坐在从苏州赶往上海的轿车里,焦急地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心里在嘀咕:“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怎么会坐过站呢?”

龙海峰开完会才两点半,正像他所预测的那样,会议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从会场到火车站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他在苏州火车站北广场的出站口等了许久,又询问了出站口的检票员确认火车没晚点,但就是不见马小坤的影子,也没接到他的电话。这才主动打电话给他。没想到这孩子过站不下,竟坐到上海去了。

当年,龙海峰结束了灾区援建工作,从绵竹山花带着他姐姐马小芩一起回到古弦。如果这次马小坤也是与他一起坐车回来的话,肯定不会出这低级错误。

龙海峰想起马小坤的姐姐马小芩,心里喜滋滋的。两年前在他的关心下,马小芩来到古弦,进了古弦市老年护理院当了一名护工。护理院的工作虽辛苦繁杂,但小姑娘很敬业,也很聪明,经过近两年的磨炼,那天听他们院长说,准备提拔她当院长助理了。

命运是对手,只要你永不低头,你就是胜者。这或许就是龙海峰喜欢马小芩、马小坤姐弟俩的理由。

龙海峰喜欢生命中的强者,他也要求自己是一位强者。当年他临危受命,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抛儿别妻,忍受着父亲刚刚撒手人寰的悲痛,告别了无人照料的老母亲,肩负起古弦一百多万百姓的重托,带领古弦援建组九名得力干将毅然决然地奔赴地震灾区第一线。

其实,当上级的对口援建方案刚刚下发,作为市领导四套班子成员的他,就已经知道,并默默做好了准备。所以当他第一个被征求意见的时候,他的回答很干脆:“我去!”干脆得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当组织上告诉他,这次参加前线援建的同志回来后都会提拔一级,而他的职位在古弦市已经到顶、无级可升时,他仍然表示要去。

很多人对他的举动都很不理解,认为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职位也升不上去了,待遇也到顶了,干吗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那么远的地方拼命呢?

然而,对于龙海峰来说,这是一次挑战,也是一次机遇。不是图名,也不是图利,更不是图权。他图的是要再次证明自己仍然是一位生命的强者,再次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创造别人没有的辉煌。这是一种内心的满足,一种灵魂的升华,与利益无关。实在要说与利益的关系,也是为了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特别是灾区千千万万百姓的利益。这就是他所谓的机遇。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

当然,如果没有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让他全身心扑在援建工作上,他的抱负恐怕很难实现,或者说不会有像今天这样的荣誉和骄傲。

山花的老百姓可以不知道镇长是谁,但不会不知道古弦援建组有个龙大爷。在山花,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人们都亲切地叫龙海峰为“龙大爷”。“大爷”是绵竹人对德高望重者的一种尊称,连绵竹市的领导也这么叫,这让龙海峰受宠若惊,也让他的干劲更足了。

要让灾区人民过上好日子,必须尽快重建新家园。这是龙海峰到灾区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的战队队员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业务高手,有工业与民用建筑专业高级工程师,有针对性极强的岩土工程专业高级工程师,有市政工程专业高级工程师,有负责资金运筹管理的高级会计师,还有负责综合联络工作的公共关系专家和负责监督检查的纪检干部,而他本身又是分管城建工作多年的市领导。因此,这样的配置在整个灾区众多对口援建组中绝对是凤毛麟角的佼佼者。

龙海峰一踏上灾区的土地,就马不停蹄带上援建组的几位骁将,冒着余震的危险,冒雨来到受灾最严重的罗荣村两个村民组实地察看。这里的村民房屋已全部倒塌。

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龙海峰看到一位恸哭的妇女(后来才知道她是马小坤的姨妈)。她正拼命扒着废墟上的瓦砾,不知想要扒出点什么?同去的村长告诉龙海峰,她的孩子没了,人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不知是他看到了这样一个场景,还是他的老胃病又犯了,龙海峰的胃突然一阵绞痛。他一手捂住上腹部,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胃药,转头偷偷服了两片。等他回头时,已是满眼泪水。

那天的场景,令龙海峰刻骨铭心,终生难忘。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这些受灾的百姓建设好能抵抗强震的新家园。

建设新家园需要规划,更要符合当地民风民俗。川西与江南有诸多不同。龙海峰经过调研发现,这里的民居不像江南人那样强调“坐北朝南”,而喜欢“户对户、门对门”。这样的好处或许能让邻里之间的关系更和谐、更亲近。

罗荣新村的建设方案很快出来了。保留了富有川西特色的大屋面、挑檐角、穿斗墙的民居风格,并融入了小桥流水、栽草种花的江南元素。按照建设现代化新农村的要求,整个新村配套建设了道路、供电、供水、通讯、电视、污水处理、沼气池、休闲健身场地等。

龙海峰亲自过目,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在他的心中有着一张更美的蓝图和一个更高的目标。他要把罗荣新村打造成为“灾后农房建设的样板和新农村建设的典范”。

2008年10月11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采播了罗荣新村的建设场景。

灾后第一个春节刚过不久,参加“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进展情况现场巡察经验交流会”的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城建规划司领导和来自全国二十个援建省、市建设厅的负责人,视察了罗荣新村建设,对古弦市援建的农民集居点建设给予了充分肯定。“5·12”大地震一周年前夕,富有江南水乡特色的罗荣新村,成了绵竹市第一个完工的灾后重建农民集居示范点。一百零四户村民也喜气洋洋地全部搬入了新居。马小坤的姨妈搬进新居后,精神也好了一大半,渐渐隆起的小腹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那天,两鬓斑白的龙海峰拿着一份5月9日的《四川日报》,站在村里那条新挖的清澈见底、鱼儿欢游的小河旁,望着河中小岛上那两棵灾后村里留下的唯一原物——杜仲树,热泪盈眶,感慨万千。

万事开头难。援建初期,那段日子特别艰苦,简直不堪回首。由于当地能住的地方特别稀少,为了不占用灾民的帐篷,援建组的人只能住在离山花很远的德阳,每天来回折腾。

他已看过报上那篇标题为《山花镇罗荣新村——杜仲树下的江南水乡》的文章,记录了他们的援建成果和古弦援建组全体工作人员“责任、奉献、专业、合力”的援建精神。没有这种精神,要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建设好如此美丽的高质量、高品位的农民新村几乎是不可能的。

把罗荣新村打造成为“灾后农房建设的样板和新农村建设的典范”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龙海峰要做的,就是要把不可能变为可能,把不现实成为现实。罗荣新村的建设只是他的一次小试牛刀,更大的手笔还在后头。

龙海峰从飞扬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拨通了马小坤的手机,问他到了没有。

马小坤告诉他还没到,他正在车上配合乘警抓了一个毒贩。

K1158次列车正加速向终点驶去。

刺青男面对警察锐利的目光,终于招架不住。

据他交代,列车上并没有同伙。他是怕被乘警检查,才故意把他藏匿毒品的密码箱放在6号车厢的行李架上。这样即便查到,他也可以逃避打击的危险。

好狡猾的家伙!

瘦子警察和马小坤押着刺青男,很快在6号车厢的行李架上找到了那只藏毒的密码箱,里面还有六小包冰毒和一些锡纸、吸管、塑料瓶、打火机等吸毒工具。

龙海峰听说马小坤在火车上抓了一个毒贩,不免又有些担心起来。这孩子还没到单位报到,就已经干上了,而且抓的竟是一个毒贩。

他想起去年发生在中缅边境那起震惊中外的“湄公河大案”,贩毒分子都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身上都有刀枪。你不惹他,他还要来惹你呢,更不要说你惹了他了。

龙海峰实在放心不下,又拨通了马小坤的手机。“喂,是小坤吗……你得小心点啊……毒贩身上有枪吗……哦,没有……那有刀吗……哦,那我放心了……你到了上海打我手机告诉我具体位置……别乱跑啊……好,挂了。”

龙海峰刚挂断马小坤的电话,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他老婆打来了,说小坤三点钟到苏州的火车,现在四点多了,怎么还没接回来,她要准备晚饭了。

从苏州坐大巴到古弦也得一个小时左右,即便是小车也得有四五十分钟吧。看来老婆比他还急。

龙海峰不知怎么解释好,说他不小心坐车坐过站了,还是告诉她人家正在抓毒贩。他只能给老婆一个简明扼要的解释,否则会问个没完。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喜欢唠叨。

龙海峰的帕萨特进入上海市区时,正好赶上下班高峰的限行时间,非本地牌照的车辆一律不能上高架。因此帕萨特像一头发不出威的豹子,只得在下面郁闷地走走停停。

等龙海峰和驾驶员七转八弯地赶到上海火车站时,马小坤已经在车站出口处等了足足一个小时,这还不算送那对在火车上相处了一昼夜的母女去乘公交车的时间。

外地驾驶员最怕开车去上海接人,不但怕跑错路,更怕早晚高峰。但这些都让龙海峰的驾驶员遇上了。刚才小车开进了一条单行道,兜了一个大圈子,才从封锁线里突围出来,所以又晚了半个小时。

马小坤见到龙海峰时,没有选择鞠躬,也没有选择拥抱。觉得鞠躬距离太远,不够亲切;拥抱嘛,又觉得距离太近,太过亲热。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握手。

两个人握过手后,龙海峰拍着马小坤的肩膀说:“小坤,让你等急了吧。”“龙叔叔,没有啊,就等了一会儿。”马小坤觉得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多等一个小时算不了什么。

这时,龙海峰的手机又响了,肯定是老婆打来的。一看,果然是。龙海峰告诉老婆,他们还在上海,估计还有个把小时到家。

离开火车站,三个人总算有说有笑地上了车。

明日新村是古弦市最早规划建设的一个居民住宅小区,当初也算是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龙海峰的家就安在这里。

这里的环境不错,鸟语花香,绿树成荫,一条小河宛如一条绿色绸带在粉墙黛瓦的楼宇间蜿蜒流淌。只是公寓房建造的时间太久了,已经很老旧,虽然市里惠民实事工程曾拨款给予修缮,但主要也只是针对外墙面渗水和屋顶隔热防漏进行的涂刷和“平改坡”改造,房屋不合理的内部结构无法改变。

按龙海峰的级别,早该搬新居了。可他一根筋,仍守着老房子不放。理由是,这儿住习惯了,出入也方便。为此,妻子没少埋怨过他。老夫老妻相濡以沫几十年,从没为别的事吵过架,就为这房子的事红过脸。后来他老婆也想通了,女儿反正早晚是嫁出去的人,即便不嫁也够住了。如今,女儿已找到如意郎君结婚搬出去住了,老夫妻俩守着这点房子也绰绰有余了。

龙海峰妻子金菊花从民政局下属的社区服务中心退休后,就成了举锅掌勺的家庭主妇。

今天她买菜烧饭忙活了一下午,现在就等老头子和马小坤他们回来。她坐在餐桌前,像一头耕完地的牛,欣赏着眼前满满一桌子自己亲手烹制的杰作,所有的辛劳都烟消云散了。

金菊花望了望墙上的挂钟,《新闻联播》都过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路上出啥问题了?这么一想,就心烦意乱起来。

她站起来,心神不安地在客厅里转了两圈,便拿起电话打龙海峰手机。打了半天,居然无人接听。这下她心里更不安了,连拨了几次居然关机了。金菊花放下电话,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房间里团团转。

正当她准备打女儿电话的时候,有人敲门了。“老婆,开门。”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龙海峰。

金菊花开门一看果真是丈夫他们,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老头子,怎么才回来?”金菊花埋怨道。

龙海峰搪塞说:“堵车,路不好走。”

金菊花问:“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手机没电了。”龙海峰解释说。“哦,快吃饭吧。”金菊花招呼大家。

龙海峰见了满满一桌子可口的菜,喉结就不停地蠕动起来。

剁椒鱼头、红烧排骨、宫保鸡丁、青椒土豆丝、番茄炒蛋、扁尖老鸭汤……虽然这些都是家常菜,但都是他喜欢的。

四个人坐下开吃。

也许太饿了,马小坤只顾扒饭。金菊花堆在他碟子里的菜几乎没动。“吃菜啊。”金菊花又夹了一块排骨塞到马小坤碗里。“谢谢金阿姨。”马小坤还是不吃菜,一个劲地扒饭。“小坤,别客气,挑喜欢的吃,多吃菜,少吃饭。”龙海峰也在一旁附和道。

马小坤终于夹了一筷剁椒鱼头塞进嘴里。说实话,这么多菜,他合口的真的不多,除了这剁椒鱼头,别的都不怎么辣,土豆丝里的辣椒也不辣,好多菜还很甜。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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