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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1 10:4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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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福克纳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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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喧哗与骚动试读:

1928年4月7日

[1]

我沿着栅栏向前走,那上面缠绕着很多花枝。从花枝的缝隙里,[2]我看到他们正在打高尔夫。在那棵开着花的树旁的草地里,鲁斯特正在找些什么。打球的人拔出小旗,开打了,然后他们又把它插回原来的位置,走到发球的高地上。有个人打了一杆,接着另外一个人也打了一杆。打完后,他们又往前走了。鲁斯特从那棵开花的树旁走过来,跟我一起也沿着栅栏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他们停了下来,我们也停下了。我接着从栅栏边上往里看,鲁斯特则又跑到草丛里去翻找了。[3]

那个人打了一杆,喊道:“开弟,球在这边。”我贴到栅栏上,看着他们从草地上走过去,走远了。“又来了,你哼唧得难听死了。”鲁斯特说,“你可真行,三十三岁了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为了你的生日,我可是特地跑到镇上去给你买蛋糕了。行了,别哼唧了,我那枚两毛五的钢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你有空的话不如帮我找找,这样今儿晚上我就能去看演出了。”

球飞过草地,打完一次后,他们要等很久才会打下一球。沿着栅栏,我走到小旗的近处。在绿得发亮的草地和树木间,小旗飘摇着。

鲁斯特说:“快过来!咱们已经找过那边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现在到小河沟那边找找去,晚了的话,可就让那些黑家伙给捡走了。”

我紧贴在栅栏上,看着红红的小旗在草地上飘展着。一只小鸟飞了过来,斜着落在小旗上停歇。鲁斯特朝它扔了个土块儿。在绿得发亮的草地和树木间,有小旗在飘摇。“你就别哼唧了,”鲁斯特说,“他们不回这边儿,我没办法呀,[4]难不成你让我请他们过来?快停下来吧,要不然,外婆就不帮你庆祝生日了。要是你还哼唧,我就自己把那个蛋糕吃个精光,连蜡烛也不剩,三十三根儿,一根儿也不留,知道了吗?快帮我找找那个钢镚儿,说不定,咱们还能捡着一只飞出来的球儿呢。看哪,那帮人到跑到那么远的地儿去了,看见了没?”他在栅栏边伸着胳膊朝远处指着,“看见了吧?估计不会再到这边来了。走!”

沿着栅栏,我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了花园旁边。花园旁的栅栏上落下了两个投影,是我和鲁斯特的,这样看来,我的影子比较高。栅栏上有个缺口儿,我们从那里钻进了花园。“等会儿,”鲁斯特说,“你看你,又被钉子挂住了。你能不能小心点儿,不要让钉子老是挂住你的衣服。”[5]

钉子钩住了我的衣服,凯蒂帮我解下来,我们一起钻了过去。[6]

凯蒂对我说:“莫莱舅舅嘱咐过,别让人发现我们,我看咱们弯着腰走吧。班杰,腰弯下一点儿,跟我似的,知道了吗?”

我们弯着腰,从花园穿过,那些花儿轻轻地打在我们身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土地硬邦邦的。我们过了栅栏,那儿有几只猪一边东闻闻西闻闻,一边哼哼。

凯蒂说:“今儿它们中的一个被宰了,估计它们正在为自己的伙伴难过。”土地硬邦邦的,有很多大块儿的土疙瘩,看来是被翻过、掘过的。“圣诞节快到了,你也不想这时把手冻坏,是吧?”凯蒂说,“把手揣兜里吧,要不就冻着了。”[7]“外头很冷的,”维尔希说,“你还是别出去了,好吧。”“怎么啦,这是?”母亲说。“他要去外头。”维尔希说。“让他去吧。”莫莱舅舅说。“天气那么冷,还是在屋里待着吧。”母亲说,“行了,班杰明,别哼唧了。”“多去外面对他没坏处的。”莫莱舅舅说。“好了,班杰明,”母亲说,“要是你再不乖乖的,就只能把你放到厨房里待着了。”“妈咪说了,今儿她要在厨房准备过节时吃的东西,不让他到厨房去。”维尔希说。[8]“凯洛琳,放他去外面吧。”莫莱舅舅说,“对他的担心,你有些过头了。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病倒的。”“我也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禁不住觉得,老天一定是在对我进行某种惩罚。”“我懂的,我懂的,”莫莱舅舅说,“你要保重啊,你需要一杯热酒,我来给你调一杯吧。”“你不明白吗?喝了那个,反而会让我更加痛苦的。”母亲说。“它会让你感觉好点儿的。”莫莱舅舅说,“小子,多给他穿一点儿,捂严实些。别出去太久了。”

莫莱舅舅出去了。维尔希也出去了。“好了,别哼唧了,行不行?”母亲说,“我倒是想让你多到外面去呢,还不是怕你生病!”

我们拿了我的帽子,维尔希帮我穿上套鞋和大衣,就出来了。路过饭厅时,莫莱舅舅正在把酒瓶放回到酒柜里。“小子,让他在院子里玩儿会儿就行了,”莫莱舅舅说,“半个小时后回来!”“明白,先生。”维尔希说,“我们不会让他到外面街上去的。”

我们从门口出来,地上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但也很寒冷。“你要去哪儿?”维尔希说,“你别想错了,我们不是要去镇上。”院子的铁门像冰一样冷。“那样抓着铁门,你的手会冻坏的,到时该怎么办?”维尔希说,“快把手揣进兜儿里去。你说你,乖乖地在屋里等着该多好。”他走过来,抓着我的手塞进我的衣兜里。我听见落叶的沙沙声,那是他踩出来的声音。铁门冷得像冰一样,寒冷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这儿有几个山核桃。班杰,快看,还有一只松鼠,看哪,看哪,它蹿起来,跳到另一颗树上去了。”

现在抓着铁门,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可是,空气中寒冷的气味依然还在。“你快把手揣进兜里去吧。”

我看见凯蒂走过来了,看见我,她朝我跑过来。她背后的书包,随着她上上下下地跳着,一下晃到左边,一下又晃到右边。

凯蒂打开铁门,走了进来。她弯下身子,说:“嘿,班杰,你是来接我的,是吧?”我闻到一股树叶香气,那是凯蒂身上散发出来的。“你是在等凯蒂回来,是吧。维尔希,你是怎么看着他的,看他的两只手冻得,都成什么样了。”“是他硬要抓着铁门的。”维尔希说,“我已经告诉他了,要把手放进衣兜里。”“你是在等接凯蒂回来,是吗?”她一边搓着我的手,一边说,“是有什么要告诉凯蒂吗,是什么?”凯蒂身上有一股香味,那是树香,跟她说咱们马上就要进入梦乡时的香味是一样的。[9]“你这是干什么呀,快别哼哼了!”鲁斯特说,“一会儿我们就去小河沟那儿,你还能看到他们的呀。喏,这有一根儿吉普森草[10],给你。”我接过他递来的花,然后我们爬过栅栏,来到那块空地上。[11]“你说什么?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凯蒂说,“维尔希,你带他出来,是不是他们的意思?”“他一直闹着要出去,根本不愿意在屋里待着,”维尔希说,“所以他们就允许他出来了。他一出门就径直跑到这扇门跟前,不停地望着外面。”“你想说什么?”凯蒂说,“只不过是我放学回来了,又不是过圣诞节。你是不是见到我就像过圣诞节一样?后天就是圣诞节了,班杰,圣诞老人,我的圣诞老人。走,咱们跑回家去,家里暖和。”凯蒂说完,就拉着我一起向前走。树叶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看着闪闪发亮。

跑到台阶上,黑暗的寒冷就取代了亮堂的寒冷。莫莱舅舅拿着瓶子,正准备把瓶子放回酒柜。他叫住了凯蒂。“维尔希,把他带到炉火前面。”凯蒂说,“去,跟着维尔希,我过一会儿去找你。”

我跟着维尔希走到了炉火前面。

母亲说:“维尔希,有没有冻着他?”“太太,外面一点儿也不冷。”维尔希回答。“把他的大衣和套鞋脱下来。”母亲说,“到房间里来之前,要把他的套鞋脱下来,这一点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太太,我知错了。”维尔希说,“好了,别乱动。”维尔希先脱下了我的套鞋。

就在维尔希准备解开我大衣的纽扣时,凯蒂说:“等一下,维尔希。妈妈,我要出去一趟,我想让班杰陪我一块儿去,行吗?”“依我看,还是让他待在家里比较好。”莫莱舅舅说,“他今天已经出去过了,还在外面待了很久。”“你们最好都别出去了。”母亲说,“蒂尔希说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哦,妈妈!”凯蒂说。“净胡说,”莫莱舅舅说,“她整天待在学校里,放学了还不让她[12]放松一下!去吧,凯丹丝。”“妈妈,让他跟我一起去,行吗?”凯蒂说,“求求您了,不然他会哭的。”“你既然知道他会哭,那还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事?”母亲说,“你进屋里来,到底为什么?还不是给他找一个扰我清静的理由!你今天已经在外面待很久了,依我看哪,你还是别出去了,坐在那里陪他玩一会儿就行了。”“放他们出去吧,凯洛琳。”莫莱舅舅说,“对他们来说,挨一点儿冻也不是“我知道。”母亲说,“我很怕过圣诞节的,这一点没人知道,谁[13]都不知道。我身体不好,也吃不了苦。为了杰森和孩子们,我希望自己能有一副好身板。”“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即便是为他们而操劳,也要量力而行。”莫莱舅舅说。“你们俩快走呀,记得早点儿回来,免得你们的妈妈担心,听见了吗?”“是的,舅舅!”凯蒂说,“来呀,班杰,我们又可以出去了!”她为我扣好大衣扣子,然后拉着我向门口走去。“小宝贝儿还没有穿套鞋呢,你就这么带他出去?”母亲说,“家里人多,你还嫌不够乱,所以故意让他得病?”“我没想到这一点,我还以为他穿着套鞋呢。”凯蒂说。

于是,我们又往回走。“你呀,遇事就不知道多动动脑筋。”母亲说。“别动。”维尔希说,然后给我穿上了套鞋。“早晚有一天,我会离开人世。到那时,就得由你们来照顾他了。”母亲说。“跺一跺脚。”维尔希说。“班杰明,过来,跟妈妈亲亲。”母亲说。

凯蒂拉着我,走到母亲的椅子跟前。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用双臂抱着我。“我可怜的宝贝儿。”母亲说,然后松开双臂,“乖女儿,我把他交给你和维尔希了,你们要照顾好他。”“是的,妈妈。”凯蒂说。

走到门外,凯蒂说:“维尔希,你就待在家里吧,我来照顾他。”“好的。外面冷得很,出去也没啥意思。”维尔希说,然后就走开了。

走到门厅里,我们停了下来。凯蒂跪在地上,把我搂在怀里。她的脸冻得发亮,与我的脸贴在一起。我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树香味儿。“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对吗?对吗?你还有凯蒂,凯蒂姐姐,是不是呀?”“你一会儿嘟哝一会儿哼哼,能不能消停一会儿?”鲁斯特说,[14]“一直吵吵闹闹的,也不脸红!”马车在车房里停住,换了一只轱辘。“现在你可以上车了,安静地坐在车里等你妈妈出来。”蒂尔希

[15]说,然后把我推上车。

T.P.拉着缰绳。[16]“我真想不明白,杰森怎么不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蒂尔希说,“这辆破车你们现在还能坐,可它迟早会散架的,看看这些轱辘,都破成什么样儿了!”

母亲拿着几枝花儿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放下面纱,说:“罗斯

[17]科斯呢?”“罗斯科斯今天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蒂尔希说,“T.P.也会赶车的,您不必担心。”“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母亲说,“在我看来,每个礼拜派人给我赶一次车,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上帝作证,我这个要求并不过分。”[18]“凯洛琳小姐,您也知道,罗斯科斯患有严重的风湿病,干不了重活。”蒂尔希说,“您就尽管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也很好,丝毫不亚于罗斯科斯。”“我还是有些担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娃儿。”母亲说。

蒂尔希走上台阶,抓住母亲的胳膊,说:“您还叫他娃儿呀。他和T.P.一样大,T.P.都长成小伙子了,他也是。如果您真要去,就赶紧走吧。”“我还是担心。”母亲说。

来到马车跟前,蒂尔希把母亲扶上了车。“要是翻了车,可能对我们更好。”母亲说。“您这么说也不脸红。”蒂尔希说,“您也知道,这个黑小伙儿才[19]十八岁,根本不可能让‘小王后’撒开腿跑。T.P.和班杰的年龄加起来,也没有‘小王后’的年龄大。T.P.,你听好了,千万别惹恼‘小王后’!赶车时,你要让凯洛琳小姐顺心,不然的话,我就让罗斯科斯狠狠地教训你一顿,虽然他已经没力气打人了。”“我知道了,妈妈。”T.P.说。“我总担心有事发生。”母亲说,“班杰明,你别再哼了。”“他想要花,我拿一枝给他。”蒂尔希说,然后就把手伸进了马车。“不要,不要,免得把花都弄乱了。”母亲说。“您拿好了。”蒂尔希说,“我给他抽出一枝来。”她递了一枝花给我,然后缩回手。[20]“快动身吧。小肯丁要是看见了,会吵着跟你们一起去的。”蒂尔希说。“她现在在哪儿?”母亲问。“在屋里,正在跟鲁斯特玩儿呢。”蒂尔希说,“T.P.,走吧。罗斯科斯已经教你怎么赶车了,你只要照做就可以了。”“好的,妈妈。”T.P.说,“‘小王后’,我们走。”“你看好小肯丁,别让她出来。”母亲说。“好的。”蒂尔希说。

马车上了车道,一路颠簸着前进。“把小肯丁留在家里,我还真不放心。”母亲说,“算了,我不去了。T.P.。”马车来到院门口,穿过铁门,然后不再颠人。T.P.甩起鞭子,在“小王后”身上抽了一下。“T.P.,你没听见我说话吗?”母亲说。“听见了,可我不能让它停下来。”T.P.说,“它得一直醒着才能回到牲口棚。”“掉头呀。”母亲说,“我不放心小肯丁。”“这里没法掉头。”T.P.说。

等路面变宽了一些之后,母亲说:“这会儿能掉头了吧!”“好吧。”T.P.说,然后掉转了车头。“你悠着点儿,T.P.。”母亲说,同时紧紧地抱住我。“那您也得允许我掉头才行啊。”T.P.说,“‘小王后’,吁——”

马车停了下来。“我们都快被你翻出去了。”母亲说。“我也没办法啊。”T.P.说。“你那样掉头,真是吓人。”母亲说。“‘小王后’,驾——”T.P.说,马车继续前行。“我很清楚,蒂尔希根本指不上,只要我一走,小肯丁就会出事。”母亲说,“咱们得赶紧回家。”“走啊,驾——”T.P.说,然后拿起鞭子抽“小王后”。“喂,T.P.!”母亲一边说一边死死地抱着我。“小王后”的脚下传来一阵阵“嘚嘚”声。路过的物体闪着亮光,平稳地从我们身边滑过。它们的影子投在“小王后”的背上,一闪而过。它们的顶端像车轱辘一样明亮,也向后移动。接着,路一边的景色停止运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大白岗亭,岗亭上面站着一个大兵[21]。路的另一边还在稳步向前滑动,只是速度变慢了。[22]“你们要干什么?”杰森问,他的两只手都揣在衣兜里,耳朵上架着一支铅笔。“去公墓。”母亲说。“好吧。”杰森说,“你来这里,无非就是告诉我这个吧?你也知道,我没有阻拦你们的意思,你们只管去吧。”“我知道,你根本不愿意去。可是,”母亲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这样我就不会这么担心了。”[23]“你担心什么呀,”杰森说,“在此以前,父亲和肯丁会伤害你,现在他们做不到了。”

母亲拿起手绢,把它塞到了面纱底下。“别再这样了,妈妈!”杰森说,“不然的话,这个白痴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大叫的,这难道是您想要的结果吗?T.P.,赶车离开这里。”“‘小王后’,走啊。”T.P.说。“真是作孽呀。”母亲说,“不过,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去地下追随你父亲的。”“好了。”杰森说。“吁——”T.P.说。

杰森又说:“莫莱舅舅以你之名开了一张支票,数额是五十元。你要怎么处理?”“还有必要问我吗?”母亲说,“我现在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如果可能,我不会麻烦你和蒂尔希。我早晚会离开人世的,到时就轮到你了。”“快上路吧,T.P.。”杰森说。“‘小王后’,走啊。”T.P.说。

路一边的物体又开始向后滑动,另一边的物体也滑动起来。它们闪着亮光,动得又快又平稳,跟凯蒂说的我们就要睡着时的情况很相似。[24]“臭小子,你整天哭个不停,”鲁斯特说,“都不知道脸红。”

我们穿过牲口棚,我发现马厩全都敞着门。“这会儿你骑不了花斑小马驹了。”鲁斯特说。

泥地干干的,上面尘土飞扬。屋顶坍塌。窗口斜斜的,上面布满了黄色的丝网。“你怎么走这边呀?假如有球飞过来,非把你的脑袋敲破不可!”“快把手揣在兜里,”凯蒂说,“否则你的手会被冻僵的。圣诞节[25]就要到了,要是这时候你的手被冻坏,你肯定不乐意吧。”

我们绕过牲口棚,看见牲口棚门口站着母牛和小牛犊。牲口棚里,“王子”、“小王后”和阿欢正在跺脚。“天气太冷了,不然的话,我们就可以骑着阿欢出去玩儿了。”凯蒂说,“这么冷的天气,根本没法骑马出去,真是可惜了。”

这时,我们看见小河沟里正冒着烟。“那是人们在宰猪呢。”凯蒂说,“我们回家的时候,可以顺便去那边看看。”接着,我们就向山下走去。“我知道你想拿信,就让你如愿好了。”凯蒂说,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我手里,“这是一件礼物,莫莱舅舅送给帕得森太太的圣诞礼物,他想给帕得森太太一个惊喜。我们负责把礼物交给她,而且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好了,现在你重新把手揣进衣兜里。”

我们到了小河沟边。“你瞧,结冰了!”凯蒂砸碎冰层,捡起一块冰,贴在我的脸颊上,“这是冰,它代表天气很冷。”接着,凯蒂拉着我走过小河沟,向山上走去。“这件事情对爸爸妈妈也要保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给爸爸、妈妈和帕得森先生他们一个惊喜,让他们高兴得直跳。你还记得帕得森先生吗?夏天的时候,他还给过你糖吃呢。”凯蒂说。

一道栅栏横在我们面前。栅栏上干枯的藤叶随风咯吱作响。“其实莫莱舅舅也可以派维尔希给他送信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真搞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凯蒂说,“要知道,维尔希可是一个守口如瓶的人。”

帕得森太太靠在窗前,目光追随着我们。“你等着我,”凯蒂说,“就在这里等,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找你。来,把信给我。”

凯蒂把信从我口袋里掏出来,说:“把双手揣在兜里,揣好了啊。”接着,她拿着信爬到栅栏那边,从那些咯吱作响的枯花中间穿了过去。

帕得森太太走到门口打开门,站在门边。[26]

在绿花丛里,帕得森先生正在忙着砍东西。发觉我来了,他停下来瞧着我。帕得森太太一路飞奔,穿过花园来到我身边。看见她的眼睛,我一下子哭了起来。[27]“你个小白痴!”帕得森太太说,“我早就跟他说过,叫他别再派你一个人来送信。信呢?给我,快一点儿。”

帕得森先生拿着锄头飞奔过来。

帕得森太太把手伸到栅栏另一边,身子俯在栅栏上,想爬到栅栏那边去。“信呢?给我,”她说,“快给我。”

帕得森先生翻过栅栏,夺走了信。

帕得森太太的裙子被栅栏钩住了。再次看见她的眼睛,我立刻向山下飞奔。[28]“那边只有房子,没有别的了。”鲁斯特说,“走,咱们去小河沟那边。”

小河沟边有人在洗东西,其中一个人还在唱歌。衣服在空中飘动,气味飘进了我的鼻孔。青烟从小河沟那边飘过来,一直飘到我们身边。“你就待在这儿,别去那里了,”鲁斯特说,“反正你去了也没什么事做,还会被他们打。”“他想干什么?”“这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鲁斯特说,“那边的高地上有人在打球,他可能也想过去。你就坐在这里,跟你的吉普森草一起玩儿吧。你要是想看一些东西,就看看小河沟,那里有一些小孩正在玩水。别人都能老老实实的,你怎么就跟他们不一样呢?”我走到河边,坐了下来。河边有人在洗衣服,一缕缕青烟升向空中。“我在附近丢了一个两毛五分的钢镚儿,有没有被你们捡去?”鲁斯特说。“钢镚儿?”“我今天早上来过这里,当时它还在呢。”鲁斯特说,“现在却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的衣兜破了一个小洞,它可能就是从这个小洞里掉下去的。如果找不着它,我今晚就看不成演出了。”“小子,你那个钢镚儿是从哪儿弄来的?是不是你悄悄地从白人的衣兜里掏的?”“它的来路光明正大。”鲁斯特说,“那个地方多的是钢镚儿。即便如此,我也必须把我原来的那一个找回来,不能让它就这么丢了。你们有没有捡到?”“我连自己的事儿都忙不完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管你的钢镚儿?”“你过来帮我找找。”鲁斯特说。“他就算看见钢镚儿了,也不知道它是钢镚儿。”“有他帮忙找找,总比我一个人找要好一些。”鲁斯特说,“今天晚上,大伙儿都去看演出啊。”“别再提什么演出了!这里有一大桶衣服要洗呢,等我洗完了,我恐怕已经累得举不动胳膊了。”“你会去的,我敢肯定。”鲁斯特说,“昨天晚上,你也去了。还没等大帐篷打开,你们就已经在那儿等着了,这一点我敢打赌。”“那里多的是黑小子,也不差我一个,至少昨天是这样的。”“白人的钱值钱,黑人的钱不也一样吗,对不对?”“白人为什么给黑小子钱?还不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知道来演出的是白人乐队。这么一来,那些钱还会回到白人手里,可是黑小子们却要为了多赚钱而继续干活。”“看演出是自愿的,没有人逼你去。”“从目前来看,他们还没有这么做。我想,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想到这一点吧。”“你对白人总是抱有敌意,到底为什么?”“我哪里是对白人有敌意。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只是不喜欢他们那种演出而已。”[29]“那里有个人用锯就能拉出曲调,而且就跟用班卓琴拉出来的一样。”“你昨晚已经去过了,今晚我也想去看看。”鲁斯特说,“要是能找到那个钢镚儿就好了。”“你要是去的话,也得带上他吧?”“我……”鲁斯特说,“在你看来,只要他乱吼乱叫,我就得一心一意服侍他,不能做其他事?”“那你准备怎么对他?”“用鞭子抽他。”鲁斯特说,这会儿他已经卷起工装裤的裤管,正坐在地上。其他的黑小子都下了小河沟,在水里嬉戏。“有没有人捡到高尔夫球?”鲁斯特说。“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这样趾高气昂?如果让你外婆听到了,应该有你受的。”

鲁斯特也下了小河沟,不过他不是要跟他们一起嬉戏,而是在岸边的水里摸索着什么。“我们早上来这儿的时候,它还在我身上呢。”鲁斯特说。“它大概是在哪儿丢的?”“它肯定是从那个小洞掉下去的。”鲁斯特说。

他们都开始动手找了起来。后来,他们突然全都停了下来,直起身子站在水里,然后就开始抢夺什么东西,他们身边溅起了一阵阵水花。那东西最终被鲁斯特抢走。黑小子们都在水里蹲着,望向树丛另一边的小山冈。“他们在哪儿呀?”鲁斯特问。“现在还看不到他们。”

鲁斯特把抢来的那个东西揣进了衣兜。

小山冈上那些人走了下来,问:“有一只球落到这边了,你们有没有看见?”“可能落进水里了。你们这帮小子,有没有人看见或是听见了?”“没听见有东西落水的声音,”鲁斯特说,“但是听见有东西打在树上的声音,就打在上面的那棵树上!不知道那东西滚哪儿了。”

他们看了看小河沟,说:“妈的!到沟边去,好好找一找。我明明看见它飞到沟边去了。”

他们来到小河沟边。找了一阵子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山冈上。“你有没有捡到那个球?”那个孩子说。“我根本就没有看到它,更何况我要它也没什么用。”鲁斯特说。

那孩子下了水,顺着河沟一直往前走,途中还扭头看了看鲁斯特。

山冈上,有个大人叫了一声“开弟”。那个孩子听了,爬出小河沟就向山冈上走去。“看看,你又开始哼哼了,”鲁斯特说,“吵死人了。”“他这样哼哼唧唧的,在做什么呀?”“天知道他这是在做什么。”鲁斯特说。“无缘无故的,他就这么哼着,整整一上午都没有消停。我想,可能因为今天是他生日吧。”“他今年多大?”“三十三了,到今天早上为止,他正好三十三岁。”鲁斯特说。“也就是说,他已经有三十年都过得像一个三岁小孩?”“我外婆是这么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鲁斯特说,“反正我们插了三十三根蜡烛在蛋糕上,都快把蛋糕插满了。别哼哼了,赶紧回来。”他说,同时走了过来,抓起我的胳膊就往回走,“你这个老傻瓜,骨头痒得欠抽,是不是啊?”“依我看啊,你根本不敢抽他。”“谁说的,我抽过他!快闭嘴。”鲁斯特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不能去那边!万一他们把球打到这边,正好打中你的脑袋,非砸碎你的脑袋不可。来,过来。”鲁斯特把我拽了回来。“坐下。”鲁斯特说。

我照做了。

鲁斯特脱掉我的鞋,又把我的裤管向上卷起,然后说:“好了,你去水里玩儿吧,不要再哼唧或是哭鼻子了。”

我不再哼唧,走进了小河沟。[30]

这时,罗斯科斯走了过来,叫我们回家吃晚饭。

凯蒂说:“晚饭时间还没到,我才不回去呢。”[31]

凯蒂的衣服湿了。

我们在小河沟里玩耍。凯蒂往下蹲的时候,把她的衣服浸到了水里。

维尔希说:“你弄湿了衣服,回到家里,你妈会抽你的。”“她才不会这么做呢。”凯蒂说。“那可不一定。”肯丁说。“她不会这么做的。”凯蒂说,“你这么说她,难道你有什么根据?”“她说过会抽你的,况且我还比你年长。”肯丁说。“我已经七岁了!”凯蒂说,“我觉得,你知道的我也应该知道。”“我不止七岁,”肯丁说,“我都上学了。维尔希,你说是吧?”“等到明年,我也要上学。”凯蒂说,“那时我也能上学了。维尔希,你说是吧?”“你把衣服弄湿了,她肯定会抽你,这一点你明明知道的。”维尔希回答。“我衣服没湿。”凯蒂说,同时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我把它脱下来晾干。”凯蒂说。“你不敢这么做,我敢打赌!”肯丁说。“怎么不敢?”凯蒂说。“你还是别脱为好。”肯丁说。

凯蒂走向维尔希和我,然后在我们面前转过身子,说:“解开我的衣扣,维尔希。”“别听她的,维尔希。”肯丁说。“我只解自己的衣扣。”维尔希说。“照我说的做,维尔希。”凯蒂说,“否则的话,我就把你昨天干的好事都说给蒂尔希听!”

维尔希听完,只好照她说的做了。“你不能脱!”肯丁说。

凯蒂脱掉衣服,然后把它们都扔在岸边。这么一来,她身上就只剩下背心和衬裤了。肯丁见了,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脚下一滑,跌进水中。她立刻站了起来,捧起河水就往肯丁身上泼。肯丁也捧起水往她身上泼。水花四溅,落在了维尔希和我身上。于是,维尔希把我抱起来,让我在河边坐着,还说他要回去告密,让大人们都知道这件事。肯丁和凯蒂听了,就一起往维尔希身上泼水。

维尔希立刻跑到树丛后面,躲在那里说:“我要去找我妈咪,跟她说你们俩都是淘气鬼。”

肯丁爬到岸上去逮维尔希。维尔希见状,拔腿就跑。肯丁根本逮不住他,只要拐回头。这时,维尔希才停止奔跑,并且大叫着说他要去告密。

凯蒂对维尔希说,假如维尔希不去告密,他们就允许他回到河边。

维尔希说他不告了。

于是,凯蒂他们就允许维尔希回河边了。“这回你高兴了!”肯丁说,“我俩谁也跑不掉,都得被抽。”“我才不怕呢,我可以逃跑。”凯蒂说。“哼,你还要逃跑?”肯丁说。“没错,我逃跑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凯蒂说。

我哭了。

凯蒂扭头看了看我,说:“不要哭。”

我立刻停了下来。

他们继续在小河沟里玩耍。杰森也在玩,不过他是一个人玩,而且是在远处玩。维尔希走出树丛,抱起我走到小河沟边,把我放进水里。凯蒂浑身都湿漉漉的,屁股上还沾满了泥。

我哭了。凯蒂走到我身边,蹲在水里对我说:“好了,别哭。我不逃跑了。”

我立刻停止了。一股下雨时的树香味儿飘进了我的鼻孔,那是凯蒂身上的味道。[32]“你是怎么回事啊?”鲁斯特说,“一直哼个不停。你就不能学学他们,好好地玩水?”“你不带他回家?他们嘱咐过你,别让他跑到院子外面。”“如今这片牧场已经不归他们家了,他还以为这是以前啊!”鲁斯特说,“况且,站在大房子那边,根本看不见这里。”“可是我们看见了。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看见傻子,不然会倒霉的。”[33]

罗斯科斯走了过来,叫我们回去吃晚饭。

凯蒂说:“晚饭时间还没到呢。”“到了,是时候吃晚饭了。”罗斯科斯说,“蒂尔希说了,你们都要回去。维尔希,带他们回去。”罗斯科斯说完,走向小山。小山上有一头母牛,正在“哞哞”地叫着。“说不定,还没等回到家,我们身上就不湿了。”肯丁说。“都怪你。”凯蒂说,“挨鞭子算什么呀,我正巴不得呢。”她一边说一边穿上衣服,衣扣是维尔希帮她扣的。“你们弄湿衣服的事,他们根本看不出来。”维尔希说,“如果我和杰森不告密,他们肯定不会知道的。”“杰森,你会不会告密?”凯蒂说。“告谁?”杰森说。“他不会告密的。”肯丁说,“杰森,你会告密吗?”[34]“依我看,他一定会告密。”凯蒂说,“他一定会跟大姆娣提起这事儿。”“他不会如愿的。”肯丁说,“大姆娣生病了。我们可以走慢点儿,等天黑时才到家,这样他们就看不出什么了。”“他们能不能看出来,我一点儿也不在意。”凯蒂说,“大不了我主动承认错误。维尔希,要上山了,你背着他吧。”“杰森不会告密。”肯丁说,“杰森,我曾经做了一副弓箭给你,你还记得吗?”“那副弓箭已经断了。”杰森回答。“他要想告密,就让他去好了。”凯蒂说,“我一点都不害怕!维[35]尔希,上山了,你背着莫莱呀。”

维尔希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我趴在维尔希背上。“今晚看演出时咱们再见!”鲁斯特说,“咱们走,不找到那个钢[36]镚儿就不罢休!”“要是我们走慢一点儿,那么等我们回到家,天就黑了。”肯丁

[37]说。“我不想走太慢。”凯蒂说。

开始爬山了,可是肯丁却没有跟来。我们继续走,我闻到了猪的气味。直到这时,肯丁还在小河沟那边。在角落里的猪槽跟前,有些猪在哼叫,还有些猪在拱地。杰森两手揣兜跟在我们身后。罗斯科斯已经回来了,正在牲口棚门口挤牛奶。[38]

牲口棚里,母牛们奔跑着,想跳出来。“又开始了,吼什么呀,”T.P.说,“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弄得我也想吼了。哎哟!”肯丁又踢了T.P.一下。T.P.被踢进猪食槽,干脆躺在那里了。“这家伙!”T.P.说,“他又欺负我,还跟以前一样。大伙儿都看看,这个白人又踢我了!哎哟!”[39]

我没有哭,想停下脚步,却怎么也停不下来。当地面变得不再平稳时,我哭了。地面不停地斜向上方。牛群奔跑起来,向山冈上跑。T.P.努力爬了起来,却再次跌倒。牛群这时开始跑向山下。肯丁拉着我的胳膊,带着我走向牲口棚。就在这时,牲口棚却消失了。我们只好等它回来。后来,它出现在我们背后,可我没看见它是怎么回来的。接着,肯丁扶着我来到牛吃食的木槽跟前,并让我躺在木槽里。木槽也想走开,我就紧紧地抓住它的边儿,不让它走开。牛群又向山下跑,已经穿过大门了。我停不住脚。肯丁和T.P.在打架,打着打着就上了山冈。后来,T.P.滚下山冈,肯丁拽着他又回到了山冈上,接着打他。我停不住脚。“站起来!”肯丁说,“安分地待着,不许乱动,直到我回来你才能离开。”“我和班杰还得回去呢,我们想看结婚仪式。”T.P.说,“哎哟!”

肯丁又踢了T.P.一脚,然后把T.P.往墙上撞。T.P.笑了。每当肯丁把他往墙上撞时,他都想叫“哎哟”,可是他很少能喊出“哎哟”,倒是经常会嘻嘻地笑起来。

我没有再哭,却停不住脚。T.P.跌倒了,倒在我身上。牲口棚的门飞了起来,滚向山下去了。T.P.一个人胡乱踢腾,然后又跌倒,这时他仍然在笑。我停不住脚,想努力爬起来,可是又倒下了。我停不住脚。

维尔希说:“你们要闹翻天了,可以停止了,别再吼了!”

T.P.还在嘻笑。他重重地跌在门上,然后瘫在那里,可他还在笑,不停地笑。“哎哟!”T.P.说,“我和班杰还得回去呢,我们想看结婚仪式。婚礼、香槟!”“轻点儿。”维尔希说,“从哪儿弄来的?”“我从地窖里拿出来的。”T.P.说,“哎哟!”“轻点儿。”维尔希说,“在地窖的哪个位置?”“地窖里到处都有。”T.P.笑着说,他笑得更厉害了,“还有一百多瓶,一百多瓶啊!黑小子,你听着,我要吼两声。”“把他拖起来。”肯丁说。

维尔希拖起我来。“班杰,喝下它。”肯丁说。[40]

玻璃杯热乎乎的。“别叫了,赶紧喝下这个。”肯丁说。“沙示汽水!”T.P.说,“肯丁少爷,给我喝吧。”“闭嘴!”维尔希说,“肯丁少爷正准备抽你呢,非把你抽昏不可!”“维尔希,按住他。”肯丁说。

我被他们按住。有热乎乎的东西流到我的下巴和衬衫上。“喝了它。”肯丁说。

我的头被他们抱住,肚子里被那东西弄得火热。于是,我忍不住大叫起来。我的肚子是不是出事了?我吼得更厉害了。我被他们按住了。一直等到我的肚子里平静了,他们才收手。我不再吼叫。在我的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旋转,后来我还看见了一些人影。“打开谷仓的门,维尔希。”他们慢悠悠地走着,还在地上铺了一些空麻袋。后来,他们走快了,非常快。“好了,抬起他的脚。”他们继续走着,走得平稳而又亮堂。[41]

我耳边传来T.P.的笑声。我跟着他们一起向亮堂的山冈上爬。

到了山顶,维尔希放下了我。“肯丁,你上来呀!”维尔希大喊着向山下望。肯丁依然没有跟上来。这时,小河沟已经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肯丁拿着小石子正往小河沟里扔。“这个傻瓜!就让他一个人待着好了。”凯蒂说,然后就拉着我向前走。我们一起经过牲口棚,进了院子。走道是用砖砌成的,正中间蹲着一只癞蛤蟆。凯蒂跨过癞蛤蟆,拉着我继续前进,说:“走呀,莫莱。”

癞蛤蟆蹲在那里没动。杰森伸出脚尖,对着它捅了几下。“它会让你长瘊子的。”维尔希说。

癞蛤蟆从走道上跳走了。“走呀,莫莱。”凯蒂说。“家里来客人了。”维尔希说。“为什么这么说?”凯蒂说。“灯都打开了,所有的窗户都透着亮光。”维尔希说。“我觉得,就算没有客人来,也可以把灯都打开,就看你高不高兴了。”凯蒂说。“肯定是来客人了。”维尔希说,“你们最好从后门偷偷地溜回楼上。”“我不怕!”凯蒂说,“我要径直走进客厅,就算那里有客人也一样。”“你要是敢这样,肯定会被你爸爸抽。”维尔希说。“怕什么!”凯蒂说,“我就是要径直走进客厅,走进去吃晚饭。”“那里还有你的位子?”维尔希说。“有大姆娣的位子呀,我就坐她的位子。”凯蒂说,“现在,大姆娣连吃饭都要在床上。”“我饿了。”杰森说,然后他就跑到了我们前面。他双手揣在兜里跑着,摔倒在走道上。

维尔希走上前去,扶起了他,说:“你别把手放在兜里,要把它拿出来,这样你就能安稳地走路了。你太胖,要是等到快摔倒时再从兜里抽出手来,就晚了。”

父亲在厨房的台阶前面站着,他问:“肯丁呢?”“还在小道上走着。”维尔希说。

肯丁正向我们走来,他走得很慢。这样看他,我觉得他的白衬衫白蒙蒙的。“哦。”父亲说。从台阶那边射过来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刚才凯蒂和肯丁在玩水。”杰森说。

我们等待着。“是吗?”父亲说。

肯丁来到我们跟前。“今天你们就在厨房里吃晚饭。”父亲说,然后弯下身来抱我。从台阶那边射过来的灯光也落在了我身上。这么一来,我就能高高地看着凯蒂、杰森、肯丁和维尔希了。

父亲转身走向台阶,说:“不过,你们要安静。”“为什么,爸爸?”凯蒂说,“是不是家里来客人了?”“是的。”父亲回答。“我说的没错吧,家里真的来客人了。”维尔希说。“不是你说的,”凯蒂说,“是我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安静!”父亲说。

他们都不说话了。父亲打开门,带我们从后廊来到厨房里。我看见了蒂尔希。父亲把我放到椅子里,给我围上围嘴,然后推着我来到桌子跟前。桌子上的饭菜正冒着热气。“现在,你们都要听蒂尔希的。”父亲说,“蒂尔希,别让他们大声说话。”“是的,老爷。”蒂尔希说。

父亲走了。接着,我们背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都记住了,你们要听蒂尔希的。”

我趴到饭菜上,弄得满脸热气。“还是让大家都听我的吧,爸爸!”凯蒂说。“我才不听你的呢,我听蒂尔希的。”杰森说。“如果爸爸让大家都听我的,那你反对也没有用。”凯蒂说,“就让他们都听我的吧!”“不,我就是不愿意听你的。”杰森说。“安静一点儿。”父亲说,“既然如此,你们就都听凯蒂的吧。蒂尔希,等他们吃完饭,你就带他们上楼,从后楼梯走啊。”“好的,老爷。”蒂尔希说。“好了,”凯蒂说,“我现在是你们的指挥官了。”“都闭上嘴巴,”蒂尔希说,“保持安静,今晚必须这样。”“为什么?”凯蒂小声地问。“别问了,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蒂尔希说,然后给了我一个碗,碗里的热气冲得我的脸痒痒的。蒂尔希接着说,“过来,维尔希。”“蒂尔希,‘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呀?”凯蒂说。“就是星期天喽。”肯丁说,“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嘘……”蒂尔希说,“杰森先生让你们保持安静,你们这就不记得了?好了,都安安静静地吃晚饭。来,把他的勺子拿来,维尔希。”

维尔希拿来了勺子。勺子伸进碗里,然后逐渐升高,来到我的嘴边。我的嘴被热气搔得痒痒的。这时,大家都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互相望着。接着,又有声音传来。我哭了。“那是什么声音?”凯蒂说,然后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是妈妈的声音。”肯丁说。

勺子又升高了,我吃一口就哭了起来。“别作声。”凯蒂说,可这一次她没能阻止我哭。于是,她走到我身边,用双臂搂着我。

蒂尔希走过去关上门。那声音没有了。“好了,不哭。”凯蒂说。我停止哭喊,又吃起东西来。

肯丁没吃任何东西,杰森一直在吃东西。“那是妈妈的声音。”肯丁说着就站起身来。“坐下!”蒂尔希说,“有客人在呢,你们浑身是泥,不能见客。凯蒂,你也坐下,好好吃饭。”“刚才妈妈在哭。”肯丁说。“我认为那是歌声。”凯蒂说,“蒂尔希,你说对吗?”“按照杰森先生的吩咐,你们只要好好吃晚饭就行了。”蒂尔希说,“外面是什么情况,你们早晚会知道的。”

凯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说:“他们现在正在开舞会,难道你们都没有听我说过吗?”“他的饭吃完了。”维尔希说。“把他的碗拿过来。”蒂尔希说。

我面前的碗不见了。“蒂尔希,”凯蒂说,“肯丁没有吃东西。他也得听我的吧?”“赶紧吃饭呀,肯丁。”蒂尔希说,“大家都赶紧吃,我一会儿要用厨房。”“我不想吃。”肯丁说。“你得吃!这是命令,你必须服从。”凯蒂说,“蒂尔希,我这样说对吗?”

我面前又出现了那只冒着热气的碗。勺子被维尔希插进碗里,然后又来到了我的嘴里。热气把我的嘴搔得痒痒的。“我什么都不想吃。”肯丁说,“大姆娣生病了,他们不应该开舞会的……”“在楼下开不就行了。”凯蒂说,“这样的话,大姆娣还能在楼梯口偷看呢。过一会儿,我把睡衣换上就下来偷看。”“妈妈刚才在哭。”肯丁说,“没错儿!蒂尔希,我没说错吧?”“孩子,你这样没完没了的,真够烦人的。”蒂尔希说,“等你们吃完饭,我还得做饭,给那些大人吃。”

不久之后,杰森也吃完饭了。他一吃完饭就开始哭。“这个可好,你也开始哭鼻子了。”蒂尔希说。“大姆娣生病了,不能领着他睡了。从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会唱这一出,真爱哭!”凯蒂说。“我去爸爸妈妈那儿告你。”杰森说,然后继续哭。“这个你已经告过了,还能告我什么?”凯蒂说。“好了,你们可以上床睡觉了。”蒂尔希说,然后走到我的椅子旁边,把我抱了下来,又拿起一块热布,擦了擦我的手脸。“维尔希,你能带他们上楼吗?悄悄地从后楼梯上去啊。好了,杰森,别再咕噜个不停了。”“天还早呢,根本睡不着觉。”凯蒂说,“也没有人让我们这么早就去睡觉。”“今天晚上不一样,你们必须早睡。”蒂尔希说,“你也听见了,你爸爸让你们一吃完晚饭就上楼。”“可是他也让大家都听我的。”凯蒂说。“我不想听你的。”杰森说。“你必须听我的。”凯蒂说,“好了,都注意啊,所有人都得听我的。”“别让他们做出太大动静,维尔希。”蒂尔希说,“手脚轻一些,你们都听清楚了吗?”“今晚我们为什么要轻手轻脚呀?”凯蒂说。“为了不影响你妈妈休息,她身体不太好。”蒂尔希说,“好了,你们都跟维尔希走。”“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那是妈妈的哭声。”肯丁说。

维尔希把我抱起来,走到通往后廊的门跟前,然后打开了门。等我们走进后廊,维尔希把门又关上了。四周黑漆漆的。我闻到了维尔希的气味,还摸到了他。“大家都不要出声儿。我们先不去楼上。虽然杰森先生让大家都上楼,还让大家都听我指挥,可是我不想指挥你们,我想让你们甘愿听我的,这一点杰森先生也说过,是吧,肯丁?”凯蒂说。

我摸到了维尔希的头,听见了大家的呼吸声。“他确实说过,是吧,维尔希?确实是这样的,一点儿也不错。好了,现在我宣布,大家一起到外面玩一会儿!走!”

维尔希把门打开,我们都走到门外,走下台阶。[42]“依我看,咱们最好去维尔希的小屋里玩儿。到了那儿,他们就听不到咱们说话了。”凯蒂说。

维尔希把我放到地上。凯蒂拉着我走上砖砌的小路,我们一直向前走。“瞧啊,”凯蒂说,“那只癞蛤蟆不见了!它肯定跳进花园里了。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再碰上一只癞蛤蟆呢。”

罗斯科斯提着两桶牛奶走了过来,但他没有停下来。肯丁没有跟来,而是在厨房的台阶上坐着。[43]

维尔希的小屋到了,那里面的气味很好闻。

屋里生着火。T.P.蹲在火前,把木柴一块块地放到火上,让火烧得更旺。站在他身后,能看见他衬衫的下摆。

等我睡醒,T.P.把衣服给我穿上,然后带着我去厨房吃饭。蒂尔[44]希在唱歌,我听见了直哭,她没再继续唱下去。“现在这个时候,不能让他进大屋。”蒂尔希说。“我们不能去那边。”T.P.说,然后就带我去小河沟里玩。“你听好了,我们不能绕过去。”T.P.说,“妈咪说了,我们不能去那边,你没听说过吗?”

厨房里,蒂尔希还在唱歌。我哭了。“不哭了。”T.P.说,“走,我们去牲口棚看看。”

牲口棚里,罗斯科斯正在用一只手挤牛奶,一边挤还一边哼哼。在牲口棚的大门上,有几只鸟正在盯着他。在牲口槽边,一些母牛正在吃槽里的东西。有一只鸟飞到槽边,和那些母牛一起吃了起来。我在看罗斯科斯挤奶。T.P.拿起草料,去喂“小王后”和“王子”。关在猪圈里的小牛犊正在用鼻子蹭铁丝网,嘴里不时地发出“哞哞”声。“T.P.。”罗斯科斯说。“爹,干啥?”T.P.在牲口棚里回答。阿欢的脑袋伸到了栅门上,等着T. P.喂草料给它吃。“等你那边忙完了,你就过来帮我挤奶。”罗斯科斯说,“俺右手现在不好使了。”

T.P.就过来了,帮着挤奶,然后说:“您怎么不让大夫给看看呢?”“让大夫看了也没用,”罗斯科斯说,“反正在这个地方是这样的。”“这地方怎么了?”T.P.说。“不吉利。”罗斯科斯说,“等挤完奶了,你把牛犊关起来。”[45]“这地方不吉利。”罗斯科斯说。在罗斯科斯和维尔希身后,有一蹿一蹿的火光掠过他们的脸。

蒂尔希照顾我上床睡觉。我闻着床上的气味,觉得它跟T.P.身上的气味一样。我喜欢这种气味。“你连这都想不明白?”蒂尔希说,“你傻呀?”“这跟傻不傻没关系。”罗斯科斯说,“你看看那个在床上躺着的人,就知道什么叫诅咒了。十五年来,大家都清楚地看见了什么是诅咒。”“即便如此,”蒂尔希说,“他们也没有亏待过你这一大家子,是[46]不是?维尔希已经长大,是个劳动的好手。弗罗尼也成年了,如今已经嫁人。等你不再受风湿病之苦时,T.P.也会长成壮劳力,顶替你干活儿根本不是问题。”[47]“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人。”罗斯科斯说,“还会再死一个人的。俺已经看见了诅咒,你还不是一样?”[48]“头一天晚上,我听见了夜猫子叫。”T.P.说,“丹儿吓得没敢离开牲口棚一步,连晚饭都没敢吃。天一黑,它就叫了起来。维尔希也听见它叫了。”“要说死人呀,何止死一个。”蒂尔希说,“有谁能够永远地活着?你指不出来了吧。感谢上帝!”“如果只是死人,那还不算什么。”罗斯科斯说。“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蒂尔希说,“不要说出那个名字,不然会倒霉的,除非你在他哭时跟他同时起身坐着。”“这地方确实不吉利。”罗斯科斯说,“俺很早就看出一些苗头了。后来,他们给他另取了一个名字,俺就彻底明白了。”“别说了。”蒂尔希说,然后把被子拉到我身上。我在被子上闻到了T.P.身上的味道。“你们都不要再说了,免得吵得他睡不着。”“俺是看见诅咒了。”罗斯科斯说。“诅咒?如果是这样,就让T.P.接下你所有的活儿呗。”蒂尔希说。[49]“T.P.,带他和小肯丁去后面的小屋里。到了那里,有鲁斯特陪他们玩儿,还有弗罗尼照看他们。你呢,去帮你爹干活儿。”

吃完饭之后,T.P.抱起小肯丁,带着我们去了他的小屋。鲁斯特正在泥地上玩耍。T.P.放下小肯丁。小肯丁跑到泥地上,也跟着一起玩儿。小肯丁看见鲁斯特的几只空线轴,和鲁斯特争夺起来,最终抢到了空线轴。鲁斯特哭了。弗罗尼拿着一个罐头瓶走了过来。鲁斯特开始玩罐头瓶。接着,我拿走了线轴,小肯丁把我打哭了。“别哭了。”弗罗尼说,“和一个小娃儿抢东西玩儿,都不知道脸红!”

弗罗尼拿走了我手里的线轴,给了小肯丁,说:“好了,不哭,不哭了,听见没有?”“你也哭,我看你是骨头痒得欠抽了。”弗罗尼说,然后拉起鲁斯特和小肯丁,“到这里来。”

我们来到牲口棚跟前。T.P.忙着挤奶。罗斯科斯坐在一只木箱上,他说:“他又怎么了?”“把他留给你们照看吧。”弗罗尼说,“他又闹事了,抢了小娃儿们的玩具。让T.P.来照看你,你总该安静一阵子吧。”“擦净奶头。”罗斯科斯说,“去年冬天,你给一头小母牛挤奶,后来那头小母牛就不下奶了。如果这一头也是这样,那他们就喝不成牛奶了。”

蒂尔希在唱歌。“别去那边。”T.P.说,“妈咪说了,你不可以去那边,你不记得了?”

许多人在唱歌。“走,”T.P.说,“我们去找小肯丁和鲁斯特,你去和他俩一起玩儿。来呀!”

在T.P.的小屋前面,小肯丁和鲁斯特正在泥地上玩儿。屋子里有一堆火,火头时高时低。坐在火跟前的罗斯科斯,看着就跟一团黑影似的。“已经有三个了,上帝呀!”罗斯科斯说,“早在两年以前,俺就跟你们说过这地方不吉利。”“那你怎么没离开这儿?”蒂尔希一边说一边给我脱衣服,“整天把‘不吉利’挂在嘴边,让维尔希听了都想离开这儿了,说是准备去孟菲斯。如果他真这么做,你就高兴了!”“但愿维尔希以后不会再沾这种晦气,上帝保佑!”罗斯科斯说。

弗罗尼进来了。“你们干完活儿了?”蒂尔希说。“T.P.一会儿就能干完。”弗罗尼说,“凯洛琳小姐让你带小肯丁去睡觉。”“我干完活儿之后,立刻就去。”蒂尔希说,“我又没长翅膀,总得一步步走过去吧。都这么多年了,她也应该知道我活儿多。”“俺已经说过,”罗斯科斯说,“要是哪家人不提自己一个孩子的[50]名字,那么这家人肯定会遭霉运的。”“不要再说了。”蒂尔希说,“要是吵醒了他,他又要跟你哭闹,这样你就高兴了!”[51]“养育一个孩儿,却不让这孩子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这算什么事儿呀。”罗斯科斯说。“你真是瞎操心。”蒂尔希说,“他们家的孩子都是我抱大的,多抱一个也不算什么。整天瞎唠叨!他瞌睡了,快别说了。”“就算你们指名道姓地说,我觉得也没什么。”弗罗尼说,“无论[52]你们说什么,他都听不懂的。”“你倒是说一个试试,看他能不能听懂!”蒂尔希说,“我敢肯定,就算他睡着了,他也能听见你说话。”“你们总以为他懂得不多,其实有很多事他都懂。”罗斯科斯说,“他知道大家的寿数,就跟猎犬能追踪猎物差不多。如果他能说话,他一定能说出他自己的寿数,还有你我的寿数。”“妈咪,把鲁斯特抱出来吧,别让他睡那张床。”弗罗尼说,“要是跟那孩子一起睡,他会中邪的。”“住嘴。”蒂尔希说,“你真糊涂啊。罗斯科斯那是在胡说八道,你也相信?去床上睡觉吧,班杰。”

蒂尔希推了推我。我爬到了床上。鲁斯特也睡在这张床上,而且睡得很熟。

蒂尔希拿来一块长木板,放在鲁斯特和我中间,说:“你睡你那一边,别压着鲁斯特了,他还小。”[53]“你现在不能去,”T.P.说,“还得再等等。”

我们站在大房子的拐角处,看着马车一辆辆地离开。“快!”T.P.说着就抱起小肯丁,我们一起跑到栅栏的拐角上看它们路过。“他走了,”T.P.说,“看见带玻璃窗的那辆车没有?他就躺在那里,你好好瞧瞧,瞧他最后一眼。”“走吧。”鲁斯特说,“我得把这只球带到家里,这样它就不会丢了。不行,少爷,不能给你。不然的话,那些人会说这球是你偷来的。不要再哼了,好不好?真的不能给你。就算你把球拿去了,又有什么[54]用呢?你又不会玩儿。”[55]

弗罗尼和T.P.都在门口,正在泥地上玩儿。T.P.拿着一只装有萤火虫的瓶子。“你们怎么又出来了?”弗罗尼说。“家里有客人。”凯蒂说,“爸爸说了,小孩子们今晚都要听我指挥。我想,你和T.P.也得听我的。”“我不听你的,弗罗尼和T.P.也是。”杰森说。“我说过要他们听我的,他们就必须听!”凯蒂说,“说不定他们想听我的,我还不愿意呢。”“T.P.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弗罗尼说,“丧礼开始没有?”“丧礼是什么?”杰森说。“妈咪叫你不要跟他们说这个,可你还是说了。”维尔希说。[56]“丧礼就是大家一起哭鼻子。”弗罗尼说,“在佩莱·克莱大姐的丧礼上,他们整整哭了两天。”[57]

在蒂尔希的屋子里,有许多人在哭。蒂尔希也哭了。这时,鲁斯特说:“别出声儿!”我们就都没再说话。可是后来,我哭了起来。在厨房的台阶底下,蓝毛在嚎叫。再后来,蒂尔希不哭了,我就没再哭,蓝毛也不叫了。[58]“哦。”凯蒂说,“只有黑人才用举行丧礼,白人不用。”“妈咪吩咐过,叫我们不要跟他们说这件事,弗罗尼。”维尔希说。“不要说哪件事呀?”凯蒂说。

我听见蒂尔希的哭声,哭了起来。台阶底下的蓝毛,也跟着嚎叫[59]起来。“鲁斯特!”弗罗尼的喊声从窗子里传出来,“带他们去牲口棚那边。要是总这么乱哄哄的,我根本没法做饭。那只臭狗也来添乱。你把他们都带走!”“我不去嘛,”鲁斯特说,“如果去了那儿,说不定会看见姥爷。我昨晚就看见他了,他那会儿就在牲口棚里,他还挥着胳臂呢。”[60]“你说说看,为什么白人不用举行丧礼呢?”弗罗尼说,“白人也会死的。就说你奶奶吧,她不是也像黑人一样死了吗?”“只有狗会死。”凯蒂说,“那一回,南茜掉进了沟里,罗斯科斯用枪打死了它。后来,飞来了很多老雕,它们撕碎了南茜的皮。”

小河沟外面散落着一块块骨头。小河沟里阴森森的,一些黑黢黢的藤蔓爬上岸来,在月光下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接着,他们都停止运动,四周黑漆漆的。我醒了。

当我重新睁开双眼时,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还有匆匆的脚步声,[61]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远。我闻到了一股味道。接着,我面前出现了房间的轮廓,我又合上了双眼。我没有睡着,闻着那股味道。

T.P.解开了扣在我被子上的别针,说:“嘘——别出声儿。”

可是,我依然闻到了那股味道。T.P.扶我坐起来,麻利地给我穿上衣服。“别出声儿,班杰。”他说,“走,跟我去我家的小屋,你不是喜欢去那儿吗?到了那儿,你还能看见弗罗尼。嘘——别出声儿。”

他系好我的鞋带,戴好我的帽子,带我走出房间。楼梯口有一盏灯亮着。母亲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进我的耳朵。“嘘——班杰。”T.P.说,“我们现在就走。”

有一扇门开了。那股味道迎面扑来。有个人从门里探出脑袋。不是父亲。父亲病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呢。“你能不能把他带到外面去?”蒂尔希说,同时从楼梯上向上走。“我们正要出去。”T.P.说。“别出声儿。”她说,“别出声儿。T.P.,把他带到咱们家去,让弗罗尼安顿他上床睡觉。照顾好他。班杰,别出声儿,跟T.P.走吧。”说完,她走向传出我母亲的声音的地方。“如果能让他待在那儿,就再好不过了。”有人说,这个人不是父亲。随后,这个人关上了门。那股味道依然存在。

我们下了楼。楼道尽头黑黢黢的。T.P.拉着我走到门口,走进外面的黑暗之中。丹儿坐在后院的地上嚎叫着。“它也闻到那股味道了,”T.P.说,“你也是这么知道的?”

我们走下台阶。我在台阶上看到了我们的影子。“我把你的外衣落在屋里了。”T.P.说,“你应该穿外衣,可是,要我现在回去拿,我又不愿意去。”

丹儿在嚎叫。“你别再哼了。”T.P.说。

我们的影子在移动。丹儿的影子没有移动,可是会跟着丹儿一起嚎叫。“你别再嚷嚷了,否则我怎么带你回家呀。”T.P.说,“你以前就很讨厌了,现在换了一副牛蛙嗓子,就更让人讨厌了。走吧。”

在砖砌的小道上,我们拖着自己的影子前进。猪圈里传来猪的气味。空地上站着一头母牛,正在对着我们咀嚼。我又听见了丹儿的嚎叫声。“你想吵醒镇上所有的人呀?”T.P.说,“别再喊了!”

快到小河沟边时,我们看见阿欢正在岸上吃草。经过小河沟边时,我看见水面上有月亮的影子。“不能停啊,少爷。”T.P.说,“这儿离家太近,不可以停在这儿。走吧。好了。你看看你,一条腿全湿了,跨到我这边来。”

丹儿又开始嚎叫了。

草丛里沙沙作响,然后露出那条小河沟。藤蔓黑黢黢的,四周散落着许多白骨。“好了。”T.P.说,“现在你可以随便吼了。你前面只有黑夜,还有二十英亩大的牧场,你只管吼吧,吼多响都没关系。”

T.P.走到小沟里,躺了下来。我坐着打量那些白骨。这里就是南茜被老雕们啄食的地方。等到身子变得沉重时,那些老雕才拍打着黑翅膀,慢腾腾地从沟里飞出来。[62]“我们先前来这儿时它还没丢呢,”鲁斯特说,“我还把它从身上掏出来让你看呢,你也看见了,你还记得吗?我把它掏出来时,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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