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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2 13:5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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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割鹿候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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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漂

南漂试读:

作者简介

割鹿侯本名王书理,湖南郴州人。现就职于某跨国外资企业。作品多发布在“红袖添香”、“江山文学网”、“榕树下”等文学网站,散见于报刊。小说《非如此不可》《阿Q的呐喊》曾在移动阅读平台上发表,目前是“江山文学网”签约作者。

起落浮沉漂泊味(代序)

陶然

有人在不断的挫折与坎坷里进步,并最终抵达成功,我们称之为励志。然而更多的人,是在不断的挫折与坎坷里始终跋涉于途中,体味现实的惨淡,也完成艰辛的成长。前者被很多作品塑造传扬,而后者却鲜见于文艺作品里。《南漂》便试图从后者的群体里拎出典型来。毋宁说,比“励志”更为真实也更有普遍性。

小说的主人公福娃,因被祖父辈寄予厚望,虽生长于乡村但自小就被隔绝在真正的乡村生活之外。在家人的希冀和多年的求学生涯里,他们最终长成不事稼穑,以追寻“城市梦”作为人生理想,却又不免在城市里做“水土不服”的“稗草青年”。

在岭南那片纷繁迷离的土地上,“福娃们”在灯红酒绿的繁华里,在残酷激烈的现实中,从一个满怀梦想与赤诚的纯然少年,渐渐接受了沉沦、妥协、麻木、放浪……与此同时,他们又抛不开、逃不掉来自故土和亲人的牵绊。他们在一场盛大的磨砺中痛苦地撕扯,在城市与乡村间回旋挣扎。他们带着农村孩子的烙印,艰辛地耕耘在城市,努力着也随波逐流着,终没能幸运地长成城市的“高楼”,再回首又发现甚至成不了故乡的“水稻”,最终只能无奈地沦为难时果腹的稗草……《南漂》文本风格趋于写实,以福娃的个人经历为主线,以他的几段曲折爱情和从乡村到都市的职场经历为副线,辅之以他的故乡和家人的故事,主副两条线索并进。小说将淳朴诗意又逐渐受到外界冲击的乡村生活,与竞争激烈充满诱惑的都市生态做了无缝对接,真实地展示了现阶段社会生活中城乡的种种矛盾冲突,有对社会现状精到细致的勾勒,和对人性人情鞭辟入里的把握,这也是它最值得称道之处。

小说的笔触像一架无所不在的摄像机,跟随主人公的人生轨迹,展示平凡的乡村大学生在城市生存的“夹心”状态,以及他们谋求立足城市,逃离土地同时又眷恋土地的复杂情怀。在一系列的挫折与磨炼后,福娃象征性地完成了对传统的承继,以及理想与现实的融合,完成了另类的适宜多数人的“心灵励志”——比之事业上的大获成功,这样的“励志”其实更有借鉴的可能,属于更为广大的群体。

这个文本除却深刻的现实意义,还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人文细节,使人心有戚戚焉,譬如:对湘南农村风土人情的描述,几可作为地方风俗标本;再至对城市年轻群体情感状态的呈现,现代职场尔虞我诈的揭示,以及对当下爱情婚姻被物质化商品化的刻画,都脱胎自我们熟稔的日常,颇能引得读者共鸣。

作者叙事节奏的把控,是另一项值得注意的成就。在涉及乡村的部分,多处运用富有地方特色的方言,表达上倾向于静谧、淡薄,透露出沉静微凉的雅致与惆怅,处处流泻着朴实自然的诗意。这时的节奏,是舒缓的。切换至南方城市时,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些急促仓皇的情绪,切合主人公与一干人物内心的迷惘与紧迫,悄然加快了情节的流动。而快慢之间的交替,是那样自然而然、毫无痕迹,以致如果不做专门分析,我们根本感觉不到它已在过渡。

作品自然也有某些不足,少数篇章里,用笔唯恐不细,从而导致比较“实”,比较“干”,缺乏灵动的韵致和象征、寓言的更高层面。然而瑕不掩瑜,总体上,作品对城市扩张、农村发展缺失、不同年代的价值观冲突、经济高速发展下的道德缺失等都进行了关照,在人世变幻的万象下有深入的解析和反思,以点窥面地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客观展现一些有待改进的弊端,人物鲜活,寓意深远,铺陈有致,是一部有价值、有厚度、有回味的佳作。

我们不断地行走,未必一定能够到达,但行走本身已是一种到达。我们不断地舍弃,未必一定能够轻装,而再回首时,已沧海桑田。2016年6月

楔子

“福全,两口子大学生,守在家里务农,听都没听过!现在守在家里务农的都是些没能力没出路的人。”秋婶

早拎着菜篮子去园里摘菜路过,看到福娃和徐梅跟着顺根在水田里整理秧苗,驻足停留闲聊几句。

福娃看了一下秋婶,说:“以前我也没想过要回家务农;现在看清楚了,觉得务农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城里有城里的好,也有不好,房价贵,物价高,空气差,竞争大。农村有农村的不足,但也有好处,山清水秀,物价低,农业还没做强做大,现在国家一号文件年年指向农村,发展机会多,大有可为之处。”

秋婶摇了摇头,笑了:“好好地在城里上班,上万的工资不要,来受这份罪!你看你的老婆,城里的姑娘,细皮嫩肉,白白净净,没折腾几天就给晒黑,你舍得,她也愿意啊?”

福娃看了一眼徐梅,回秋婶说:“务农可能比城里上班挣得少啊,但活得更自在。回来务农是经过她同意的!要是不愿意,我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福娃在心里想,只有在城里待过的人才知道,那里并不是所有人的天堂。

秋婶啧啧地叹道:“顺根,估计这大学生种出来的米都格外香,不一样。你也同意他们回来家里务农?”顺根低头做事,不搭理秋婶。秋婶琢磨着顺根是不同意福娃夫妻回家来种田。秋婶临走时用普通话逗徐梅说:“田里有蚂蟥,怕不怕呀?”

徐梅听出来是对她说,抬头笑笑说:“不怕!”

不一会儿,秀芝在门口晒谷坪上扯开嗓子喊吃饭了。顺根让福娃和徐梅赶紧洗洗回去,等下要给婆婆上祭烧香。福娃和徐梅在田边的水渠边洗一下手和脚。福娃拿起丢在水渠边的一株秧苗和一株稗子,笑着问徐梅:“这里一株是秧苗,一株是稗子,你能分辨出吗?”徐梅看了好一会儿,努力想分辨出来,终究看不出区别,结果把稗子和秧苗弄反了。福娃笑着说:“分辨不出来正常,你一直在城里,没接触过。我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也分辨不出来。稗子是杂草,有稗子秧苗就长不好,所以要除掉。以前我以为稗子是杂草,没什么用,现在才知道其实也是很有用的。不信你上网查一下。”

徐梅点开手机:稗子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和稻子外形极为相似。稗子长在稻田、沼泽、沟渠旁、低洼荒地。形状似稻但叶片毛涩,颜色较浅。稗子与稻子共同吸收稻田里的养分,因此稗子是稻田里的恶性杂草,败家子中的“败”就是稗子演变过来的。但同时也是马牛羊等的一种好的饲养原料,营养价值也较高,根及幼苗可药用,能止血,主治创伤出血。茎叶纤维可做造纸原料。稗子是稻子的祖先,经过人类的培育进化成了稻子。

徐梅看着的解释,心想稗子是这样的啊,用对了就有很多用处——也不知道这次回家办生态农场是不是像稗子一样用对了地方。徐梅看了一眼福娃,福娃眼中透露出坚毅的神情。

福娃和徐梅回到家,儿子柱柱跑出来要抱。福娃抱起柱柱,指着香堂上放着的老人照片说:“柱柱,这是太奶奶。今天是太奶奶过祭日。来,给太奶奶鞠个躬。”福娃抱着儿子朝着马婆婆的照片深鞠躬,弯腰低头的一瞬间,似乎看到照片上的马婆婆嘴角向上一翘,笑了。福娃心想,如果婆婆健在,会不会也像秋婶和父亲那样不理解他回家办农场的事?

福娃听闻家里的土地即将允许自由流转,回家来办规模化标准化农场的念头有了着落,便想辞了工作带着所有的家当和徐梅一起回来。柱柱断了奶后在外婆家待了一段时间后,就一直在老家由爷爷奶奶带着,福娃和徐梅在外工作,回家少,一直觉得不是个办法,父母不在身边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前不久伍贵斌打电话约福娃回家来一起搞生态农场,两人一番话后福娃下定了决心回老家。马婆婆仙逝已近三载,福娃一直为自己没能尽孝心而内疚。过不久就是马婆婆的祭日,福娃就此机会下定决心说服徐梅一起回家。一来结束在外漂泊的日子,回家跟孩子在一起,把家拼完整;

来抓住这次机会办农场创业,好过一直在外打工没有归宿感;

来回家给婆婆过祭日,烧炷香,尽点孝心,让婆婆看到自己安下心来要做一番事业。

顺根换了身衣服,堂屋祖宗牌位的桌子上秀芝已经摆放好了祭祀饭菜,顺根摆好碗筷便开始斟酒,斟酒不多,遮住杯底,然后点燃一把香,捧着冒烟的香对着牌位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拜三拜,然后在牌位左右两边各插上九根香,大门的左右也各插上九根香。顺根点了一串鞭炮,丢在大门口,噼里啪啦声中顺根叫福娃和徐梅带着柱柱在牌位前对着马婆婆的照片拜祭。顺根口中喊道:“阿布,今天是您的祭日,快来家里吃饭,看看子孙。”福娃也跟着喊“婆婆回来吃饭”。拜祭完后,顺根将一杯烧酒洒在牌位前的地方,开始烧纸钱,牌位前左右烧一堆,大门口左右烧一堆,边烧边念叨:“阿布,您慢慢受用。要保佑子子孙孙平平安安,无灾无病。”

福娃站在一旁看着顺根忙碌着,佝偻的身影,和仙逝的马婆婆有几分相似。他不由得回想起婆婆生前的种种,回想起自己背负婆婆的期望走出学校跳入城市辗转又回到农村的种种,一切仿佛昨日,转眼就成了今天这样。一

天蒙蒙亮,鸡叫三

遍,顺根躺在床上没有想起床的意思,手上夹着的是今早第二根烟。老婆秀芝蜷在床的另一头,脸朝着墙靠里。顺根躺在床上吸烟——光今年就烫坏了两床被子,气得秀芝不愿意和他睡一头。

他听到堂屋里马婆婆在张罗着烧水煮饭的声音,鸡从笼子里放出来咯咯叫得欢。吸一口烟,他寻思着今早上干啥好,是去割一担草喂鱼还是去后山砍点柴。烟从他的鼻孔里缓缓冒出来,刚冒出来时是两条烟柱,像出了栅栏的羊群慢慢散开,和他之前吐出来的烟雾混在一起,弥漫整个蚊帐,逐步逃离出去。自从上次戒烟失败之后,他对香烟的依赖更强,吸得更多了。吸烟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醒来了习惯性地抽支烟提提神,有时半夜醒来睡不着抽支烟才能够继续安睡。秀芝对此早已从深恶痛绝到麻木地习惯,吸了太多的二手烟,她也不那么讨厌和反感烟的气味。

等到第二根烟吸完,他用脚捅了捅秀芝,催促着这懒婆娘起床。自从她嫁过来,早上这一顿就没怎么忙活过,都是马婆婆在操持着。一来是娘早些年心疼就这么一个儿子,想着早上让夫妻俩多睡会儿,时间一久做早餐就成她的专活;二来老人家醒得早闲不住。结果就促成家里婆娘越来越懒。真不知道等到娘百年之后,这日子会过成什么样子。顺根将烟头从蚊帐缝里丢了出去。

秀芝被他这一捅就醒了,嘴里没好话:“一大清早造的什么孽,是死人还是火烧了?自己不想睡,吵得别个也没得安宁。”

顺根被秀芝的话一顶就来气:“阿布的早饭都快煮熟了,你还躺在床上像猪一样!”“你要起来就起来,没人拦着你!饭熟了就去呷,这事还要拉人陪葬啊!”

顺根气急了,一时说不上话来,口里嚷道:“那你就躺在床上烂在床上好了。”说罢,他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出去了。

顺根来到堂屋,看见马婆婆正在屋前的晒谷坪里拿稻谷喂鸡,走近了说:“阿布,这鸡不要喂得太勤快了,少喂点。不然老是赖在家里,不去外面找野食。屋前屋后田里土里都有的吃。”

马婆婆见儿子埋怨,便解释说:“早上要喂一点,等下就自己寻食去了。不喂点,这鸡子下得就有一天没一天的。”

现在她有点怕崽说话。毕竟人老了,也做不了什么,吃穿住都得靠崽,养老送终就这一个,她不想让崽有多难做。再说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全靠崽一个人顶梁柱,

分不容易。崽的话她受得,有时候儿媳妇那儿也要受话她就难受,好在绝大多数时候崽站在她这一边,没有说有了媳妇忘了娘。这让她心里很是欣慰。

顺根在家里洗脸刷牙转了一圈后,担起簸箕钩,操把镰刀,准备出门。顺根对在偏房里烧火做饭的马婆婆说:“阿布,我出去割担草丢鱼塘里。”

马婆婆回话道:“那你早点回来,饭很快就熟了。”顺根应了一声嗯,打着赤脚挽起裤脚出门去了。

顺根出门不一会儿,秀芝便起床了。洗漱一番,秀芝把昨晚洗澡换下来的衣服泡到大木盆里,然后进去偏房,见婆婆正往灶里添火,便问道:“落米了没?”

马婆婆回说:“刚落不久!”

秀芝便拿起长勺,揭开锅盖,伸进去搅搅,免得米煳锅。马婆婆忙说:“刚搅过,煳不了锅。”

秀芝接着说:“今天的饭捞硬点,多留点,昨天的饭太软,粥又煮得太稀。”

马婆婆应了声哦。秀芝又说:“那我去园里摘点菜。”说罢就出去了。

马婆婆捞锅里的米看熟透了没,差不多了要拿个盆来装捞饭。走进堂屋,她却看见顺根担着空簸箕回来了,便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看顺根的脸色不太好,也不敢多问了。

顺根把扁担、簸箕、镰刀放下,便说:“我在路上碰到财朵,说六叔老了。”

马婆婆一听,两眼突然放光一样,顿了一下,哈哈笑道:“终于死在了我的前头。还是古人那句话说得好:好有好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远宝年纪比我小,死在我前头!”

顺根看了一眼马婆婆,继续说:“财朵要我去帮忙打理事情,去他家吃早饭。等下我换身衣裳就过去,不在家吃了。”顺根就着门前破桶里的屋檐水洗干净赤脚,换双拖鞋便进里屋。

马婆婆大声说:“他远宝家几个崽?还要找你去干吗?再说,他家也会有求人的时候啊!”

顺根在屋里说:“阿布,这事比不得别的事,不去不行!人家财朵在路上见我扑通一声跪下来报丧,眼泪直掉,我能不答应吗?再说,那事都过去几十年了,现在人都死了,犯不着跟死人计较。”

马婆婆愤愤地说:“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顺根说:“阿布,人都有老的时候。到时候我也得求人。我先走了。”

马婆婆听了顺根的话,愣在那里,突然闻到一股焦味,才想起自己在煮饭,连忙拿了盆奔偏房。

顺根再次出门的时候碰到从园里摘菜回来的秀芝。秀芝见他穿戴整齐出门,便问道:“穿着这一身去哪儿啊?”

顺根边走边说:“六叔老了,财朵要我去帮忙。”

秀芝一听便恼了:“请你去帮忙是做事,又不是吃酒坐上席,还专门换身衣裳。要是弄得油盐脏了一身,没人给你洗衣服!”

顺根不搭理她,自顾出去。秀芝一看男人不理,便唠叨:“鱼草也不割了,别人一句话,就跑得屁颠屁颠的。自家的事情放着不做,一门心思放在给别人跑腿上。没见过这么蠢的男人。”顺根听着老婆的话,也不回,迈开步子走远了。马婆婆在一旁偏房听着秀芝数落顺根,心里不是个滋味。

秀芝回到家立马就闻到粥烧煳的味道,便对在偏房里的婆婆埋怨道:“这粥怎么烧煳了呢?”

马婆婆一见儿媳妇问,寻思着今天烧煳了粥要受话。她解释说:“我听顺根说远宝老了,就问了几句,站了会儿,粥就烧煳了。”

秀芝一听解释就来火:“这是别人家里死人了,咱家里就连早饭都吃不成,难道咱家也死人了啊!”

马婆婆一听,觉得儿媳妇在咒自己,心里难受,可谁叫自己把粥给烧煳了,受了气也不好发作。她就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站在那里,挨了批评,不知道要干啥。崽又不在家里,让她觉得心里发虚。站了一会儿,她想开了,这事还是不要给崽添堵,粥是烧煳了点,煳的粘在锅底不去动,等下粥好了就把好的粥腾出去,把烧煳了的粥刮下来喂鸡或喂猪。今天顺根不在家吃饭,少点也不碍事,婆媳俩吃不完还得剩饭。

今个儿的早饭做好吃起来都没味道,马婆婆就着坛子里的豆腐乳、萝卜干吃了两碗粥。秀芝自个儿炒了两个菜,热热昨晚剩下来的米饭吃了。马婆婆受了话,吃早饭也不愿意和秀芝坐在一个桌子上,独自端着碗坐在堂屋门口吃。

吃完早饭,马婆婆拿了三刀烧纸、一捆香,便去村里走门串户,约几个老人一起去财朵家看死。远宝死了,马婆婆要亲眼看看他死后的样子,要站在远宝的尸体跟前宣示自己的胜利。

马婆婆第一个去的是凤秀家。

凤秀年纪比马婆婆小几岁,以前是富农成分,生了三个崽、两个女儿。凤秀如今只有大崽在家和她一起过日子,其他两个崽举家在外打工。这大崽结过婚又离了,至今单身一人。当时结婚两年都没有生小孩,凤秀就怀疑是儿媳妇有问题,就怂恿大崽跟媳妇离婚。谁知离婚后不久媳妇嫁到了外地,生了一男一女。尔后凤秀的大崽又相了几家,不是大崽不同意,就是她觉得人家闺女不好,或者是别人看不上她家。这时间一久就给耽误了,最后过了四十还没有娶上媳妇,成了光棍。凤秀的男人早早去了,她就和大崽搭伙过日子。在外打工的两个崽只顾自己家,有时候一年半载都不愿意寄钱给老娘养老。大崽就生气,说都是崽,怎么他们既不寄钱也不出力,老娘要他一个人养,没这个道理。弄得两人各过各的,不再搭伙。其实这凤秀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身子骨硬朗,洗衣做饭、种菜卖菜,一天到晚忙里忙外,不是个吃闲饭的。大崽学了理发的手艺,每天骑着自行车背着行当到各个村理发,日子是早出晚归。之前有老娘在家洗衣做饭帮个手,回家就有热饭热菜吃。这一分开过,啥事情都要自己忙活,日子一久就过得没鼻子没脸。于是他认识到老娘的重要性,又提出要和老娘一起搭伙过。可这凤秀性子要强,硬是没有答应。她说当初搭伙是大崽提出来的,因为两个弟弟都举家外出打工了,就他一人在家和老娘一起过天经地义。可这散伙也是他提出来的,说散就散,说合就合,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这老骨头还没有到离了谁就过不了日子的时候。但后面过了一阵子,看见大崽没人照料日子乱得不像样子,于是两人搭伙又一起过。

凤秀虽然子女多,但过的日子还没马婆婆就一个儿子的省心。马婆婆和凤秀站在一起,幸福指数高,有种优越感。

马婆婆在凤秀家外还有十来步远便大声喊道:“凤秀在家不?”

凤秀闻声出来:“老姐姐过来玩啊。”“是啊。这不听到远宝老了,约几个人一起去看看。”“去这么急啊?我衣服还没有洗呢。”“不急,我是在家没事,就早早下来。你快点洗衣服吧,我等你。”

于是凤秀把澡盆挪出来放在屋檐下,把泡在桶里的衣服倒进澡盆里洗。马婆婆移张条凳坐在一边。“你的大崽胜朵呢?”“出去到下村剪头发去了。”“你说这远宝,前几天还见他在赶集,有说有笑,就这样一声不吭就去了。隔壁村的满女,也是三个崽啊。可是她得了病,治了两年都没治好,把崽女的钱都花了很多,搞得个个儿媳妇对她一肚子意见,背地里恨不得她早点死去,省得折腾一家子人。久病无孝子啊!听说最后是她自己趁着清醒儿女不在,呷农药死的。”“是啊。今夜睡着,明日就去了,无心无操,那是最好的事。千万不要得病,得了病自己受罪,崽女跟着受罪,还折腾钱,再有钱的人家也折腾不起。我要是得病动不得,就要像满女那样。”“这远宝死的时候估计只有财朵在身边,运朵和根朵都住在县城里。谁也不晓得他这么快就老了,崽女都来不及叫到身边。”“有一个崽在身边送终也要得。要是没一个在身边送终就晦气啰。”

马婆婆咽了咽口水,说道:“想当年,远宝批斗我们的时候多神气,当着全公社人的面,说我是地主婆、你是富农阶级,是无产阶级的敌人,要彻底打倒。现在我们还没倒,他就先倒了。这就是报应!”

凤秀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马婆婆,说:“过去的事情说它干吗?这人都死了。死者为大!”

马婆婆见凤秀不愿提过去的事,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便住了。两人闲扯一会儿,等凤秀把衣服洗完晾好,便结伴去找住在村西边的远庆两口子。二

这些年来,住在村里健在的老人已经屈指可数,要不就是随发财买房住镇上或者县城的子女离开村子,要不就是陆续上了祖宗山。村里人也少了,不是搬走,就是举家外出打工,以往鸡犬相鸣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村子,现在显得冷清多了。健在的老人们格外珍惜尚能在一起扯家常的岁月,因为说不准今天还坐在一起聊天,明天谁就去了。一旦村里有老人去世,搬家到镇上或县里的老人们都会赶过来瞧瞧。一来追悼以前一起过集体生活的艰苦岁月,悲怜曾在一块田地里劳作的人去世了;二来也是看看这家人丧事办得好不好,请了什么样的乐器手,弄的什么样的排场,孝子哭得真切不真切。琢磨着这些事,老人们很容易想到自己的身后事会是什么样子。

远庆两口子都还健在,子女都出去打工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跟着老人在家读书。这个时候小孩子应该上学去了,只有老人在家。他家有一条恶狗,马婆婆和凤秀还没有靠近,狗就对着狂叫。马婆婆一边骂狗瞎了狗眼,天天见都不知道是生人还是熟人,一边抡着手里的木棍不让狗靠近,大声喊:“远庆在家不?贵女出来把你家狗叫住。”

远庆两口子听到狗叫便开门出来了,连忙把狗喝开,让俩老人进屋。

贵女招呼她俩坐下,给每人倒一杯水,顺便把一盘瓜子端过来招呼吃。远庆爬到楼上去拿烧纸和香。马婆婆拿起瓜子嗑几颗,咂巴下嘴,说:“这瓜子好像出气受潮了。”

贵女说:“坛子底下的石灰失效了,前几天才发现,想着拿出来吃,不然就只有倒掉的份。”

农村在大肚坛子底填实生石灰,然后垫上一层旧棉袄或棉被之类的隔着,过年前炒熟的瓜子、花生、油炸的麻花糖果之类的包好放进去,压严实坛口,防潮防虫,东西可以放到第二年过年。隔年的生石灰吸潮多了失去干燥的功效,或者盖子没盖严实潮气进坛子,就意味着坛子出气了,坛子里藏的东西就会容易坏掉。

马婆婆吃两颗瓜子就不吃了。凤秀也尝了一颗,说:“嗯,是受潮了——你家小的读书去了啊?”

贵女说:“是啊。”

凤秀又问:“快要放假了吧?”

贵女回:“还有个把月的样子。”

马婆婆听到放假便想起在上大学的孙子福娃,放假也就回家了。想到福娃要回家了,她就心花怒放,不禁说道:“还有一个月就放假,我家福娃上大学也就要回来了。”马婆婆顿了一下,没人搭腔,自顾对贵女说道:“远宝逢辛的,你家远庆逢戊的,我逢丁的,都比远宝大。不想远宝还去得早。”

贵女说:“没病没灾去得早也是福气。人生

十古来稀,远宝过了七十岁,值得了。”

马婆婆说:“今天远宝做了古人。当年远宝组织批斗我孤儿寡母的时候,远庆总是护着我们娘俩。还是好人有好报啊!”

远庆拿了纸和香从楼梯下来,接过话来:“天地之间有杆秤,公道自在人心。陈年旧事,说这么多干吗?走,去看看,人总有要走的一天。”四人便起身去远宝家。马婆婆只好将到了喉咙眼的话又吞回去。

四人到了远宝家,远宝家的细崽根朵在门口披麻戴孝迎客。根朵一见是村里的长辈来,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地上垫着稻草垫子——头低下来快要碰着地面。

远庆连忙上前将根朵扶起来,说道:“大侄子,节哀顺变!”

根朵被扶起来,看上去两脚跪多了发软,站都使不上劲,不知今天跪了多长时间。他抬起头来,两眼已经哭得通红,嘴里自言自语地说:“叔,我不知道我大大这么快就去了。上个礼拜还在我家住得好好的,没任何的不舒服。这一回家没几天人就没了,我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啊。你说我……”话还没落音,根朵又哽咽起来。

马婆婆上前劝根朵:“侄子,甭伤心啊。你们都是孝子,尽心尽孝。你老子是好福气,没灾没病,安安详详地走了。这是好人三生修来的福气。”其他人也劝根朵节哀,根朵便邀大伙进屋休息。

四人来到远宝的卧室,看到远宝躺在床上,都穿好了寿衣,看样子应该是三件,脸上盖着刀烧纸,露出来的脸还略显红润,就像在睡觉。财朵在旁边守灵,大伙又跟财朵说些节哀的话,便把烧纸旋好,拿出香点燃,对着远宝拜三拜,插上香,再点燃烧纸,一边烧纸,一边嘴里说些远宝走好、生来好福气、子孝孙贤之类的话。

马婆婆烧完纸,看着躺在床上的远宝,心里

味杂陈。上天怎么就轻易放过了远宝,不让他生几年病受点折磨再死。他当年不顾宗族情分,带头来批斗她孤儿寡母。

顺根本来是到了找对象的年纪,摊上了这样的事情,抬不起头,没人愿意嫁给他,硬是拖到三十好几才找到对象结婚。顺根的老婆秀芝,顺根的肩膀高都不到,人小小的,麻雀一般,做事倒是利索,但马婆婆是不满意的。但是顺根就这条件,哪里还有挑选的资格?好在秀芝生下一女一男,为刘家续了香火,马婆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孙子福娃出生后不久就遇上了计划生育政策,秀芝被拉去结了扎。马婆婆那一辈,谁家不是五

个孩子,也就她家就一个独生子,此外就是七婶只生了一个儿子,但有四个女儿。其他家都至少两个崽。这兄弟姊妹多才好办事,凡事在村里也不会受欺负。落在顺根这一辈还是只生了一个儿子,又是单传,和他同龄的结婚早的,谁不生好几个崽。如果不是远宝陷害马婆婆一家,顺根就能早好几年结婚,就能避开计划生育政策,至少能多生两个娃。

虽然马婆婆认定远宝是罪魁祸首,但是人前人后马婆婆还是对远宝一家和和气气,不表现出半点不满,只是从不主动来往。毕竟远宝当着村干部,后面虽然退了,几个儿子在当地也是有钱有势。马婆婆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还不敢去结这样的仇给自家找麻烦。这样的怨气只存在马婆婆和顺根娘俩肚子里,连秀芝都不知道两家曾有这样的过节,主要怕秀芝没啥城府,肚里装不了事。

马婆婆最后看一眼远宝的尸体,嘴角露出一丝得胜的笑,便出了房间。远宝家亲戚多,财朵三兄弟做生意交往的人又广,一时间家里门庭若市,人来人往把门槛都踏低了三分。马婆婆随远庆他们转了转,和认识的人打声招呼寒暄几句,说几句远宝好福气、这么早走了好可惜之类的话。

马婆婆见顺根吩咐着村里的后生谁要去各家借桌子凳子之类的东西,谁要去打扫准备接吹鼓乐器的礼生住的房间,谁要去准备去祖山上砍柴割草开一条路来,准备挖墓穴,等等,忙得不可开交。马婆婆心里想,要是自己百年之日,崽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远宝有三个崽,可以分工各管各样事情,每个人肩上的担子就没有那么重。而她只有一个崽,连个女儿都没有,千斤重担全要一个人挑。啊,这就是他们娘俩的命!

马婆婆没事进到厨房溜达,只见几个本村的媳妇正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地择芹菜、剥鹌鹑蛋。见到马婆婆进来,其中一人说:“奶奶过来玩啊!”

马婆婆说:“是啊,来看死啊。你们几个过来帮忙做事啊!”“是啊,村里又没几个人在家,都出去打工了。出这样的事,总是要过来帮忙做。”牛朵的大媳妇回道。

马婆婆找张凳子坐了下来,一旁帮忙择芹菜,问道:“这择的菜是准备今天的?这么多,今天就开始摆席啦?”“排场大,要做的事情多,做事的人吃饭都要几桌。财朵叔说中午就叫村里人一起在这儿吃饭。”

马婆婆啧啧地叹道:“今天就开始请村里人一起吃饭,估计明天也会请吃,这几天吃下来要花多少钱啊!”“财朵三兄弟有钱,不在乎这点。”“财朵叔说辛苦大家做事,事要做好,饭要吃好。”“财朵叔还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些天就一起吃饭热闹热闹,算是给远宝爷送别。”

马婆婆说:“远宝好命好

字,生了几个好崽。生前好生伺候好穿好吃,死后也风风光光。做人到了这个份上死也足矣。”“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好字可讲。死了就是一堆土,人活着才能享受到好。”“活着给人看,死了也要给人看,人活一辈子到死总要有个样子,别个看了有个好字讲。像远宝爷这样就算过得去了。”“远宝爷都去了,这排场他又看不到。还不是做了后人看,做崽做孙的有面子。”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扯西扯东一下子就到了中午。中午是本村的媳妇做厨炒的菜,外面请的大厨要晚上才能到。马婆婆中午留了下来吃饭,每桌简简单单八个菜,一共有六桌——村里好些人过来看看就回去干活,没留下来吃饭,否则还要多两桌。

马婆婆中午吃完饭逗留一会儿后回家了。根朵临走时叫马婆婆晚上不要做饭,过来一起吃。马婆婆这时想起家里早上做了捞饭,顺根不在家吃,剩了很多饭,不吃就都浪费了,死活不愿意:“侄子,中午吃了就好,晚上不来。顺根不在家,家里做了饭,吃不完倒掉可惜。”

马婆婆回到家,见儿媳妇秀芝正在桌边吃饭,就说:“我在财朵家吃了饭。中午在那儿看看聊聊,就让他们拖着留下来吃午饭。”秀芝也不说话,只顾吃饭,但脸色不太好看。马婆婆见状便去屋后面,看看鸡喂了没。

晚饭后好一会儿,差不多

点马婆婆才见到顺根回来。顺根一回来,秀芝便说:“哪有这么多事,忙到晚上八九点。”

顺根回道:“吃完晚饭就差不多八点,聊一下明日要办的事情,走回来就这个时辰了。”“帮别人家做事这么卖力,自己家的事没人做,土里的事就丢给我一个人。”秀芝觉得特别来气,说话的声音也高。

马婆婆怕两个人吵架,便说:“这种事有回数,不是天天有。人家请顺根去,答应了就要尽心。另外这种事,现在留在家里的就顺根还懂些,不叫他去别人还做不来。”

秀芝一听这话更来气:“就他一个人懂,是人精!是人精就不会窝在这里!”

顺根也不理会秀芝,独自去烧水洗澡了。马婆婆也一个人回房间,留下秀芝一人对着电视。

第二天,马婆婆没去财朵家吃饭,财朵专门打电话来叫。马婆婆怕秀芝闹情绪,硬是找理由没去。第三天正式念经请吃斋饭,马婆婆和秀芝一起去,家里也没有煮饭。

财朵三兄弟为父亲办了三天的水陆道场,专门请支乐队演出助兴。这三天,村里所有的老人不用挂礼,每天到席上去吃。马婆婆闲着没事就去逛逛,看乐队演出,看道士念经。村里闲着没事的妇人都爱围着看,对乐队演出指指点点,哪一出演得好,哪个人唱得好;对远宝家子孙媳妇评头论足,说谁个有孝心,哭得最伤心,谁个哭得假,只有声音没有眼泪。

远宝有三个崽、一个女儿,孙辈十来个。远宝的崽女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在县城买房买车,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人家比不得。但是到了孙辈就吊儿郎当,没一个会读书的,仗着家里有钱,就不务正业,在学校打架赌钱,要不就是红薯一样怎么煨都不熟,有的初中毕业证还要托关系才能拿到。马婆婆看着远宝的灵堂前跪着一群不孝的孙辈,想着自己的孙子福娃上了大学,这一比就把远宝十来个孙辈比下去了,心里不禁得胜一般。

到要出殡那天,马婆婆交代顺根:“抬棺材你就不要去了,你自己年纪不小。这抬棺材一摆一晃,不要把腰给扭伤了。”

顺根说:“晓得。抬一抬棺材,一年没病没灾。我自己会把握,就抬一小段路,换肩的人多着呢。”马婆婆这才放心。

远宝出殡,烧了七八栋纸屋,十响冲天炮开路,鞭炮从一开始就没停过,一路鞭炮,一路纸钱,送葬的人前前后后有一里多路长。邻村本家年轻力壮的后生也都来了,加上本村的人,抬棺材的人有二十多个,一路摇呀晃呀,走着八字步,走三步退一步,慢悠悠地尽情耍本事。有几个后生没抬过棺材,一下就把腰给闪着了。送葬队伍一路吹吹打打,鞭炮震得几里远都能听得到;本来就两三里的路,走了两个小时。远宝风风光光地葬在祖坟山上,花圈差不多摆满小半个山坡,远远地站在马路上都看得见。

马婆婆看着大门两边的白对联变成了红对联,心想这葬礼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现在要做点事,都要钱堆出来。马婆婆后来听顺根说,财朵给村里做事的人每人封个红包,算是感谢。顺根死活没要,做这事不是为了钱,要是真花钱请就不愿去了。马婆婆觉得儿子做得对,谁家迟早都会有人老,乡里乡亲相互帮是应该的,不帮还做不成。为此,财朵专门登门道谢。

出完殡的第二天,财朵来到马婆婆家,和顺根道谢寒暄之后,握住马婆婆的双手:“伯母,我大大临死的时候要我带话给你,他对不住你一家,以前做了蠢事,害你一家受罪了。你大人大量,不计过去,还去看死,顺根兄弟帮忙做事尽心尽力。我代表我大大表示感谢。”

财朵的话马婆婆始料不及,她回了回神说:“啊呀呀,说这些干什么?这事早过去了,都几十年了,谁还记得?远宝好福气,走得安详。你们兄弟几个有出息,他泉下也心安。”

财朵听了释怀,再三道谢后离开。马婆婆心里想,远宝临死的时候还想到要赔礼道歉,也算是一个交代。这人都死了,也就犯不着和死人计较,过去的就过去了。再说,现在这样子让财朵他们记住这个人情,以后总是要还的,没必要撕破脸皮。

远宝的葬礼让村里人和周围村的人作为谈资咀嚼了差不多一个月,接着学校放假,孩子成为人们新的关注中心。远宝的死,马婆婆松开一个心结,又打上一个愁结。远宝的子女孙女曾孙满堂,死也无憾,而她的孙崽孙女还未成事,她不得不时刻琢磨着。她想着孙子福娃什么时候能够大学毕业回来——毕业就年纪不小了,可以找门亲事,结婚生子,她好抱上曾孙,过上几天四世同堂的幸福日子。三

福娃要放假回来了,马婆婆可是天天数着日子盼望着。那天接到福娃打电话回来,说明儿就放假回家。马婆婆硬是兴奋得一宿没有休息好,心里琢磨着孙子回来是不是瘦了,要做哪几样他最喜欢吃的菜,杀只老母鸡炖给他吃,每天早上滚粥烫一个鸡蛋——在学校哪有什么吃的,回家得好好补补。

福娃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马婆婆非常疼爱他,生怕他出什么事。福娃还有个姐姐金香,但丫头片子迟早要嫁给别人家,自然不能和福娃相比。福娃小时候身子弱,马婆婆怕他冻着,总是让他多穿件衣服,而且不允许他自己脱衣服,有时候天气热还穿着好几件衣服,可笑的是夏天还穿过棉袄。结果没玩两下他就一身汗,又不敢脱衣服,脱了衣服马婆婆会骂的。也因此,福娃成为村里小伙伴们的笑柄。

福娃的小爷爷、顺根的叔叔解放前随国民党部队去了台湾。村里很多人传说福娃的小爷爷常寄美元回来,所以福娃和姐姐才有钱读书。小时候读书很贵,政府把很多费用都放到学费里去征收。村里很多在地里刨食的人家都负担不起。1995年前后,读初中一个学期要五六百块,那是相当于多半头猪的钱。很多人家一年养一头猪攒起来的钱都不够孩子一年读书,孩子多的话便是几头猪都不够。福娃家就养一头猪,但是两姐弟读书没有打过欠条,所以就有人怀疑福娃家有台湾寄过来的美元。传说马婆婆把从台湾寄过来的美元管得死死的,只供孩子读书,攒的美元都够福娃读大学的开销。家里希望福娃能够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光宗耀祖。这是头等大事,其他的事情都往边靠。金香读完高中就没有读了,去外面打工挣钱。姐弟俩读书都不是很出色,怎么努力成绩都上不去,按照农村的说法不是那块读书的料。但是姐姐比弟弟要强些。金香读高中是她费了很大的气力,哭了几回才争取来的——按照马婆婆和顺根的意思,读完初中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可以了。而福娃顺顺利利地读下去,本科没有考上,勉强上了专科线,在家里看来也是上大学,虽然读大专的费用不菲,但家里二话不说就支持去读。男孩子读书,再怎么读也是应该的。福娃是刘家唯一传宗接代的男丁。

到了福娃回家的那一天,马婆婆吃完早餐,早早就收拾完家里的事情下来村里找人聊天。她家住在后面坡上,不好看到马路上行人来往,她老人家也看不清路上走的哪个是福娃。到了村里,马路就在村前,她就容易看到了。泽朵家离马路最近,马婆婆便去泽朵家串门。泽朵的老婆满英吃完早餐,坐在门口纳凉,一个五岁女孩、一个三岁的男孩在旁边拿着一个塑料玩具车在玩。马婆婆还没到泽朵家门口就寒暄:“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家啊,泽朵呢?”“他去镇上做事,一大早就去了。奶奶,您怎么有空下来玩啊?”

马婆婆说:“我家福娃今天学校放假回来,我下来耍耍。”说罢看见女孩把小男孩手里的玩具抢走了,连忙过去制止:“啊呀呀!不要抢弟弟的玩具,弟弟小啦,要让给弟弟玩啊!”

女孩申辩:“我给他玩好久了,现在该我玩啦。”这时小男孩一见有人帮腔,哇的一声哭将开来,走过去要抢姐姐手里的玩具。

马婆婆过去把小女孩手里玩具拽过来,塞给小男孩,哄道:“贤娃儿不要哭,姐姐把玩具给你玩啦。”

小男孩得胜,收了声拿着玩具一边玩去了。小女孩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鼻子一张一吸,眼泪盈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都快要哭起来了。

满英帮着说:“再给弟弟玩一下,等下给你玩。”又说:“见了太奶奶也不叫啊,一点没礼貌!”

不想这句话成了小女孩哭起来的导火线,只听她哇地号哭:“她不是我的太奶奶,不是我的太奶奶!”

一时间马婆婆站在那觉得脸发红,不禁尴尬起来。泽朵比福娃年纪稍大些,又是同辈,也是本家,泽朵的小孩便是她的曾孙辈。看到泽朵的两个小孩都这么大了,闹着抢玩具,马婆婆不禁有种失落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抱抱自己的亲曾孙。

满英从家里拿出瓶牛奶哄女儿。女孩得了牛奶便止声不哭。小男孩见姐姐得了牛奶他没有,把玩具丢在地上,闹着要从姐姐手里抢牛奶。满英不得不再从家里拿一瓶奶来哄住这个小祖宗。哄住了孩子们,满英挪条长凳子放在大门口给马婆婆坐,然后端出个盘子,里面盛了些红薯条之类的干果叫马婆婆吃。“奶奶尝尝,这是我姐家拿过来的。她家去年做了好些,家里孩子不爱吃,就拿些过来看这两个小的是否喜欢。”

马婆婆拿条软点的红薯条放嘴里,咬一口,很软很甜。马婆婆说:“以前我家里每年都晒好些,后来我家福娃不喜欢吃,也就晒得少了。以前的人,是没啥零食东西好吃,才蒸红薯晒红薯条。现在的人,谁愿意吃这个啊,超市里的零食一大堆,选都选不过来。”

满英说:“奶奶,您的牙好,这红薯条还咬得动。”

马婆婆得意地露出自己一口完整的牙齿,说:“现在年纪大了,有的东西要慢慢咬才咬得动。好在就是一个牙齿都没有坏。务农的人,要是牙口不行吃不得了,那估计就日子不久啰。”

满英顿了下,似乎想起什么,说:“啊呀呀!听说隔壁的曹家湾淑女的崽前阵子在水渠洗澡给淹死了。”

马婆婆一听非常震惊。这消息就像晴天霹雳一样,使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淑女是隔壁村国宝的老婆,而国宝是附近有名的傻二愣。国宝的娘和马婆婆同属地主阶级,曾经同台被批斗过,因此很熟。国宝祖上家里是地主,有些家产,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小时候养尊处优,人又有些傻里傻气,不学无术。后面家里地主成分这个大帽子一扣,日子从此就没落了。好在国宝有个好娘,人聪明,懂得为人处世,善于处理关系,竭力维持这个家。国宝的老婆淑女,人乍一看还蛮顺眼的,可这智商就和国宝有的一比。搞公社吃大锅饭的时候,国宝一家还勉强度日,只要跟着出去干活,好歹也能挣工分有口饭吃。后面分田到户单干,家里好不容易分了几亩水田,可这几时播种几时插秧几时收割,国宝全然不懂,都靠老娘指挥。淑女什么季节种什么菜,如何施肥浇水都是外行,也要靠婆婆指点,而且是今年教了明年还要教。国宝他娘心想只要能够生下个一男半女,传宗接代,不至于把曹家的香火给断了,也就算对得起列祖列宗。这国宝和淑女生了一男一女都没有养活,都是几岁就夭折。国宝快四十岁才生下这个儿子,全家把这个儿子当个宝一样养着,精心呵护养大。但是这儿子被宠得吊儿郎当,顽劣非常。国宝老娘在的时候就帮着教育孙子,小孩子没有那么顽皮,规矩点。周围的人都说,国宝要是没有这个老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后来老人家在孙子十岁那年去世的,想那时候曹家总算留住了香火,后继有人,走得也安详。不想现在这根独苗还是没有留住,真不知道上辈子造的什么孽。

满英说:“听说放暑假了,这顽皮鬼和几个同学放了假不好好回家,跑到水渠里面去游泳。游着游着扑通几下,就看见他被水冲走了。吓得这些小孩子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回家告诉大人。淑女等到天黑都没见崽回家,才着急寻看人哪儿去了。想着放假没回家会是在学校,第二天就去学校寻人。学校都放假了,哪里找得到人啊?后面是听到消息说有人在大水渠游泳给冲走了,说起年龄大小像是她儿子。找人寻到了下游的县才找到尸首,早就泡得不成样子了。淑女和国宝哭得半死。”

马婆婆叹息:“可怜造孽啊!就这么一个崽,都上初中了!国宝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满英接着说:“后面就有人说要学校负责,说人是从学校出来没管好。他俩就去学校闹啊,学校放假了就去校长家闹。闹到现在还是没一个说法。学校一口咬定学生是放假后私自去游泳淹死的,学校没一点责任。国宝两口子闹了两三天也没办法,就只好回家了。估计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马婆婆正色地说:“这也是娘老子没有严格教管。我家福娃读书的时候,是绝对不允许去游泳的。不去游泳就不会淹死。学校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福娃在马婆婆的严格管教下,是全村男孩子里面唯一不会游泳的男孩子。每年夏天,村里的男孩子都在村前的小河里游泳消暑,就他一个人站在岸上看着。因为他的奶奶不允许他下水游泳。福娃管他的奶奶叫婆婆,而其他孩子都是叫奶奶,只有叫外婆才叫婆婆。福娃和金香把奶奶叫成婆婆,因而在全村显得很独特。马婆婆不允许福娃游泳,是因为顺根小时候有一次偷偷地和村里的伙伴们一起去鱼塘里游泳,差点给淹死。马婆婆当时听到消息差点就晕死过去,后面儿子救了回来又把儿子打个半死,以示警戒,再也不允许他去游泳。马婆婆不希望顺根的事情发生在福娃身上,自然也就不允许他学游泳。很多时候同村伙伴们诱惑福娃下水游泳,他怕婆婆骂不敢,只是远远地看着。要是让马婆婆看见了,连看游泳都不让看。有一次福娃蹲在岸边看伙伴们在河里游泳玩水看得很入迷,结果被马婆婆寻着了,硬是要拖着他回家。福娃不愿意,辩解道:“我又没有游泳,只是在岸边看!”

马婆婆折了岸边的柳条,啪啪就是几下打在福娃脚上,打得他哇哇大叫。马婆婆嘶声斥道:“你在岸边看,掉下去淹死怎么办?别人家有几个崽,死了还有,咱家就你一根独苗。”马婆婆又把在河里游泳的孩子们骂了一通,说要向家里大人告状,说他们教唆怂恿福娃学游泳,要是出了事就要负责。自此小伙伴们不愿意游泳的时候有福娃在旁边。

满英说:“去游泳的不止他一个,偏偏就他被淹死了,这又怎么说呢?还是有鬼。”

马婆婆叹道:“这国宝家不知道祖上做了什么缺德的事情,注定了无后。这人啊,要向善,作恶不得。作恶现在不报,子孙后代身上也会得报应。像我,每天去三公庙里烧香,能够洗罪保平安;初一、十五吃素,可以为子孙后代积福。”“天天烧香,我们做事忙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啊。”“天天烧没时间,就初一、十五烧。过不久就是七月半鬼节,可以从七月初一开始去三公庙烧香烧纸,烧到七月十五,就把一年的香纸都烧了。祖宗得了香火,就会保佑子孙后代。”“是哦。今年七月我也去烧香。奶奶到时候记得提醒我啊。”“要得。我去的时候叫你一起。”马婆婆在泽朵家闲扯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看到孙子福娃回来,快到做饭的时间,便起身回家了。四

福娃踏上回家的旅途。火车站那种独特的混合着各种方便面、各种垃圾以及各类人汗臭的气味刺激着他的大脑,回家的欲望最大限度地膨胀。同宿舍的三个同学都留下来勤工俭学,找份工作挣点钱。他原本也想和他们一起留下来,后来打电话回家一说,马婆婆第一个不同意,爸妈也不同意。家里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还没有到那种需要他来挣钱的地步。其实挣钱多少不是很重要,暑假打工更重要的是体验生活,积累一些工作的经验。然而福娃怎么跟家人解释都行不通,马婆婆尤其反对。马婆婆这半年多来都不曾见到孙子,这放假了还要去打工的话,又见不到,她心里接受不了。顺根说,读书就好好读书,挣钱的事情不要他操心,以后毕业工作了再挣钱不迟。福娃本来就不善言辞,说不过家人,只好答应放假就回家。他和回家的老乡一起买了长沙回郴州的火车票,一来到火车站,之前不能留下来打暑假工的遗憾就随风而散。

时值刚放假,火车上的人特别多。福娃预先做好了准备,上车前上过厕所,在车上尽量少喝水,免得到时候在火车上人太多,根本就无法穿行到厕所。福娃背一个不大的背包,带了一些衣服和一本准备在假期看的书,还有一盒长沙特产的糕点准备给婆婆,轻轻松松。每年开学放学期间火车上人挤人,拥挤异常,这种状况下如果没有买到座位就有的罪受。今年开学去学校的时候福娃没有买到座位票,结果一路站到株洲才坐到位子,身心累得半死。好在这次买团体票,买到座位,福娃心里少了很多担忧。他和两个郴州老乡校友坐在一起,带了副扑克一起斗地主,基本从上车打到下车,时间过得很快,下午三点多就到郴州。下火车出了火车站,看到周围熟悉的建筑,听着广场各种熟悉的吆喝声,福娃心里有了回家的感觉。汽车站离火车站就隔一条街远,坐上汽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到镇上,福娃迫不及待地往汽车站的方向走。“靓仔,要不要进来洗头!”一个抹着厚厚的胭脂粉,嘴唇猩红,浑身散发着廉价香水气味的女人从旁边一个理发店里钻出来,把福娃吓了一跳。

从火车站到汽车站这一条路的两边遍布着理发店、按摩店、卖自动麻将机的店铺,还有一些快餐店。福娃听说那些理发店、按摩店里的很多是小姐。这些店对外门面是理发店,后面就有暗室用来做那事。以前福娃也没少从这条路上走过,都是匆匆而过,从没有碰到小姐从店里出来招客;大都是一排排穿着暴露、抹粉施脂穿红戴绿的女人,坐在店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聊天。

福娃被人一叫,不由得顿了一下,瞟了一眼跟前搭话的女人,脸上厚厚的粉底掩不住深深的皱纹,尤其是一说话一搭笑更是十分明显。妈呀,这是阿姨级别的。福娃心里头暗骂了一声,又瞟了一眼店里,有四个女孩坐在椅子上正往外看,倒是年轻些,姿色便是平平。估计这个出来招客的是老鸨。

福娃怕老鸨纠缠,等下把他拖拉进去就麻烦,赶紧加快脚步逃也似的走了。那女人一见福娃停下来,看了几眼,以为有生意做,正想招呼进来的时候他又走了,不禁觉得惋惜。

福娃一路疾走,总觉得背后那个老鸨在盯着看他,脊梁骨都凉飕飕的。心想,好在走得快,不然说不定处男之身就葬送在这老女人手里。这火车站、汽车站周围都是是非之地,还是少留为妙。

福娃赶紧到汽车站买了车票回家。坐上回家的客车,在驶离郴州的路上,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如果当时随那老鸨进去挑个年轻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子。这想法一冒出来他心里就呸呸地骂了几句,怎么能有这样肮脏的想法呢。

看着窗外的风景,福娃琢磨着这些风景发生了什么变化。远处又有新的高楼盖起来,而出城的这条路修了半年,还是那么烂,人坐在车里跟坐在摇篮里一样。路两边的房子,白色瓷砖贴的墙都几乎看不出白来了,各层楼窗户防盗网流下来的铁锈水,在本已变灰的墙上流下几道印子。从火车站到汽车站,再从汽车站到出城口这一路的房子似乎永远都是那种脏脏的样子,似乎它们承载着这个城市最为卑微辛劳的部分,像旧社会里坏地主家可怜的长工。

车上有几个人不耐烦,吸起烟来,整个车厢里弥散着烟味。福娃有些反感,看一眼司机和卖票的,没有什么表示。福娃心里想,呵呵,这就是乡下,即使有了高楼大厦,有了城市的样貌,但是缺少城市的精神,没有公共场所的概念。大部分人的思想和精神都停留在乡下。如果你去告诉他们这是公共场所,吸烟会影响到其他人,他们一定会觉得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会给你好脸色。不过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有些时候会让福娃眉毛紧锁,有时候又让他感到一丝亲切。因为他也是同一块水土滋养大的。窗外的风景飞一般地往后退,就像记忆在倒带,小镇的山山水水,以及马婆婆站在村口张望的身影,一幕一幕出现在脑海。

马婆婆上午没有看到孙子的身影,心想下午定会到,电话里说的是今天到的。她一回家便去鸡舍看早上关起来的母鸡下完蛋没有。早上开鸡舍的时候,马婆婆特意把母鸡的屁股都摸一遍,将有鸡蛋的母鸡关起来,免得将蛋下在别处一时寻不着,就没新鲜的蛋给福娃吃。

马婆婆把鸡舍里关着的三只老母鸡放出来,顺手从吊在鸡舍上空的篮子里抓把稻谷撒在地上喂鸡,然后弯腰蹲下从鸡舍里面把鸡蛋摸了出来。她一手捧着三只鸡蛋,另一只手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心里琢磨着鸡蛋还是单独拿个碗盛起来,免得和其他的鸡蛋混在一起——福娃到家正好做荷包蛋。

顺根和秀芝上午出去干活,中午饭马婆婆来做。顺根和秀芝出去的时候马婆婆就说今天福娃要回家,别恋在地里,早点回。

顺根有点生气地说:“回家就回家,难道还要我们守在家里等着迎接不成。从长沙回来少说也要四五个小时,还要坐汽车呢,哪里有那么快啊,最快到家也要到下午了。”

马婆婆见儿子没好话,嘴里不好反驳,心里可不痛快。心想这半年来头一次回家,就不能在家好好看看福娃,这地里的活又不是一天就能干完的。虽然明白福娃没那么快回家,但是马婆婆还是上午忙完便去村口瞧瞧,图个心里安慰。转了一圈回来,就到中午,马婆婆把火生起来,把捞饭蒸上,便抽空去后山坳里的菜园子摘菜。

马婆婆拎着篮子顺着小路去后山坳。她家的菜园子就在后山坳里的水塘上方。从她家坡下的水田一直到山坳里的那些田地加起来十几亩,还有两边的山,最早都是她家的。那时候她嫁给顺根他爹,顺根他爹是地主,有祖上留下来的几座山头上百亩良田的资产。山坳里原本是没有梯田的,都是顺根太祖公雇的长工一锄头一铁镐挖出来的。不过这些田和山土改之后就属于集体所有,分给了村里人。大概十年前这水塘上方的梯田可都是好水稻田,旱涝保收,插秧的时候烂泥直没小腿肚。这归功于村里修了一条水渠绕着山过来,且水渠年年村子组织修整,可以吃到水库里的水。到后来杂交水稻推广开,原来好吃水的水稻田单位亩产量上去了,这山坳里不好吃水的田地不种人们也饿不着。再加上种地挣不了几个钱,谁也不愿意在这山坳里的田地里耗费功夫,就为了多收几担稻子。于是水渠没人修渐渐荒废,水田变旱地,种不了水稻,也就渐渐荒了。有的人家干脆就用来种菜,与坡上的地相比不用年年刨茅草根。山坳的坡上,几乎到山顶,不见一棵树。那是以前被村里人开了荒用来种菜、种豆、种花生红薯的地,现在也荒了,几乎全部长了茅草杂柴。如今种田的人少了,这山坡上的地没几个人愿意种。

马婆婆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在山坳里的小路上,觉得好生冷清。这里曾经人声鼎沸,坡上坡下山坳里干活的人们遥相呼应,一边干着活一边谈笑风生。马婆婆一边摘菜,一边感叹,以前的人啊,为了一垄地争得头破血流,现在的地送给人还嫌麻烦。这让曾因为地主成分而饱受批斗生活窘迫的马婆婆不由得感慨世道变化真快。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想想福娃以后也看不上家里的这几亩地,不由得唏嘘不已。这留在家里种地的都是没路子没出息的人,有本事的谁会窝在家里种地,就算是外出打工也比守着这几亩地强。

马婆婆摘完菜回家,连忙去拾一下火。柴都烧到灶门口了。掀开锅一看,还有水,没有烧干,再添把火饭就好了。炒菜的时候,顺根和媳妇刚好回家。中午吃完饭,顺根和媳妇也不出去了,就在家歇着,想着儿子回来能够见到他们。马婆婆忙完家务依旧下去村里玩。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福娃回到村里,从镇上搭的出租摩托车。福娃站在村口的公路上,便看见了在村口秀秀家门前玩的马婆婆,于是他径直朝马婆婆走来。走到跟前,福娃说:“婆婆,您怎么在下面玩啊?”

马婆婆定睛一看,孙子已经到了眼前,扑哧一笑:“啊呀呀,我说看着摩托车上下来一个人像是我家福娃,又看不清楚不敢认。原来还真是呢!”

秀秀的妈妈秋婶笑着说:“要是福全不看见你走过来,直接就回家,你这一下午就白等了。”

福娃的大名叫刘福全,福娃是小名。秀秀和福娃是初中同班同学,只是秀秀初中读完便外出打工挣钱。秀秀的爸爸说秀秀能读完九年义务教育他的责任就尽到了,女孩子再读下去没啥用。读初中的时候秀秀的成绩比福娃强多了,按理她能考上重点高中县一中。可是秀秀的爸爸说了,就算她能考上县一中也没的书读,因此秀秀中考完之后没有等通知就跟着村里人外出打工,也不知道最终考了多少分,上没上县一中的分数线。因为秀秀的对照,福娃觉得姐姐金香能够争取到读完高中是非常不错的,从侧面也说明他的父亲相比秀秀的父亲要开明多了。

福娃问秋婶:“秀秀有没有回家啊?”

秋婶说:“秀秀在东莞打工呢,哪里像你读书还有暑假寒假啊。”

福娃木讷地应声“哦”。马婆婆接过话来:“你家秀秀在外打工怎么样啊?不要跟外面的人跑了哦!”

秋婶说:“我家秀秀很听话的,做事发狠。这几年来,给家里汇了两万多块钱。家里盖房子的钱多半是她打工存的。”

马婆婆夸道:“养到女儿乖的强过养个崽啊!要是你们给她读书啊,考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

秋婶说:“说是说啊,家里几个要读书,哪里供得起啊?我是想着接下来秀秀寄回家的钱要给她存起来,以后好给她置嫁妆。这闺女我得好好寻门亲事,心里总觉得亏欠她。”

福娃和秀秀有一年多没见,上次见是前年过年的时候。秀秀在外打工几年,穿着打扮比读书时成熟,人也显得高挑漂亮。想着以前读初中时两人总是结伴而行,如今秋婶说秀秀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福娃心中有些伤感和失落。还是回家吧,福娃催婆婆走。于是婆孙俩别过秋婶一前一后往村后山坡上的家里走去。

福娃一进门,见顺根和秀芝在家看电视,张嘴问候:“爸、妈!”

顺根见儿子回来了,从躺椅里爬起来,应道:“回来啦!回来就好。”伸手想帮儿子把背上的包拿下来,福娃却自己把包拿了下来。

福娃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糕点,递给马婆婆:“婆婆,这是我从长沙带过来的特产,您尝尝。”

马婆婆见福娃记得给她带特产,喜上眉梢,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说:“福娃还知道孝顺婆婆。福娃长大了!”说罢双手捧过福娃递过来的糕点。

秀芝以为儿子给婆婆带了糕点,也会给她这个当妈的带点什么,却见福娃递给婆婆糕点之后便收起背包回自己房间了。秀芝不禁心里涌起一股醋意,儿子只记得婆婆,不记得爸妈,这上大学读书的钱可都是爸妈挣的爸妈给的。秀芝看了眼正沉浸在幸福当中的马婆婆,心里生出些不满来。

福娃将背包放好出来,马婆婆便问道:“肚子饿了吧,婆婆给你煮吃的。”

福娃说:“不用了,我不饿。”

马婆婆不高兴了,说:“这一路坐这么久的车,怎么会不饿呢?你等下,婆婆给你煎荷包蛋煮面。今天早上捡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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