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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4 11: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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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雪舞

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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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和他身边的人们

沈从文和他身边的人们试读:

前言

  沈从文是中国人的骄傲,尽管他与诺贝尔文学奖察肩而过,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世界级文人里面排号,他写出来的书属于全世界,他的经历更是可以让世上善良而又充满好奇心、渴望走向远方的漂泊者们,感受到看到自己生命中的渴望与迷茫,痛苦与欢乐。  沈从文以初小文化程度,能在文学的领域里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除了他具有写作的天赋,坚持地写,得到许多人帮助和时代的使然,根本上还因为他在自己的生中都能怀揣一颗善良的心,坦然而勇敢地面对自已生命历练的整个过程。  时代总是很虚的,因为人的活动,才可以瞧得见时代的色彩和模样。把沈从文生命中某些有“意思”或者说是最重要的细节写出来,把他与之交往人事的因果介绍出来,这一定可以让更多人明白人生世相,更好地瞧见这一路过来的时代样子和脉絡,明白二十世纪的中国和中国文人。  这么想着,我便开始写沈从文,写他是在怎样的一个时代一个环境中艰辛写作,漂泊生活,写他在艰险人4 中的苦苦挣扎、欢乐享受和内心视望,写他对待无常命运甚至是厄运的审时度势,写他怎样与同代杰出文人的交....我不用去杜撰什么,因为研究他的资料激增和知识的增加。我只要认真考与慎重选择就完全可以了。  我不敢说我笔下的沈从文就一定真实,但我坚信我写出来的都一定是认真思考过的,笔下的沈从文应该是迄今为止最真实的。  至于如何来展示这位文坛巨匠,我想若用正统的传记形式写出来可能没有心中的鲜活,于是便用了这么一种文体: 在他真实的生活中,抓住“沈从文生命历练过程”中那些值得回味,在众人记忆中永远盛开的花朵,用他与人的交往串联起来,然后用一些感人至深的真实细节精心补充,给人一个丰满的宇宙,让人看到枕从文的- 一个人生全景,看见这个生命深处的某些成因,能够慢速微观地看清他- 一路走来的纹脉,看到一个鲜活的沈从文,看到与他交往的一群人,从而看到一幅更为明晰的历史画卷。  从一个土著部队的小兵到一个受师生欢迎的北大教授、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的文学巨匠,沈从文可以说是一个传奇。  深明世理的人都知道:这世上任何引|人瞩目的传奇背后,都有太多的悲苦、伤痛、艰辛和遗憾,而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从这些不幸里散发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我在神游沈从文诸多的“传奇”时,常常会有震撼、顿悟和感慨,有时为他欢喜,有时为他揪心,有时也会为他情不自禁地淌下泪水。  现在书写出来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我感受到的,读者也能感受到。只有这样,这本书才有存在的价值。  还有一点值得一提,就是,那传记类文章的基本要求在于时、地、人、事的真实可靠,在这一点上,本传记因为有更多资料的原因,或许会比已经面世的关于沈从文的近十部传记类文章更加精确些,当可以作为一部研究沈从文生平的最好参考书。  本书缩影  沈从文的身上,有太多的传奇。  成就上:他一个土著部队的小兵,怎么就成了文学青年?然后还成了上世纪与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与鲁迅比肩的文学巨匠!  学历上:他一个小学文凭,连标点符号也不会用、考大学时一问三不知、并从此无缘再受学校教育的小青年,怎么没几年功夫还就成了北大、西南联大受欢迎的国文教授?  交际上:他一个湘西偏远小镇北漂的乡下人,怎么就能交上了这么多杰出的,诸如梁启超、胡适、徐志摩、林宰平、郁达夫、杨振声、叶圣陶这些个社会名流,并得到他们的欣赏和帮助;又怎么就能结识了董秋斯、陈翔鹤、巴金、丁玲、胡也频、林徽因、朱光潜、施蛰存、郑振铎、李健吾、老舍,这些个名声赫赫的朋友,不少友谊终身;还怎么就有那么多事业有成的,诸如萧乾、汪曾祺、姚雪垠、吴晗、罗尔纲、臧克家、王西彦这样的学生,对他心存感念、终身不忘?!  爱情上:他一个原本在追求者中被排名十三的“青蛙”,后来又如何战胜比自己实力强大的“前十二”,最终赢得大学全能冠军、在上世纪中国排名仅次于宋氏四姐妹的极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张兆和的芳心?  职业上,他一个文学巨匠,怎么又成了文物界里的大师?  等等这一切,都与沈从文这个人分不开。沈从文,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他美丽的故乡、沱江畔青山绿水拥抱着的墓碑前,有一块用天然顽石锉成的墓碑,这碑的正反两面,均刻有16个字。  正面是: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认识人。  反面是: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这反面的16个字,是美国汉学家、他的妻妹张充和写的挽辞。“不折不从”指沈从文的性格,“星斗其文”指他灿若星斗的创作,沈从文的为人,慈祥又谦让,是一位赤子。十分有趣的是,将这后面每句的最后一个字联起来读,就是:“从文让人”让人为之善,让人为之智。老子就提倡做人要像赤子,处理人际关系时要讲慈爱、讲谦让、不与人争。  “不争”,而能善胜,这是“天道”。说说容易,要做到,则需得胸中有一种大智慧!看看沈从文,一切全都会明白了。沈从文的一生丰富而曲折,充满老顽童似的浪漫色彩。他一生默默而勤奋地耕耘,为人类文明留下了丰富的遗产,除了不朽的文学作品外,他对中国古代服饰的研究成果,还使他在文物界成了大师级的人物。  本书以沈从文的一生为经,以与之交往的人为纬,由此编织了一幅五彩缤纷、二十世纪中国文人的历史画卷。在这幅画卷中,由于主人翁沈从文盘桓于知识分子上流社会和贫穷的读书人、乡下人各阶层的社会之中,由此不但鲜活了上世纪中国多位知识分子精英丰富多彩的生活,也使此书成了从文人的角度展示上世纪社会生活全景的百科全书。  第01章 到北京去读书1  1923年8月19日,乡下人沈从文乘坐完了当时所有的交通工具、还兼着步行,花了整整十九天的时间,完成了2328公里的长途旅行,最后在那辆老式火车烦人的“哐当哐当”呐喊声停止了之后,终于来到了北京城。  历史永远是一脉相承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人们离乡漂泊的原因或许各不相同,但那换个环境发展自我的目的,应该是没有多大差别的。  伴随着人类文明而诞生的城市,越来越无情地垄断了单个人发展和升迁的诸多可能。一些个不甘于命运摆布又还有些自信的乡下人,就像沈从文这样,抱了个天真而又执着的梦想,大胆地离开故乡,千里迢迢地奔大都市而来了。  沈从文是直接从湖南湘西极偏僻的保靖小城奔北京来的,在那小城时,作为陈渠珍身边的一个书记员,他替“湘西王”保管着一大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书籍、古画、古瓷和铜器,做一些文字方面的工作。  正邪相兼、连跨三个朝代的湘西山大王陈渠珍,后来被人将他与当过袁世凯第一任总理的熊希龄、连同后来成为文学巨匠的沈从文,一起称为“凤凰三杰”。这位乱世中拼杀出来的一杰,不仅是擅长山区作战的高手,对于诗书、古玩也情有独钟。因为这方面的兴趣和雅好,陈渠珍对当时已然初小文化,且读过《辞源》、《史记》、《汉书》、以及一些西方小说、一些宣传新思想的报刊杂志,又听过一个进士谈“宋元哲学”、“大乘”与“进化论”的沈从文,便比较地喜欢和器重了。  如果,沈从文就这么跟着陈渠珍干下去,结果很可能就如他1931年动笔的《从文自传》里回忆的那样:“假若命运不给我一些折磨,允许我那么把岁月送走,我想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方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有些财产的商人女,我一定做过两任县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而且必然还学会了吸鸦片烟。照情形看来,我的生活是应当在那么一个公式里发展的。”  这里,沈从文所说的“命运的折磨”,其实是他生活的理想与他的军人生活之间发生了矛盾、产生了距离,而这矛盾与距离的产生,又全因为他从军以后养成的嗜书如命的积习所致。  《围城》说婚姻中人,进去了想出来;外面的又想进去。其实在生活中,“围城”这样的现象实在太多。在命运安排沈从文在学校读书的11年(5——16岁)里,沈从文从来就不曾认真地读过书。  五岁时,他就上了私塾。由于年纪最小,总是“坐在书桌边读书的时间少,坐在女先生膝上玩的时间多。”而后转到管教更严的私塾,一颗心也“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不断地逃学去享受这些新鲜玩艺。  直到13岁,沈从文插班进了新式的文昌阁小学就读,因学校不用背诵经书,老师也不随便体罚学生,同时也不必成天坐在书桌边,每星期还放假一天。这样的读书,沈从文虽不再逃学,可他还是感到“在那学校照例也就什么都不曾学到”,每天上课时照例去上,放学时常常绕很远的路,去看城里城外的许多新鲜有趣的人事。  作为沈从文的邻居、又曾是同他一般天天走着同样路程去上同一所小学的作者,在这事上可以作些说明:  文昌阁小学,坐落在镇竿城南面南华山的山脚下。沈从文的家,正好在学校对面的南门沱,中间隔着一道用糯米拌着石灰砌成的红石块城墙、一条小河,及河两旁的两条小街,然后再是一段不太长的坡路。  要经过的这些,都非常的小巧精致,实际路程也就三百米远。可因为这一路都是处在城里城外的交通要道上,沿途自然十分的热闹,除了一路去两旁各色的商铺,还有卖“百糖饺”、“雲片糕”、“灯盏窝”、及“小糖人”、“葵花仔”、“酸萝卜”等等各类的小贩,再加上一场木偶戏、几个逗蟋蟀逗鸡的雷台,一些拉二胡、唱苗歌的快乐人和一些在门前下棋看棋、摆龙门阵的闲汉,确确实实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生活画卷”,到处都透着一个“趣”字。  如果直走的沿途看得腻了,往西可从西门进城,往东可从东门进城,城中东西南北两条直街,无论从哪儿走回沈从文的家,都只有几十户人家的路程。抄远路之后,沿途的人文景物虽然大同小异,但其中还是各有侧重,一个“趣”字,却总是牢牢地镶嵌在其中的。  也正因为如此,对这一段时光里的生活,沈从文后来在自传中说:“若把一本好书同这种好玩地方尽我捡选一种,直到如今还觉得不必看这本用文字写成的小书,却应当去读那本用人事写成的大书。”  这样的日子于沈从文其实只有两年多,到他15岁时,刚升入高小的沈从文,在继续读书的同时,征得母亲的同意,参加了当地开办的一个预备兵技术班。  这次预备兵技术班的训练历时八个月,期间沈从文参加了三次补当地守军缺额的考试,均末被选拔上,直到第二年——1918年8月21日,预备兵技术训练班结束,家里又因父亲逃亡己完全衰落,加之母亲认为沈从文不易管教,就让他辍学参加一支由亲戚杨再春带领的土著军队,开始了16岁小青年的军旅生崖。  人的兴趣就有这么奇怪,命运安排他专心读书时,沈从文不爱读书;当命运让他去腥风血雨中讨生活时,他却又变得嗜书如命,成了书迷,从《秋水轩尺牍》、《西游记》、《聊斋志异》、《镜花缘》、《昭明文选》,到《辞源》、《史记》、《汉书》、以及一些西方小说、一些宣传新思想的报刊杂志,沈从文见到书就想看。  总之,沈从文步入军营之后,不久就从一个厌烦读书的人变成了一个见书就想读的人。这事看起来有些奇怪,其实世上的事情大多都这样。结果呢,嗜书如命的沈从文慢慢地就成了一个方面的人才。  二十世纪初的社会大动荡,许多“有识之人”差不多一致认为是武人造成的。这结果,是武人形象的每况愈下,遭到贬斥。于是乎,武人的专政、乱政的说法被普遍认同,“去兵”、“ 废兵”的呼声甚嚣尘上。在这种情况下,文人自然让人抬举起来。在当时民众的眼里,学生自然要比大兵强出一百倍。这是当时社会中读书人的一种普遍认同,己然成为书迷的沈从文,对此当然更是身远心近。在面对学生时,他从内心感到艳羡和羞惭。  因为越来越多的阅读,沈从文与身边人渐渐变得不尽相同;日益增多的阅读,沈从文的“幻想更宽,寂寞也就更大了”,而对于生存意义的追求,也不同于周围的人。他开始“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色光,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于是,他不想成一个地方知识分子或乡绅,而总是想着能有另一种生活——能脱去军装,去新世界里做一名学生。当这样的想法日益热烈时,碰巧又发生了三件看似无关却紧密相联的事情。  就在他来北京前的两个月,“因气候变化无常,且工作太劳累,沈从文得了一场热病,”这一病就是40天。刚刚好转,好友陆弢在泅过新涨河水中为岸边漩涡卷沉淹死。  在沈从文生病时,陆弢没少照顾他,待他病好了,陆弢却离开了人世。一个比自已还强壮、还年轻的朋友,转眼就这么没了。命运这般的无常,这般的残酷,让沈从文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由此他“痴呆想了整四天”。就在这时候,他刚好又听到了在北京可以“半工半读”求学的消息。  阅读最有价值的一个结果,就是让人变“呆”、变“愚”,变得充满幻想,即成了所谓的书呆子。世人、特别是功利意识重一些的人,总是自以为是地嘲笑这些书呆子。  殊不知,这些表面看似“呆”、“傻”人的心灵深处,是在对当下生活的不满、奇怪和质疑,他是在思考、幻想、渴望着另一种新的生活。他这么想得多了一点,远了一些,便与当下隔隔不入了。可就是这种隔隔不入,给他带来了生命的活力、带来了一种为理想而打拼的勇气、带来了巨大的创造力,还由于他这些活力、勇气、创造力为自己带来了一种崭新生活的契机。  浏览一下古今中外的杰出人物成长史,他们中实在有太多的人是从这“呆”、“愚”中走出来的。  就这样,“呆”、“愚”的沈从文,毅然而然地下定了一个让一般人惊诧的决定:  为了独立,到北京去读书!  那是一个热得让人坐着不动也要流汗的夏日,沈从文来到军部,把一份刚刚抄好的文件送给“湘西护国联军第一军”军长、兼任“湘西巡防军统领”的陈渠珍手上后,并不象往日那样行过礼转身离去,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的军长。  陈渠珍立刻意识到这小子有事,便抬起头来打量着他,意思是让沈从文有话快说。  “我想……”  陈渠珍的眼睛瞪得更大一些,分明是在催促。  汗水从沈从文宽阔的额门上流下来,流过浓密的眉毛,快到眼睛时,沈从文用衣袖擦了一把。  “我想去北京读书!”  第02章 到北京去读书2  趁着擦汗水的那一瞬间,沈从文很快地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陈渠珍闭上眼睛,马上又睁开。面对眼前这个小文书,他一直都比较看好,在那百分之九十以上文盲的年代,一个初小生还是很难得的,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样大胆的想法。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尽干一些出格的事情!陈渠珍在心里喊道。  沈从文祖父沈宏富,曾为清末曾国藩湘军旗下的将领,因战功升任贵州提督,却不幸在31岁时没留下自己的子嗣就因伤病死去。沈宏富的继子、原本沈宏富弟弟沈洪芳的儿子,也就是沈从文的父亲沈宗嗣,便成了沈家的希望。沈从文的父亲之所以取名“宗嗣”,长辈的意思就是期望他能为沈家再添一个将军。关于父亲,沈从文在自传中说:  “家中所期望的并不曾失望,自气魄与气度两方面说来,爸爸生来就不缺少一个将军的风仪。硕大,结实,豪放,爽直,一个将军所必需的种种本色,爸爸无不兼备。”  在家人的希望中,沈宗嗣年青时便立志从军学武,渴望自己也能挣到一份将军的荣誉。后来,沈宗嗣确实也做了军官,结果被派去镇守大沽炮台,他的部下在手握钢枪的八国联军面前己没有了往日虎狼之师的神勇,在1900年天津被八国联军攻陷时,炮台也相继失守。败军之将的沈宗嗣,再也无法继续他的将军梦想,失意回到每年可收到100多石租谷家中。  1911年民国成立后,沈宗嗣参加湖南省议员竞选,结果失败,一口气跑到北京。1915年5月,沈宗嗣知道袁世凯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气愤不过,竟与他的同乡阙耀翔组织“铁血团”,密谋刺杀袁世凯。可惜行事不周,被袁世凯的密探侦知,阙耀翔被捕,沈宗嗣连夜逃亡关外,在中国最偏僻的满蒙、西藏一带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戎马生涯。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去世以后,沈宗嗣这才开始跟家人通信,让家里把田产抵押汇钱来供他还债。在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完之后,沈从文的大哥沈云麓总算找到父亲,把他接回湘西老家,安顿在沅陵。  “你这个沈从文,文书当得好好的,口袋里又没有几个铜子,却要跑去北京读什么书!”  陈渠珍嘴上对沈从文虽然是这么嚷着,心里对他却还是有点佩服,因为凡是大胆妄为的人,陈渠珍都是有一些佩服的,何况在他看来,读书确实是件好事。如果沈从文是他的儿子,他一定让他去读书,而不是留他在军营。只是,他父亲刺杀袁世凯事情败露逃亡之后,家道败落得已经什么都没了,甚至连祖房都卖掉了,这么个经济状况,能去北京读书吗?这么想着,陈渠珍看着沈从文问:  “你能行吗?”  “我想去!”  沈从文说完,低下头来。陈渠珍望着他,心里明白:这小子虽然长相待人都很和气,但骨子里却非常的倔,他想要做的事,是一定会去做的。  “想明白了?”陈渠珍目光罩着他又问。  “我已经痴呆地想了整四天。”  “既然这样,你到军需处去,支取三个月薪水。”  就这么,沈从文在许多人惊诧、许多人费解、许多人冷笑的目光中,告别“湘西王”,从湘西军营,来到北京,“进到一个使我永远无从毕业的学校,来学那课永远学不尽的人生了。”  沈从文是1902年12月28日凌晨出生在距保靖百余公里的一个极美丽的古城——凤凰镇竿城里,到北京时,他还差四个月零九天满二十一岁。  他全部的打拼“本钱”,除了年轻,就只有一个八年私塾和插班小学就读三年的初小学历、四年多的当兵经历。  沈从文出生的那座用红石头砌成的镇竿小城,是个一家炒辣椒全城人都要呛得咳嗽的地方。相比之下,北京真是太大了。而他自己呢,又实在是太嫩,特别是“本钱”太少。  他能在北京拼出一番事业来吗?这是谁都会怀疑的一件事情。可他自己,却在1923年8月的这一天,象一只南方杂草丛中的邹鸟,大着胆子一下子就飞进了无边无际的北方林海中。  与沈从文同行的,还有他从小一块长大的、感情比亲兄弟还好的满叔远。出了车站,他俩兴奋地打量着车站附近宽敞的大道、浏览着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起来都象家乡的山峦一样总也望不到边的楼宇。当沈从文的目光转到巍然屹立在车站前面装饰豪华的前门时,心里由不得一喜,两眼灿灿地发光。  有一小中年拉了辆拉猪的排子车过来问:“你们是要住店?”  “想找一处最便宜的。”  “上来吧,我拉你们去。”  “去哪儿?”  “西河沿的小客店,是全北京最便宜的。”  沈从文感谢地点着头,与满叔远一道,坐在了车夫身后。中年人一躬腰,说了声“坐好呃!”拉了车飞跑。  北京的夏末,暖洋洋的让人舒畅。街边不远处,匆匆走过一位穿了开衩很高旗袍的女人,她那白嫩的双腿,随着她一歪一扭地向前,一闪一亮地露了出来。满叔远看了,有些惊讶,便兴奋地扭头去看沈从文,却见沈从文的目光只往远处里看去了,压根就没看见眼前那白嫩的双腿。  在镇竿那个小镇里,只有那沱江边的“万寿宫”才配着红墙黄瓦,可在这里,放眼望去,金灿灿的阳光下,触目竟可以看见一片。沈从文的心,被这么多的红墙黄瓦感动了,一下子就陷入了遐思。  满叔远的目光到底还是惊醒了他。定了定神,沈从文看见满叔远兴奋的脸上那双充满灵气的黑眸在暗示他身边有什么,便顺着满叔远的肩膀望去,立刻也兴奋起来,快乐地说道:  “能做个学生,真好!”  满叔远掉过头来,只见刚才那位穿旗袍的女人,已经被一群穿着中山装和短衣宽裙的男女学生给淹灭了。  不知为什么,这些学生都很激动,一个个争着要说话,似乎在讨论着什么。沈从文望着他们,心里非常向往。他此刻当然不知道,自已这辈子已与学生无缘,却有幸要做这些学生的老师,而促成他这一巨大变化中的一个主要人物,也正是他离开湘西的那天,从英国的首都伦敦返回中国;又正是今天,他从上海来到北京。  这个人叫徐志摩,他这次来北京,是受聘西单的松坡图书馆外文馆去担任英文秘书。不久,他便在北京创办了新月诗社,从此每两周聚餐一次,席间吟诗作画。  这个风度翩翩的天才诗人,比沈从文大5岁、出生于浙江海宁县一个殷实的商家,此刻已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他与沈从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似乎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两个人。  然而,人与人相识、相交、相互欣赏倾心,就有这么的奇怪。这看似天上地下、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的两路人,两年后却交上了朋友,而且相交得很真诚、很温馨,很让人动心,以至于多年以后,沈从文还十分动情地说:  特别是徐志摩,如果没有他,“我不到北平市去做巡警,就卧在什么人家的屋檐下,瘪了,僵了,而且早已腐烂了。”  第03章 住进酉西会馆  中年人拉着沈从文和他的朋友满叔远跑完长长的大道,转进了小胡同巷子,又走了一阵,来到一家小客栈门前,止了步,把车停下,回头望着他俩。  “就这儿?”满叔远问。  “就这儿。”中年人回答。  沈从文看看客栈,从怀里掏出两元钱来给了中年人,望着他走远了,再回头望着小客栈,又浏览着四周围的宅子。嘿,怎么就跟镇竿城里自己的家差不多,只是捂得更严实些。北京啊,也不全都是高楼大厦、红墙黄瓦。这么想着,沈从文心里感到亲切,脸上又露出乡下人那憨憨的笑。  走进客栈去一问,价却高得让他有些吃惊,竟然是家乡同样客栈的十倍。可这似乎又是意料中的事,他平静下来掏钱,店家却拿过一本登记簿来要他写上自己的情况。沈从文拿起笔,连想也没想就用他那有些儿模样的宋体字写道:  沈从文男二十一岁学生湖南凤凰镇竿人。  完了他把笔捏在手里,偏过头来看满叔远。  “你一起都填了。”满叔远说,凑拢来看着沈从文填写,俩人除了名字,其他的字都相同,待进了那简陋的客房,满叔远便笑了问:“从文,你怎么就填写我们是学生?”  “我们不就是来读书的嘛。”  “现在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谁知道能不能考上这里的大学,就算是考上了,又哪儿来钱读书?”  “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在人为。”  “可好些山前就是没有路,你这话我看只是自己安慰自己。”  “人在难处时,就得自己给自己打气。”沈从文说完这句,见满叔远低头在想,知道他还要跟自己就这问题争下去,就皱了眉头说:“我可是有些饿了,不知你想不想吃点东西。”  “我饿坏了,早就想吃东西了。”  他俩走出客栈,往前走不远找到一家面馆,吃完面时,天已经在黑了,沈从文看着满叔远。  “有什么事?”满叔远问。  “你累不?”沈从文反问他。  “有事就不累。”  “我们找我姐和姐夫去。”  在来北京前,沈从文去沅陵看望哥哥沈云麓从关外接回来的父亲时,得知大姐沈岳鑫和姐夫田真逸此刻正在北京城里。  “知道在哪儿吗?”  沈从文摇摇头说:“我想先到酉西会馆去问一问。”  关于酉西会馆的事,也是父亲告诉沈从文的,满叔远一点也不知道,便问到酉西会馆去做什么。  “那里有我的一个姨表弟,叫黄村生,他在北京农业大学读书。”  “酉西会馆在什么地方?”  “在前门外杨梅竹斜街61号。”  “有地址就好找。”  “就是,上了人力车,告诉他就行了,我们走吧。”  杨梅竹街原来是条根本就不起眼的小街,尽管沿途的灯光很暗,俩个从乡下来的小青年还是在心里嘀咕:这北京,怎么会有这样的街,根本就不配在北京城啊。心里正这么想着时,酉西会馆到了。  车夫走了之后,他俩站在会馆前打量着。眼前这座宅院,比周围的明显宽大、亮堂,而且还精致很多。只是那两扇深褐色的大门,此时已经关得紧紧的。满叔远去看沈从文,见他点点头,便去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短褂的老头站在他俩面前。  “请问这里有个叫黄村生的吗?”沈从文恭恭敬敬地问。  “听声音你们是湘西人吧。”  “老人家好耳力,我是镇竿城里的沈从文。”  “黄村生,是个学生芽子,住院子西角,从这里去,直走,拐弯就到了。”老人说话时一直看着他俩,似乎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沈从文与满叔远照着老人的指点走去,没几步便被拴在屋檐下的一匹骆驼给吓了一大跳。俩人拍拍胸口再往前,在拐弯处有盏灯,灯下挂了张武术比赛的海报,沈从文站着一口气把它看完才挪步,急得满叔远差点拉他。  黄村生已经进入梦乡,被表哥沈从文从被窝里拉起来后,望着他傻傻地笑,听说沈从文想去找姐姐跟姐夫,便摇头说自已没听说,后来答应沈从文去给他问问,一有消息,就到西河沿客店来相告一声。  三天后,黄村生来报信,说是知道了沈岳鑫和田真逸投宿的旅馆。这时候,沈从文和满叔远身上已经没了一分钱,他们立即赶去旅馆,找到姐姐和姐夫。见了沈从文,姐姐和姐夫都非常吃惊。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姐夫田真逸睁大眼睛问。  “我想独立,到北京来读点书。”沈从文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田真逸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深解当时有这么一个基本的事实:北京的新式教育已经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知识青年,但由于实业还不发达、各种组织相对落后,使得社会一时还没有办法提供足够的相应职位,来容纳这些手握文凭的精英们。  “你可知道,北京城目下起码有上万的大学生,他们毕业后无事可做,愁眉苦脸不知何以为计。你到北京稍久一点就会知道,铺天盖地的大小书呆子,不是读死书就是读书死,那有你在陈军长的身边做秘书有出息!”  亲戚总是希望亲戚好,田真逸也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沈从文离乡背景地来到这中国人最大的一个城市,就是想寻觅一处立足之地,表面看来是为了安置身躯,或者说是为了谋求更好的发展,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安置心灵,为了安置一颗渴望改变命运的心。  这似乎像是一回事情,但安置身躯更多的是功利,安置心灵更多的是理想。只想着安置身躯的人或许也能把事情做大,但只有渴望安置心灵的人,才能把人做好,把生命做得有价值。  当时的沈从文,或许还并没有把这些都想得很清楚,可骨子里坦诚的个性、善良的本质,却使他在生命历程中面临选择时,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安置心灵。  尽管姐夫已把事情说得很明白,理由也说得很充分,愿望也表达的很清楚,沈从文听了心中虽然也有些惊讶,但还是不为其所动,还是非常淡定地望着姐夫,眼神里透出明显的坚持。  田真逸立即明白了内弟的心意,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把目光转向沈从文的姐姐。  “我们来北京好些天了,手边也没什么余钱。”姐姐理解丈夫,更懂得弟弟,她望着弟弟,有些为难地说。  “我不用钱,只是来看看你们。我读书,是可以半工半读、自己养活自己的。”  “你能行吗?”  “湘西人,有什么不行!”沈从文的声音虽然很低,却很坚决。  这回轮到姐姐掉头去看姐夫。  “你既然有这种自信,就坚持下去。”田真逸说:“你现在除了坚持,恐怕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我会坚持的。”  姐姐望着弟弟,伸手进挎包,想掏点钱给他。  “我不要钱,真的。我不要!”  “北京可是处处要用钱的。”田真逸说完给了妻子一个眼神,意思是让她给内弟点钱。  姐姐的手在挎包里已触到钞票,就五六十块钱了,刚够她两口子回家,就算给弟弟十块八块,也不济事,于是把手又伸出来,说:“你不要钱,我这儿还有两条棉被,你带去。这北京,转眼就会冷起来的。”  沈从文与满叔远同姐姐姐夫告别,一人背了一床棉被往外走,还没走出旅馆门口,姐姐又追上来,在他手里塞了十块银元,很快地说:“就这么点,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你有难处写信回来,我再给你想办法。”  沈从文待要推辞,姐姐已经转身走回,他望着姐姐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掉头对满叔远说:“我们走吧。”  回到小客栈,给了店家当日的房钱和伙食费,手上仅剩了7元6角钱。  “从文,你姐给你钱,你还不要,亏你敢这么做。”满叔远瞪了沈从文一眼说。  “远,你不知道,我姐她也没钱。我来时爹就跟我说过,这次来北京,不要指望我姐,她不宽绰。”  “可她总比我们强,多少还掏得出几个银元。”  “你总不是说,只要比我们强的,就该匀些给我们。别人的钱,自有他个人的用途。”  “这我知道,可他是你姐,我们现在又没办法。今后挣了钱,再还她人情就是。”  “我一定要还、加倍地还,不光是我姐,所有对我好的人,我发达了都一定要报达他们。”  “可是,我们就这7元6角钱了,只能再撑几天,到时恐怕还发达不起来吧。往后怎么办,你想好了没有。”  “早想好了,在沅陵见我爹时他给拿的主意,他让我到酉西会馆去,说出门在外的人只要有了个落脚的地方,一切就好办了。”  “这客栈不好落脚吗?难道会馆更便宜?”  “会馆不是更便宜,是压根就不用自己掏钱住宿。”  “真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  这酉西会馆,是清同治十三年时由湘西人出资修建的。所谓会馆,原本就是中国传统社会人口流动的产物。一些旅居他乡的同籍人,为着在外地有一个自己的家园,就自发组成团体,捐资在客地修建馆舍,目的就是方便到这里来的同乡有个落脚和聚会的地方。北京作为有着八百多年的古都,一直是吸引全国自各地求官、应试和寻求发展士人的圣地。林立的会馆,渐渐地也成了老北京一道重要风景。  《清稗类抄》就有记载说:“各省人士,侨寓京都,设馆舍以联络乡谊之地,谓之‘会馆’,或省设一所,或府设一所,或县设一所,大都视各地京官之多寡贫富而建设之,大小凡四百余所。”  清末科举废除之后,会馆接待应试举子的功能逐渐消失,转成旅居他乡的同籍人的联系纽带和相互帮助照应的场所。  对住会馆一事,沈从文后来有这样的回顾: “照当时习惯,初来北京升学或找出路,一般多暂住在会馆中,凡事有个照料……我因和会馆管事有点远房表亲关系,所以不必费事,即迁入住下。乍一看本是件小事,对我说来,可就不小,因为不必花租金。”  沈从文这里说的“远房表亲”,就是他的表弟黄村生,当时虽是北京农大学生,却也在会馆里兼做管事赚些生活费。  利用同乡体系帮助前来客居的同乡,这正是“会馆”的功能之一。早几年沈从文的父亲来京刺杀袁世凯,也是寄居在会馆中。就连近现代历史上许多著名的人物,譬如康有为、谭嗣同、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等等,刚入大都市时都有过寄居会馆的经历,甚至鲁迅,也居住过绍兴会馆。  满叔远听了沈从文关于会馆的介绍,高兴起来:“既然有这样的好事,怎不一来就住那儿?”  “不是忙着看一看我姐姐吗?”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满叔远原来是斜靠着,说这话时,坐了起来。  沈从文抬眼朝窗外看了看,看见又是快要黄昏时,于是说:“明天吧,这回事不用那么急,就别这么晚去打扰村生了。”  “还不急,就只有七块六毛钱了。”满叔远嘴上虽这么说,身子却溜了下来,平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闭上双眼。  沈从文看了他一眼,也把身子溜下来,平躺在床上,睁着两眼,去看头顶上垃塌的顶棚。看了好一会,他从枕头低下翻出一本发黄了的《契可夫小说集》,接着又看。  第二天天还没亮,满叔远就把沈从文从香梦里叫醒,他俩赶到会馆时,黄村生刚好走出来。沈从文把自己想寄居会馆的事说了,黄村生立马掉头,带了他们进去跟一个姓杨的管事人说。  听说是黄村生的表弟,杨管事问沈从文:“沈宗嗣是你什么人?”  “爹。”  “你是沈宗嗣的儿子。”杨管事久久地看着沈从文,最后又看了满叔远一眼,沉声说了三个字:“住下吧。”  就这样,沈从文与满叔远怀揣了七块六毛钱,背了两床被盖,住进酉西会馆。  一间不足七平米的房子,没有窗、周围的墙壁和棚顶都已经斑驳陆离,不时会在什么震动或风雨声里落下一些泥灰。满叔远皱起眉头有点儿失望地看着,沈从文却高兴地笑了,快乐地说:  “我们总算是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与千百年来许许多多离乡背井的游子一样,沈从文奔大都市来,还有一个大的愿望就是想摆脱原藉中那种复杂的社会关系和权势网络。关于这一点,沈从文后来曾十分坦率地说:“我早对于这种关系十分厌恶,所以一离开就不至于重新进入这个富贵囚笼。”  沈从文之所以要挣脱过去的“富贵囚笼”,为的是不去按“应当在那么一个公式里发展”,只想从充满限制的地方性网络中抽身出来,如同许多的漂泊者们一样,之所以要艰辛地挤进大都市,其实并不是敬佩大都市里的人,也不是喜欢那些森林一般的房屋,只不过是想拥有自己的新生活。正因为如此,物质上的享受,对这些漂泊者来说,是比较不被看重的。  不过,由于经济的制约,沈从文当时又只能住进旧式的会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显示了他仍然摆脱不了与原有社会网络的纠葛。  这既是人生的无奈,也是社会发展的使然。因为在社会流动方式的更替中,新、旧两种“公式”也并非都总是泾渭分明的,一种新型人际网络的形成,不可能不依托于原来的社会结构。  沈从文是有落脚的地方了,可是,他将怎样继续进行自己北漂生活的旅行呢!  第04章 学堂是进不去了  在会馆住下来后,身上仅有几元钱的沈从文,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打探大学招生的事情上。满叔远心里着急,成天在心里嘀咕:“过几天吃什么?”沈从文却似乎忘了这事,只是在想:“我若能进学校读书,那就真是太好了!”  美丽不一定都实实在在,常常出现在那些有着婴儿般幻想的人身上,而且异常的鲜艳夺目。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沈从文,开始似乎还有些运气,很快就得知北京大学正在招生。  “老天真是有眼,机会来了,就看我们有没有本事抓住。”沈从文开心地搓着手,仿佛要伸手到火炭中去取出一粒烧热了的栗子一般。  满叔远苦着脸:“就算是考上了,怎么……”  “去吧!我们去吧,先看看自己是不是有点真本事。”  沈从文不想听满叔远那些关于怎么活下去的话题,拉了他信心十足地赶去报考。  面试这天,俩人一早起来各自就着咸萝卜菜,啃了七个烧饼。往日都是啃六个,这次因为要去参加高考,特意加了一个,让肚子能稍稍满意一些。  他们各自怀了截然不同的心情走进宽敞的考场,对号入座之后,开考的时钟很快响起。沈从文打开试卷,第一道题赫然眼前:  “(1)下列之文,试加以标点符号。  自入莱芜谷夹路连山百余里水隍多行石涧中出药草饶松柏林藿绵蒙崖壁相望或倾岑阻径或回岩绝谷清风鸣条山壑俱响凌高降深兼惴栗之惧危蹊断径过悬度之难未出谷十余里……”  沈从文很费力地一字一字读着,怎么也弄不明白,这标点符号该怎么加。读私塾时,先生只让他背书、默写;插班进新式小学时,又已过了标点符号的学习期;这以后,沈从文虽然看了很多书,却都是为一些美妙的词汇和有些哲理的言语所吸引、被一些曲折情感的故事所打动,从来就没有怎么去注意什么标点符号。  这回他傻眼了,考生沈从文呆呆地看着这第一题,一直看到考场外的钟声又惊心动魄地响起。他与满叔远一路走出考场,都沉默着没话说。回到会馆,满叔远小声地问:  “从文,怎么样?”  “远啊,别提了,我还以为要写作文,或许能拿头名也说不定。可是,竟考什么标点符号!”  “这方面你不那么在行?”  “根本就不明白。”  “那兴许是考不好了?”  “栽啦,这次是只能吃鸭蛋了。你考的怎样?”  “标点符号倒是填了一下,只是后面的题,譬如作文:试述五四运动以来青年所得之教训……”  “有这样的作文题?”  “当然,第二题就是。”  沈从文万分后悔地皱紧了眉头,好一会又不甘心地问:“还有什么题?”  “试举五部秦以前的书。”  “嘿,这两题我全能做。还有什么?”  “什么是‘四书五经’?什么叫做‘四部’?什么是‘三通’?‘ 唐宋八大家’是谁?”  “这些,我也能极格,你都答了吗。”  “我只对一两题有把握,绝对不能及格,你能答为什么不答?”  沈从文再不吭声,蹲在地上自已生自已的气。好一会抬起头来说:“我不甘心,想再找其他几所学校试试。”  “我怕是不用试了,八成是考不上。”  “远,对这种事情,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去轼,何况你还有两成希望,一定再去试试。”  满叔远点点头。  到晚上时,黄村生回来,沈从文把俩人今天考试的事给他说了,把俩人的打算也给他说了。黄村生沉思了一会说:“既然这样,就考考其他几所国立大学。”  “为什么原来就不先考其他国立大学呢?”满叔远问。  “我原以为北大最好。”  “最好的哪里是我们这些乡下人能考上的?”  “也不一定,有些事还就这样,譬如大学教授,他未必能考好小学的试卷。”  满叔远还要说,沈从文开口了:“远,别争这些没用的事了。现在,我们要把全部的精力,都花在考学上。这其他的国立大学,千万别考什么标点符号就好。”  “不管考什么,我肯定没戏。”  “不一定,去吧,试试再说。”  “好吧,全当给你做陪衬。”  沈从文听了,笑笑地给满叔远作了个揖。  接下来的日子,沈从文跟满叔远每天早上都是吃下一些泡咸菜就和六个烧饼,然后就东奔西走去找学校考试。  十多天以后,俩人在几所国立大学一一失败后,满叔远再也不愿去考,结果坚持到底的沈从文居然考上了一所,可是,在得到希望的同时却也品尝了失望。中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交待得很清楚:新生入学,必须交膳宿费28元。  这“交待”显然就是一颗浸了毒汁的子弹,呯地一下就把沈从文做学生的梦给灭了。  “28元,比我们到北京来的路费还多要一元,简直就是开玩笑。”满叔远靠在床头把“通知书”呆看了好一会,抬眼来望着沈从文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沈从文眉头一动,抬头去看满叔远的眼睛。  “真的,我真想回去。这么些天来,要不是想陪着你,考完北京大学我就想回去了。”  沈从文眉头又是一动,垂下头来。  “我们还是回去,陈军长器重你,到时弄个营长团长做一做,我看比在这里受罪强。”  沈从文闭上了眼睛。  是啊,辛亥之后,在凤凰地方的权势转移中,沈家虽然是败落了,但往昔的名声还是在那儿的,如果再加上那些姻亲的关系,在湘西的那块地盘上,沈家仍旧占有某种优势,他沈从文作为沈家的后代,要按部就班地“混”成一个军官、一任官僚或一个乡绅,应该是一条理所当然“正途”上的必然结果。  “可是,我不想过那种生活啊!”沈从文在心里喊道,却听满叔远低声地说:  “我感到我们在这里什么也不会。”  “是啊,这个我认帐,我还不会标点符号!我承认到了这大都市得一切从头学起,可我丝毫也不觉得惭愧,我相信报纸上说的,一个人肯勤学,总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嘤嘤的哭声。睁开眼来,只见满叔远在那一头拥着被子流泪。  “远,你这是怎么啦?”  “我想我妈!”满叔远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  沈从文开脸笑了,只是刚把笑脸显出来,还没出声,就又变得沮丧起来。他也想起了他的妈、想起他的九妹沈岳萌。  “你妈不用你担心,她在乡下活得好好的。”沈从文说:“可是我妈跟我九妹,这会儿正在鄂西边境一带辗转流离呢。而这一切,还都怨我。”  沈从文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泪水,在眼眶里盈盈地要往下掉。  那还是沈从文在做陈渠珍书记之前,1920年12月底,他所在的“靖国联军”第二军在往川东去的途中鄂西时,被当地的“神兵”打了个伏击,直打得全军覆没,沈从文当时在辰州军部留守处,全军都没了,他只能被遣散归家。在凤凰的高枧乡满叔远家住了十几天后,沈从文被母亲唤回,到芷江团防局做了税收员。  这似乎是份很好的工作,收入、生活都比较安稳,可就在这安稳中,沈从文却栽了个不小的跟头、还领略了生平第二次爱的甜蜜与苦涩。做了税收员的第二个月,沈从文结识个叫马泽淮的小青年,并对他的姐姐一见钟情地万般爱恋起来。  沈从文第一次对女孩有好感,是在1918年8月22日,这时他还差4个多月满16岁,当他随部队离开镇竿城去辰州、路过泸溪时,忽然就看见了一个女孩,一个还只有12岁的、坐在一家绒线铺前的女孩,只见她一边挽着绒线,一边忽闪着月芽般的大眼对路过的部队望着,当她看到沈从文时,竟灿然地笑了。  沈从文心里一亮,象是照相闪过之后,心里就已经嵌进了这女孩,以至于十多年后,他才把她安置在那举世闻名的《边城》里,算是对自己的爱有了个着落。  那一次,如果不是匆匆一瞥就走过,不知沈从文接下来会做些什么。这一次,情动于中沈从文因为爱恋而有了创作冲动。他开始写诗,并且一发而不可收,写了一首又一首,都是些钟情小青年天真可爱的情诗。  想起来胆大包天,做起来矜持害臊,这大概是一个文人的特质,沈从文情诗写好了,却不敢亲自去送那姑娘,于是便请她的弟弟马泽淮去送信。马泽淮似乎非常乐意替沈从文当邮递员,只是每次都要收取一点“跑腿费”,而且不断地还要再向沈从文借一些。  钱财如粪土,爱情值万金,沈从文有求必应,十分大方地花钱。  看到儿子的工作稳定下来,母亲黄英曾跑去与沈从文的七姨商量,要给沈从文娶一房媳妇。七姨把这事与丈夫熊捷三说了,熊捷三一看沈从文各方面还不错,就想把女儿嫁给沈从文。  熊捷三是民国第一任总理熊希龄的弟弟,此时也是国会议员,在芷江算得上是第一号人物,可是沈从文心中已有所爱,连想也不去想,便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姨父的好意。  三个月过去,沈从文的情诗竟然写出了近百首,算有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创作高峰,只不过得不到分文稿酬不说,还花去了一千多块钱。  沈从文自己是没什么钱的,原来在部队,就是做了班长以后,一月的薪水也就一块两块,做了税收员,每月有8块钱,除了吃用,每月最多剩下两三块。他给马泽淮的钱,是母亲交给他的。  沈从文虽然有兄弟姐妹九个,但最让母亲黄英挂心的,还是排行第五的这个沈从文。儿子有了稳定的工作,黄英便把凤凰的住房卖了,带着卖房的两千大洋,来与儿子同住,并且像镇竿城里所有慈祥的母亲那样,儿子大了,就把所有的家产都交给儿子保管。黄英一到芷江,就把两千大洋交到沈从文手上。  当沈从文发觉母亲交给他的钱竟花去了一半时,突然有些懊悔了。  “我怎么就这么浑,如果是我自己挣的倒也罢了,这可是母亲卖了祖屋的钱!”  沈从文在心里骂自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而就在这时候,马泽淮和他的姐姐不翼而飞、并且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沈从文跟满叔远说完这事,泪水巴达巴达掉了下来。“要不是我,不弄丢那一千多块,母亲跟妹妹就不用辗转流离呢。”  “你这个人,就是不知道心痛钱。”满叔远说。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人。”沈从文说:“你如果真吃不下这里的苦,要回就回吧。”  “你不回?”  “我不回。”  “你既然不回,我还是再陪陪你,实在撑不住了,再回去。”  沈从文点了点头,在心里想:“我可不希望你回去呢。”  “只是,在这北京进学堂读书看来是没有指望了,接下来我们做些什么呢?”  “我想还是先到四处去看一看,你别看这里还没有我们镇竿城好,可北京就是北京,无论住怎么破旧的房子,只要走出去,周围却尽是些好去处。”  “有些什么好去处,我怎么不知道。”  “明天去看看,你不就知道了。”沈从文故意卖弄关子。  满叔远不再搭腔,躺下去闭了眼睛睡觉,沈从文看他一眼,微微地笑着。  “学堂是进不去了,可书还得接着读。”  这么想着,沈从文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掏出一本从村生那儿借来的杂志,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第05章 挚友满叔远离京  沈从文的感觉很准确,北京就是北京,这杨梅竹斜街虽不怎么起眼,甚至显得有些破旧,可它的周围,确实尽是些好去处。  出了酉西会馆大门,向北横跨一环,就是安定门内方家胡同里的京师图书馆。这是中国北洋政府时期的国家图书馆,里面有藏书5424部、151375卷。当时该馆的实际负责人,正是已然大名鼎鼎的鲁迅。  东走二十分钟,便到了北京繁华的闹市前门大街。在这里,一切还保留明清六百年市容规模,有许多出售明清旧服饰、器物的店铺,各个铺子门前柜台大都金碧辉煌、斑驳陆离又各具特征。  若西走十五分钟,便可到中国古代文化集中地之一——在世界上也十分著名的琉璃厂。在这里,除了两条十字形的街道、两旁几十家大小的古董店,在通往街道的一条条小胡同里,还有许许多多不标店名、分门别类、包罗万象的古董店。总而言之,这琉璃厂,根本就是一个中国文化博物馆。  够了,仅仅这几处,就可以看出这个中国西周时的燕国都城、元朝开始成为全国性的首都、到清末己然成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3000多年城市文化和800余载首都文化沉淀的厚重。  每天早上,沈从文与满叔远一起,往肚子里装完那六个烧饼,就一道走出酉西会馆,不是一头扎进京师图书馆看书,就是去琉璃厂的书肆学东西,或者到前门大街热热闹闹的文物店铺、商业中心去观看、去倾听。  饥肠漉漉的沈从文,早已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的一切,他饶有兴趣、充满希望地同时阅读着“用文字写成的小书”和“人事写成的大书”,藉此认识着这个中国最大城市的各种景物和人生世相。  走进京师图书馆,沈从文一头扎进书本中,开始追踪着作者的喜怒哀乐,他常常是完完全全地忘了自己,更忘了他所面临的很难生活下去的困境,在书本中,他享受到了困顿生命中一片丰美而充满生命力的绿色。这绿色滋润着他,使他更加勇敢地向前。  该是闭馆的时候了,工作人员会走到他面前,站一会,最后不得不拍拍他年轻的背脊。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很快地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留恋不舍地离开。有时,他会同满叔远一道去看琉璃厂,去前门的大栅栏,夹在人流中来来去去。  每天,当他回到酉西会馆时,照例是夜色浓稠,食堂已经关门许久。幸好还有早归的朋友满叔远在,早已将几个烧饼、一碟泡菜,放在床前的木桌上。  吃着冰冷的食物时,沈从文总能感觉到友情的温暖,他常常会先搓搓手,像是拿起热腾腾的烧饼一样,然后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边眉飞色舞地与朋友分享白日里的所见所闻,或是一本新的旧的杂书、或是一件明清的旧衣、或是一个秦代的古鼎;最后脱了衣裳,在另一头躺下来,继续不停地说着,仿佛永远也说不完。  满叔远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根本不知道,只知道每次发觉他睡着时,还有许多话没说完。  北京就是北京,不像镇竿城,至多也就两三千人,北京这时可已经有了200多万人口,对于一个独在异乡为异客、还没能融进当地社会的游子来说,最多不过是热闹罢了。  沈从文每天看得太多,感受得太多,想说的也太多,能倾听他诉说的人又实在太少,少得就剩下了满叔远。满叔远睡了,他只能再来看书或者是天马行空地想一阵子。他想的最多的,是读过的书本里的人事,有时也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九妹,还有父亲他们,只是很少来想明天该怎么生活下去。  这一天,沈从文心里惦记着满叔远,比以往回来的稍早一点,好朋友满叔远还象往常一样,给他留一份馒头咸菜在床前的小桌上,没等他回来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这个在乡下还算富有家庭的青年,跟了沈从文这么些天,对残酷的现状己然看得非常清楚,他原来那个被沈从文扇起的梦破灭了,根本不再相信俩人在北京还能有什么发展。可是,有一点让他十分不解,往日似乎比他聪明许多的沈从文,这次竟像是生活在梦里,眼看生活快无着落了,还在那里异常天真地坚持什么:  要通过自学,先作一个“自由人”、一个“独立人”,“才能作第二步打算”。  满叔远想唤醒这位世上最要好的朋友,可不管他说的多在理,沈从文就是听不进去,还振振有词地对他说:“远啊,你如果再多看些书,想法就一定跟我一样了。”  多年以后,沈从文还深有感受地向人说起这段艰辛而充满乐趣的往事:“我很快学懂了不少我想学习的东西”,“我可以说是在社会大学文物历史系预备班毕了业。”  这天因为上面有什么人要来检查,沈从文刚看了半天书就不得不走出图书馆,他大胆地换了个方向往西走,沿途问了几个人,走了两个多钟头,竟然找到了琉璃厂,看了一会,心里念着满叔远,匆匆赶回到会馆。  满叔远没有睡,坐在床沿上,似乎在等他。沈从文感觉出来啦,便问询地望着满叔远。冰凉的烧饼还是放在床前的木桌上,满叔远看看他,又看看烧饼,意思是让他先吃。  沈从文拿起冰冷的烧饼,啃了一大口,慢慢地嚼着,又把问询的目光投向满叔远。  “从文,我是想问你,我们就这么象乞丐一样混下去?”  “乞丐?远,你怎么这么看自己,这么看我?”  “难道不是?在火车上,那位不认识的科长给了我们十个银元,后来你姐姐又给了你十个,再后来,收到陈军长汇来的十八个,还有是你的表弟给了三个,看门的老人给了一个……”  “可我们并没有向他们乞讨?而且,一旦我们有了钱,肯定还他们。”沈从文嘟哝着,声音没什么底气。  “就这样下去,我们能有钱吗?如果是在家里,我们怎么也可以养活自己。”  “远,我不是要活着就行,而是希望懂得很多,学到很多东西。这,你是知道的。”  “象我们这么,东瞧瞧西逛逛,也能学东西。”  “我还真就学到不少。”沈从文说到这儿笑了,问:“远,你猜我今天又看到了什么?”  “我又不跟你去,我怎么知道?”  “就是那家古董店,一下子卖出四只天禄瑞兽的古董店。你猜他生意为什么就这么好?”  满叔远摇了摇头。  “我告诉你,上次其实只卖出三只天禄瑞兽,那第一个出价的,是个‘托’,围在那里先后二个加价的,都是‘托’,他们全是骗子。”  “你怎么知道?”  “我东瞧瞧西逛逛,就看到、知道了。”  “有这样做生意的!”满叔远气得睁大眼睛,朝地下吐了口唾沫说:“真下作。”  沈从文点着头,感慨地说:“看到城里人这么做生意,我就想起了我们的乡下。远,你记得我们那次从麻阳坐船,到高村备货时跟一个妇人买梨的事吗?”  “那一次!哦,我记起来了。四十钱一堆梨,一堆有十来个,太贱了,我们就要买四堆,可那卖梨的妇人却说:一次买四堆,我只要一百二十钱。我说,你刚刚不是说四十钱一堆么?四四该一百六十钱。她说,我心里想好了,谁一次买三堆,就收三十钱一堆。”  “拿乡下的卖梨的妇人跟这城里古董店里的商人比。一个是金子,一个就是狗屎。”沈从文说:“我记得那妇人面容憔悴,家境一定很不好,却不要别人半分钱便宜,只想对自己的心负责,心安理得就是福,要穷便由着命穷就是。可这古董店的老板,穿着丝绸大褂,养得满脸都是赘肉,却一门心事想骗别人的钱,我看这种人活着只怕是很难心安理得。远,这两种人由你挑,你愿做哪一种。”  “这还用说,我当然只求心安理得。”  “我也是。”  “只是……”满叔远想了想又开口说:“从文,做人是不能要别人的半分钱便宜,要对自己的心负责,可你也别忘了,人还要挣钱对自己的肚皮负责,否则就将没人了。”  沈从文听满叔远又提到钱的事,便不啃声,躺下去闭了眼睛睡觉。第二天凌晨醒来后,沈从文看看熟睡的满叔远,想起他昨晚说的话,再不叫醒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到图书馆,他一口气看完了郁达夫的《沉沦》,禁不住为里面的一些话语深深感动了。回到会馆,他兴奋地对睡了一天的满叔远说:  “远,我今天读了一部好小说。”  满叔远揉着泪眼望着他。  “我给你背几句。”沈从文太过兴奋,竟没发觉满叔远一脸沮丧,热情洋溢地背诵道:“‘祖国呀祖国!我的死都是你害我的!’‘你快富起来吧!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远,你听听、听听,写的多好!就象是我们心中的悲号。”  没听见满叔远有什么反应,沈从文这才认真去看他,看到他竟然流出了眼泪。  “远,你这是怎么啦?”沈从文惊慌地问道。  “从文,我怕是不能跟你呆在一起了。”  “为什么?”  “我想了一整天,决定回去!”  沈从文沉默了,呆呆地望着他,好一会,突然冲上前去,紧紧地抱住自己最好的朋友:“远,我对不起你!”  第二天,终于忍受不了北京生活的满叔远,一个人独自转回湘西老家去了。沈从文送他到火车站,看着他上了车,默默地目送着火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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