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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4 13:5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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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蒹葭苍苍

出版社:汕头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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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时光的情书

写给时光的情书试读:

校园B小调

他是美错,或是良辰

1、你坐在篝火旁,温暖美好像一个童话

十月,阳光温暖明亮,空气里都是桂花香,大一女生们坐在阶梯教室里上情感教育课。教授讲罢学姐登场,她们洋洋洒洒讲了很多,但沈小樱只记住了一条:在大学里,你至少要恋爱一次,无论成败。

沈小樱走出教室,舍友走过来说:“哎,有人在问,我们系上留蘑菇短发,身材苗条,说话带成都口音的女生是谁,那不就是你吗?”“我?”沈小樱一脸茫然,“问我干啥子?”“当然是对你一见钟情啦。”舍友眨眨眼,“还挺帅的呢!”

沈小樱的确是短发,也苗条,还是成都人。可她不惊艳不性感,也没有才艺特长,男生对她一见钟情这种事,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如果换成数字,大概只有区区三厘米。

她不太相信,她会触摸到那三厘米。

她也认为,她对男生一见钟情的概率,也只有三厘米。

几天之后,沈小樱收到一封情书。

那天晚上,你坐在篝火旁,温暖美好像一个童话。我当时就明白了,你是我等待的人。我喜欢你。明天清晨,我会带着玫瑰到你楼前的梧桐树下等你。

署名是“贾良辰”,美好但陌生的名字。沈小樱将情书读了又读,仍然忐忑疑惑,但小小窃喜却像早春薄冰下的泉水,淙淙流动。

第二天清晨,沈小樱修了眉毛,涂了唇膏,穿上了最喜欢的裙子。

她走出宿舍楼,一眼望向梧桐树,树下果然站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蓝色格子衬衣,卡其色裤子,气质朗朗,眉目英俊。他正握着一束玫瑰,望着她来的方向。她脸颊燃起两团小火焰,慌忙将目光闪躲开。

她悄悄想,是他吗?是不是他?如果是他该多好!

她从他身边走过去,他没有叫住她,她只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看去,男生跑开了,朝相反的方向。而那束玫瑰,被男生插在了树下的花坛里。

她一阵怅然,原来不是他。

可是那个叫贾良辰的人,又去了哪里?2、藏于心上的反而是他

花坛里的玫瑰已经枯萎。

那个叫“贾良辰”的男生一直没出现,沈小樱也没再收到情书。但被人喜欢总是美好,这让她自信,欢喜。原来不惊艳不性感的她,也会让人一见钟情,也有底气对别人一见钟情。“别人”就是梧桐树下的男生。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院系,联系方式,她也不好意思去到处打听。

她想,学校也就这么大,或许转一个弯,她就能遇到他了。

为了遇见他,她加入了好几个社团,电影社,义工社,英语社,她的三厘米在校园里,校园不是无限大,她一寸寸打捞,总能遇上。她积极参加社团活动,展示自己,如果自己发出光芒,也更容易被他注意到呀。

每周星期五,电影社会在旧礼堂里放电影。社团成员的作业是写一份影评,再上传到微博供大家交流,如果是优秀作品,社团负责人会推荐给电影杂志。

十二月第一个星期五,电影开场前,社长来找沈小樱,说:“恭喜你啊,你的影评发表在《看电影》啦。要感谢老社长哦,是他推荐的。”“谁是老社长?”沈小樱问。“放映机旁穿黑色风衣的那个。”社长说,“他可是大忙人呢,难得现身。”

沈小樱看过去,她竟然看到了那张默默她想念的脸!是梧桐树下的男生啊!社长挥手叫男生:“喂,贾良辰,她就是沈小樱!”

沈小樱顿时惊呆了。贾良辰?原来他就是贾良辰,可为什么那个清晨他没有理睬她,之后也没出现?难道他是捉弄她?开个玩笑?又那为了什么呢?她跟他无怨无仇!她很想问问他。但当她反应过来时,他的黑色风衣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了。

她听到身后有两个女生在说他:“他好酷的!下棋踢球都很厉害。”“还组过乐队呢,不过解散了,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他有女朋友没?”“听说有个大一新生在追他,他也好像很喜欢对方吧,两人常在微博里卿卿我我呢。”3、你知道我在悄悄关注你吗

贾良辰是前任电影社社长,要找到他的微博并不难,沈小樱悄悄关注了他。她失落又气愤,她一定要弄明白,他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一封情书给她?

她从微博里窥探到他的生活。

他说:“清真食堂的牛肉丸子太赞了,美味又实惠。”

他说:“老头儿的棋艺大赞啊,但我不怕,这周六再去挑战!中山公园见!”

她到清真食堂去,她果然碰到了他,他身边有一个漂亮的蘑菇头女生,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乖巧又安静。她到中山公园去,他正和一个老头儿对峙,洋娃娃也跟在他身后。沈小樱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女生,她不好意思贸然走过去问他。

况且,她觉察出来,他有意在回避她。

圣诞节前的一天,贾良辰在微博里写:“明天下午跟计算机系踢圣诞球去!”

第二天下午,沈小樱穿上新买的红色大衣走去球场。她的心情忐忑热烈,像是奔赴约会。她不得不承认,她如此关注他,接近他,不只是为了找机会问他为什么捉弄自己,也是为了看到他。

她多了解他一些,就更喜欢他一些。这真令她难堪又心酸。

她在看台上坐下,球赛开场了,贾良辰穿6号球衣,英姿勃发像一匹小马。她不禁想,如果那封信不是恶作剧该有多好啊。

有人走到她面前来,是贾良辰的女朋友,那个蘑菇头洋娃娃。她说:“你好,我叫马莉,我也知道你叫沈小樱,你来是为了看贾良辰吧?因为收到了一封情书吧?”

沈小樱反问:“你怎么知道?”“你没发现我们发型身材很像吗?而且新生晚会大家穿的都是迷彩服。贾良辰想找的人其实是我。但他到系上打听时,那个人根据他描述的样子,以为他要找的是你。所以他写了那封信,但第二天看到你,他知道弄错了,后来他才找到我!”

沈小樱目瞪口呆。“他想向你道歉,但那样太伤人了。但如果一直让你误会,不是更糟糕吗?”马莉停了停,又说:“你虽然像我,但你不是我,所以,你就算二十四小时跟着他,他也不会注意到你。”

沈小樱想辩解,但她敢说没有期望过他的注意吗?她怀疑情书是恶作剧,但她更愿意它是情真意切的表白啊!

马莉走了,贾良辰的身影也看不清了,是天色暗了吗?不,是沈小樱幻想出来的爱情光芒熄灭了。那只是一场错误引发的幻想,多么荒谬啊。她当了真。4、我们如此漫不经意,轻轻的落下

这对沈小樱来说是一个黑暗的打击,但懦弱悲观可不是她的性格。她难过了一阵子之后,就果断决定,不能让一场错误给自己本该精彩的大学生活蒙上阴影。何况,犯错的人又不是她。她还是要谈一场恋爱,无论成败!

她取消了对贾良辰的关注,退出了电影社;她看书,看电影,交朋友;她英语很出色,她找了一份翻译兼职赚零花钱;她蓄长发,按时吃早餐,经常运动,她希望自己胖一些,和从前瘦瘦的蘑菇头背影区分开来。

初春的一天,她在话剧社活动室翻译资料时,听到隔壁窗口传来歌声:

也许随手画的涂鸦,是最完美表达;

也许随口唱的旋律,才当真啊;

我们如此漫不经意,轻轻的落下,

也哭也笑,也挣扎……

那声音温暖沙哑好迷人。还有清澈的吉他声。

她想到贾良辰。会是他吗?乐队光杆司令。她不敢去证实。如果真的是他,她怕自己会再次陷入幻想。

拿到翻译报酬时,沈小樱买了人生中的第一把吉他。学校有吉他社,她也加入了,没事就去学弹琴。她不能奢望他弹琴取悦她,那么,她自我取悦好了。其实,她也不是为了他而学琴,她也想要更丰盛的青春。再说了,弹琴而已,又不是上天揽月,下海捉鳖,so easy!

四月,吉他社说要给大家惊喜,请大神来做表演嘉宾。大神居然是贾良辰!他弹琴时散发的气场像一个漩涡,沈小樱拼命抵抗,却仍然被卷了进去。

她不敢直视他,一直微垂着眼,直到他离开。

吉他课结束,沈小樱走出教室,往宿舍方向走,一个人从树荫下走过来。贾良辰!她吃惊又迷惑地看着他。“你好,我……”他说,脸都红了,“我想说,对不起……”他微窘的样子好真诚。

这真诚像一根细刺,扎进了沈小樱的心。他在为他不喜欢她而道歉。她忍痛微笑:“没什么对不起,你弹的吉他真好听。”她说着大步走开,以自认为潇洒昂扬的姿态。

他竟追上来:“我还想说,你留长发的样子更好看。”

沈小樱抿嘴:“谢谢。”

她的心瞬间通透。他既然不中意她,她就不必迎合讨好,她尽可做自己,想成为的自己。是啊。有人喜欢短发清瘦,那必定也有人喜欢长发丰腴;有人喜欢洋娃娃一般乖巧安静,那必定也有人喜欢活力飞扬的女子。5、当我变得更完美,还要一点时间吧

义工社的活动多,社员有限,他们常在公告栏贴广告求支援,常有同学来助阵。

五月,义工社要去一个康复中心看望自闭症孩子。沈小樱在队伍里看到了贾良辰。他们都不躲闪了,坦荡相视一笑。马莉也在,她很傲娇,一直闹别扭,抱怨天气不好,公交车太挤,又说自己没睡饱,头晕。到了康复中心,当她跟一个孩子说话,孩子却不理睬时,她竟脱口而出:“白痴!”

沈小樱恼了,扭头制止她:“自闭症不是白痴!”“还不都一样。”马莉撇撇嘴。“你不愿意来,可以马上回去!”沈小樱凶了起来。“贾良辰,你看她!”马莉撒娇。

贾良辰皱眉:“要不,你先回去吧。”

马莉哼了哼,赌气走了。贾良辰目光复杂的看了沈小樱一眼,没有去追马莉。

沈小樱避开他的目光,专注做事。这一天,沈小樱都有意和贾良辰保持距离,她既不想趁虚而入,也不想引起嫌疑。

半个月后,义工社在中心广场为自闭症孩子做募捐。为了吸引路人的关注,五音不全的社员唱起了歌,沈小樱也抱来吉他凑合着弹,但关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蹩脚才艺眼看撑不下去了,沈小樱又急又窘,快要乱了阵脚。

忽然,一阵清澈的吉他声响起,微微沙哑的歌声也飘扬起来。沈小樱屏住呼吸才敢抬头看,是贾良辰,他微扬着下巴弹唱着,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在阳光下晶亮,帅酷极了。

贾良辰骑了旧摩托车来,活动结束时,他邀请沈小樱坐在他的后座。夜风微凉,沈小樱的心升腾起幽幽香气,微酸微甜。他回头说:“你弹得也不赖哦,如果早点认识你,我会请你加入我的乐队呢。”

沈小樱笑笑,如果早点认识,她还有时间变得更完美,头发更长,更丰腴,更活力飞扬。也许,他也会多看她几眼,甚至喜欢她的吧?

可是没有如果的事,而且她往后也没时间了。

这个七月,贾良辰要毕业了。6、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也带走了他

贾良辰毕业那天,沈小樱没有去送别。

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听着大喇叭唱《光阴故事》,那个唱歌时年轻但如今已风华老去的男人款款地唱着,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光阴带走了贾良辰,带走她未完成的初恋打,但光阴也改变了她和他。

没有了贾良辰,校园还是校园,树依然在生长,花依然谢了又开。马莉也还是那么可爱,身边的男生走了又来。

只有沈小樱黯然失落,他走了,那段三厘米的机会也散落在人潮人海,世界无限大,她再难找回。

黯然失落的夏天过去了。

秋天的清晨,沈小樱路过梧桐树下,无意间往花坛里一瞥,她看到一枚小小的花蕾!她奔过去,拨开小叶女贞,她看到了一株玫瑰花!

你是哪里来的?她轻声问。

玫瑰花不说话。

但她愿意相信,是她十八岁那个秋天,贾良辰插下的玫瑰抽出的新芽。

她也才骤然发现,因为他来过,她的世界开出了瑰丽的花。

她成了某电影网的驻站影评员;

她的吉他跌跌撞撞在进步;

她变得自信美丽有光彩;

她收到了真正的情书,虽然她拒绝了,但欢喜还在;

她拥有了好朋友,拥有了自己的生活圈。

……

这些都跟贾良辰有关啊!是他和那封美丽错误的情书,激励了她寻找自我,丰盛成长。

她给玫瑰花浇了水。

她在一个下着薄霜的清晨,收到了贾良辰写给她的一封信。

我曾经对漂亮的女生一见钟情,她就像枝头盛放的花朵。你像一株默默无语的树,起初并不耀眼,但你不卑不亢,努力绽放出属于自己的花,花很美,花开的过程也深刻动人。我喜欢你。

沈小樱目瞪口呆,泪水缓缓从心底涌起。

青葱少年对漂亮女生一见钟情,那是多么正常符合自然规律的事。她不是漂亮女生,不会让男生一见钟情,但她更相信,她的努力已经让自己变得美丽,自信,光彩照人。她终于得到他的喜欢,她也值得他的喜欢,但她相信,她也值得比他更好的男生喜欢。

她给他回信:谢谢你,你赠我一个美丽的错误,它换来了一段属于我自己的良辰时光。再见。

蜗牛男孩带她去散步

1

九月,黎小雅升上初三。

班主任给她安排了一个新同桌——曾小林。

黎小雅本想抗议,但班主任抢先一步,先发制人:“黎小雅,你要多帮帮曾小林同学,你是班长,要起监督表率作用。”

黎小雅皱眉,撇嘴,一脸无奈。她扭头瞄了一眼曾小林,他倒是毫不在乎!

曾小林是差生中的差生,他从来没有一门及格,考卷上的名字总是写得歪歪扭扭,有老师把他的名字念成曾小木木,还说:“名如其人哪,你真是木!朽木的木!”

和黎小雅同桌之后,曾小林依然同从前一样——上课睡觉,下课疯闹,作业不做,考试就在卷子涂鸦。但黎小雅可不会坐视不管,他打瞌睡,她用手肘撞他;他望着窗外发呆,她书敲他的头;他咬着笔杆做不出题,她凑过去问:“要不要我给你讲讲?”曾小林不理不睬,偶尔丢过来一个白眼。

这天早读,曾小林又在睡觉,黎小雅打翻他的书,说:“读课文!”

曾小林嚷:“要你管我啊!”

黎小雅理直气壮:“我偏要管你!”“你凭什么管我?”“凭——”黎小雅心一横,说,“凭我关心你!”曾小林瞪大眼,什么也没说。

下午,曾小林拿过一道题来问黎小雅:“这个怎么做?”他的声音怯怯地,而且是第一次问她题目,她马上懂了,他这是变相道歉。她耐心给他讲题,他似懂非懂,又说:“我做不出题目,自己也痛苦,但你这么优秀,是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这么笨的。”

黎小雅浅浅地笑:“人人都有别人无法理解的痛苦,比如我,我有轻度色弱,我喜欢画画,但再喜欢也没用,也不可能考美院的。”“不一定要有用啊。自己开心就好。”他安慰她。

黎小雅心里一亮,想不到曾小林能说出这样的话噢。2

第二天,黎小雅到教室时,曾小林先来了。这倒稀奇,他最爱迟到了。

黎小雅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只鞋盒子,里面是一艘手工小木船!虽然粗糙但却很可爱。她满心疑惑,谁送的?她问曾小林:“你有没有看到是谁送的?”

曾小林摇头:“没。”

此后,曾小林都来得比黎小雅早,一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也早早在抽屉里等着她:小木尺,泡泡糖,爆米花,还有一次是到处乱爬的小乌龟。

黎小雅还是不知道是谁送的,她也猜了曾小林,可他不像心灵手巧的人呀。

曾小林好多了,他配合黎小雅监督。睡意袭来时,他喊黎小雅:“快,揪我一下。”当黎小雅说“不写完作业不准走”时,他就乖乖坐在位置上;他也有进步,只是满得像蜗牛爬。

有次,有一道应用题,黎小雅讲了一遍,他不懂,又讲一遍,他还不懂,她再讲了一遍,以为他懂了,可考试时他依然做错,黎小雅戳了戳他的卷子:“你真的笨得像蜗牛!”

曾小林也不反驳,只是把卷子折成一只纸飞机,从窗口飞了出去。

第二天,曾小林没有来。黎小雅的抽屉里,也没有小惊喜。她才想到,那些小惊喜是曾小林送的!

中午,黎小雅去找他,他家就在学校后面的巷子里,他家开茶铺。那是一条古旧的小巷,她找到茶铺,看到了曾小林妈妈。她穿着睡衣坐在牌桌前,大声说笑。

黎小雅说:“阿姨,我是曾小林的同学,老师让我来看看,他为什么没去上学。”“他装病呢!就在楼上,你直接上去吧。”说着她扯起脖子喊,“小林子,你同学来了。”

曾小林站在楼梯口,望着黎小雅走进来,他先是惊讶,然后赌气,最后他垂下头不看她。黎小雅想道歉,想说对不起,我不该说你是笨蜗牛。可她一向骄傲,这样直接的道歉她说不出口。于是她说:“曾小林,今天评讲卷子,你为什么不去呀,是在家孵小鸡吗?”

他抬头时,已是一脸怯怯笑容,他懂得了她的歉意。他请她到阳台:“我在弄这个呢。”3

阳台上堆放着木块木板,大小形状不一,还有各种黎小雅不认识的工具,木屑散落一地。“这是我的工作间。”曾小林说,有点小小骄傲。

黎小雅看到一辆崭新的木头单车,她小心地捧起来:“好小,好可爱,看起来只能装进鞋盒子里呢。”“跟那艘船一样大的,只是这个还没弄好。”

黎小雅扭头看他,眼睛亮亮地笑。

曾小林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脸微微一红,也心照不宣地笑了。

阳台上还有两把小椅子,也是曾小林的作品。黎小雅坐在椅子上,听曾小林说他的梦想。

他的梦想是做一个专门做木头玩具的人。

他的爷爷是木匠,手艺精巧。小时候,他最喜欢在爷爷工作的仓库里玩,那些刨花,小木块,边角余料,断裂的锯片,在他眼里像充满魔力一样有趣。他长大一些,爷爷也教他做简单的木头玩具,他做过的东西多着呢,飞机,火车,蜻蜓,瓢虫……

黎小雅难以置信:“你每天放学回家不写作业?就是玩木头?”“玩木头比写作业有趣多了!”曾小林吐吐舌头。

黎小雅本该以班长的姿态说:“玩木头能帮你升学吗?”但奇怪的是,她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此刻,阳光这样暖,木头这样香,曾小林的心迹,是这样袒露无遗。

她也只是小小少女,当她的心感受到幽微美好,她愿意在这幽微美好处停驻。

不过呢,曾小林主动提出,他跟黎小雅一起回学校去。“数学卷子飞走了嘛,”他小心地解释,“我怕老师骂。”黎小雅偷笑,他是在跟她说,他没生她的气呢!

黎小雅把自己的数学卷子复印了一份给曾小林。

放学了,黎小雅还在给曾小林讲卷子。杜小川跑过来拍曾小林的头:“喂,打乒乓球去呀!”杜小川成绩也不好,曾小林常跟他还有一群男生一起玩闹。

曾小林摇摇头:“你先去吧。”

另一个男生笑:“别理他!果然不能跟女生同桌!久了自己也变得像女生!”

曾小林脸一红,没有吭声,继续听黎小雅讲题。4

秋深了,冬天来了,复习越来越紧,考试越来越多,曾小林一点点在进步,虽然像蜗牛慢慢爬,但总算离倒数第一名越来越远了。

寒假过去,黎小雅仍然和曾小林同桌。

曾小林变了,他变得用功,不再疯跑疯闹,他跟黎小雅下五子棋,帮她打水,做值日。杜小川他们却越来越放肆地取笑她。当他想加入他们的游戏,他们说:“你来干嘛?不跟女生玩丢沙包呀?”“哟,班长助理,你有空大驾光临啊!”

这让曾小林难堪又无措。

一天中午,曾小林正和他们在走廊上疯闹,黎小雅从教室出来:“疯够了没?卷子还没做完呢。”

他们推搡曾小林:“快去呀!快去做卷子呀!”

曾小林任由他们推搡,就是不动。“小林子,你要跟她进去,你就不是男生!”一个男生高声说。

大家都哄笑起来。

黎小雅也不说话,她气鼓鼓地瞪着曾小林,她像是要用这气势把他卷回教室去。

曾小林手里正握着一瓶水,他仰头喝了一口,“噗——”地对准黎小雅的脸喷了出去。

黎小雅身体一颤,她抹去满脸的水珠,冷冷地看了曾小林一眼,转身走开。

男生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5

曾小林再回到教室时,黎小雅和她的课桌椅都不见了。

她搬到了教室的角落,和曾小林隔了七八张桌子的距离。

曾小林穿过这距离来找黎小雅,他怯怯地地笑着,大约想跟他道歉。黎小雅用书挡住了脸。他喷在她脸上的水,已经在她心里结成了冰。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开。

从此,黎小雅把自己埋在高高的习题集后面,做题,演算,背书,心无旁骛;没有黎小雅的监督,曾小林也乖乖做题,背书;杜小川他们也不再来嘲笑他。

四月,学校有运动会,女子长跑没人报名,但弃权要扣分,黎小雅只得亲自上阵。

长跑并不是她的强项,到最后一圈时,落在她后面的女生都弃权,即使她跑到终点,也是最后一名了。有人说:“弃权算了,最后一名多丢人呀。”但黎小雅咬牙想,她就算爬,也要爬到终点!

班主任喊:“黎小雅快跑不动了,谁去带带她?给她鼓鼓劲!”

跑到黎小雅身边的人是曾小林。他挥动双臂,保持和黎小雅一致的步调。他侧头看她,眼神充满鼓励。黎小雅爆发出力量,冲过终点线时,她不是最后一名。

她和曾小林相视一笑,心上那层薄薄坚冰,化成一汪温暖泉水。6

中考来了,中考又过去了。

黎小雅考上了外院附中,她听说曾小林没考上高中,但已经是他初中最好的成绩。

八月,大雨之后的黄昏,黎小雅正在阳台画画,楼下有人喊她。她探头一看,呀,曾小林穿着宽宽的T恤,正站在玉兰树下呢。

黎小雅跑下去,曾小林说:“我要去我爸那边了,他帮我找一个技校,学校有很多实用技术课,可能更适合我。”

黎小雅由衷为他感到轻松:“太好了,这下你可以好好发挥啦!”

他们沿着街道走,雨后的天空湛蓝透明,树木散出幽微香气。

黎小雅想起一个故事,她讲给曾小林听。

上帝交给人一个任务,叫他牵一只蜗牛去散步,但蜗牛太慢了,虽然尽力爬,每次也只能挪一点点。那个人催蜗牛,扯蜗牛,责备蜗牛,蜗牛累得满头大汗,但还是只前进了一点点,那个人生气了,甩开蜗牛。

他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叫他牵一只蜗牛去散步。

但忽然间,他闻到了花香,听到了鸟鸣,看到了满天星光,这是他每天走过的地方,但这一切,他从前没有体会。

他才明白,原来上帝的真正用意,是叫蜗牛牵他去散步。

曾小林似懂非懂:“你是说我和你吗?”“是呀,如果不是你,我的手也不会这样。”黎小雅挥挥她的手,指头沾满颜料。“你的手怎么啦?”“我在画画呀。”

中考之后,她每天都画画。她不为考美院,她只为自己的心愿,为了体会快乐。如果不是曾小林,她不会体会到这份快乐。

直到告别,他们也没有跟对方说,谢谢你,谢谢你参与我的成长,给予我鼓励和快乐。他们只有在越来越长大的以后,才能逐渐懂得,那份参与有多么重要,那些鼓励与快乐,将会陪伴他们度过许多灰暗时光,艰难困境。

春树遇见夏至和星光

1

她出生在春天,所以叫春树,爸妈希望她像春天的花树一样成长。春树就这样长到了十四岁。春天黄昏,春树回到家时,听见妈妈在厨房里打电话,像是打给在外地的爸爸:“房间不让随便进,日记都锁着,还偷偷写小说哦,也不给我看!”“我说什么她也不听,不搭理我,还顶嘴!”“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愁死了。”“就是叛逆呀!”

妈妈说的是她,妈妈竟给她扣了一顶“叛逆”的帽子!她怎么叛逆了?

没错,她锁日记,可日记本来就是隐私;小说也不是故意不给妈妈看,是难为情,也是怕吓着了她!她懒搭理妈妈,因为妈妈翻来覆去就那些话。

她给窗台上的花草浇浇水,又喂喂金鱼,这才不情愿地拿出数学卷子来做。方程式,反比例函数,几何证明,她一边做,一边痛苦。

晚饭时,妈妈说:“你的数学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给你报了补习班,每周二和周四下午放学去。”春树正啃着糖醋排骨,妈妈的话让她顿失胃口,她沮丧地想,世界末日要来了。

她不喜欢数学,也不喜欢数学老师。数学老师跟妈妈的年纪差不多,可她一天到晚板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春树其他科目都好,就数学困难,在数学课涂鸦和吃泡泡糖也被她逮个正着,她对春树也没好感。

可妈妈的语气不容商议,除非她的数学好起来,否则她永远没资格在这件事上商议。2

周二放学后,春树跟着同学走进数学老师家。

老师发卷子让大家做,说做完才准走,发到春树手上时她说:“我看你一晚上也做不完。”春树的脸窘得发烫,老师说完进了厨房,同学望着春树笑,春树愣了愣,收起卷子走了出去,走进早春的黄昏里。

她绝不再去补习班了。既然不能和妈妈商议,那就瞒着。补习费是上完课再交,按补习次数算。她不去老师也不会问她,因为补习违规,老师不能主动喊同学去。

她不能回家,她耗到补习班下课。她溜达到了夜市上,她好奇地东瞧西看。她看到一个男孩,他正将三轮车上的水果卸下来放在街边。他跟她差不多大,高高瘦瘦,眉目清秀,像一棵正在拔节成长的树。

他身后有一个阿姨正弯着腰摆水果,他们的眉眼很像,应该是母子。

春树身边没有这样的男孩,那些男孩要补习,要玩电脑,要踢球,要参加各种竞赛,要逛名牌运动装专卖店。她心里升起感动与钦佩。

她走过去跟他说话,她问水果的价钱,问了苹果问香蕉,又问橙子和桂圆,男孩一点也不厌烦,他微笑着回答她。她买了一个大苹果,在校服上擦了擦就想啃。阿姨忙拿出一大瓶水说:“等等,洗一下。”春树洗着苹果,阿姨又说:“我都带着水,有的小孩子心急,买了马上要吃。”

春树站在近旁的香樟树下,站在暗影里啃苹果,也看着男孩。

数学老师果然没问春树为什么不去了。从此,周二周四的晚上,春树都晃荡在夜市上,每次都买水果吃。妈妈也没怀疑,因为春树在家时也努力地做数学题。妈妈还以为这是上补习班的效果呢。

其实呢,春树努力学数学,既是为了在数学老师面前扬眉吐气,也是为了不让逃补习课的事情穿帮。3

春渐渐暖了。一天黄昏,水果摊上只有男孩,春树走过去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我妈妈感冒了,她也不让我来,可有些老顾客常买我们的水果,所以还是来吧。”

春树俏皮地笑起来:“你说的是我吧?”

男孩拿起一颗苹果:“是啊,回馈你一下。”

春树啃着苹果,又问他:“你叫什么?”“我出生那天是夏至,我又姓夏,我妈妈图省事,直接用夏至给我当了名字。”“我们的妈妈都好相似,我出生在春天,所以叫春树!”“你每周有两天来这儿晃悠,你在躲什么吧?”夏至问。“哈哈,被你看出来了,我躲数学补习课呢。我觉得,卖水果比做数学题有趣多了。”

夏至笑起来:“是吗?我在卖水果的时候,脑子里常在演算数学题呢。”“那你的数学一定很好啰?”春树问。“还行吧,年级一二名的样子。”

他说得自然,就跟说“苹果六块钱一斤”一样。可春树惊呼起来:“这只是还行?简直是太棒了好吗?”

这天,春树没去晃悠,她就坐在水果摊上和夏至聊天。她知道了,夏至家就住在夜市后面的巷子里,爸爸在皮革厂上班,工作很累,常常要加班,妈妈卖水果也是为了补贴家用,但妈妈腿脚不方便,所以夏至每天都来帮妈妈推车,摆货;她还知道,夏至成绩很好,是父母的骄傲和希望,他跟他们的关系也很融洽,什么事都能商量,什么话都可以讲。

她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每个人的成长轨迹都一样,更不是每个人都“叛逆”,她又担心地想,乖孩子自然会长大很成功,那“叛逆”的孩子呢?他们会怎么样?4

春树也把夏至写进她的日记里去,还把他变成男主角写进她的小说。她也把遇到的数学难题记下来,想向夏至请教,但一直也没找机会,毕竟跑到水果摊上问数学题也太做作了。

春树有时也猜,夏至平常都做些什么呢?夜市只在下午四点之后开放。

时节已是初夏,周六午后,春树从小区图书室外经过,她无意间往里面看去,看到一个穿白色T恤的身影,是夏至呢!

整个街区,就只有这间公共图书室,谁都能来看书,但只有小区居民才能借书回家。春树把这儿她感兴趣的书都看遍了,图书室没有补充新书,她也许久没来。

她跑进去,像小鹿一样蹦到他面前:“嗨,夏至!你在这儿看书呀。”夏至抬起头,羞涩地笑了:“我很少来,正不知选什么书呢,你给我推荐几本吧。”“乐意之极!”春树跑去向管理员要来纸笔,欢快地写下她喜欢的书目,她说:“有条件的哦,你给我讲数学题怎么样?”“没问题!”

此后,一个“很少来”这儿的男孩,和一个许久没来的女孩,在每个的周六和周日的午后,在图书室默契相遇。夏至看书,春树做数学题。碰到难题了,春树欢喜地跑去问夏至,他耐心地讲给她听。

春树对数学比从前更友好了,夏至的数学那么好,她也只有做好,他才会欣赏她吧?

夏至的时间有限,春树把自己的借书证给了他,这样他就能借书了。他帮妈妈把水果摊摆好,妈妈招呼生意,他就坐在旁边看书。他爱把没读完那页折过来,为了方便下次翻到。

春树发现了,她用碎布头缝了几朵长柄的五瓣花,她拿给他说:“可以当书签哦!还不会把书折皱!”春树有小心思呢。她希望他翻开书,看到书签就会想起她,就像想起一朵清晨初开的花。5

夏至读完一本又一本的书,春树也攻破了又一道的数学题。

期中考,春树的数学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老师看着春树的卷子说:“你抄了谁的吧?”这怀疑像尖刺,锐利地刺中了春树。

老师又说:“放学后你留下来单独做一遍,这样就没问题了,也能让你妈妈放心。”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赌气接受以此证明自己。但春树将卷子撕成两半,再揉成一团抛进了垃圾桶,卷子在空中划出完美抛物线。

老师气坏了:“尹春树,数学课你别上了!”

数学课时,春树坐在操场上的高低杠上发呆,看白云,构思新小说,她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内心的委屈却像小野兽左冲右突找出口。

她回家时,妈妈在她的房间等着。妈妈一来就气势汹汹:“尹春树,你老师打电话来了,你考试抄袭,还逃课,补习课你也只去过一次!还有,你日记里写的什么?写的都是什么小说!你都在想什么?”

春树一眼看到,她的抽屉敞开着,日记本和写小说的软抄本躺在那里。

她扑过去把它们抓在手里,冲妈妈大叫:“你怎么能偷看我的东西!”

妈妈也嚷起来:“你是我生的,我看看怎么了?重点不是我看了而是你都写了什么,你究竟在想什么!你给我交代清楚!”

春树嘶喊起来:“你太过分了!”

春树抱起日记本和软抄本跑了出去。“尹春树!你要去哪里!你给我站住!”她像一阵风,将妈妈的声音抛在了身后。6

春树跑过小区的假山水池,她把日记本和软抄本抛了进去。她跑过图书室,迎面遇上夏至,他正抱着一本书走出来。“我正要去夜市找你。你怎么没去?”“爸爸今天不加班,他去帮妈妈了。”他说着走近她一些,“你怎么了?”“我跟妈妈吵架了,老师也很可恶,我数学考好了,她竟怀疑我是抄的!”她心中的小兽找到了出口,“呼啦”一下窜出来,她急切地说,“我才不会抄,我根本不屑!她凭什么侮辱我?就因为我以前数学不好?难道以前不好就永远好不了?我妈妈也不问问我,一来就凶我!她偷看了我的日记,还理直气壮要我交代!真是太过分了!”

春树又说:“我要去举报老师!她补课!我今天也不回家,急死我妈妈!”

夏至倾听着,表情焦急,但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训诫鼓励的话语,他只是陪着她,和她并肩沿着街道走。春树发泄了气愤,又有夏至陪伴,她感觉好多了。

他们走到路口,春树看到了数学老师,老师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男孩转头说了句什么,老师笑了,笑得那么温暖,春树从未见过。

他们朝这边走来时,春树转身逃开了,她听到夏至在向老师问好。

老师走了,春树问夏至:“你认识她?”“是啊,我们两家是以前邻居,后来她离婚,就带着孩子搬走了。”

春树没说她就是我的数学老师,但举报她的念头却刹那消失。春树也不懂得一个女人独自抚养轮椅上的孩子的艰辛,但她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感情,年少的她也不明白,那份感情里,有钦佩,有敬畏,有感动,也有怜悯。

他们在街边坐下,春树拿过夏至借的书来看,她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是一幅插画,还有几句话:掉落深井,我大声呼喊,等待救援。天黑了,我黯然低头,才发现水面满是闪烁的星光。

春树的心一下子柔和起来。想“急死妈妈”的念头也溶解了,她惋惜起她的日记和小说来了。她说:“快,夏至,快去救命!”

软抄本在水面漂浮,日记本却沉下去了,夏至脱掉鞋子走进池子去为春树捞。他捞起日记本,忽然停下喊春树:“你看,看水里。”

春树往水里看,她看到了一片闪烁的星光。

春树走到楼下时,妈妈正在另一边急急地走,显然在找她,她叫了一声“妈妈”,妈妈转头看到她,原本“我找到你非揍扁你不可”的表情瞬间松懈。

妈妈走过来说:“对不起,我不该不问清楚就生气。你的抽屉忘了锁,但我没看你的东西,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写了些什么,我想诈诈你,让你自己说出来。”

春树抖了抖湿漉漉的软抄本:“喏,这个可以看!你要有心理准备哦,有鬼故事!还有,不准再说我叛逆!”

她不想做“叛逆”的孩子,她不知道,她的“叛逆”其实只是一种成长,她也不知道,虽然每个人的成长轨迹不一样,但最后每个人都会长大,都能到达自己想达到的地方。

红心猫耳在暖房

1

猫耳是女孩的小名。可她并没有猫一样的耳朵。

这是妈妈取的,妈妈没读什么书,认为名字越接地气,孩子就越皮实。

这个小名很特别,都说孩子会顺着名字长,于是猫耳也长成了特别的女孩。

当她小时,别的小女孩都梳着小辫,穿着鲜艳衣裙,她却顶着妈妈剪的锅盖头,穿着用大人的工作服改造的罩衫,裤子,它们像面粉口袋。小女孩猫耳胖胖的,矮矮的,她穿上它们,活像一只掉进袋子里的小豚鼠。

她不爱说话,不会唱歌跳舞,不会打球踢毽子丢沙包,无论是节目表演,还是集体游戏,她只能当观众;她成绩不太好,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她不招老师喜欢;她不喜欢和其他女孩叽叽喳喳说小八卦,也不喜欢和她们三三两两去上厕所,她没有好朋友。

稍大一些后,她也与其他女孩不同。不喜欢在网络上跟陌生人聊天,也不喜欢粉偶像剧里的男主。她常常一个人呆着。看书,做手工,听电台。

她最喜欢的节目叫“声音日记”,主持人叫萧萧,是一个年轻的姐姐,宛如知心好友,陪伴着猫耳从十三岁长到十七岁。

十七岁的她,已是个子高高,清秀纤瘦的女孩。在全市最好的高中读书,成绩优异。她扎马尾,别蓝色发卡,穿自己缝的长裙,她走路又轻又快,像一掠而过的风。

她仍然没有好朋友,也不曾收到男生的情书玫瑰看电影邀请。

她的特别和孤独一如从前。老师每次都在她的期末评语上写:该生学习努力,成绩优异,但性格孤僻不合群。

猫耳妈妈也一如从前,不温柔,常唠叨,大声吼猫耳,只是不再朝她扔衣架汤勺,不再给猫耳缝口袋穿,也不舍得给猫耳买新衣,连给她的零花钱都斤斤计较。

猫耳爸爸还在乡下的矿石厂上班,半月回来一次。他也像块矿石,沉默,坚硬,不懂表达,他对猫耳说的话永远停留在浅表:该吃饭了,早点睡,期末考了多少分。

没有一个人喜欢自己,猫耳是这么认为的。

这个春天,“声音日记”也消失了。

没了它陪伴,猫耳有时失眠,脑袋里会像腐朽的树木在雨后冒出一朵朵蘑菇一样,冒出乱七八糟的怪念头。2

猫耳家在城市边缘,地铁还未开通,开发商还未大肆占地,仍然看得见古旧的老巷子,斑驳的阳台上花草葱茏,柔软的衣裳在风中飘荡。猫耳家那栋楼隔壁有一座大别墅,它太大,租金又贵,所以一直空着。庭院里落叶满地,杂草疯长,花朵们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十七岁的晚春,黄昏,周末。

猫耳回家时发现,庭院变得面目一新,廊檐下亮起绯色灯笼,摆着褐色的藤椅藤桌,门旁一幅阳光暖暖的画,画上写着:暖房。

猫耳好奇地朝里面张望,好像是一家服饰店,几个女孩正在忙碌。她正转身要走,一个声音招呼她:“嗨,姑娘,进来喝杯茶。”

这声音似曾相似。

猫耳接过茶,面前一个姐姐,气质温婉像古典美人。猫耳瞄了几眼那些衣裳,它们都美丽无比,想来价格不菲。茶是花草茶,茶杯上印着“暖房”的logo,还有简介:你可以来这里挑喜欢的衣服,鞋子,也可以来这里喝茶,看书,做手工,晒太阳。简介里还写着“暖房”的网店地址[u1]。

她回家上网找“暖房”[u2]店铺,衣裳们并没有猫耳想象的贵。店铺介绍说,这里是姑娘们的私人衣橱,每一款衣饰都很特别,它们在等主人。小店[u3]链接着一个微博,猫耳顺着看过去,微博的主人叫萧萧,介绍说:曾经的电台主持人,如今的原创服饰设计师,坚持一切美好的事物。

猫耳大悟,一定是“声音日记”的萧萧,怪不得声音那么熟悉!

第二天周日,猫耳晨跑,暖房已开门,萧萧拎着喷壶在浇花,猫耳跑过去:“姐姐,早上好。”“早上好啊,姑娘,”“我叫猫耳。”“猫耳,早上好。”萧萧俏皮地笑。“你是不是‘声音日记’的萧萧?”“嗯,是我。”“我喜欢你,许多年了。”猫耳说。

萧萧一定被很多人喜欢着,所以她并不受宠若惊,但她眼里仍闪耀喜悦:“我很荣幸,猫耳。有空就过来玩吧,希望‘暖房’能像‘声音日记’一样陪伴你。”

此后的周末,猫耳常到“暖房”来,看书,做手工,帮忙理货,但她总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她没买过一件衣服,她还在努力攒钱。

一天,萧萧拿过一件裙子对猫耳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为这件裙子拍一组模特秀,我觉得你跟它很配。”

那是一件裸粉色的波点裙子,清新可爱,柔软美好,猫耳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裙子。

猫耳穿起这条裙子,特别合身,特别好看。萧萧微笑称赞:“你和裙子都太美好。”猫耳从未获得这样的称赞,她绯红了脸,心里美得像花开。

猫耳努力积攒零钱,她要买这裙子。可萧萧却将裙子送给了她。她不肯收下,萧萧说:“你受之无愧,猫耳,它是这周的销量冠军,因为你将它展示得太完美啦。”

它的确是销量冠军,好评如潮。事实上,“暖房”的每一件衣服都好评如潮。姑娘们贴出自己的卖家秀,衣服令她们美好,她们对萧萧充满感激。

萧萧的微博也维持着超高人气。“暖房”的伙计们说,猫耳,你和萧萧长得好像哦,快回去问问你妈,你是捡来的吗,说不定是萧萧失散多年的亲妹子呢。

萧萧搂住猫耳笑:“我好想有个妹子呢,做我妹子吧。”

从此,猫耳喊萧萧姐姐,心里的感情也比过去多了分量。她还想长成像萧萧一样的女子,独立,美好,自由,被很多人喜欢。

当然,猫耳是猫耳她妈生的,萧萧也并没失散的妹子。3

猫耳陆续拍了几组模特秀,每一次,她秀的衣服都成为销量冠军。

萧萧说:“猫耳,你快变成我的镇店之宝啦,光送衣服当酬劳太寒碜,你正好快放暑假了,假期来做我的御用模特怎么样?我给你发工资。”

猫耳满心欢喜,但她担心妈妈不同意,之前她都是背着妈妈悄悄进行的。但妈妈出乎意料地开通:“那也好,不然你也是窝在家里发霉,就差没长出冬瓜灰了,你也是,怎么不多交几个朋友,老师次次都说你孤僻……”妈妈又要唠叨了,猫耳赶紧闪开。

暑假,“暖房”的摄影师请假回老家大婚,萧萧请了一名兼职摄影师来。猫耳见到他时,他正在庭院里拍碗莲,碗莲被种在大水缸里,正开着花。他的背影高瘦挺拔,像一棵小白杨。

萧萧喊他:“喂,摄影师,模特来啦。”

他回头,阳光映衬下,眉清目秀的一张脸。他跟猫耳打招呼:“嗨,我是骆泽一。”“嗨……”猫耳仿佛被时光定在原地。她认出了他。

四年过去,骆泽一除了退去青涩变得坚毅,面庞并无太大变化。何况,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像他,有那样的温和含笑的一双眼睛。

猫耳期待他喊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显然不认得她,或者说,他已忘了她。她心里黯然,却也不道破。

这是七月的清晨,他们到郊外的草场拍照。阳光还很温柔,草地上还有露珠。猫耳在草地上旋转跳跃,裙摆迎风飞扬。骆泽一举着相机,耐心地捕捉着猫耳的每一个美丽瞬间。

猫耳却一直在想:他能否想到,镜头里这个轻盈的姑娘,就是那年和他一起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的小胖子?当然,猫耳也知道,自己和过去判若两人,过去土肥圆,现在高瘦美。他认不出她来,毫不奇怪。

草场上有奶牛养殖场,它们被圈养着,吃着人工饲料。拍照的间隙,猫耳扯了一大把鲜嫩多汁的青草,隔着栅栏喂奶牛。骆泽一举着相机跟上去。他自言自语:“你喂牛的样子,好像一个人。”

猫耳不接话,她心想他若是提起,她就说出来,可他却打住了。

回来路上,阳光炽烈,骆泽一拍路边风景,猫耳想起了她和骆泽一的相遇。4

那年初秋,猫耳十三岁,刚升入中学,她胖胖的,戴个黑框眼镜像熊猫,她成绩不太好,数学更糟。妈妈不让她学校吃午餐,要她回家吃。那天下午课,她迟到了。

数学老师正在讲课。她瞄了猫耳一眼,冷冷地说:“进来,站到边上去。”

猫耳站在墙边,全班都盯着她,她低头看自己,她没有合适的内衣,她开始发育的胸部在薄衬衣下有微微隆起。她窘迫难当。

忽然,老师停下讲课,鄙夷地看着她:“林茶茶,你站着还不肯好好听课,你不如别来呢!你是不是还自以为成绩很好,顶着那么大个脑袋,里面装的尽是脂肪吗……”[u4]

老师本不是刻薄的人,但也许恰巧心情不好,猫耳悖时撞在风口浪尖上。

可同学们哄笑起来,猫耳的脑袋嗡嗡响,像有一千只蜜蜂在里面乱飞乱撞。

她拔腿跑出教室。她没有坏念头,她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大哭一场。她骑车沿着街道往城外走。城外有大片收割后的稻田,田里累着厚实的草垛。

她倚着一个草垛坐下。草垛柔软,阳光温暖,在这样美丽的天空下哭泣实在不合适。可她的泪水还是无声无息地坠落下来。

泪水被风干,她又发呆,看远方,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天空,一场日落开始上演。一个男孩从稻田那头走来,他背着相机,手里挥舞着一把狗尾草。他走到猫耳旁边坐下:“日落真美呀,我说,小姑娘,你是感动得哭了吗?”

他有一张清爽阳光的脸,嘴角带着逗孩子开心的那种笑。他的善意猫耳感觉得到,她不好意思看他,她看日落,太阳坠入地平线,霞光漫天。

男孩说:“我叫骆泽一,我想请你帮一个小忙。”“嗯?”“我的破单车爆胎了,收废品的老爷爷路过,我顺手卖给他了,但现在我没法回去了。我能骑你的车吗?当然我会把你一起载回去。”

暮色款款降临,骆泽一载着猫耳走上回家的路。路旁都是郊区的民房,猫耳看见一头被圈养的小牛,小牛从栅栏里拼命探头,目标是栅栏旁的一丛蒿草。

猫耳替小牛着急。

她不等单车停好就跳了下去,她摔倒在地上,又果断爬起来奔向栅栏,她揪下那丛蒿草,送到小牛的嘴边,拍着它的头,轻声说:“吃吧,吃吧。”

暮色映在她脸上,她鼻梁挺拔,嘴唇樱桃色。骆泽一拍下这张美丽的侧脸,尽管它有些胖。

他们到达环城路口时,单车的后胎爆了,可能因为猫耳太重。猫耳很窘。骆泽一却笑起来:“莫非我就是传说中的单车杀手?逢车必爆胎?”

路口有修车铺,但车胎修好之后,猫耳再也不肯坐上去。她无法承受再次爆胎的打击。

骆泽一推着单车走,猫耳在他身旁走。

他们走在初秋的晚风里,远远近近的街灯温暖闪耀,连成一片河流。

骆泽一告诉猫耳,他上高三,考大学的愿望不太强烈,但却也无法逃避。他又问猫耳为什么逃课跑到草垛旁哭,猫耳不答,却问他:“你说,青春究竟该怎么度过?”“这个问题我也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了答案,我一定告诉你。”“你去哪里告诉我呢?”“我写信给你啊,你把你的姓名地址告诉我。”

猫耳飞快地念了一遍,他点点头说他记住了。

离猫耳家还有一条街,猫耳和骆泽一说再见。骆泽一说:“我很高兴今天遇见你,无论你有什么难过的事,在明天太阳升起来之前,放下它。我也是!”

他在夜色里大步走,猫耳骑着单车慢慢往家驶。她有预感,她的人生从此会变得不一样。

妈妈握着汤勺在家等她。班主任打电话给妈妈了,事件是这样的:猫耳迟到了,数学老师让她站着听课,可她不用心听课,老师便教导她几句,她不但不知错就改,反而顶撞老师还逃课!这行为太恶劣,如果她不好好反省认错,学校将对她进行处分!

猫耳把事件的不同版本讲给妈妈听,她连自己没内衣觉得很窘,自己太胖最怕人嘲笑都说了,她等着汤勺扔过来。

然而,汤勺被妈妈掷到菜板上,妈妈相信自己的女儿。妈妈说:“明天你不用去学校了,我去给你办转学!”

猫耳转学了。这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她从此在学校吃午餐,她的身高像春天的韭菜一样往上窜,她瘦了,熊猫镜框也被隐形眼镜代替。她的成绩一路飙升。

只是她仍然孤单,不被喜欢。她也没有收到骆泽一的信。也许他寄到了她以前的学校。或者,他也还没有答案。

但她相信,他会记得她,记得他承诺的事。她觉得,他是喜欢她的。5

回到暖房,大家各自忙碌,骆泽一弄照片,萧萧看订单,猫耳背英语。

这天是手工日,有很多姑娘过来做手工,猫耳背完英语也开始加入。其他姑娘们都围坐成一圈,说说笑笑。猫耳独自坐在角落,为她的小兔子缝眼睛。

姑娘们知道她是“暖房”的模特,她们也冲着那些模特秀买过衣服,但她们谁也不招呼她过去一起坐。

萧萧过来问猫耳:“怎么不过去跟她们一起?”“习惯了。”猫耳轻声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跟你一样,很孤单,没朋友,觉得大家都不喜欢我。长大后我才知道,不是没人喜欢,只是现在所处的世界太狭小,同类太少,那些同类,或者喜欢你的人,在未来更广阔的世界里。”

猫耳心酸酸的。她也曾讨好同伴委曲求全想要被喜欢,可她发现,那样换来的友谊,让她不快乐,没自信。虽然她不喜欢孤单,但自我和快乐也一样重要。

每隔两三天,“暖房”就有新款诞生,猫耳会穿上它们让骆泽一拍照。有时他们去郊外,有时就在“暖房”拍,屋檐下,庭院里,种满盆花的阳台旁。照片里的猫耳比任何时候都要美。猫耳听说,照片里的样子,其实就是你在那个人眼中的样子。

猫耳也听说,骆泽一刚大学毕业,专业是审计,可他不愿做专业相关的工作,一心只想当摄影师,跟家里闹得有点僵。

别墅楼顶有花园,有一次,骆泽一在楼顶为猫耳拍照,照片拍好,他们坐在绿藤旁。橙黄的太阳款款向高楼背后滑落。

猫耳问骆泽一:“你看过日落吗?”“看过很多次。”“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次?”“每一次都不一样。”

猫耳笑。是啊,他看过那多落日,也遇见过那么多女孩,他怎么可能记得她?何况,那时的她,那么胖,那么丑。她忽然害怕骆泽一记起来她来。是啊,那么胖那么丑的样子,他忘了最好。这样,留在他心里的,永远只是相机里那些美好的样子。只要他能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她便欢喜。

猫耳扭头看他,他正看日落。她说:“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日落,我会一直记得。”

骆泽一回头:“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大家都喊你猫耳。”“你也喊我猫耳就好了呀。”猫耳笑嘻嘻地答。

骆泽一喃喃说:“‘暖房’的摄影师要回来了,我得走了。”

他就要走了?这么快?猫耳好惊慌,她想抓住他的手。她担心地问:“那你要去哪里呢?”“一边走一边拍照呗,反正饿不死。相机是我的另一双眼睛,它能帮我发现更多的美好,老爸骂我是疯子,但我倒觉得这样还不坏。”

[u5]他语气里有从容自信,猫耳便笑起来:“那我只要祝福你就好。”“嗯,祝福就好。”

其实还有牵挂,想念,等待。但猫耳不打算说。她认为离别不会这么快到来,那摄影师还在南方的海水里泡着呢。6

暑假结束,猫耳升高三,她是重点保护对象。

有同学在网上看到了猫耳拍的模特秀。有一组秀,猫耳穿的抹胸短裙,猫耳的锁骨露出来,胸部曲线隐隐若现,修长的腿也闪耀着洁白光泽。同学把照片发在同学群里,大家都看到了猫耳的锁骨和腿。

猫耳自己也看到了,她自知必有一场热闹评论。她不想看,她果断退群。

可她不可能人间蒸发。女生们望着猫耳窃笑,像在说:“猫耳你真不要脸,你自己还不觉得呢。”男生们瞪大眼睛看着猫耳,像在说:“哇塞!猫耳你好性感!”

猫耳并不觉得尴尬,她又没露什么不该露的。班主任也看到了,她找猫耳谈话。她说:“林茶茶同学,你当模特并没有不对,那些照片也没有不妥,但现在是高三,你又是重点生,你不应该分心呀。想想看,如果你因此而影响高考,多么不值得!”

班主任说得也对。但猫耳自己知道是遇到萧萧,是再次遇见骆泽一,是他们让她感到自信,快乐,是那些在‘暖房’的日子让她不孤单。

但她不想解释。她也不需要对谁交代,归根结底,她孤单不孤单都是自己承受,她的青春无人能替她度过,骆泽一要离开了,也没人能替她伤心难过。今天萧萧打电话给她,摄影师回来了,骆泽一明天下午会过来和大家道别。

她坐在电脑前,看着骆泽一为她拍的那些照片。她那么美,那么自信,充满力量,她眼神里有火花闪耀。遇见他,她很欢喜,再次遇见她,她便想要在未来很远的路上与他同行。

第二天下午是数学月考,猫耳不能缺席、她以最快的速度写完卷子,以最快的速度骑着单车在十七岁初秋的风里狂奔。就像十三岁那个初秋午后一样。

她赶到“暖房”,骆泽一不在。萧萧说,他刚走。

猫耳转过身。庭院里的秋海棠开得熠熠。天上云朵舒卷悠然,阳光金灿灿。这样的背景不适合伤感。但她的确真真切切地知道,那个人出现之前的孤单不是孤单,那个人出现之后,那种孤单,才是收割之后的稻田,荒芜,辽阔,一望无涯。“暖房”的专职摄影师也曾为猫耳拍出很美的照片,在骆泽一出现之前。但现在,猫耳想,再也没有人能够比骆泽一把她拍得更好看了。她对萧萧说高三很忙,她不能来做模特了。

萧萧笑:“那好,考完了再来,‘暖房’等你。只要你想,随时都欢迎。”

猫耳脸红红的,仿佛被萧萧看穿了心底秘密。

萧萧确实看穿了。她从便签本撕下一页,写下一行数字递给猫耳:“骆泽一的电话。”她说,“我不鼓励你现在恋爱。但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节奏,按自己的节奏就好。”

萧萧握住便签条飞奔而去,粉色裙子掀起一阵风。7

猫耳牢牢记住那些数字,然而却并未打过给他。她莫名相信,相逢的人终会再相逢。

她每天上课,复习,做题,考试,周末偶尔到暖房做手工,依然是一个人,坐在人群之外的角落里。

树叶黄了,大雪落下,暖房升起壁炉。萧萧设计了中式元素的花棉衣,新来的模特穿起来就像戏里的青衣。客户们都说太土气,棉衣滞销。萧萧并不焦急,只是和猫耳说:“好奇怪,你并不是我的亲人,密友,然而你懂得我在设计那些衣裳时候的情意。”

猫耳笑:“因为我是你的无敌脑残粉,失散多年的亲妹子。”“不是,”萧萧摇头,“我们不只长得像,十几岁的青春时光也那么像,都一样优秀却不被接纳,甚至被排斥,就像箭靶中的红心,永远孤独地处在正中央。我看你,便时常想起那时的我,我设计这些衣裳鞋子,是为了更多爱美的姑娘,但也是为了安慰温暖那时的我。”

猫耳拿起一件花棉衣穿在身上,说:“这件棉衣不土气,恰恰相反,它充满童真,像小时候,渴望过年的心情。”萧萧拿起相机拍下猫耳穿花棉衣站在壁炉前微笑的样子。

猫耳的模特秀为滞销的棉衣赢得了好销量。

春天来时,高考逼近,猫耳真的紧张起来,她惦念“暖房”,再忙也抽空过来。

周六午后,“暖房”来了一个男人,他留长发,穿长衬衣,胡子拉碴,眼神忧郁,看上去像个艺术家。男人进门,径直走向萧萧,抱住她,吻了吻她。萧萧并不恼怒,只转身进去拿出一叠钱放到男人手上。男人拿着钱,笑着离去,整个过程没说一句话。

猫耳目瞪口呆。“他是我的……丈夫……”萧萧说。

猫耳不敢相信:“你结婚了?和他?”“他是画家,落魄画家,总坚信自己是梵高,总有一天他的价值会被发现。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成功。我知道,这是失败的婚姻。我十七岁遇见他,当时我正脆弱无依,他帮了我,给了我依靠。我不怕金钱上的付出,只是我深陷在这泥沼里,不能再爱人,不再有被人爱的可能。”

猫耳心凉,像被突入其来的暴雨淋湿全身。

萧萧这么好,她本该拥有丰美甘甜的爱情,她值得被多么多么好的男人爱。

萧萧反而很平静:“这世上,总有一些黑暗狰狞的事物,让我们痛,让我们哭,让我们心碎,但我们只是为美好的事物而活着。”

然而不总是平静。

男人后来再来,喝醉了酒,打了萧萧,辱骂伙计,还将廊檐下的盆花砸烂,伙计们要报警,萧萧不许:“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太难看,他对我有恩,我还念着他的情,如果有一天,他将我的情意消耗殆尽,我的磨难才能真正结束。”

男人拿了钱扬长而去。

这天,萧萧在微博里说:“第一次见他,也是这样的季节,他送我一盆兰花草,他说着诺言,暖心动听。兰花草正抽穗,黄绿色的花朵馨香沁人,美好得让人想哭。如今兰花草早已枯萎,他早已背弃诺言,而我,却仍记得那黄绿色的花朵,那么美好的香气。好想再见一次。”

很多人在微博里评论,劝萧萧想开点,说枯萎就枯萎,背弃就背弃,你狠狠心一咬牙,不也断得干干脆脆?牵牵绊绊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还有人说,本以为你是智慧理性的女子,没想到对待感情却也是如此糊涂。

说什么的都有。

猫耳却懂得萧萧,她所恋恋牵挂的,并不是花朵,诺言,而是当时那个自己,那个孤独无依的十七岁女孩。猫耳不清楚十七岁的萧萧遭遇了什么,但她的绝望迷茫,也许像猫耳十三岁的黄昏,坐在草垛旁看着太阳落下去时一样。

猫耳忽然觉得,她不对骆泽一说出自己就是林茶茶,想要他忘记那个丑丑胖胖的女孩,那对十三岁的林茶茶,是不是太残忍?

如果她还能遇见骆泽一,她无论如何要告诉他,我是林茶茶。8

猫耳不知道是否能再遇见骆泽一,但她能去寻找开黄绿色花朵的兰花草。

她跑了一个又一个花店,都没找到。她想起爸爸。爸爸的矿石厂后面有一座山,山里有兰花草,她小时候,爸爸就挖过兰花草带回家。

爸爸正在矿石场上班,见到猫耳,他十分惊讶:“你来干啥?”“你见过开黄绿色花朵的兰花草吗?后面山里有吗?”“好像有,你问这个干啥?”“我要。”

爸爸的缄默是不会变的,他也不问猫耳为什么需要,但是猫耳急忙忙跑来,满眼期待的样子让他心疼。他只是跟经理请了假,拿起挖矿石的小锄和镰刀:“我带你去。”

兰花草长在山的另一面,背阴的山坡上。爸爸和猫耳要翻过山才能抵达。山不高,但林间小路已被荆棘淹没。爸爸用镰刀劈断荆棘,猫耳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父女俩终于翻过山头,这一面的山坡上,树荫下,兰花草簇簇招摇。花香在林间弥漫。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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