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影响国人的大师著作·章太炎:国学的精要(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4-03 14:07:31

点击下载

作者:章太炎

出版社:中国画报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民国时期影响国人的大师著作·章太炎:国学的精要

民国时期影响国人的大师著作·章太炎:国学的精要试读:

导言

参考了大量文献,引用了许多专家的文字,在这里表示衷心的谢意。章太炎 

国学概论

自 序曹聚仁

六阅月间,《国学概论》居然有五版的荣幸!正惟如此,足证太炎先生这回讲演底价值;也因如此,或负着更重大的责任。我如何可以对得起读者?我如何可以对得起太炎先生?书虽出版,我永如此担忧着。我曾期待江苏省教育会底文言本出版,或者会使我明白自己有什么缺点而使我得以修正;但是这期待到现在还只是期待。读者呵,我底记录稿,有时竟溢出讲的范围。因为我要完成太炎先生底论调,不能不采用他所著的《国故论衡》、《检论》及其他;在当时也曾因困难发生,搁笔读《章氏丛书》去找出他所讲演底线索;这在我觉得很勤苦,对于读者或许是不真实呢!泰东因为再版匆促,旧有错误不及校正,一直延到四版;这在我很抱歉的。这次附印一刊误表,才了却我一件心事!

这书既承读者欢迎,总该得到多量的批评;我却很失望,罕有批评文字使我们读到。我恐怕形成退化的盲从的恶的现状,增加我底罪戾,在此不能不说几句话。

历史给我们底警告:中国学术界最会变奇妙的把戏,就是“偶像独尊”。要说明这“偶像独尊”,最好用《墨子》“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两语。统一的观念,印在群众底脑界;他们总想让一偶像来表率一切,来做至尊无上的主宰。我底推测,或许有人以为这书底话是狠对的,因为这是太炎先生所讲演的。果真如此,便是自误自累,却又成为太炎先生底罪人。太炎先生这次讲演有一种真精神,就是指导我们去怀疑,去自由发展,他说:“在思想不能自由发展环境之下,时势所趋,不能不有大变动。”

这便是揭出思想不能自由发展的病态。他自己怀疑古人“尊经”,怀疑古人训“雅”,怀疑朱子注释,怀疑……处处昭示治学问不可盲从之点。我们若是含糊地盲从地,奉他为偶像;他不但是要笑,还且是可恶呢!易卜生说:“信不信由你们,但是真理的寿命并不能像古人美修散拉那样活八九百岁。一桩寻常的真理,照例不过活十七八年,或者至多二十年,轻易没有再多的了!”

我最后引这段话奉告读者。请读者想一想:

A太炎先生底话一定是对的吗?

B或许有一部分很对,可说全部分都对的吗?

C或许在从前是很对,在现在还是很对的吗?小 识曹聚仁

任在何时何地的学者,对于青年们有两种恩赐:第一,他运用精利的工具,辟出新境域给人们享受;第二,他站在前面,指引途径,使人们随着在轨道上走。因此可以说:学者是青年们底慈母,慈母是兼任饲育和扶持两种责任的。太炎先生是当代底学者,我们读他所著的《文始》、《国故论衡》、《齐物论释》、《新方言》、《小学问答》等书,就可明白他辟出多少灿烂的境地!先生以前在东京、北京,这次在上海,把国学为系统的讲明,更可见他对于青年们扶掖的热忱。我在听了讲演以后,心里自然有无限的感激,所以不计工拙,把先生底话记出。并且看到青年们有求知的热狂,而因时地关系没能亲聆这次讲演的很多,所以又把记录的稿印出,希望传播得比较的普遍些。

在下文还申述些浅薄的见解。

学术界近来颇有研究国学的倾向,确是好的现状。但是大部分对于为什么要研究国学这个先决问题,还是持迷离混沌的态度,或者竟是盲从的。在讲演会中,第一次,就听到两种可怪的论调,在他们原以为是妥适的理由哩。

这两种论调是:

A.西洋人研究中国国学的很多,我们对于自己的国学,哪可不研究?

B.当代有太炎先生这么淹博的国学学者,我们哪可不赶快去研究?

持这般论调去研究国学,是很危险的。因为他们根本上没有明白国学是个什么,也没想到要去研究国学的原因,只不过因循的盲从,胡乱提倡些国学,做冒牌的圣人之徒,替青年造成进化的障壁!中国数千年来,不是没有讲论国学的人,却很少真正研究国学的人。所以国学愈讲愈失其真,荆棘蔽途,苦煞后生小子!在现在不研究国学也罢,否则非彻底了解研究国学的主因,便不能得着效果。

那么,我们究竟为什么要研究国学呢?可把他分做四层讲明:

国学在中国有数千年的历史。我们过去的智识,和他发生密切的因果关系,因此我们急要明白:国学底精华何在?他以后还有存在的价值没有?如果国学是腐败的骸骨,不该容他存留着,我们可赶快荡除净尽,如其中尚包藏着精金,也应从速发掘;决不可傍徨歧路,靡所适从。在取舍问题急待解决当中,非研究国学,别无解决的途径。这是第一层原因。

在我们以前,既没人曾把国学整理一下,到现在还仿佛一大堆乱书,政治,哲学,伦理,宗教,以及其他各种科学都包含着。我们既要明白其中究竟是怎样的,非坐待可以得到。及今用精力把他系统的整理起来,或者能够观察明白,使后人也得着好处。所以谋学术界的共同便利,也非将国学研究一下不可。这是第二层原因。

大部分青年感受着无限的苦痛:因为心里极明白适合人生真义的“新”,要想接受他;但社会上“旧”的势力膨涨到极点,稍一反动,灵肉两方面都得着痛苦。那旧的也不过借国学做护符——军阀和老顽固都把孔老夫子来撑门面。国学经过他们手里,已变成“糟粕形式呆板教条”了。我们如不把国学的真面目抬出,他们决不敛形息声的;要找出国学底真面目,自然须下一番研究工夫。这是第三层原因。

我们对于西方文化固当合理的迎纳,但自己背后还有国学站着,这两种文化究竟如何使他沟通,也是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我们对于国学所含的原子不明白分析出来,如何能叫彼和别种化合?所以要先研究国学,才找得出沟通方法。这是第四原因。

可见我们研究国学,决不是盲目的,原含着以上四种急迫的需求。太炎先生讲国学,的确是使我们满足求知欲望,并且是适应这四种需求的。且细看他讲的话,自然明白了。

但是,我们一方面完全承受先生的讲演,一方面却须用批评底眼光去观察,要记牢“我爱先生,我更爱真理”一语。

最后,我更对邵仲辉先生表示谢忱,因为稿中许多地方都承先生指正。一九二二年六月一日聚仁识于上海第一章 概 论曹聚仁记录

我在东京曾讲演过一次国学,在北京也讲演过一次,今天是第三次了。国学很不容易讲,有的也实在不能讲,必须自己用心去读去看。即如历史,本是不能讲的,古人已说“一部十七史从何处说起”,现在更有二十四史,不止十七史了。即《通鉴》等书似乎稍简要一点,但还是不能讲。如果只像说大书那般铺排些事实,或讲些事实夹些论断,也没甚意义。所以这些书都靠自己用心去看,我讲国学,只能指示些门径和矫正些近人易犯的毛病。今天先把“国学概论”分做两部研究:

甲、国学之本体

  a.经史非神话

  b.经典诸子非宗教

  c.历史非小说传奇

乙、治国学之方法

  a.辨书籍底真伪

  b.通小学

  c.明地理

  d.知古今人情底变迁

  e.辨文学应用(甲) 国学之本体

a.经史非神话

在古代书籍中,原有些记载是神话,若《山海经》、《淮南子》中所载,我们看了,觉得是怪诞极了。但此类神话,在王充《论衡》里已有不少被他看破,没有存在的余地了。而且正经正史中本没有那些话,如盘古开天辟地,天皇、地皇、人皇等,正史都不载。又如“女娲炼石补天”、“后羿射日”那种神话,正史里也都没有。经史所载,虽在极小部分中还含神秘的意味,大体并没神奇怪离的论调。并且,这极小部分底神秘记载,也许使我们得有理的解释。《诗经》记后稷底诞生,颇似可怪。因据《尔雅》所释“履帝武敏”,说是他底母亲,足蹈了上帝底拇指得孕的。但经毛公注释,训帝为皇帝,就等于平常的事实了。《史记·高帝本纪》,说高祖之父太公,雷雨中至大泽,见神龙附高祖母之身,遂生高祖。这不知是太公捏造这话来骗人,还是高祖自造。即使太公真正看见如此,我想其中也可假托。记得湖北曾有一件奸杀案:一个奸夫和奸妇密议,得一巧法,在雷雨当中,奸夫装成雷公怪形,从屋脊而下,活活地把本夫打杀。高祖底事,也许是如此。他母亲和人私通,奸夫饰做龙怪的样儿,太公自然不敢进去了。

从前有人常疑古代圣帝贤王都属假托,即如《尧典》所说“钦明文思安安,克明俊德……”等等的话,有人很怀疑,以为那个时候的社会,哪得有像这样的完人。我想,古代史家叙太古的事,不能详叙事实,往往只用几句极混统的话做“考语”,这种考语原最容易言过其实。譬如今人做行述,遇着没有事迹可记的人,每只用几句极好的考语。《尧典》中所载,也不过是一种“考语”,事实虽不全如此,也未必全不如此。《禹贡》记大禹治水,八年告成。日本有一博士,他说:“后世凿小小的运河,尚须数十年或数百年才告成功,他治这么大的水,哪得如此快?”因此,也疑禹贡只是一种奇迹。我却以为大禹治水,他不过督其成,自有各部分工去做;如果要亲身去,就游历一周也不能,何况凿成!在那时人民同受水患,都有切身的苦痛,免不得合力去做,所以“经之营之,不日成之”了。《禹贡》记各地土地腴瘠情形,也不过依报告录出,并不必由大禹亲自调查的。

太史公作《五帝本纪》,择其言尤雅驯者,可见他述的确实。我们再翻看经史中,却也没载盘古、三皇的事,所以经史并非神话。

其他经史以外的书,若《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确有可疑者在。但《竹书纪年》今存者为明代伪托本,可存而不论,《穆天子传》也不在正经正史之例,不能以此混彼。后世人往往以古书稍有疑点,遂全目以为伪,这是错了!

b.经典诸子非宗教

经典诸子中有说及道德的,有说及哲学的,却没曾说及宗教。近代人因为佛经及耶教的《圣经》都是宗教,就把国学里底“经”,也混为一解,实是大误。“佛经”、“圣经”的那个“经”字,是后人翻译时随意引用,并不和“经”字原意相符。经字原意只是一经一纬的经,即是一根线,所谓经书只是一种线装书罢了。明代有线装书的名目,即别于那种一页一页散着的八股文墨卷,因为墨卷没有保存的价值,别的就称做线装书了。古代记事书于简。不及百名者书于方,事多一简不能尽,遂连数简以记之。这连各简的线,就是“经”。可见“经”不过是当代记述较多而常要翻阅的几部书罢了。非但没含宗教的意味,就是汉时训“经”为“常道”,也非本意。后世疑经是经天纬地之经,其实只言经而不言天,便已不是经天的意义了。

中国自古即薄于宗教思想,此因中国人都重视政治。周时诸学者已好谈政治,差不多在任何书上都见他们政治的主张。这也是环境的关系:中国土地辽广,统治的方法,急待研究,比不得欧西地小国多,没感着困难。印度土地也大,但内部实分着许多小邦,所以他们的宗教易于发达。中国人多以全力着眼政治,所以对宗教很冷淡。

老子很反对宗教,他说:“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孔子对于宗教,也反对。他虽于祭祀等事很注意,但我们味“祭神如神在”底“如”字底意思,他已明白告诉我们是没有神的。《礼记》一书很考究祭祀,这书却又出自汉代,未必是可靠。

祀天地社稷,古代人君确是遵行,然白天子以下,就没有与祭的身分。须知宗教是须普及于一般人的,耶稣教底上帝,是给一般人膜拜的;中国古时所谓天,所谓上帝,非人君不能拜,根本上已非宗教了。

九流十家中,墨家讲天、鬼,阴阳家说阴阳生克,确含宗教的臭味,但墨子所谓天,阴阳家所谓“龙”、“虎”,却也和宗教相去很远。

就上讨论,我们可以断定经典诸子非宗教。

c.历史非小说传奇

后世的历史,因为辞采不丰美,描写不入神,大家以为是记实的。对于古史,若《史记》、《汉书》,以其叙述和描写的关系,引起许多人的怀疑:《刺客列传》记荆轲刺秦王事,《项羽本纪》记项羽垓下之败,真是活龙活现。大家看了,以为事实上未必如此,太史公并未眼见,也不过如《水浒传》里说武松、宋江,信手写去罢了。实则太史公作史择雅去疑,慎之又慎。像伯夷、叔齐的事,曾经孔子讲及,所以他替二人作传。那许由、务光之流,就缺而不录了。项羽、荆轲底事迹,昭昭在人耳目,太史公虽没亲见,但传说很多,他就可凭着那传说写出了。《史记》中详记武略,原不止项羽一人;但若夏侯婴、周勃、灌婴等传,对于他们底战功,只书得某城,斩首若干级,升什么官,竟像记一笔账似的。这也因没有特别的传说,只将报告记了一番就算了。如果太史公有意伪述,那么《刺客列传》除荆轲外,行刺的情形,只曹沫、专诸还有些叙述,豫让、聂政等竟完全略过,这是什么道理呢?《水浒传》有百零八个好汉,所以施耐庵不能个个描摹,《刺客列传》只五个人,难道太史公不能逐人描写么?这都因荆轲行刺的情形有传说可凭,别人没有,所以如此的。“商山四皓”一事,有人以为四个老人哪里能够使高祖这样听从,《史记》所载未必是实。但须知一件事情的成功,往往为多数人所合力做成,而史家常在甲传中归功于甲,在乙传中又归功于乙。汉惠免废,商山四皓也是有功之一,所以在《留侯世家》中如此说,并无可疑。

史书原多可疑的地方,但并非像小说那样的虚构。如刘知几《史通》曾疑更始刮席事为不确,因为更始起自草泽时,已有英雄气概,何至为众所拥立时,竟羞惧不敢仰视而以指刮席呢?这大概是光武一方面诬蔑更始的话。又如史书写王莽竟写得同騃子一般,这样愚騃的人怎能篡汉?这也是因汉室中兴,对于王莽当然特别贬斥。这种以成败论人的习气,史家在所不免,但并非像小说的虚构。

考《汉书·艺文志》已列小说于各家之一,但那只是县志之类,如所谓《周考》、《周纪》者。最早是见于《庄子》,有“饰小说以干县令”一语。这所谓“小说”,却又指那时的小政客不能游说六国侯王,只能在地方官前说几句本地方的话。这都和后世小说不同。刘宋时有《世说新语》一书,所记多为有风趣的魏晋人底言行,但和正史不同的地方,只时日多颠倒处,事实并非虚构。唐人始多笔记小说,且有因爱憎而特加揄扬或贬抑者,去事实稍远。《新唐书》因《旧唐书》所记事实不详备,多采取此等笔记。但司马温公作《通鉴》对于此等事实必由各方面搜罗证据,见有可疑者即删去,可见作史是极慎重将事的。最和现在小说相近的是宋代的《宣和遗事》,彼记宋徽宗游李师师家,写得非常生动,又有宋江等三十六人,大约《水浒传》即脱胎于此书。古书中全属虚构者也非没有,但多专记神仙鬼怪,如唐人所辑《太平广记》之类,这与《聊斋志异》相当,非《水浒传》可比,而且正史中也向不采取。所以正史中虽有些叙事很生动的地方,但决与小说传奇不同。(乙) 治国学之方法

a.辨书籍底真伪

对于古书没有明白哪一部是真,哪一部是伪,容易使我们走入迷途,所以研究国学第一步要辨书籍底真伪。

四部底中间,除了集部很少假的,其余经、史、子三部都包含着很多的伪书,而以子部为尤多。清代姚际恒《古今伪书考》,很指示我们一些途径。

先就经部讲:《尚书》现代通行本共有五十八篇,其中只有三十三篇是汉代时底“今文”所有,另二十五篇都是晋代梅颐所假造。这假造的《尚书》,宋代朱熹已经怀疑他,但没曾寻出确证,直到清代,才明白地考出,却已雾迷了一千多年。经中尚有为明代人所伪托,如《汉魏丛书》中的《子贡诗传》系出自明丰坊手。诠释经典之书,也有后人伪托,如孔安国《尚书传》、郑氏《孝经注》、《孟子》孙奭疏……之类,都是晋代底产品。不过“伪古文尚书”,和“伪孔传”,比较的有些价值,所以还引起一部分人一时间的信仰。

以史而论,正史没人敢假造,别史中就有伪书。《越绝书》,汉代袁康所造,而托名子贡。宋人假造《飞燕外传》、《汉武内传》,而列入《汉魏丛书》。《竹书纪年》本是晋人所得,原已难辨真伪,而近代通行本,更非晋人原本,乃是明人伪造的了。

子部中伪书很多,现在举其最著者六种,前三种尚有价值,后三种则全不足信。(一)《吴子》此书中所载器具,多非当时所有,想是六朝产品。但从前科举时代把他当作“武经”,可见受骗已久。(二)《文子》《淮南子》为西汉时作品,而《文子》里面大部分抄自《淮南子》,可见本书系属伪托,已有人证明他是两晋六朝人做的。(三)《列子》信《列子》的人很多,这也因本书做得不坏,很可动人的原故。须知列子这个人虽见于《史记·老庄列传》中,但书中所讲,多取材于佛经,“佛教”在东汉时始入中国,哪能在前说到?我们用时代证他,已可水落石出。并且《列子》这书,汉人从未有引用一句,这也是一个明证。造《列子》的也是晋人。(四)《关尹子》这书无足论。(五)《孔丛子》这部书是三国时王肃所造。《孔子家语》一书也是他所造。(六)《黄石公三略》唐人所造。又《太公阴符经》一书,出现在《黄石公三略》之后,系唐人李筌所造。

经、史、子三部中的伪书很多,以上不过举个大略。此外,更有原书是真而后人参加一部分进去的,这却不能疑他是假。《四子书》中有已被参入的。《史记》中也有,如《史记》中曾说及扬雄,扬在太史公以后,显系后人加入,但不能因此便疑《史记》是伪书。

总之,以假为真,我们就要陷入迷途,所以不可不辨别清楚。但反过来看,因为极少部分的假,就怀疑全部分,也是要使我们彷徨无所归宿的。如康有为以为汉以前的书都是伪的,都被王莽、刘歆改窜过,这话也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说。我们如果相信他,便没有可读的古书了。

b.通小学

韩昌黎说:“凡作文章宜略识字”,所谓“识字”,就是通小学的意思。作文章尚须略通小学,可见在现在研究古书,非通小学是无从下手的了。小学在古时,原不过是小学生识字的书,但到了现代,虽研究到六七十岁,还有不能尽通的。何以古易今难至于如此呢?这全是因古今语言变迁的原故。现在的小学,是可以专门研究的,但我所说的“通小学”,却和专门研究不同,因为一方面要研究国学,所以只能略通大概了。《尚书》中《盘庚》、《洛诰》,在当时不过一种告示,现在我们读了,觉得“佶屈聱牙”,这也是因我们没懂当时底白话,所以如此。《汉书·艺文志》说:“《尚书》直言也”。直言就是白话。古书原都用当时的白话,但我们读《尚书》,觉得格外难懂,这或因《盘庚》、《洛诰》等都是一方的土话,如殷朝建都在黄河以北,周朝建都在陕西,用的都是河北的土话,所以比较的不能明白。《汉书·艺文志》又说,“读《尚书》应用《尔雅》”,这因《尔雅》是诠释当时土话的书,所以《尚书》中于难解的地方,看了《尔雅》就可明白。

总之,读唐以前的书,都非研究些小学,不能完全明白。宋以后的文章和现在差不多,我们就能完全了解了。

研究小学有三法:

一、通音韵 古人用字,常同音相通,这大概和现在的人写别字一样。凡写别字都是同音的,不过古人写惯了的别字,现在不叫他写别字罢了。但古时同音的字,现在多不相同,所以更难明白。我们研究古书,要知道某字即某字之转讹,先要明白古时代底音韵。

二、明训诂 古时训某字为某义,后人更引伸某义转为他义。可见古义较狭而少,后义较广而繁。我们如不明白古时底训诂,误以后义附会古义,就要弄错了。

三、辨形体 近体字中相像的,在篆文未必相像,所以我们要明古书某字底本形,以求古书某字底某义。

历来讲形体的书,是《说文》,讲训诂的是《尔雅》,讲音韵的书,是《音韵学》。如能把《说文》、《尔雅》、《音韵学》都有明确的观念,那么,研究国学就不至犯那“意误”、“音误”、“形误”等弊病了。

宋朱熹一生研究《五经》、《四子书》诸书,连寝食都不离,可是纠缠一世,仍弄不明白。实在他在小学没有工夫,所以如此。清代毛西河事事和朱子反对,但他也不从小学下手,所以反对的论调,也都错了。可见通小学对于研究国学是极重要的一件事了。清代小学一门,大放异彩,他们所发见的新境域,着实不少!

三国以下底文章,十之八九我们能明了,其不能明了的部分,就须借助于小学。唐代文家如韩昌黎、柳子厚底文章,虽是明白晓畅,却也有不能了解的地方。所以我说,看唐以前的文章,都要先研究一些小学。

桐城派也懂得小学,但比较的少用工夫,所以他们对于古书中不能明白的字,便不引用,这是消极的免除笑柄的办法,事实上总行不去的。

哲学一科,似乎可以不通小学,但必专凭自我的观察,由观察而发表自我的意思,和古人完全绝缘,那才可以不必研究小学。倘仍要凭藉古人,或引用古书,那么,不明白小学就要闹笑话了。比如朱文公研究理学(宋之理学即哲学),释“格物”为“穷至事物之理”,便召非议。在朱文公原以“格”可训为“来”,“来”可训为“至”,“至”可训为“极”,“极”可训为“穷”,就把“格物”训为“穷物”。可是训“格”为“来”是有理,辗转训“格”为“穷”,就是笑话了。又释“敬”为“主一无適”之谓(这原是程子说的),他的意思是把“適”训作“至”,不知古时“適”与“敵”通,《淮南子》中的主“无適”,所谓“无適”实是“无敵”之谓,“无適”乃“无適对”的意义,所以说是“主一”。

所以研究国学,无论读古书或治文学、哲学,通小学都是一件紧要的事。

c.明地理

近顷所谓地理,包含地质、地文、地志三项,原须专门研究的。中国本来的地理,算不得独立的科学,只不过做别几种史、经底助手,也没曾研究到地质、地文的。我们现在要研究国学,所需要的也只是地志,且把地志讲一讲。

地志可分两项:天然的和人为的。天然的就是山川脉络之类。山自古至今,没曾变更。大川若黄河,虽有多次变更,我们在历史上可以明白考出,所以,关于天然的,比较地容易研究。人为的就是郡县建置之类。古来封建制度至秦改为郡县制度,已是变迁极大,数千年来,一变再变,也不知经过多少更张,那秦汉时代所置的郡,现在还能大略考出,所置的县就有些模糊了。战国时各国底地界,也还可以大致考出,而各国战争底地点和后来楚汉战争底地点,却也很不明白了,所以,人为的比较地难以研究。

历来研究天然的,在乾隆时有《水道提纲》一书。书中讲山的地方甚少,关于水道,到现在也变更了许多,不过大致是对的。在《水道提纲》以前,原有《水经注》一书,这书是北魏人所著,事实上已用不着,只文采丰富,可当古董看罢了。研究人为的,有《读史方舆纪要》和《乾隆府厅州县志》。民国代兴,废府留县,新置的县也不少,因此更大有出入。在《方舆纪要》和《府厅州县志》以前,唐人有《元和郡县志》,也是研究人为的,只是欠分明。另外还有《大清一统志》、《李申耆五种》,其中却有直截明了的记载,我们应该看的。

我们研究国学,所以要研究地理者,原是因为对于地理没有明白的观念,看古书就有许多不能懂。譬如看到春秋战国底战争和楚汉战争,史书上已载明谁胜谁败,但所以胜所以败的原因,关于形势的很多,就和地理有关了。

二十四史中,古史倒还可以明白,最难研究的,要推《南北史》和《元史》。东晋以后,五胡闯入内地,北方底人士,多数南迁。他们数千人所住的地,就侨置一州,侨置的地方,大都在现在镇江左近,因此有南通州、南青州、南冀州底地名产生。我们研究南史,对于侨置的地名,实在容易混错。元人灭宋,统一中国,在二十四史就有《元史》的位置。元帝成吉思汗拓展地域很广,关于西比利亚和欧洲东部底地志,《元史》也有阑入,因此使我们读者发生困难。关于《元史地志》有《元史译文证补》一书,因著者博证海外,故大致不错。

不明白地理而研究国学,普通要发生三种谬误。南北朝时南北很隔绝。北魏人著《水经注》,对于北方地势,还能正确记述,南方底地志,就错误很多。南宋时对于北方大都模糊,所以福建人郑樵所著《通志》,也错得很多。——这是臆测的谬误。中国土地寥阔,地名相同的很多,有人就因此纠缠不清。——这是纠缠的错误。古书中称某地和某地相近,往往考诸实际,相距却是甚远。例如:诸葛亮五月渡泸一事,是大家普通知道的,泸水就是现今金沙江,诸葛亮所渡的地,就是现在四川宁远。后人因为唐代曾在四川置泸州,大家就以为诸葛亮五月渡泸,是在此地,其实相去千里,岂非大错吗?——这是意会的错误。至于河阴、河阳当在黄河南北,但水道已改,地名还是仍旧,也容易舛错的。

我在上节曾讲过“通小学”,现在又讲到“明地理”,本来还有“典章制度”也是应该提出的,所以不提出者,是因各朝底典章制度,史书上多已载明,无以今证古的必要。我们看哪一朝史知道哪一朝的典章制度就够了。

d.知古今人情底变迁

社会更迭地变换,物质方面继续地进步,那人情风俗也随着变迁,不能拘泥在一种情形的。如若不明白这变迁的理,要产生两种谬误的观念。

一、道学先生看做道德是永久不变,把古人底道德,比做日月经天、 江河行地,墨守而不敢违背。

二、近代矫枉过正的青年,以为古代底道德是野蛮道德。原来道德可分二部分——普通伦理和社会道德——前者是不变的,后者是随着环境变更的。当政治制度变迁底时候,风俗就因此改易,那社会道德是要适应了这制度这风俗才行。古今人情底变迁,有许多是我们应该注意的!

第一,封建时代的道德,是近于贵族的;郡县时代的道德,是近于平民的,这是比较而说的。《大学》有“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一语,《传》第九章里有“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一语,这明是封建时代底道德。我们且看唐太宗的历史,他底治国,成绩却不坏——世称“贞观之治”,但他底家庭,却糟极了,杀兄、纳弟媳。这岂不是把《大学》的话根本打破吗?要知古代底家和后世底家大不相同。古代底家,并不只包含父子夫妻兄弟……这等人,差不多和小国一样,所以孟子说“千乘之家”、“百乘之家”。在那种制度之下,《大学》里底话自然不错,那不能治理一县的人,自然不能治理一省了。

第二,古代对于保家的人,不管他是否尸位素餐,都很恭维。史家论事,对于那人因为犯事而灭家,不问他所做的是否正当,都没有一句褒奖。《左传》里已是如此,后来《史》、《汉》也是如此。晁错创议灭七国,对于汉确是尽忠,但因此夷三族,就使史家对他生怪了。大概古代爱家和现代爱国底概念一样,那亡家也和亡国一样,所以保家是大家同情的。这种观念,到汉末已稍稍衰落,六朝又复盛了。

第三,贵族制度和现在土司差不多,只比较的文明一些。凡在王家的人,和王底本身一样看待。他底兄弟在王去位的时代都有承袭的权利。我们看《尚书》到周公代成王摄政,觉得很可怪。他在摄政时代,也俨然称王。在《康诰》里有“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的话,这王明是指周公。后来成王年长亲政,他又可以把王号取消。《春秋》记隐公、桓公的事,也是如此。这种摄政可称王,退位可取消的情形,到后世便不行。后世原也有兄代弟位的,如明英宗被掳,景泰帝代行政事等。但代权几年,却不许称王,既称王却不许取消的。宋人解释《尚书》,对于这些,没有注意到,所以强为解释,反而愈释愈使人不能解了。

第四,古代大夫底家臣,和天子底诸侯一样,凡是家臣对于主人有绝对服从的义务。这种制度,西汉已是衰落一些,东汉又复兴盛起来。功曹、别驾都是州郡的属官。这种属官,既要奔丧,还要服丧三年,俨有君臣之分。三国时代底曹操、刘备、孙权,他们虽未称王,但他属下的官对于他都是皇帝一般看待的。

第五,丁忧去官一件事在汉末很通行,非但是父母三年之丧要丁忧,就是兄弟姊妹期功服之丧也要丁忧。陶渊明诗有说及奔妹丧的,潘安仁《悼亡诗》也有说及奔丧的,可见丁忧的风在那时很盛。唐时此风渐息,到明代把他定在律令,除了父母丧不必去官。

总之,道德本无所谓是非,在那种环境里产生适应的道德,在那时如此便够了。我们既不可以古论今,也不可以今论古。

e.辨文学应用

文学底派别很多,梁刘勰所著《文心雕龙》一书,已明白罗列,关于这项,将来再仔细讨论,现在只把不能更改的文体讲一讲。

文学可分二项:有韵的谓之诗,无韵的谓之文。文有骈体、散体底区别,历来两派底争执很激烈:自从韩退之崛起,推翻骈体,后来散体的声势很大。宋人就把古代经典都是散体,何必用骈体,做宣扬的旗帜。清代阮芸台起而推倒散体,抬出孔老夫子来,说孔子在《易经》里所著的《文言》、《系辞》,都是骈体的。实在这种争执,都是无谓的。

依我看来,凡简单叙一事不能不用散文,如兼叙多人多事,就非骈体不能提纲。以《礼记》而论,同是周公所著,但《周礼》用骈体,《仪礼》却用散体,这因事实上非如此不可的。《仪礼》中说的是起居跪拜之节,要想用骈也无从下手。更如孔子著《易经》用骈,著《春秋》就用散,也是一理。实在,散、骈各有专用,可并存而不能偏废。凡列举纲目的以用骈为醒目,譬如我讲演“国学”,列举各项子目,也便是骈体。秦汉以后,若司马相如、邹阳、枚乘等底骈文,了然可明白。他们用以序叙繁杂的事,的确是不错。后来诏诰都用四六,判案亦有用四六的(唐宋之间,有《龙筋凤髓判》),这真是太无谓了。

凡称之为诗,都要有韵,有韵方能传达情感。现在白话诗不用韵,即使也有美感,只应归入散文,不必算诗。日本和尚娶妻食肉,我曾说他们可称居士等等,何必称做和尚呢?诗何以要有韵呢?这是自然的趋势。诗歌本来脱口而出,自有天然的风韵,这种韵,可达那神妙的意思。你看,动物中不能言语,他们专以幽美的声调传达彼等底感情,可见诗是必要有韵的。“诗言志,歌永言,声依咏,律和声”,这几句话,是大家知道的。我们仔细讲起来,也证明诗是必要韵的。我们更看现今戏子所唱的二黄西皮,文理上很不通,但彼等也因有韵的原故。

白话记述,古时素来有的,《尚书》底诏诰全是当时的白话,汉代底手诏,差不多亦是当时的白话,经史所载更多照实写出的。《尚书·顾命篇》有“奠丽陈教则肄肄不违”一语,从前都没能解这两个“肄”字的用意,到清代江艮庭(按,即江声)始说明多一肄字,乃直写当时病人垂危舌本强大的口吻。《汉书》记周昌“臣期期不奉诏”、“臣期期知其不可”等语,两“期期”字也是直写周昌口吃。但现在的白话文只是使人易解,能曲传真相却也未必。“语录”皆白话体,原始自佛家,宋代名儒如二程、朱、陆亦皆有语录,但二程为河南人,朱子福建人,陆象山江西人,如果各传真相,应所记各异,何以语录皆同一体例呢?我尝说,假如李石曾、蔡孑民、吴稚晖三先生会谈,而令人笔录,则李讲官话,蔡讲绍兴话,吴讲无锡话,便应大不相同,但记成白话文却又一样。所以说白话文能尽传口语的真相,亦未必是确实的。第二章 国学之派别(一)——经学之派别曹聚仁记录

讲“国学”而不明派别,将有望洋兴叹、无所适从之感。但“国学”中也有无须讲派别的,如历史学之类;也有不够讲派别的,则为零碎的学问。现在只把古今学者呶呶争辩不已的,分三类讨论:一,经学之派别;二,哲学之派别;三,文学之派别。依顺序先研究经学之派别。“《六经》皆史也”,这句话详细考察起来,实在很不错。在《六经》里面,《尚书》、《春秋》都是记事的典籍,我们当然可以说他是史。《诗经》大半部是为国事而作(《国风》是歌咏各国的事,《雅》、《颂》是讽咏王室的),像歌谣一般的,夹入很少,也可以说是史。《礼经》是记载古代典章制度的(《周礼》载官制,《仪礼》载仪注),在后世本是史底一部分。《乐经》虽是失去,想是记载乐谱和制度的典籍,也含史的性状。只有《易经》一书,看起来像是和史没关,但实际上却也是史。太史公说:“《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以至隐”。引申他底意思,可以说《春秋》是胪列事实,中寓褒贬之意;《易经》却和近代“社会学”一般,一方面考察古来的事迹,得着些原则,拿这些原则,可以推测现在和将来。简单说起来,《春秋》是显明的史,《易经》是蕴着史的精华的。因此可见《六经》无一非史,后人于史以外,别立为经,推尊过甚,更有些近于宗教。实在周末还不如此,此风乃起于汉时。

秦始皇焚书坑儒,《六经》也遭一炬,其后治经者遂有今文家、古文家之分。今文家乃据汉初传经之士所记述的。

现在要讲今文家,先把今文家底派别,立一简单的表:

汉初,田何传《易经》,伏生口授《尚书》,齐、鲁、韩三家治《诗经》,高棠生传《礼经》,胡毋生治《公羊》,瑕丘江公治《穀梁》,那时除了《乐经》以外,《五经》都已完备。后来《易》分四家,《诗》、《书》各分三家,《礼》分二家,《公羊》分二家,汉室设学官,立十四博士(《穀梁》不在内),即以上十四家。十四博士在汉初还没十分确定,在西汉末年才确定下来。

今文家所讲的,虽非完全类乎宗教,但大部分是倾向在这一面的。《易》四家中,施和梁丘二家,我们已不能见,且莫论他。京氏治《易》,专重卜筮,传至汉末虞翻,则更多阴阳卜筮之说。《尚书》三家中欧阳也不可考。大、小夏侯则欢喜讲《洪范》五行之说,近于宗教。汉人治《尚书》,似乎最欢喜《洪范篇》。《诗经》三家中,申公所说,没甚可怪,《韩诗外传》(《内传》已失)也没甚可怪的地方,惟翼奉治诗,却拿十干十二支比附《诗经》了。高棠生的《仪礼》,已不可知,大、小戴中(现在所谓二戴,非汉时的大、小戴),也有不少离奇的话。《公羊》的记载,虽和事实相差很远,还没甚么可怪,但治《公羊》的今文家,却奇怪极了。胡毋生底学说,我们已不能见,即颜、严二家底主张也无从考出,但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却多怪话。汉末何休注《公羊》,不从颜、严二家之说,自以为是胡毋生嫡派,他的怪话最多,照他说来,直是孔子预知汉室将兴而作《春秋》,简直是为汉预制宪法,所以那时有“《春秋》为汉制法”的话。孔子无论是否为预言家,孔子何至和汉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呢?

汉代学者以为古代既有“经”必有“纬”,于是托古作制,造出许多“纬”来,同时更造“谶”。当时“纬书”,种类繁多,现在可考查的只有《易纬》八种。明孙瑴《古微书》中辑有“纬书”很多。《易纬》所讲的是时令节气,仅如《月令》之类。《春秋纬》载孔子著《春秋》、《孝经》告成,跪告天,天生彩云,下赐一玉等话,便和耶稣《创世纪》相类了。“谶”是“河图”一类的书,专讲神怪,说能先知未来,更近于宗教了。“纬书”西汉末年才出现,大概今文学家弟子迎合当时嗜好推衍出来的。“经”有兼今古文的,也有无今文而有古文的,也有无古文而有今文的。汉代古文学家。可以列如下表:《仪礼》(当时称为《士礼》),在古文今文,只为文字上的差别。《周礼》在汉初不以为经典,东汉始有杜子春和二郑替彼注释。此外,今古文便各自为别了。

今古文底区别,本来只在文字版本上。因为《六经》遭秦火,秦代遗老就所能记忆的,用当代语言记出,称为今文,后来从山崖屋壁发现古时原本,称为古文,也不过像近代今板古板的分别罢了。但今文所记忆,和古文所发现底篇幅的多少,已有不同:今文家所主张和古文家所说,根本上又有不同;因此分道扬镳。古文家异于今文家之点,在下文细说:

一、《易》以费氏为古文家,是刘向定的。因为刘向校书时,就各家《易经》文字上看,只有费氏相同,所以推为古文家。以《易》而论,今古文也还只文字上的不同。

二、鲁恭王发孔壁得《尚书》,《尚书》底篇数就发生问题。据《书传》——太史公曰“《书传》、《礼记》自孔氏”,可见孔安国家藏《书传》,确自孔壁得来。——称《书序》有百篇,而据伏生所传只有二十九篇(可分为三十四篇),壁中所得却有四十六篇(可分为五十八篇),相差已十七篇。并且《书传》所载和今文更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孟子是当时善治《诗》、《书》的学者,他所引的“葛伯求饷”、“象日以杀舜为事”等等,在今文确是没有的,可见事实上又不同了。

三、《诗》因叶韵易于记忆,当时并未失传,本无今古文之分。毛氏所传《诗》三百十一篇,比三家所传多“笙诗”六篇,而所谓“笙诗”也只有名没有内容的。《毛诗》所以列于古文,是立说不同。他底立说,关于事实和《左传》相同;关于典章制度和《周礼》相同;关于训诂,又和《尔雅》同的。

四、郑康成注《仪礼》,并存古今文。大概高棠生传十七篇和古文无大出入。孔壁得《礼》五十六篇,比高棠生多三十九篇。这三十九篇和今文中有大不同之点:今文治《礼》,是“推士礼致于天子”,全属臆测的。此三十九篇却载士以上底礼很多。二戴的主张,原不可考,但晋人贺循引《礼》,是我们可据以为张本的。

五、《左氏》多古文古言。《汉书·艺文志》说:《左氏传》是张苍所献。贾谊事张苍,习《左氏传》,所以《贾谊新书》引《左氏传》的地方很多。《左氏传》底事实和《公羊》多不相同。《榖梁》中事实较《公羊》确实一些,也和《左氏》有出入。至于经文本无不同,但《公羊》、《穀梁》是十一篇,《左氏》有十二篇,因《公》、《榖》是附闵于庄的。闵公只有三年,附于庄公,原无大异,但何休解《公羊》,却说出一番理由来,以为“孝子三年无改于父道”,故此附闵于庄了。

六、《周礼》,汉时河间献王向民间抄来,马融说是“出自山崖屋壁”的。这书在战国时已和诸侯王底政策不对,差不多被毁弃掉,所以孟子说:“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荀子》中和《周礼》相合的地方很多,或者他曾见过。孟子实未见过《周礼》,西汉人亦未见过。《礼记·王制篇》也和《周礼》不同。孟子答北宫锜说“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周礼》却说是“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王制》讲官制是“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但古代王畿千里,几和现在江苏一般大小,这一百二十个官员,恐怕不够吧!《周礼》称有三百六十官,此三百六十官亦为官名而非官缺,一官实不止一人,如就府吏胥徒合计,当时固有五万余员。

又有在汉时称为“传记”的,就是《论语》和《孝经》二书。《论语》有《古论》、《齐论》、《鲁论》之分,《古论》是出自孔氏壁中的。何晏治《论语》参取三家,不能分为古今文。不过王充《论衡》称《论语》之《古论》有百多篇,文字也难解,删繁节要也有三十篇,而何晏说:“《鲁论语》二十篇;《齐论语》别有《问王》、《知道》等,凡二十二篇;《古论》出孔氏壁中,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凡二十一篇。”篇数上又有出入。《汉书·艺文志·论语家》有《孔子家语》及《孔子徒人图法》二书,太史公述仲尼弟子,曾提及《弟子籍》一书,三十篇中或者有以上三书在内。《孝经》,在《汉书·艺文志》也说出自孔壁,汉代治《孝经》的已无可考,我们所见的是唐玄宗底注释。又有《论语谶》、《孝经谶》二书,怪语很多,可存而不论。

宋代所称“十三经”,是合《易》、《尚书》、《周礼》、《仪礼》、《礼记》、《诗》、《左传》、《公羊》、《榖梁》、《论语》、《孝经》、《孟子》、《尔雅》而说的。这只是将诸书汇刻,本无甚么深义,后人遂称为“十三经”了。《汉书·艺文志》扩充“六艺”为九种,除《易》、《诗》、《书》、《礼》、《乐》、《春秋》为“六艺”外,是并《论语》、《孝经》、“小学”在内的。

汉代治经学,崇尚今文家的风气,到了汉末三国之间,渐趋销熄。汉末郑康成治经,已兼重古文和今文。王肃出,极端地相信古文。在汉代没曾立学官的,三国也都列入学官,因此今文家衰,古文家代兴。

三国时古文家底色采很鲜明,和汉代有不可混的鸿沟:《诗》汉用三家,三国时尚毛氏。《春秋》汉用《公羊》,三国时尚《左氏》。《易》汉有施、孟、梁丘、京四家,三国只崇尚郑康成和王弼底学说。《仪礼》没有大变更。《周礼》汉不列学官,三国列入学官。

学者习尚既变,在三国魏晋之间,所有古文家学说都有人研究;就是从前用今文家的,到此时也改用古文家了。

古文家盛行以后,自己又分派别:以《易》而论,王弼主费氏,郑康成也主费氏。各以己意注释,主张大有不同,因为费氏只是文字古体,并无他底学说的。治《毛诗》的,有郑康成、王肃,意见有许多相反。治《左传》的,汉末有服虔(只解传不解经的),晋有杜预,两家虽非大不同,其中却也有抵触之处。原来汉人治《左氏》,多引《公羊》,并由《公羊》以释经,自己违背的地方很多。杜预《春秋释例》将汉人学说一一驳倒,在立论当中,又有和服虔的主张相反的。《尚书》郑康成有注,郑本称为古文的,但孔安国古本已失,郑本也未必是可靠。我们就和马融、郑康成师生间底立说不同、文字不同,也可明白了。东晋时梅颐底伪古文《尚书》出,托名孔安国,将《汉书·艺文志》所称正十八篇推衍出来,凡今文有的,文字稍有变更,今文所无的,就自己臆造,这书当时很有人信他。

南北朝时,南北学者底倾向颇有不同:《易》北尊王弼,南尊郑康成。(按,应为“南尊王弼,北尊郑康成”。曹记录有误)《毛诗》南北无十分异同。《左传》北尊服虔,南尊杜预。《尚书》北尊郑康成,南用伪古文《尚书》。

唐初,孔颖达、贾公彦出而作注疏,产生“五经”、“七经”底名称。“五经”是孔颖达所主张的,贾公彦益以《周礼》、《仪礼》就称“七经”,后更附以《公羊》、《榖梁》(《公羊》用何休,《榖梁》用范甯),就是唐人通称的“九经”。孔颖达曲阜人,当时北方人多以为北不如南,所以他作注疏多采用南方,因此《易》不用王而用郑(按,应为“不用郑而用王”),《左》不用服而用杜了。唐人本有“南学”(按,即南北朝时南朝的经学)、“北学”(按,即南北朝时北朝的经学)之分,后来北并于南,所有王弼(按,应为“郑玄”)、服虔底学说,因此散失无遗。

唐代轻学校而重科举,取士用“明经”、“进士”二科(明经科讨论经典,进士科策论应试),学者对于孔氏底学说不许违背,因此拘束的弊病,和汉代立十四博士不相上下,并且思想不能自由,成就很少。孔、贾而外,竟没有卓异的经学家了。《仪礼·丧服》是当时所实用的,从汉末至唐,研究的人很多并且很精,立说也非贾《疏》所能包。这是特例。

宋代典章制度,多仍唐时之旧。宋人拘守唐人底注疏,更甚于唐人,就是诗赋以经命名的,也不许抵触孔、贾底主张。当时有人作“当仁不让于师赋”,将“师”训作“众”,就落第了。邢昺作《论语》、《孝经》疏,拘守孔、贾所已引用的,已是简陋,那些追随他们底后尘的,更是陋极。宋代改“明经科”为“学究科”,这“学究”两字是他们无上的诨号。

在思想不能自由发展环境之下,时势所趋,不能不有大变动,因此宋代学者底主张就和以前趋于相反的方向了。揭反向旗帜的人,首推孙复。他山居读书,治《春秋》以为三传都不可靠。这种主张,在唐人已有赵匡、啖助创议于先,孙不过推衍成之。继孙复而起,是欧阳修,他改窜《诗经》的地方很多,并疑《易》底《系辞》非出自孔氏;立说之中很多荒谬,因为他本是文人,非能说经的。同时有刘敞(字原甫)说经颇多,著有《七经小记》,原本今虽不存,但从别书考见他底主张,虽和注疏背驰,却不是妄想臆测。神宗时王安石治经,著有《三经新义》,当时以为狂妄。原书已难考见,但从集中所引用的看来,也不见得比欧阳修更荒谬,想是宋人对于王安石行为上生怨恶,因此嫌弃他的学说。王底学说,传至弟子吕惠卿辈,真是荒谬绝伦,后来黄氏(按,即宋人黄朝英)有《缃素杂记》,把《诗经》看作男女引诱底谈论,和《诗经》的本旨就相去千里了。

宋儒治经以意推测的很多。南宋朱文公凭他底臆测酿成很多谬误。朱氏治经,有些地方原有功于经,但是功不能掩过。现且分别指明:

一、《易经》本为十二篇,郑、王合《彖辞》于经,已非本来面目,朱氏分而出之,是他底功。他取陈抟底《河图》、《洛书》并入《易经》——《河图》、《洛书》由陈抟传至邵康节,再传至朱文公,他就列入《易经》。有清王懋竑为朱文公强辩,谓《河图》、《洛书》非朱文公所列,那就太无谓了。因为朱文公对于道士炼丹之术,很有些相信,他曾替《参同契》(汉时道家书)作注释,在书上署名“空同道士邹炘”,“邹”、“朱”双声,“炘”、“熹”通训,他底本名已隐在里面了。——这是他底过。分《易》是还原,为功很小;增《河图》、《洛书》是益迷信,过很大;可以说是功不掩过。

二、朱文公从文章上,怀疑伪古文《尚书》,开后人考据底端绪,是他的功。他怀疑《书序》(今文所无、古文所有)也是伪托,他底弟子蔡沈作《集传》,就不信《书序》,是他的过。这可说是功过相当。

三、古人作诗托男女以寓君臣,《离骚》以美人香草比拟,也同此意。朱文公对于《诗序》(唐时《本事诗》相类)解诗指为国事而作,很不满意,他迳以为是男女酬答之诗,这是不可掩的过。当时陈傅良反对朱文公,有“城阙为偷期之所,彤管为行淫之具”等语。(不见于今《诗传》,想已删去。)清人亦有指斥朱文公释《丘中有麻》诗为女人含妒意为不通者。

与朱文公同时有吕东莱治《毛诗》很精当,却不为时人所重。元代,朱子学说大行,明代更甚。在这二代中,经学无足观,士子受拘束也达极点,就激成清代底大反动。

清初,毛奇龄(号西河)首出反对朱子底主张。毛为文人,于经没彻底的研究,学说颇近王阳明。他驳斥朱子的地方固精当,他自己底主张和朱子一般荒谬。朱子注《四子书》,也有援引原注的,毛也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