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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4 16:4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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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语堂,徐诚斌 [译]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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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皆非

啼笑皆非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啼笑皆非作者:林语堂排版:Cicy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5-01ISBN:9787540480417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中文译本序言——为中国读者进一解

本书原名Between Tears and Laughter,作于1943年2月,3月中旬脱稿,7月纽约出版,年底已五版。当时骨鲠在喉,不吐不快。盖一感于吾国遭人封锁,声援无方,再感于强权政治种族偏见,尚未泯除,三感于和平之精神基础未立,大战之宗旨未明,大西洋宪章之适用范围未定,自由与帝国之冲突难关未破。甚或为帝国主义张目,或倡武力治安,或斥世界平等联邦而盛倡武力挟制天下。以此国外民众彷徨炫惑,莫知适从。时余憧憬乎第一次大战之际,威尔逊高举正义之旗,天下闻风而起,一若世界新纪元即将实现,不禁为之慨然。盖自凡尔赛和约以后,世事每况愈下,各国尔诈我虞,廉耻丧尽,正义无存,以致造成一种悲观气氛。理想家不敢复言“了结战争之战争”,现实主义者愈倡言强权政治,而“第三次大战”之名词,已叠叠见诸文字报章,出诸政界名流之口。好梦打破,花落鸟啼。余有感于怀,乃作是书,以究世乱之源。其言苦,其志哀,虽谓用血泪写成,未尝不可。

是书主旨,可以一言蔽之,即由现此战事战略之处置,明强权政治之存在,由强权政治之存在,推及物质主义之病源,再由物质主义之病源,追溯欧美百年来学术思想上自然主义、科学定数论,及悲观思想之所由来,而后指出最近科学思想之转变,可以打破唯物观念,改造哲学基础,复建精神与物质之平衡配合,使人道主义得超越自然主义之上。由人道与自然之新配合,宇宙观人生观必随之而变,即见老庄与恩斯坦相去不远,东西哲理,可以互通,而人道得以重立于人间。

书分四卷。卷一论“局势”,陈叙今日世界之危局,及第三次大战之伏机。卷二论“道术”,指出道术之沦丧,及以物质主义方术解决危机之错误。卷三论“征象”,批驳现行战后和平之各种论著,以见今日思想之症结。卷四论“治道”,由学术思想上分析近百年来文化之去向,及推陈人道扫地之史因,并由科学穷极思变之新倾向,透入一道曙光,排脱唯物机械论,重立自由意志论。以内容言之,卷一多谈亚洲复兴所引起之新局面。卷二多论种族偏见、欧化愚见、数学迷信、机械心理等小枝节。卷三多举今日西方讨论和平之方案。卷四专谈学术思想哲学基础问题。

读此书者,应从头读起,顺序而下,以见前后贯串。盖本书构法,似抽芭蕉,钱大昕“养新”之余意也。今日战事及国际政治,仅系外层而已;剥其外层,便见强权政治(卷一、卷二);再剥强权主义,便见物质主义(卷三);复剥第三层,便见科学定数论、自然主义悲观主义(卷四“当代篇”“化物篇”),是为诊断之结论;最后三章(“齐物”“穷理”“一揆”),乃言哲学人道之新建设,及世界和平之原理。末附后序,以寄感怀。

世人有可与言者,有不可与言者。吾不欲失人,故以此书译出,公之吾国读者。吾不欲失言,故请断章取义歪曲事实之专家勿读吾书。惟求得关心治道之有心人,读到一二道得衷曲之处,颔首称善,吾愿足矣。不可与言者,姑无论矣,复为可与言者进一解:

一、本书原著,系为西方人士而作,所谓对症下药也。不知其病,便不解医士何以开此药方。若物质文明,提高生活程度,非不美也。矫而正之,因其过犹不及也。提高生活程度,不应反对;惟以提高生活程度为人生文明之全部,混文明文化为一谈,便须反对。今日果有人,以为叫世人每日有四杯牛奶可喝,世界便会良善和平起来,不喝牛奶或居竹篱茅舍者,便是野蛮,此便须反对。经济保障,使老有所终,幼有所养,不应反对;惟以经济保障代替世界之自由平等,而认为此次战争目的之终点,并且舍弃自由平等,因求经济保障,而瓜分人国,攫取物资,召未来战祸,便应反对。自然科学,人人赞成,无一疵可摘;惟自然科学之唯物观变为一切人生之唯物观,生出冷酷逆情之强权政治,斗争主义,便非反对不可。

二、物质文明好,物质主义不好,言其过也。是犹充实国防好,穷兵黩武不好,亦言其过也。西文字面加“主义”(-ism)者,常含有过分之讥,若“物质主义”“武力主义”(materialism, militarism)是也。又如“商务”,原为“Commerce”,第加-ism,便成“Commercialism”,即所谓“金钱主义”而寓贬意,亦言其过也。反观吾国,物质文明之病,在于“不及”,而不在“过”。人家已过,我尚不及,故非赶上不可。吾国今日正应大声疾呼,提高生活程度,一救吾民之穷,使衣食住行得以改良,而衣食住行无一非物质条件,故必赶上物质文明。今日吾民穿的苦、吃的苦、住的苦、行路苦。民生主义便是我们共同的好梦,大家应赶紧把我们的国家弄好,希望老百姓大家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行路便利,成一富强康乐气象。且应大家留心,这个世界并不是好世界,是强权世界。故尤应大声疾呼,提倡生产救国,靠一股气赶入工业时代,否则不能自存于世界。此为富国之唯一基础,建国之大前提,即因工业化而生出西方工业社会之复杂问题,亦所不顾。惟日本学西洋物质文明,并学其物质主义,及其所生之商业主义、侵略主义、帝国主义,是则不可不于理论思想上,先为之防。

三、东方西方皆有精神文明,皆有物质文明。孟子言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及斧斤以时入山林等。曰亩、曰桑、曰斧斤山林,无一而非言物质。到底物质讲得不彻底,故“龟鳖不可胜食,林木不可胜用”之物质文明,人家已做到,我在孟子二千余年后尚未做到。然孔子言可以去兵去食而不可去信,便是孔教视精神重于物质,精神物质皆兼言之,而得中和平稳之论。西人治科学穷宇宙之理,岂非精神方法?民主政治成功,岂非精神教育?故言东西文明之异同,乃言各有畸轻畸重而已。西方学术以物为对象,中国学术以人为对象。格物致知,我不如人,正心诚意之理,或者人不如我。玄通知远,精深广大之处,我不让人;精详严密,穷理至尽,人定胜我。是故上识之士,以现代文化为世界共享共有之文化,本国文化,亦不熔铸为世界文化之一部,故能以己之长,补人之短。(如欲发展中医,必先能将中医打进“西医”——即世界唯一共同之医学——圈子里去,混为一部,然后可以贡献于世界医学。)尝谓近代真能学贯中外者惟总理一人,因其能兼容并蓄,融会贯通,故并能救西方资本主义之弊。总理常言:“穷理于事物始生之处,研机于心意初动之时。”是善读《易》者,何来不许中国人读《易》?中识之士,眼光所及仅限本国,不足以言补救世界文化,但亦可采人之长,补己之短。下识之士,仅知有我,不知他人;人家大好科学排在目前,尚不知袭来而为己用,若不肖子孙,不知发扬光大祖业,惟日数家珍以示人。但此辈尚不失为中国人,惟有洋场孽少,认为固有文化整个要不得,不曰士大夫意识,则曰小资产阶级,并忠孝廉节,一切詈为封建,必欲行其根本毁灭中国旧社会之阴谋而后已。此辈一见西方文物,则捧屁而恭闻,稍谈孔孟周易,则掩鼻而却走,是为亡国灭种思想,名为摩登,实则买办之流亚,民斯为下矣。

本书第一至十一篇,由著者自译,十二篇以下,由徐诚斌先生译出。此次回国途中,校阅略觉匆促,未当之处,容再版时修正。原文所无,译文中加释加注之处,以【……】号别之。林语堂1944年2月18日于重庆原序

此书之作,因有些不得不说的话,待要明白晓畅把它说出。

今日世界正需晓畅平近道理,用晓畅平近的话申说出来。当代乱世学者越讲越糊涂,要辟邪说明明德者却须明畅为主。

当代的问题是道术沦丧及其振兴的问题。一把沙尘,可起信念。读了万卷条顿哲学,不如听一朵野玫瑰说法。

这些话不知从何说起。皇天默佑,赐我勇气把它说到底。

第三次大战乌云已笼罩天边。大家眼快心灵,寻个活路出来。卷一局势前序第一——此篇自述并解题

我正濡墨下笔宣泄积愫之际,却不免迟疑一下,未知吐露真情直书所怀,是否值得。问题不是于我值得,乃于读者值得与否。我已确定这是值得的。盖凡著书行世,必使作者读者之间,真能开诚相与,畅所欲言,始能开卷有益。而欲如此,必使读者相信,可以听到作者肺腑之言,宛如良友夜谈解衣磅礴一种境地。良友炉边夜谈,决不致意不得宣,最多意见不同而已。然同意小事也;意见不同始可收他山之效。在这种夜谈,大家每每吵得脸红耳赤,然后前所未达者,涣然冰释。凡作者肯流露真情,决不致为人所误解,况且有时肯听诤言,互相规谏,才算是真友。

于此不妨先说我个人衷曲的事。这一月来,惝恍迷离,如在梦寐间。回想起来,一片漆黑,只记得半夜躺在床上憋闷,辗转思维,怎样攻破这铁一般的华府对援华的封锁线。还半夜不寐,揣摩罗斯福总统给我们的闷哑谜。罗斯福说:“就以目前而论,我们空运输入中国的物量和滇缅公路所运相等。”这句话委实俏皮,可是令我不快,我不愿听人家对于我国战时急需品之接济说俏皮话。到底航运多少吨量,我有确数,这确数中外官方始终不敢公布出来。这真是最后一根草,把这沉着负重的中国骆驼压坏了。恍惚有人打我一记耳光,耳鸣眼昏,不省人事。

且听我告诉你,这骆驼是怎么压坏的,我已经历次遭人打耳光;准确地讲,是我国遭人打耳光。但在我国与日本作殊死战时,谁打中国的耳光,就同有人伸手打我一样。也曾听见俘虏受日人批颊,窃想耶稣对此应是何种意见。耶稣遗训,只说到第二次批左颊而止;倘是左颊转后,又来第三第四个巴掌,应当取何态度,《圣经》没有明训。伤颊倒不打紧,侮辱才真难受。人家自私自利,这也容易谅解,不易谅解的是悖慢无礼。偶然无意中挨踢一下也无妨,可是人家踢你之后,声明你挨踢一脚又何妨,或是说他是偶然踢你玩的——这就难受。美国运汽油烂铁供给日本轰炸中国妇孺,这美国人知道,我也知道。中国人有“坚忍”的特长,是忍得住的。做一个比方的话,假如此刻,在日美作战之时,中国宣告中立,而以烂铁供给日本,同时盛称“中美友谊”,并褒扬美国“英勇的抗战”,在此情境之下,美国舆论与外交界能否像中国在珍珠港事件以前的宽宏大度,就颇有疑问。但难受的是罗斯福于1941年的夏天,洋洋得意,夸赞这为虎谋皮政策的“成功”;这便是我受批第一颊。自然说话伤人,都是出于无心。可是这一巴掌,足使以前种种的小磨难都置之脑后——历次外务部对于日本损害美国在华产业利权的层层抗议;或者芜湖一座洋栈和三条板凳受损害,或是镇江一座礼堂和四只猫被摧残,而对于轰炸中国妇女却一字不提。

第二次批颊,是伦敦政府第二次下令封锁缅甸公路。事实已经证明,邻邦始终无意用自己的军队去坚守缅甸,同时又不早让中国大军入境共守,其名虽非下令封锁缅甸,其实却与下令无别。但是谁想到退出缅甸之后,会有一位英国将领表示“满意”,夸称这场战役“赢得三个月可以巩固印度的边防”。

第三次批颊,是租贷案运到缅印的中国物品,遭人扣留,而中国政府事先不曾被通知或磋商。

第四次批颊,是缅甸封锁之后,华府吏从中作梗,抵赖搪塞,不肯稍尽微力,以适宜航空运输补救维持。

第五次批颊,是中国军事代表团来华府,供给专家的知识经验,协助友邦拟订共同攻日战略,却遭人冷落不理。

第六次的重巴掌,是侮辱中国的谣言盛传华府,说中国是“法西斯蒂”是“帝国主义”,将资济物品“囤积”起来。这些谣言用意是表示中国不值抬举,所以不给援助,甚为合理,并且活该。

经过这几次巴掌之后,又来罗斯福总统,在中印航运情形令人发指、不堪公布之际,说那句俏皮话,声称那情形好得无以复加,这自然把中国骆驼压坏了。至少,我一个中国人不觉得那句俏皮话有什么好笑……以后,卡萨布兰卡会议开完,巧词遁饰,或简直撒谎,说斯大林反对邀请蒋介石云云,继续使我在一月来昏迷若在梦中。

到了昨天下午,我到邻近街坊去散步,打算寻个究竟,把这团萦纡郁闷之气打开,提防得个神经衰弱症。我立定主意,要用美国人的眼光来看我国,同时要把眼光放远,看看此后几十年中国在世界政治之发展,由此得两条结论。

第一条结论,在一月来已在我心里逐渐形成,就是此后几十年间,中国必须以友邦资格与英美携手。同时这政策附带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依照这次在战争期中之经验,无论世界联治取何方式,中国决不会受人平等待遇,因为中国是亚洲黄种。如依同盟国的主张行去,停战时中国连一个雏形的空军都不会有。要人家平等待遇,须再过二十年等到中国像日本一样,能自己造军舰、飞机、大炮、坦克车。到那时候,也不必去争什么平等不平等,因为这是现代文明的“世法”。这时候未到以前,中国遵照先哲古训,“大智若愚”,尚可以吃得消几次的侮辱。受得住几记的耳光。就是日本也得暂时忍受5:5:3的侮辱,这海军比例影响日人心理之深,绝非西人所能推料或理解。但是中国向来有宽大、容忍、讲理的精神,足以对付这个局面。第二个条件是,中国须学西方各国过去及现在的模范,以本国私利为前提。这种友邦的资格,不应妨碍中国去谋一己的利益,自力更生。为达到与西方列强平等,唯一的途径,如有同样情形发生,也不应妨碍他去供给汽油烂铁给他“友邦”的战敌,或是封锁“友邦”的生命线,以买中立强国的欢心。

我已看准,这是必然之势,是中国达到国际平等地位所必趋的路,什么沟通文化促进邦交的话都不关事。因为今日中国初次加入列强团体,正像小儿初次上学。这小孩的母亲谆谆嘱他入学要谦恭和让,才不愧为有礼人家的子弟。但是我是这小孩的亲叔,那个学堂已进过了,那般学生的道德行径也深知熟悉了。这亲叔看见他侄儿头一天回家路上被同学殴打,就脱下长褂,教他侄儿回击自卫的拳术,并告诉他这是在那学堂叫一般同学看得起的唯一方法。我劝那小儿不必啼笑……谁敢说那亲叔的话不是呢?这样一回想,我心中就有把握,而此后我国再受人欺凌,再吃人巴掌,直到武备平等之时,我也再不慌张,方寸不乱。因为我已算好,这是现代文明世界应有的事。

第二条结论是一种妙悟,一种玄深知远的直觉。我展望中国强盛起来,苏俄强盛起来,而全亚洲民族都强盛起来。我知道这四万万五千万同胞的国家,全统一全醒悟起来,而且经过这次烽烟战火的锻炼,一定蒸蒸日上,自己既有更生的力量,任西洋国家如何压迫,再也不会受人压在下头。

这样肚里一算,我心气就平下来。现在我看见这些夜郎自大的国家,以为武力统霸世界在希特勒虽然失败,在他们手里可以成功,我并不发恼,肚里只觉好笑。只是相信武力霸道之冥顽,看来有点不耐烦。于是这段期间胸中一团脏气,憋得我头昏脑涨动弹不得,一旦烟消云散,痰迷一通,五腑六脏舒畅起来。我走回家,入厨房,开冰箱,放声而笑。我的女儿说“父亲怎么神情大不相同了”?

人心委实奇怪,能受多少,就是多少。新近在朋友家,大家谈起私生子问题,把世界立身成名的私生子总检阅一下——所谈的是历史上庶出或野合而生的名人,不是纽约汽车夫之所谓Bastards【略同“畜生”“猪猡”】,这就包括纽约全市的行人了。我们讨论私生子所受的冷眼奚落,有的就此退缩而屈服,而有的个性倔强,竟能克服环境,而因受过冷酷的待遇,益发立志磨砺而自强。孔子便是一例,嬴政也是一例。如果意志坚强,定可超脱物境。有时一人有相当的聪明毅力,什么沮丧失望都可化成一幕啼笑皆非的把戏。

以人心之聪明智力,遇见尘世的混浊、虚伪、顽固,则不期而然喷出奇丽的火花。我以为人心智慧的功用就是喷火花。所以像瓦特生【行为论的心理学家】和那群科学低能儿,认为人心只是听见吃饭摇铃引起反应,而不是对此人间世之嚣张乖戾妖言诡行发起反应,你只好拂袖而别。

所以大家只好在这苦中作乐。我承认现代世界戏场是悲多乐少。这十年间人类精神上的苦痛我已觉得。我不相信从这种精神的荒漠上会突然有一种新世界新天地出现。我四面都闻见尸体腐烂的秽气。人心同人身一样,发出一种气味。某一派人就有一种鼠味,这派人专门亲善阿陀、昭和及佛朗哥【奥国皇室阿陀太子,美国某部曾经暗中拆他台】。有些人味若从久年密封的香积橱出来。这在当代是令人哀痛的。你想上次大战,大家都相信那是“了结一切战争之战争”,并且立志要使他实现,到了第二次大战,没有一位我读过的作家敢悄悄暗示,这是了结一切战争的战争。而依此主张做去,岂非大可哀哉?

你越爱好你的理想,越觉得心痛。比方说,你愿意看见印度自由有小小的积极的进步,因为印度问题代表世界一切民族自由的问题。你真爱好那个理想,但是有人摧残这理想如摧折一枝花,你就觉得心痛。

幸而世界上的悲剧都有滑稽的成分。古今中外,由冷眼细心人看来,没有一代不是像一座疯人院。古今中外,没有一代不出几位小丑。这使我想到德国诗人海涅在他《旅中画景》书中的一段妙文:

是的,就在世界悲剧最凄疼的一幕,也有令人发笑的事发生;……在这宇宙大剧场,一切与戏台上一样。也有醉汉登台,也有皇帝一时忘记戏文,也有布景任拉拉不下来,也有后台对读戏文者提醒演员的声音太响亮,也有舞女艺人运用大腿的诗意赢得叫彩,也有面具化装——这面具化装就是全剧的精华。

而天上呢,可爱的小天使坐在前排包厢,拿起手提眼镜,下看人间的丑角,上帝自身正襟危坐在正厢,或者觉得不耐烦,或者正在估算这位演员薪水太高,那位演员薪水太低,而没有一位扮演得好,不久总得叫他们停演,关门大吉……

呜呼,我们的当局不是神明,只是矮小疑是疑非的常人,像那些忘记戏文的皇帝,而我们小平民得充当后台对读戏文的人去提醒他们。有时像北非柏卢敦【美国外务部抉出来人物】一出戏唱得最热闹的时候,美国后台提醒演员的声音的确说得太响亮。平心而论,提醒者的本心,也是为这一场戏的好。然而老演员常常忘记戏文,并不限于美国;全球各处,这戏唱得不很顺利;或是北非洲一幕,或是西班牙一场;仿佛到处都有混乱的喊声;还有奥国一幕,老板同提醒人还在争吵,应否让奥国皇室阿陀上台:还有印度打成一团糟的一幕,在那里为自由而战的人正向为自由而战的人挑战。

可是且别忘记,提醒戏文的人真能挽救一幕的危机。名角记性不好,及时给他点醒,还可以玉成他唱完一出好戏。戏唱完了,帘幕迭次上下之时,这点醒他的人也愿意帮同鼓掌,并递送花篮到台上去。但正在扮演之时,看见那老角色再三再四忘记戏文,甚至全剧主旨都似乎不甚了了,这时对读戏文的人自然心慌。闭幕之后,老名角站在台旁就会咒骂那提醒的人:“你这混账好管闲事!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到那时提醒的人自该上前去恭维一声:“那还得说。鑫云伯,这出戏你一生就没有唱过那么好!”

所以这幕戏唱时叫你悲喜交集,而艾登和赫尔在第二幕业已开幕之后,才在演习那段应该排在开场关于苏俄的序幕。这戏台上也有仙圣,也有妖精,也有民主主义者,也有帝国主义者,而据说帝国主义者正在为民族自由而战,而民主主义者正在为帝国主义而战——这等于说,大家都在为输将各私有地盘而战,或者正装这种模样。甘地禁食祷告,这是一种怪事,叫耶稣教徒都惶惑不解起来,而哈利法斯爵士【英国驻美大使】声言,倘使他以一个圣公会的教徒资格,竟登印度总督府的屋顶去祷告禁食,本国人会把他送进疯人院。还有安琪儿爵士(Sir Norman Angell)【英国作者,以前做个好书,现在美国替本国宣传】力争自由的权利,而同时又力争英国争夺印度人力争自由权利之权利。窃想天上可爱的安琪儿坐在前排正厢拿起手提眼镜下看这出戏时,不知作何感想,我感觉1942年是天上安琪儿为人间同名者挥泪之年,如果安琪儿也有泪的话……

在这世界悲剧之时哈笑有点不该。但是点醒戏文的人用心是纯正的,虽然他喊的声音太亮时,也无端多叫在座观众发笑,因为错误总是好笑的。每个时代有他的丑角,而这些丑角叫你发笑。大人大错,小人小错。然而大人最好指出小人的小错,而最不喜欢小人指出他们的大错。错误是大人可铸成的专利,也是等到大人已成千古后小人可以指出的专利。一旦瞑目,傀儡戏就收场,而我们就运用我们的历史观。死者不争不辩,不泄秘密,死的检察官不会由棺材里伸出手来删削后世的文章,所以让他们在今世有此删削的快乐。今日我们已可非笑张伯伦的荒唐,及凡尔赛和约当时炳耀一世的英雄,和已往十年间国际联盟官僚的错误。因为他们的错误已经铸成,无法补救,而指出已往的错误叫做有历史赏鉴力。先定一个方式,说过去的祖先贤圣都有陨越,但现在的世界领袖必须除外,这样决不会出岔的。所谓教历史也者,乃我们须教历史而不可令历史教我们也。

天下事莫不有个时宜。我们1940年代的人,可以笑1930年代的人的错误,而轮到1950年代的人,他们也可以笑1940年代人的错误。好在眼光放远一点,就有了历史赏鉴力。大战完了,花香鸟啼,世界还是世界,在啼笑悲喜之间流动下去。有时悲多喜少,有时悲少喜多,有时简直叫你哭不得笑不得。因为自有人生,便有悲喜啼笑,等到泪水干了,笑声止了,那尘世也就一干二净了。业缘篇第二——此篇言唯心史观并解释“事功不灭果、报循环之理”为全书立论的张本

但是如果我们用历史的眼光来观察现世,我们便遇到一种难题,这是历史科学所无法解决而历史经济观一派所常欲避免的,因为这一派辨不出他是牛是马。这就是历史上所谓“不可思议(imponderables)”的东西。【按时论家历史家常以此字代表非数字所能指定之因素,若民族个性社会心理等,常对物质条件而言。】Ponder(“思议”)一字原出拉丁文Pondus,意为“衡量”,所以这字于我的意义,不是叫你不可思议,而是叫你不可衡量。在于讲历史“科学”的人,这是何等可怜的告穷的招供?【按科学非衡量其所研究的标物不可。】但是这东西明明摆在那里,也没有重量,也没有体量,无色无形,叫你不可捉摸。

然而我们谈起目前的事势政策时,虽然只愿谈物质的数字,比如有多少架轰炸机坦克车可以击败希特勒,一旦谈到几十年的历史,便忽然变成唯心家。常常要承认有所谓“不可衡量”的成分,或称为“精神上的力量”,或称为“心理上的要素”【如“民气”“士气”“国家元气”“思潮”的权力等】——一种科学所不得分析的剩余物。换言之,我们巴不得承认精神史观【或唯心史观】。但现代人的思想习惯,最讨厌的是不能方便衡量,或分析,或化成数学公式的东西。假如我们有个定量电表,可以测量民气民情的“电压”度数,我们马上就明白了。可是事实不然,所以只好像对强敌让步一般,我们把他放在化验室之一角,口里喃喃自语说“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所以我只好谈起佛法说业。【按梵语Karma“羯磨”指身心言行必有苦乐之果,名为业因,通常所谓“宿业”“现业”之业也。】印度人早已发明道德行为善恶果报的因缘,要明白这道德上的缘法,必先用历史眼光去透视。简单地说,这是一种论说,谓吾人对于我们的身口意行都要负责,这些意念行动和过去与将来,都有因果的关系,结不了缘,而且我们无法逃出这因缘果报。这近似科学对于物质宇宙所谓动力的因果公例【凡动力因果必相等】,及物质不灭气力不灭说。普通耶教徒及普通佛教徒要将这因缘果报移到来生去,证明他们尚未深知这道德行为的果报在现世已有适当作用的原理。

近谈罗斯福总统在林肯生辰广播词文,发见林肯是婆罗门教徒【羯磨之论,起于婆罗门;美国1860年左右唯心论哲学家若爱默生(Emerson)等绰号为波士顿城的婆罗门(Boston Brahmin);爱默生实受印度古代哲学的影响】。老实说,谁相信我们心思行为的缘果不灭,便是婆罗门。罗总统广播词末引林肯的话说:

诸位同胞,我们不能逃避青史。我们这届国会及这任政府的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留名后世。无论地位贵贱、事情小大,没人可以逃出这个关节。这回我们所亲历的烽烟战火,要烛照万世,或者遗臭,或者留芳。【美国南北战争时林肯对国会演讲词】

在这一段话中,林肯恰巧把业缘论说的要点说得恰当无遗。“我们不能逃避青史”——这便是业缘。在1862年林肯可以阐发这意思说:“我此刻说话的声音,似消沉于空间,而实留存于永久。如果我们有一架科学仪器,可惜现在没有把这声浪精微的表记出来,或者可以发现这声浪传播宇宙。我们的道德行为的播下业种也如此。”“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留名后世。”——这是无法逃避的。“无论地位贵贱、事情小大,没人可以逃出这个关节”——极细小的事件,也留个缘果。“烛照万世”——因缘生法,万世不灭。“或者遗臭,或者留芳”——善恶宿业时时跟在我们身上。换言之,现在及过去与将来流动中之一刹那,紧紧被业缘系住。“现在(now)”这字没有数学上的意义或畛域,由n写到w时间已倏忽不见。我们是浮动在时间的潮流上,时时刻刻存在于昨日与明日之间。

依这婆罗门学说看来,所谓“先打胜仗,再谈打仗之所以”简直荒谬绝伦。时间不容你这样割成断片。先打胜仗,丘吉尔的立论在哲学上不成话,这是基于他受已往的牵制及对将来的畏怯。因为他全然不愿意排除已往,并且大大愿意逃避将来。一个人连战后和平问题都不敢着想讨论,必然是昕夕惧怕将来。我知道并且看到W-t-w-F(即Win-the-war-First)丘吉尔也不能免俗,也被迫于来到胜利以前,随时讨论到英国殖民地的将来及波兰的疆界。然而日月如梭,业轮常转,要把丘吉尔漂流下去,正像春泛把落叶漂到堤坝,早晚是要飘泊到那他最怕的和平的堤坝——除非他是被时潮撇在后头。

物理学有条公例,叫做“动与反动必相等”。像宇宙吸力公例,这条公例说来很浅易严正。说这种浅易严正的一句话却不容易,因这句话的后头有些复杂的数学公式,也许长到二十七个字母,为常人所绝难了解而未曾料到的。业缘这条道理,说道德界上的动与反动必相等,也是同样的精微玄妙,但不那样容易用数字来证明。佛家说宿业,说这是“积”渐下来,功德与罪业是由日积月累,由我们的身心意念口语的一切作为积重难返而来,正像物理上的“动量”,由小推进、小稽延、小牵住而消长生灭。所以人生在世,总由宿业积渐而达到某种果报,或是正觉,或是沉沦。释迦在《法句经》(昙钵偈)开场,就用心理说法说得清清楚楚。

心为法本,必尊心使。中心念恶,即言即行,罪恶苦追,车轹于辙。

心为法本,必尊心使,中心念善,即言即行,福乐自追,如影随形。【按见双要品第九,巴利文缺首八品故以此为开场。Max Muller英译,首二句尤比中译晓畅:“法缘心造,以心为基,以心为体。”】

这种道理需要一点印度人的想象力,才会把精神上的东西看得像物质上的东西一样当真。假如我们的法身有个形相,我们可以看见这形相是由我们的意念构成的神经络,像主管肌肉动作的神经发生动作。这些动作影响本人及他人的总结果,便凑成人类社会的一种动势,而决定个人及人类社会将来的事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像打床球,一粒推动一粒,并由其推动之角度猛势断定第二粒的去向一样的准确不易。这便是人生行为思念负道德上的责任的一种学说。佛家言“法轮”便是指此,在比较悲惨的意义上,也叫“业轮”“业障”。

这道德世界公例的一种说法,可谓差强人意。这说法可谓相当的谨严,谨严精严是我们【科学时代】所要求的。我们已经惯谈经济。一包棉花,或是出入口过剩,或税率高低,大家容易了解,因为打包数字总是清楚明确。“一包棉花”,容易了解,可是“一包友谊”,或“一包合作精神”总不大成话,而我们最恨的是那些笼统不着边际的话。有时偶然,我们的(指西洋)外交家心神不定,却撇开实地,唱起高调谈什么“威武不能屈的抵抗精神”,或是“人类爱好自由的力量”,听得人不耐烦起来,骂他们唱高调。又有时评家社论家也心神不定,忘其所以,大谈起“历史不可捉摸的权力”“心理要素”,及“不可思议”的东西,宛如真有其事。

老老实实说,我们【讽西洋】最恨去思议那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越思议,思想越不清楚。而那些跟着现实思路很清的国会议员及政客,便齐声喊骂,说这些高谈阔论,无补实际。这时我们心窝里,有点丧魄,有点颓唐,自愧不该违犯时代的精神。于此决心,下次只说入口限额,脚踏实地,上帝鉴佑,当不致陨越。如果下次专谈争权夺利毫不退让大家可能的话,个人名誉尚可补救。比如提高生活程度——纯动物的物质生活程度——或是工资最低限度,或是收入保障。这谁也不至于误会。归根结底,一切可折成黄金,除非是银两,因为这是黄金时代。俗语固然说“闪烁未必尽黄金”,因为还有锑,还有钨,然而至少钨锑有个价格可谈。

所以现代人讨厌空谈仁义道德,这很易解。可是世上偏有许多东西,叫你无法衡量或证明。比方说,个人的尊严与平等自由,这是无法证明的,因为科学决不能证明个人有什么尊严,连自由都无法证明。正正相反,科学如果是科学,只能证明世上无所谓自由,不然科学的机器式的定律到哪里去了?这些精神上的东西,永远不可捉摸,只有远远地神出鬼没,似隐似现,却也无法否认他的存在。在我们忘其所以比较不科学不数学化的时候,我们深知这些道理有个真谛,只是不即不离,若有若无,像个巫山神女,在我们半夜三更闭门独坐之时,偷进室内,用手从后头掩住我们的双眼,轻轻地说:“你猜是谁?”朝朝暮暮这神女要来临,可望而不可即。只有相信精神生活的人,看来十分真切,仿佛身体形相俱全。

印度哲学的业缘学说,却是谨严得可怕。真理合算,公道也合算,而如果印度玄学是真的话,灵魂的自由也可叫你年底大分红利。事实上,佛陀及婆罗门等出词不致如此鄙俗,但是道理意义委实如此。如果我们相信精神的东西也会叫你有报,有时且有很好的收报,如果我们能证明在道德上,如在物界上,动与反动是相等,我们便可去探讨那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所以“羯磨”(Karma,即“业”)这一字,在我成为申明历史的精神观的工具,成为排斥经济的原因与救策,而确称道德的因果的工具。除非我们明白这点,所谈战争与和平的话,都不会超过我们所谓“猪与泔水”(养猪见识一般)的经济学(Swine-and-slop economics)。

中日战争,便可引为业缘的好例——暂时不说业缘二字,只称他为不可捉摸的潜势力。中国反抗【反动】之强度,可以证明正与日本前期残暴不仁【发动】之强度相等。凡讲宿业,都讲数十年“积渐”的功罪阴隙,一旦发为果报,见于事端。试问中国全国团结一致,没有武人对敌投降,这种精神上大力量何由而来?

只有把这力量看做日本暴行的反应的总结果,才会明白。我只在那篇长账指出数条:民国四年之二十一条件;凡尔赛和会上割据山东之野心;二十年东三省之侵占;二十一至二十五年间腼腆无耻在陆军及领事保护之下大规模的华北走私;二十二至二十三年之进窥察哈尔;二十五年之暗袭绥远。自二十至二十六年间,反日示威的行动,全然制止。但是民气的高涨激昂,虽然不可捉摸,却日积月增,到了今日结成中国国民一致英勇抗战的原因。不但如此,依业缘说法,极小的作为事端,也有余波及于后世。像山东交涉员蔡公时,一个中国外交官,横遭日人剜鼻割耳戕目,这局部事件,也在中国国民的心理上精神上留下痕迹,和南京大屠杀大淫戮一般。日本人以为“此案了结时”,那“事件”也同时了结;据业缘之说,这案并没有如此了结。日人不能逃避历史,中国人也不能逃避历史,这是中日所以不得不决之一战的原因。张山来说:“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幽梦影》在这种地方使我们看见伦理上的因果关系,十分显然。【经济史家否认英雄伟人及民气民情思想信仰之力,参见化物第二十。】

看看西方战争,也是一样。如果有人能用电表测量珍珠港之袭击在美国一万万三千万人胸中所激起电流的压力,他可以断定这次袭击在精神上大不利于日人,和其物质上初期大利于日人相等。但是今日外交家军事家正忽略鄙夷这种无形的电流,像硁硁然小人要去指挥历史上的最大战役。

天下事都有个消长起伏之机在焉,只要我们眼力看得出。像金类或lucite【化学新品】受击时,那击力传于物质的奇异纹路,人眼看不见,但用X光线照出来,可以看得见。曾听见反对吃素的人说,你切断一条萝卜,其惨痛情形,猛发的电流不啻哀鸣的声音一样。我们听不见被宰割萝卜的哀鸣,希特勒也算不出被宰割的欧洲所发出业流的声浪(Karmatic currents)。【即“羯磨流”,自造新名词。】但是过了些时,果报一现,历史就要指正他的存在,昭然若揭。希特勒不能逃避历史。换言之,希特勒不能逃避他的业障。我真可惜希特勒不信佛,不然他倒要聪明些。

但忽略历史的业流者,并不限于希特勒。我们同盟国也不承认有历史潜势力的“业流”存在。我们置之不理,只顾依照养猪见识的经济眼光,去谋战争与善后的计划。我们简直不知业缘为何物。在经济学看来,人嘴与猪口一样;所有户口粮食税率的图表论文,只是计算猪口而已。他们仿佛说,你把这些猪分栏关起来,放够食料,而各栏的隔板造的高低适中,那些猪便会相安无事,而天下太平了。时变篇第三——此篇言亚洲之勃兴

但是业轮常转不停,这就是言历史潜势力正在破裂国际机构的说法。政治上我们却置之不理,倒行逆施,仿佛没有这种潜势力存在。但是因缘果报的公例非人力所能取消。不过我们收豆不肯种豆,收麦不肯种麦罢了。

这次战争最重要的事实便是苏俄与亚洲之勃兴,但是我们依然不顾。上文偶然对安琪儿爵士牵涉一句不客气的批评。当一位欧洲的开通学者而论,他大概不亚于他人。但是在欧洲开通学者的立场,他的所谓世界民族须要合作同舟共济是纯粹“白种性”的,而以苏彝士运河为限;特别是限于一种改头换面的“英美联盟”主义。【Union-Now运动,数年来Clarence Streit所提倡:安琪儿是英人,新著名为Let the People Know,专向美人说话,劝他们战后与英国携手。】他对苏联对亚洲的意识,还与英国守旧党亚思斗夫人见识不相上下。亚思斗夫人说:“我愿意俄国及中国加入英美所建造的新社会,但是他们的思想念头必先学英人。”你想这种宝贝,除了伦敦以外谁会镶嵌出来?我好久没法解以下的算学哑谜:假使一人的脑袋直径是五吋半,但是脑袋骨之厚也是五时半,里头空间地位有多少?

十九世纪世界的政治构造,已在崩溃,帝国已在瓦解——虽是不愿意。如果我们看得见在亚洲澎湃而来的潮流,就得把这世界战争看做世界政治构造的革命。这场革命,是亚洲发动到欧洲,不是欧洲发动到亚洲的。事实上,我们正在看见地球重生临盆的苦痛,却看不见“新自由之诞生”【林肯语】。

亚洲勃兴的势力已在步步前进。日本正在恃武力来修订世界的地图,中国正在恃坚强的自信力及直上青云的志向,来改造亚洲民族在世界舞台的位置。印度正在徒然向侦巡机队武装巡警及皮鞭祷告来改良他的苦境。但是同盟国犹懵然未觉,倒行逆施,直向业轮的缘法扑来。然而不仅在亚洲,在全世界有潜兴的势力起来,要求林肯所预言的“新自由之诞生”,使世界不致“一半自由,一半奴隶”。这些势力,使我们的平常观念传统脱了衔接,只因新形势来的兀突,我们当机仓皇失措,束手无策,不能毅然去对付新局面。治本之条理既未立,我们只在治标上面剜肉医疮,应付不暇。

我不常引耶稣的话,这次非引他不可:

你们看西方云起,便说雨快到了,而果然雨到。你们看见南风吹来,便说天气要转热,而果然如此。你们这些假君子,你们见到风雨先兆,怎么这回倒见不到征兆呢?

亚洲的勃兴——我把苏联当做一半属于亚洲看法——是这次战争最重要的一桩事实。这事实已把我们作战的秩序单推翻,也要把和平的秩序单推翻。他要把一切都推翻,只有亚思斗夫人的“英人思想念头”推翻不了。仔细想亚思斗夫人“思想念头”的催眠魔力,一瞪眼会叫这世界革命停住。但是我确信,就使我们要想把十九世纪的国际构造改弦更张,保留相当白种统霸全球的局面,此刻已嫌稍微太迟。今日的亚洲已经振袖而作,不肯屈居人下,也已长得太大,不便打屁股。西方只好准备与亚洲合作,不然只好准备下次更伟烈的战争。

海明威由中国回来,叙述某位中国军官的话:“你想英人为什么带独眼眼镜呢?因为他留一只眼要看见他所愿意看见的事实,还另一只眼避着不看他所不愿意看见的事实。”德国军官也是好带独眼眼镜的。但是这就是中国人同美国人所以不好独眼眼镜的理由。亚思斗夫人的真意,是说俄人华人都应带上独眼眼镜,可是不幸我们并不稀奇这种东西,俄人也不稀奇这种东西。由此观之,似乎很少有看见“苏俄与中国加入英美所建造的新社会”的机会。我个人在华人立场,宁可叫新社会滚蛋,维持我们双眼正视的光明。

亚洲之勃兴就只有一种意义:帝国主义时代之收场。谁也不能制止这个趋向。如要保持十九世纪的制度,白种人只有勒住中国与苏俄的喉咙之一法。可是此刻稍微嫌迟了。西方还可以试试做看,如斯必克门教授【耶鲁大学国际政治教授,去年新著《美国策略和世界政治》,详见血地第十七】大胆教我们的方法:“且须记住,无论将来联治调整取何方式,局势却正与开始大战以前一样。除非美国继续奋斗,直到他不但打倒他现在的敌国【德与日】,并且打倒他以前的同盟【华与俄】,战后时期就有许多独立的国家的一种世界出现。”这种有许多独立国家的世界,是斯必克门教授所不敢想象的。我们美国大学课堂上所教的当真就是这种政治学说吗?我还记得第一次大战期间,“强权政治”这名词还得用德文写作“Machtpolitik”,而且含有德国味道;到了此刻,已经无须了,英文power politics这两字已经通行易晓,而德国思想已从中征服我们了。

事实上,凡一民族,只要有中等的聪明,经过相当时期没有不崛起的。试问十九世纪的帝国主义怎样起来,白种人怎样征服全球,怎样会自信是优胜的民族呢?因为白种人有来福枪大炮,而亚洲人没有。简简单单如此而已。你研究庚子之乱及百年前中法之战就明白。那时中国兵士带洋伞持刀枪,有些还带弓箭。到了光绪年间才听见有袁世凯练“新军”。所谓新军,就是说只有该军有来福枪。这么一指出,未免令人扫兴。但是退一步说,可以假定两军角斗雌雄,一边只有鸟枪,一边有克鲁伯枪的情形,也就明了。

读者至此,必能明白,如要永久把亚洲压在下头,唯一合理的方法,只有教亚洲民族不会用来福枪大炮,好像此刻保守美国轰炸瞄准机的秘密,不令敌人知道一样。但你明白,经过长期几十年,这是办不到的事。有一百年间白种的帝国就是靠武器的差别来维持。这第二次大战忽然揭露的,就是此刻日本、中国、俄国都有枪炮。这一件事实,将改变全世界的历史;那机器的差别消失了。不但此也,日本人的英勇作战并不亚于白种人;俄国人也如此;中国人也如此。而且大家都在作战。现在怎么办呢?缴除他们的武装?用世界保安队去防范制裁他们?用克尔伯森说【见簿书条十六】的“限额方法”如华府会议对付日本订出5:5:3海军比例的方法,去压得使他们不得抬头?

所谓白种人的文化使命已成个闷哑谜,而似弯弓回击射士。白种人传授《圣经》与黄种人。他本应把他自己所绝不用的《圣经》传授他人,而他自己所最善用的枪炮秘而不宣。他本想如在用大炮击死几个黄种人之先,已用《圣经》把他们的魂灵救上天堂,也就于心可以无愧。可是他算错了。现在黄种人学他们的乖,对于《圣经》也藐然视之,而从此魔鬼的孽种,白种和黄种在内,拿起汤密枪,就可把这世界化成血染的疆场。这是说,假如我们思想还是那么幼稚,只管将欧洲的道义标准移到亚洲,而将白种人的强权政治放大范围施于全球世界,那末这全球世界就变成一个几十年一次屠戮的大战场,正如欧洲自身一样。

我们知道凡是“思想前进”的人,包括几位大学教授在内,正在朝这方向想去。欧洲那种混乱崩溃的前因后果,他的道德伦理标准,将成未来世界的模范;霍屯督生者人人每天都要有四杯牛奶喝;印度人都要穿起白领挂起领带;马达卡斯卡岛人也都上礼拜堂做礼拜:而全世界的人都要叩谢白种文明。这便是白种人的文化使命,是欧洲文化赠与世界的恩赐,不过——这也得承认——几十年一次火山须得爆发,而那喷出来热烘烘的矿渣须得波及爪岛或缅甸那里某乡村。但反过来说,乡下人可以天天喝四杯牛奶,那不很合算吗?

其实我们对于这时变的解决很为简单。白种人正在对世界各其他民族说:“我们要求纯全,学我们在天之父的纯全,但是汝辈只消学我的纯全,学我的思想念头,天父对汝辈很满意。就是汝辈皮肤稍黑,上帝总会饶恕你们。赶快到外边去玩。”这便是斯忒赖忒(Clarence Streit),安琪儿亚思斗夫人的新耶路撒冷。述古篇第四——此篇引证古代雅典不能解决帝国主义与自由之冲突以致希腊文明自杀为下章张本

上文所指出因亚洲勃兴而发生国际新局面的解决方法,在于我认为不满意,不令人起兴,世界的自杀总不会令人起兴。

斯必克门教授愿意看见美国勇往前进,继续奋斗,只须再打几次仗,消灭一两万万俄人和四五万万华人,直到他可以称雄独霸全世界——他情愿如此而不愿看见“有许多国家的世界”。我倒愿取第二条路,斯必克门教授那种先知先觉大学教授的腔调,令人想起斯彭格勒的悲观【Oswald Spengler,《西方文明覆灭》名著作者】胸中不快;我们非学者的平民总应乐观些。斯必克门的真意是叫西方文明简直自杀,学伯理克理斯《希腊黄金时代》的雅典的榜样。好,大家也来搬书籍,做学究,看看修昔的底斯怎样记述。【Thucydides,希腊的司马迁,所记当代希腊五十年间内战的Peloponnesian War一书,被称为希腊最客观公允的史书,为现代史家所极称赏。】

希腊覆灭,因为他未能解决帝国与自由冲突的问题。欧洲文明也须一样覆灭,如果他不能解决帝国与自由冲突的问题。怎样覆灭法子,我们不能效诺士忒拉戴马,预言其详【Nostradamus,欧洲的刘伯温,生于十六世纪】。但是杀机之隐伏,阶段的进展——这历史阶段以肉眼看来要经过几世,而在神仙及历史看来却只有一刹那——这阶段的进展步骤,却要与希腊自取灭亡的过程根本相同。以古证今,比类正正相合。读修氏古史的便宜,是在那故事中,版图较狭,而那古代五十年间的互相残杀倾陷,今日看来容易一目了然,便于研究。概括言之,那是从雅典海军势力与斯巴达陆军势力的角逐,及缺乏道德领袖才干的悲史。全希腊联邦的梦化成泡影,原因在于雅典不肯或是不能解决帝国和自由之矛盾。后人读史,容易指摘雅典人之倨傲不逊为那失败之心理上的原因。我们只愿今日世界联邦合作的梦,不太含北希腊联邦(Delian Confederacy)的意味,而没有亚力山大攀山越岭而来,征服希腊平原,将那文化炳耀一时的希腊世界一手荡灭。那幕悲剧的孽障在于那位青衣雅典,也有民主精神,也通脱自喜,也懂得爱好他自身的自由,却永远不懂希腊他国也一样爱好他们的自由。

读史有时就教人心慌。因古今雷同之处委实可怕。固然,雅典是民主国,这无问题,不幸的是民主国家也会自杀。人类的美术再没比雅典超逸;雅典人的慧心明理通达,格物致知,他们的美术崇尚朴实,归于中和。雅典的自负,良有以也。现代民国的总统要表彰他们国家的建树,或颂扬现代的文明,再也不能超过伯理克理斯《雅典王》在那开战第一年末阵亡将士追悼会上所盛称雅典人的文化生活。其口语很像美国总统在国会的演说词:

在未追悼阵亡将士之先,我要指出我们强盛的基础,由何样的文物制度及人生楷则,造成帝国的伟大。……我们的政体,不与他人竞争;他人仿效我们,并非我效他人。我们真是民主国,因为政权操在大众,不在少数人之手。但大家虽受法律平等保护,我们也尚贤才,国民的升擢,不是凭靠势力,是因才选用。穷士也不偏废;只要有益于国利民生,都可效忠国家。……在燕居时,大家可以随便,而在公事上,都能诚敬无亏;我们大家所以不犯上作乱,都因有敬上守法之心,尤尊重规矩礼仪,使干礼犯法的人,为公论所不容。此外,我们对于业余的休息消遣,也不曾忽略;我们一年中有按期的运动及礼节,在家有文雅安乐的生活,使我们解闷消愁,优游度日。因为我国的强盛,天下的货物都麇集而至,叫我们安然享受。……在教育上他们【那些纳粹的斯巴达人】从小就要受艰苦的训练,使他们英勇善战,我们却安闲度日,但是一旦临难,也不畏却!……

假使伯理克理斯是在爪岛阵亡将士的追悼会演说,说辞也不过如此。要是他要宣布1943年的感谢节【每年由美国总统宣布节日】,可以一字不改。因为他谈到德谟克拉西的要素,依那位史家凭记忆并想象出来所记载的词句,正像《纽约时报》一篇社论:

我们尚美而能反朴,崇文而不懦弱。……雅典的市民并不因私而废公,就是商人也有相当的政治认识。惟有我们才把一位不管国事的人不认为守己安分,而认为庸碌无用;虽然不是人人能建议方策,大家都能评断政策的是非。依我们的看法,商量讨论不是妨碍进行,事端之妨碍乃在未经妥筹熟虑详慎讨论去贸然进行。因为我们特有先思而后行的能力,而他国只是蛮干。……总括起来,我敢说雅典是希腊的导师,而雅典人个人都有临机应变处危不乱的才能……我这样表扬雅典的伟大,因为我要昭告全国我们所争战维护的,是比没有我们所享受的幸福的他等国家更伟大庄严的宗旨。……

雅典民主之建全及其人生哲学,没有比上文说得更剀切精透。不幸的是,雅典是帝国主义的民主国,而希腊各国还是半享自由,半为奴隶。雅典已经过他的“第一次大战”——希腊与波斯大战及莎兰米海战大败——犹不致亡国;所以引起希腊内乱频仍而至亡国者,是因为没有王道的领袖才干,及雅典之倨傲骄横,不肯承认全希腊各城的自由平等原则。哥都罗芬教授说:

波斯战争以后,雅典统治北希腊联邦,遂有第五世纪的大问题排在目前,这就是靠海军力量的帝国主义民主国【雅典】与靠陆军力量的守旧贵族政体国【斯巴达】发生冲突。因这南北战祸绵延,希腊各国又没有一个能做贤达的盟主,同时,全希腊主义失败,又加上希腊各国永不能真诚合作,以致发生第四世纪的政治解决【Francis R.B.Godolphin, The Greek Historians序文第29页,30页】——就是自杀。

如果古今类似之点,不这样吻合,倒也罢了。然人情狡黠,妒忌猜疑,强权倾轧,舞弄是非,古今无别,正如修氏所假定。所以他预言:“后有读者读吾书,对于往史及因人情之常而复见于将来之故事,欲明个中真相,而认为此作不无少补,作者可以无憾矣。”

述古证今,同类之事多得可以使你踧踖不安。雅典是个民主国,是个海军强国,和陆军强国斯巴达作战。杜兰蒂【Will Durant,美国著名作者】说得好:

其战争之基本原因,乃在雅典帝国之日臻强盛,及其独霸伊坚海面【希腊东海】之贸易及政治的发展。在太平时代,雅典准许自由贸易,但是都要得他钦准;船只未得他的同意不得航行海面。雅典辩护这独霸海洋的政策,说是国家命脉所在;他的粮食要靠他国输入,所以非维护那输运的航线不可。这个国际贸易的航线由雅典保护,于伊坚海的共存共荣,也不无裨补,但是雅典势力日益高涨,希腊各属国日益富强,就对此种情形也日益不满。【Life of Greece,《希腊生活》第439页】

雅典对其他各国施行治外法权。凡雅典籍民与联邦籍民发生诉讼,须到雅典的法庭诉审,只有雅典的法制是文明法制,但是我们也不必幻想,以为那些陪审的雅典市民都是大公无私的开明学者,毫无国家观念,不会鄙夷异族,曲护同胞。

那时希腊天下以自由平等为原则建设联邦共治,本为长治久安唯一的希望,而这时联邦已变一出把戏。因为不管取什么方式,假什么名义,雅典非独霸全希腊不可。因要共同维护这世界,抵抗侵略的国家及国际的强盗,所以,雅典必须主管以联邦的名义征调海军。只有国际警卫队才能维护伊坚海的国际和平。这把戏愈弄愈不成话,后来雅典用武力强迫他国参加这国际联盟;谁不参加,就堕他的国都,来共同维护此刻所已明目张胆号称的“帝国”。杜兰蒂说:

据修氏所说,雅典城的民主领袖,虽在本国崇拜自由等于偶像,却已坦白承认那联邦已成武力霸治的帝国……崇拜自由与帝国霸道的本身矛盾,又配上希腊他国的倔强自好,遂使那黄金时代归于灭亡。【前书第440页】

修氏自己是雅典人,倒也公道地告诉我们,那回内战的真因是雅典的霸道,雅典所要强制决心实现的是雅典式的和平(Pax Athenica),他们主张自由贸易,因为所需粮食须由埃及及伊坚海北运来,并且恰合现代识得采用经济封锁手段。米加拉(Megara)城叛变,归附雅典的敌国哥林多(Corinth)。雅典王即令禁止米加拉的产品运入雅典辖境。米加拉与哥林多便向斯巴达求援。斯巴达出面调停,要求取消这经济封锁。雅典王答允,但要求斯巴达辖土须开放门户,准许国际贸易。斯巴达也答允,但交换条件是,雅典须承认希腊各城完全自主。伯理克理斯偏不肯经管清理大希腊帝国,而斯巴达就此宣战。修氏说:“我相信此战真实而未曾道破的原因,是雅典威力之高涨使南方诸国畏忌,迫得他们主战;但是当日公布的开战理由如下……”就是另一说法【Peloponnesian War卷一第二十三章】。

所以希腊之亡,亡于伯理克理斯的雅典之手。穷兵黩武贸易争利为战争之源,古今一样。雅典之骄横弄权,产生一种强权政治的因果圈套,正与现代相同——同盟离叛,合纵连横,汝诈我虞,朝秦暮楚,强则欺凌小国,弱则讨好邻邦,于是内战频仍,卒归覆灭。杜兰蒂断曰:

在他(伯理克理斯)治下,雅典文化已臻绝顶,只因这致强之术,一部靠强制盟邦的富力,一部靠惹人猜忌的暴力,所以黄金时代的基础不健全。到了后来,雅典人的政治手腕不足以应付和平策略,亡无日矣。【前引书第442页】

我们当不至于头脑简单,以为帝国主义的民主国家的问题,到现代世界才发生。雅典对于强权政治的原则及武力至上主义,都已熟稔。他们知道帝国的尊严,专靠强硬手段对待属国。像印度总督,他们用强硬手段对付恢复自由之国,这强硬政策叫他于米罗斯(Melos)岛叛变之后,屠杀一切壮丁,并将妇孺入籍,役为奴隶,虽然他们自己爱好“自由”与“德谟克拉西”。迈提罗斯(Mytilos)岛叛变,就斩叛变领袖一千名的首级。盖帝国主义的逻辑不得不出此。所以【雅典议员】克利翁对雅典国会说:“你们须明白,你们的帝国是凭恃武力威镇属国的专制制度。那些属国百姓常在阴谋叛变:你怎样克己待他们,也不肯输诚悦服。只有武力到哪里,他们便顺从到哪里。他们何尝爱你们?故惟有出诸威镇一法而已也。”【修氏前引书卷二第三十七章】

雅典人最长议论,他们也会排斥“道义”,发挥强权政治,辩护“从权”政策【“expediency”罗斯福辩护北非政策语】。在那雅典人与米罗斯人著名的辩论一段中,雅典人说:

你我大家应说老实话,不要高谈阔论。因为你我都明白,世间上所谓公道,只有双方力量抗衡时,才会攀上那一套。强者能取什么,就要什么,弱者被迫到哪里,就得让到哪里。……谁有本事,就做主子。这是天经地义,人类确实如此,神仙也许如此。这弱肉强食的天经地义,并非我们所发明,也非由我们创始;我们只是受之先代,而传之后世罢了。我们确知你们及全人类,如有我们今日的权力,也必如此作法。【前引书卷五第八十九,一〇五章】

这些话之透辟详尽,就使德国外交部长利彭窦洛浦(Ribbentrop)或是前任印度总督林离高(Linlithgow)也无以过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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