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神魔小说·后西游记(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4-04 18:3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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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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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神魔小说·后西游记(下)

明代神魔小说·后西游记(下)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明代神魔小说·后西游记(下)作者:无名氏排版:红枫出版时间:2018-12-20本书由北京明天远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第二十九回 颠倒阴阳 深穷造化诗曰:

阴阳虽有斡旋才,不得其平便作灾,

龙遇亢时多有悔,道当消处自成乖,

天平地正何年见?暴雨狂风终日来;

大抵天心人意顺,方能无盛亦无衰。

话说阴、阳二大王,将唐长老与猪一戒拿到洞中审问,因唐半偈出言不逊,一时恼了,叫众妖推出去杀。众妖听了,呐一声喊就来动手,有几个去捉唐长老,就有几个去拖猪一戒。猪一戒见来拖地去杀,着了急,便大叫道:“妖怪不得无礼!谁敢杀我?”阴大王听见问道:“你这厮已是几上之肉,怎么不敢杀你?”猪一戒道:“你晓得我师徒是几个?”阴大王道:“是四个。”猪一戒道:“你如今设陷坑拿着几个?”阴大王道:“两个。”猪一戒道:“那两个为何不拿了来?”阳大王道:“正要拿他,被他乖觉走了。”猪一戒道:“恰又来,你捉了我们两个,他两个走了,就是你们的晦气到了!”阴大王道:“怎生晦气?”猪一戒道:“你晓得他两个叫甚名字?”阴大王道:“他自称一个是孙小行者,一个是沙弥。”猪一戒道:“你既知他名字,可知他为人?”阴大王道:“他不过是个游方和尚,会些枪棒罢了。”猪一戒道:“你认他是游方和尚,我说你们晦气到了。”阴大王道:“他不是游方和尚,却是甚人?”猪一戒道:“他乃当年大闹天宫太乙天仙后因取经有功证果斗战胜佛孙大圣的后人孙小圣。他得了祖传的道法,手持一条金箍铁棒,又有七十二般变化,能降东海之龙,善伏西山之虎,又曾闯入天门,在王母瑶池殿上坐索酒食,玉帝遣三界五行诸神拿他,俱被他打得心惊胆战,东逃西窜。玉帝没法,再三央他老祖孙大圣劝善,方入于佛门。今从师西行求解,一路来,出类拔萃的妖精也不知打死了多少,岂在你这两个变化无奇的小怪!赶早送出师父去,求他免死,还是你们的大造化;若迟疑不决,不但此山坐不稳,连性命多分活不成了,还敢胡言乱语要杀我哩!”阴、阳二大王听了,便你看我,我看你,半晌不做声。猪一戒见他二人不言语,知道被他唬吓倒了,便一发说大话道:“且莫说我大师兄的本事,就是我三师弟沙弥也非同小可,乃是金身罗汉的侍者,他一条降魔禅杖使起来,鬼哭神号。就是我猪一戒今虽落你陷阱,我也不是无名少姓之人,我父亲乃是天蓬大元帅,曾掌管天河十万兵丁,求经证果封为净坛使者,遗与我一柄九齿钉耙,重五万四千斤,筑一耙九孔流血,筑两耙十八孔冒脓。你莫倚着暗设陷坑,我偶然不曾防备,被你绑缚在此,就以为十大功劳。不知我看你这些绳索只如蒿草,要他断,不消吹灰之力。只是我奉师父之教,故不敢轻举妄动,少不得我大师兄、三师弟只在顷刻就来取你的首级了。”阴大王道:“胡说!我这山中把守得铁桶相似,他就有本事也不敢进来。”猪一戒道:“他会变苍蝇儿、蝴蝶儿、蟭虫儿飞了进来,你如何得知?”阳大王道:“你师兄未必有此本事,皆是你过为夸张。”猪一戒道:“若没有本事,怎走将来就能推碑、通气?”阳大王听了,只管出神。阴大王看见道:“大王不须深虑,我看这和尚一张长嘴,多分会说大话,不要信他,只是拿去杀了吧。”阳大王道:“这和尚虽说的都是大活,未免也有些因由,此时杀,他只道被人暗算是屈死了,莫若且宽他今日;等我们拿了那两个,一齐同杀,使他死而无怨。”猪一戒道:“这还象句说话。”阴大王道:“迟他半日的死倒也罢了,只是他说脱此绳索不消吹灰之力,倘然缚他在此,一时照管不到,被他走了,岂不又添一敌?”猪一戒道:“我们做好汉的决不走。”阳大王道:“这不难,只消将他二人解到造化山去,锁在圈子里,他便插翅也不能飞去。”阳大王道:“此计甚妙!不可迟了。”遂差数队妖兵,将唐长老与猪一戒二人并白马、行李押解到造化山去不题。

却说小行者与沙弥,因山中妖精多,一时救不得唐长老,脱身走了。走到山外,沙弥道:“亏是我们分作三队,若是一齐走,同跌入陷坑,岂不都被他捉了!”小行者道:“我二人虽未被捉,却没头没脑,不知师父的下落,怎生去救?”沙弥道:“且寻到他门前再与他见一阵,便自有下落。”小行者道:“与他见阵,不如我变化了进去,探一探消息再厮杀不迟。”沙弥道:“若探得个消息更妙。”小行者将铁棒收了,遂摇身一变,变做个黄蝴蝶儿,飞入山中四下找寻。原来这山虽有阴阳二处各自居住,正当中却有一座二气府,是二大王共同相会的所在。这日捉了唐长老、猪一戒,大家欢喜,就同在二气府饮酒作乐。小行者找寻着了,竟一翅飞进来,在酒席间忽东忽西,听他二人说话。阴大王偶然抬头看见,惊讶道:“我这府中又无花草,这黄蝴蝶儿从何处来?莫非是孙小行者变的么!”阳大王忙看着道:“这蝴蝶儿果然有些古怪!”叫众小妖快快捉了。众妖得令,便七手八脚东边跑到西,西边跑到东,乱赶乱扑。小行者见妖精动疑,又摇身一变,变做个秋苍蝇,飞来飞去。众妖一时不见了黄蝴蝶,一发大惊小怪道:“方才在此,怎就不见了?”只管仰着头东张西望,忽看见苍蝇飞,因乱嚷道:“怎么黄蝴蝶不见了,却有个苍蝇飞!”两个大王看了一发生疑,正狐疑不决,那苍蝇儿偏作怪,照着阴大王脸上一连几撞,就象铁弹子一般,撞得脸上生痛,忙放下酒杯,捂着脸大叫道:“不好了,这定是孙小行者来取首级了!”随立起身道:“我们散了吧!莫要着了他的手。”阳大王笑道:“大王怎这样胆小?这黄蝴蝶、苍蝇儿突然而来,虽有可疑,若论理,此时深秋,这二物禀我阴阳之气所生,原该有的,何足为怪?倘若是蜈蚣、蝎子毒物之类,不当有而有,便可怪了。我们须尽兴饮酒,不要理他。”阴大王听说,也就坐下。小行者见妖怪生疑害怕,听见他说着蜈蚣,就随机变做一条七寸长有翅的蜈蚣,劈面飞来。两个妖精看见,吓得魂不附体,大声叫道:“这飞蜈蚣不消说是孙小行者无疑了,快拿,快拿!拿着的算上功,重赏!”众妖得令,一时齐上,也有用刀砍的,也有用棒打的,也有用鞭子刷的,大家乱做一团。当不得那蜈蚣就象游龙一般,往来疾溜,莫想犯着他分毫。阴大王见众妖捉不住,着了急,忙自起身,提了一把剑向空乱砍。小行者恐怕决撒了,又弄一个手段,乘众妖乱滚滚一个眼错,仍变个苍蝇儿叮在中梁上不动。众妖俱睁着眼,一时看不见,都吃惊打怪道:“方才明明在面前飞,怎就不见了?”阴、阳二妖看见,吓得哑口无言,只是跌脚。呆了半晌,阴大王方战抖抖的说道:“罢了,罢了!我二人的首级,多分要送在这和尚手里的了。”阳大王道:“事虽做得有些不妙,却也未必至此。大王还要拿出些刚气来,不要只管自馁。”阴大王道:“不是我害怕,自馁,若是硬好汉,两家在山前对敌,你一刀,我一枪,便好施逞英雄;如今这和尚只变东变西,鬼一般悄悄进来,不与人看见,却叫人怎生防范?日间还好处,倘夜间睡着了被他暗算,岂不白白送了性命!不由你不害怕。”阳大王道:“依你这样说来,真个有些可忧。但我想,变化一道虽九天九地,疑神疑鬼,却总是虚景,未必便能杀人!为今之计,只须防守严紧就是了,也不必十分过虑。”阴大王道:“承见教极是,只是我素性多疑,终有些放心不下。”阳大王道:“既大王要还宫,且别过,明日再商议吧。”阴、阳二大王遂一东一西,各自还宫。

小行者见那阴大王多疑,便轻轻飞来,光跟了他回去。阴大王回到宫中,便将阖山的群妖都点了回去,先点五十名精细能干的去山前守护,打探如有动静,速来报知。然后每门俱加添一倍,轮班提铃喝号,彻夜守护。如有一名不到,不上心守护,俱要重责。寝宫门外更要严紧。阴大王再三分付了方入宫去安寝。小行者打探明白。又飞到东半边阳大王处去打听,阳大王也是一般添兵防守,只不知师父与猪一戒消息。飞出来寻见沙弥,将从前变化之事说了一遍。沙弥道:“既是妖怪生疑害怕,师父与二师兄性命自然无妨,只是也要访明下落,早救出方妙。”小行者道:“我想阴、阳怕懵懂,等我再去与他鬼混一场,弄得他颠颠倒倒懵懂了,不怕他不还我师父。”沙弥道:“他防护妖多,你一身黑夜进去,也须仔细。”小行者道:“不打紧。”仍变做个苍蝇儿,先飞入阴大王寝宫里来。不期寝宫关得紧紧,就与铁桶相似,要个针尖大的缝儿也没有。小行者没法,只得紧贴着檐瓦扒开些土儿,钻了进去。只见阴大王正叫人抬了一个大石匣,在那里算计躲入去睡哩。小行者看得分明,便依旧从瓦隙里爬了出来,又一翅飞到阳大王寝宫里来探听。只见阳大王已高卧帐中,鼾呼熟睡。小行者就弄神通,拔下两根毫毛,一根变了一把宝剑,一根变做一条丝绳,将宝剑挂在床面前正当中,弄完手脚,依旧飞了出来。踅到山前,看那五十名守护的妖精,俱敲梆摇铃走来走去的巡绰,却不知为头的叫甚名字。就心生一计,将身也变做一个妖精,手中拿着一杆令字旗,飞风一般跑来,大叫道:“巡山众军,大王有令:叫你们用心巡绰,不许一人偷安,到天明平安无事,俱重重有赏。”众妖精听见,都一齐跑来答应道:“我们五十名俱在此,谁敢偷安?”小行者道:“既不偷安,为首的可报名来。”内里钻出一个来道:“是小的寒透骨为首。”小行者道:“既是你为首,众人就委你点排吧,大王立等回信,我没工夫。”说罢,撤转身飞跑去了。这里众妖依旧巡绰不题。

小行者跑了数步,又摇身一变,就变做寒透骨一般模样,又飞奔到宫门前击鼓,报道:“巡山头目寒透骨,巡山有警,报知大王。”众妖听见巡山有警,谁敢迟延,登时一门门传进去,直传到寝宫门上,报知阴大王。此时,阴大王已躲在石匣中安寝,忽听见巡山有警,吃了一惊,忙爬起来,传令叫寒透骨进来。守寝宫门的妖精忙出来将假寒透骨带到宫门外,禀道:“巡山头目寒透骨已带到。”阴大王在宫内,隔着门问道:“你巡山有什么大警?敢击鼓报我!”假寒透骨道:“小的巡绰东山,忽见一个火眼金睛雷公嘴的和尚,与一个晦气脸的和尚,在那里商议说,二位大王爷陷害他师父唐长老与师弟猪一戒,要算计杀二位大王爷替他报仇;又恐怕一时动了恶念,伤了他佛门戒行,故阳大王处止在床前挂了一口宝剑,使他悔悟,送出他师徒来,便保全他性命;若逞强不送,再杀他不难。”阳大王着惊道:“可曾说我什么?”假寒透骨道:“他说,大王比阳大王更是狡猾,这断饶恕不得。初时,已将宝剑来取大王的首级,说大王躲在石匣中,剑不能伤。如今,回去取他的金箍铁棒来,要连石匣都捣碎哩!小的伏在山下细细听,见他说得凶险,故敢大胆来报知,乞大王详察防避。”阳大王听见说躲在石匣中,吓得他魂不附体,身不摇而自战。暗想道:“我躲在石匣中,连神鬼也不知,他怎生倒晓得了?真也作怪!莫非这和尚未卜先知,他的阴阳比我们更准?”便分付假寒透骨道:“你快去再打听,看那和尚如今又怎么?”假寒透骨答应一声就出宫去了。走到宫外无人之处,仍摇身一变,变做个苍蝇飞入阴大王寝宫打听。只见阴大王慌做一团,忙叫人到阳大王处问床前有剑无剑。不多时,问的人去了来回复道:“阳大王一觉睡醒,忽见床面前挂着一口风快的宝剑,磨得雪亮。阳大王吓得汗下如雨,正没理会,适见小的去问,他倒转要问大王怎生得知?”阴大王听见说果然有剑挂在床前,愈加着忙,忙穿上衣服,叫人掌灯,走到二气府来,请阳大王议事。恰好阳大王要问缘故,也掌灯走来,二王会在一处。阳大王先问道:“我床前突然挂着一口利剑,连我也不知道,你却怎生便晓得,先叫人来问我?”阴大王就将巡山小妖寒透骨所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阳大王听了道:“天地间有如此能人,要我们这阴阳何用?”阴大王道:“阴阳有用无用且慢论,但只说眼前,他去取金箍铁棒,就要来捣石匣,却怎生回避?”阳大王道:“他事事前知,实难回避。倒不如挨到天明,点起兵来与他大战一场。杀赢了他不消说,倘或失利,惟有躲到造化山,去求小主公解厄。”阴大王道:“想来并无别策,只得如此。”二大王商量定了,又叫取酒在大殿上同吃,单等天明点兵厮杀。

小行者打探的确,随飞回来现了形,与沙弥说知前事:“他说杀输了就要逃到造化山,去求他小主公解厄。你想,二人既有主公,一定是人家的奴才了。”沙弥道:“我听见人说,文武百官俱称皇帝是主公,难道文武百官都是奴才?又听得人说,巧者拙之奴。我想,天地间惟阴阳最巧,就叫他做奴才也不为过。”小行者笑道:“他又不是你的亲,你倒会替他解释。”沙弥道:“亲不亲,解不解,都不要紧,只是师父毕竟没个下落,却如何处?”小行者道:“且待明早杀他一个害怕,师父便自然有下落了。”又挨一会,只见红轮隐隐,天色微明,早听见山中炮声震地,金鼓喧阗。阴、阳二大王领了阖山兵将涌出山前,排成阵势来索战。你看阳大王怎生打扮,但见:

头上红云包裹,腰间锦带斜拖;绛袍金甲艳生波,三瓣枪尖出火。

烈烈威风难犯,蒸蒸热气谁何?生人不少杀人多,生杀之权惟我!

你看阴大王怎生打扮,但见:

枪摆梨花白雪,身凝冷铁寒冰,乌云铠甲迸金星,颔下虬髯硬挺。

吞噬心同饿虎,刁钻眼类饥鹰;青天白日现幽冥,撞着断根绝命。

阴、阳二大王齐到阵前,大声高叫道:“东来的和尚,你果有本事要在西方路上逞英雄,就该硬着头皮领受我二大王两枪,也算是个好汉;怎只私自推碑,暗暗通气,又半夜三更装神弄鬼,搅乱我们的安寝,该得何罪?快快来受死。”小行者听了,忙跳出山前来,骂道:“我把你这大胆无知的贼害气!你既晓得说此假王道的话儿,就不该暗设陷坑捉我师父与师弟去了。你若果然阴阳有准,祸福无差,就该知道我孙老爷是你活泼泼正脉主人公,怎不安心听命,倒去别人家做奴才?”阴、阳二大王听了,勃然大怒道:“谁是奴才?你这贼和尚纵有些儿灵窍,不过一点点小猴儿,也亏我二大王培养之功,怎就忘本?不要走,且吃我一枪!”说罢,二人双枪齐举。小行者笑嘻嘻全不畏惧,忙将铁棒相还。山前这一场赌斗,与众不同。但见:

两杆长枪,一条铁棒。两杆长枪,一杆热,一杆冷,刺得白雪光中飞烈火;一条铁棒,半条风,半条雨,打得黑烟堆里滚黄尘。一个逞心上经纶,两个运阴阳作用。心上经纶,正正奇奇行不尽;阴阳作用,翻翻覆覆妙无穷。你道我擅推碑通气,屠肠剖腹,杀匪无辜;我道你设陷阱害人,沥血斩头,罪在不赦。一个望心肝,一个思五脏,俱恶狠狠不怀好意;一个追性命,一个想头颅,闹哄哄谋逞雄心。虽与你无恨无冤,白刃相加不肯放松半点;便是我有恩有义,青锋紧对何曾饶恕分毫!

三人苦战多时,不分胜败。沙弥在旁看得分明,见小行者一条棒敌住两根枪,虽不吃力,却也不能取胜,遂掣出降妖宝杖,赶上前大叫一声道:“泼妖精,你死在眼前,还要延挨些什么?一发等我沙老爷来早早断送了你吧。”那条禅杖早已从半空中劈将下来。阴、阳二大王两条枪抵小行者一条铁棒,也只好杀个平手;怎禁得战了半日忽又加上一条禅杖,如何支持得来?把枪虚晃两晃,弄在风竟往西南上败去了。小行者对沙弥道:“莫要去赶他,且到山中去寻师父看。”到得二气府大殿上,众妖精壮的已逃去空了,止有几个老病的走不及,被小行者捉住,问道:“你只说两个妖精将我唐老爷拿了藏在何处?”老妖道:“二位大王恐怕孙老爷会变化,进来偷了去,就是捉来的那日,已差人送到造化山去圈禁了。”小行者道:“那造化山是个什么妖精?”老妖道:“造化山不是妖精。”小行者道:“不是妖精,却是什么人?”老妖道:“他这人,说起来自有天地他就出世了,也不知有多少年纪,外貌看来却象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向闻得人传说,他的乳名叫做造化小儿,近因阴、阳二大王要偷窃他的本事去弄人,故奉承他叫做小天公。”小行者道:“这小儿有些什么本事,就这样奉承他?”老妖道:“说起来,他的本事甚大,直与玉皇大帝一般哩!他比玉皇大帝性子更惫懒,又专会弄人,天下人不怕玉皇只怕他。阴、阳二大王倚着在他门下出入,故冷一阵热一阵也要弄起人来,就是设陷坑拿唐老爷,也是这个根由。”小行者听了道:“原来有这些委曲。再问你,那小天公与人厮杀用甚器械?”老妖道:“他从不与人厮杀,并不用甚器械。”小行者道:“他既无器械,又不厮杀,怎生服人?”老妖道:“他只有无数圈儿,随身丢掷一个来将人圈住,任你有泼天本事,却也跳他不出;除非信心求他,方能得脱。”小行者道:“造化山往哪一方去?离此多远?”老妖道:“往西南方上,离此只有十余里路。”小行者道:“是实话么?”老妖道:“要求孙老爷饶命,怎敢说谎?”小行者道:“既不说谎,饶你去吧。”老妖得脱身,也忙忙躲去了。小行者与沙弥商量道:“听老妖之言,师父与一戒藏在造化山无疑了。”沙弥道:“师父既在造化山,两个妖精又败向西南,一定也到造化山去了。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赶去为妙,若迟了,恐他停留长志。”小行者道:“兄弟说得是,我们就去。”忙忙走出山前,跳在空中,略纵纵云头,早已看见一座大山,千峦万岫,十分峻秀。但见:

翠散千寻,活泼泼与大海同波;青浮万丈,莽苍苍与长天共色。一层层,一片片,俨天工之造就;几曲曲,几弯弯,信鬼斧之凿成。青红赤白黑,五色石似拆天而落来;东西南北中,四围山宛破地而涌出。明霞终日,昭天上之祥;灵雨及时,降人间之福。走兽是麒麟犀象,飞禽乃孔雀凤凰。山中瀑布,直接天河;石上灵芝,实通地脉。五岳虽尊,功业让此峰之独占;一山特立,造化遍天下而难齐。东扶桑,西旸谷,莫道小儿通日月;上碧落,下黄泉,果然天帝立乾坤。

小行者细看那山景,不独高峻非常,殊觉精神迥异,对着沙弥说道:“此处自然是造化山了,但不知这小儿的住居何处?”欲要问人,却又没人来往,向那山前山后细细找寻了半晌,并无踪影。小行者寻急了,遂捏着诀狠的一声道:“山神何在?”竟不见山神出来。一连叫了三声,方见一山神慌慌张张闪出来,跪在地上道:“小神迎接来迟,望小圣恕罪。”小行者大怒道:“好大胆的毛神!不叫你们迎接,是我宽思,这也罢了。怎有事问你,直等呼唤三遍方才出来!哪有这等规矩?快伸出孤拐来,先打二十棍再讲话。”山神道:“小神迎接来迟,固该有罪;但实有苦情,不是大胆。小圣明同日月,还求详察。”小行者道:“你且说有甚苦情?”山神道:“小圣可知此山叫甚名字?”小行者道:“一定是造化山了。”山神道:“小圣既知是造化山,可知这山是谁为主?”小行者道:“无非是造化小儿罢了。”山神道:“小圣谨言。此山既属小天公为主,则小神镇守本山,例该在小天公处时刻伺候。适小圣呼唤,因要禀明,故此来迟。望小圣怜悯有此苦情,乞赐饶恕。”小行者道:“既是这等,姑免打。只问你,他一个小儿能有多大本事,你们这样害怕他?”山神道:“小天公没甚本事,只是他动一动念头,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要你富就富,要你穷就穷,任你是盖世英雄,也不能拗他一拗。”小行者道:“一个人死生穷富,都是生来的,修来的,他怎么做得主?我也不信。这都不要管他,且问你,他的大门开在哪里,怎么再寻不见?”山神道:“他没有大门。”小行者道:“胡说,没有大门怎生出入?”山神道:“小天公专管着天下祸福,他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若先设一门便有私了。”小行者笑道:“祸福造于一心,哪里管有门没门,此真小儿之谈也。你去吧,我自会寻他。”正是:

造化虽张主,人心谁肯听;

不听犹自可,转要弄精灵。

山神退去。不知小行者怎生寻造化小儿救出唐长老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造化弄人 平心脱套诗曰:

慢道天操人事权,人心谁肯便安然,

卑田乞食还谋禄,鬼箓登名尚望仙,

不到乌江夸盖世,未思黄犬肆熏天;

虽然都是贪嗔妄,又道心坚石也穿。

话说小行者与沙弥,寻到造化山要救师父,听那山神说出造化小儿许多利害,又说无门。小行者不信,喝退山神,心中想道:“他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我与他无一毫相干,他怎将我师父、师弟藏在山中,便是他自开祸门了,我去寻他,却怪我不得了。”遂提着金箍铁棒,同沙弥满山寻门。寻不着门,遇见大石拦路,便乒乓一棒打得粉碎。东打一块,西打一块,直打得石火如寒星,满山乱迸;石块如骤雨,满山乱滚;石声如春雷,满山乱响。吓得守四山的山神、土地,心慌胆战,乱纷纷都来报与小天公知道。

却说这造化小儿,自阴、阳二妖解送了唐长老与猪一戒来,他已知师徒四人是佛门证果之人,害他不得。不过要他苦历多魔,以坚道念,将那唐长老与猪一戒送在一个魔难圈里住下,每日原好好供给。过不得一两日,忽阴、阳二妖败阵逃来,哭诉于造化小儿求他帮助道:“我二人虽不才,也忝居二气,参赞小主公化育,就是有时以寒热加人,也是理之当然。怎么这孙小行者倚着他有神通,能变化,竟将我镇山碑推倒,山泽凿通,致使二气混为一气,寒不成寒,热不成热,叫我二人阴阳无准,祸福皆差,怎生为人?就是前日设陷阱捉他师徒二人,亦不过要他回心伏善。争奈这和尚十分惫懒,转半夜三更变化潜身入洞,要暗害我二人性命。若不是我二人细心提防,此时首级已被他取去了。今又被他赶杀到此,此恨深如大海,求小主公大展神功,将那小行者圈住,以报此仇,则主公之恩同再造也!”造化小儿道:“这些事我已尽知,但这四个和尚与众不同。那个唐半偈,他虽无前因,却一心清净,实参佛教正宗,怎好将他魔弄?那个孙小行者,他乃天生石猴,又得了祖传大法精神,无敌变化多端,又不贪不淫,无挂无碍;又且动静随心,出入自得。你二人虽能生人、生物,却是依样葫芦,纵能代嬗四时,亦不过照常行事,怎能圈得他住?”阴、阳二妖道:“据小主公这等说来,则是天地间惟有这和尚独尊,造化、阴阳俱属无用了。”造化小儿道:“不是造化阴阳无用,而造化、阴阳用于不当之四,则为无用矣!不是这和尚独尊,这和尚实禀造化阴阳至精至灵之气而生,故独尊耳。”阴、阳二妖道:“虽如此说,为人也要体面,难道被他凌辱一场,就轻轻罢了?”造化小儿道:“等他来时,待我将圈儿奈何他一番,使他不敢轻薄你我,然后做个人情放了他去,方可保全两家体面。”正说不了,只见山神、土地纷纷来报道:“孙大圣的后人孙小圣在外面,要求见小天公,因为寻不着门路,不得入来,着了急,动了气,将金箍铁棒满山乱打,将那些奇峰怪石都打得粉碎!若再打半日,连山都要打崩哩!求小天公早早处治。”造化小儿尚未开口,阴、阳二妖早耸说道:“这和尚忒也大胆!怎主公门前也如此放肆,若不处他,成个什么模样?”造化小儿道:“你们不必着急,待我出去奈何他一番,与你们出出气吧。若要灭他,他乃后天灵窍所钟,如何灭得?”便将身在山石嵯峨之中往上一纵,那些山石就象虚空的一般,丝毫无碍。这一纵,直纵到一个最高峰顶上,盘膝坐下,高叫道:“孙小猴儿快来见我,我在这里。”

小行者正在山中乒乒乓乓打得燥皮,忽听见有人叫孙小猴儿,大怒道:“谁人敢大胆无礼叫我孙老爷的名字?”收住铁棒四下观看,却不见有人。正然疑惑,忽又听得当顶上又叫一声:“孙小猴儿快来!”急抬头看时,只见影影的有个人坐在万丈高的尖峰上叫唤,心中暗想道:“这定是造化小儿卖弄手段,装这贼腔要惊吓我哩!我若立在地下仰面与他说话,不象模样,就是跳在空中站在云上也不为奇。”却将金箍铁棒扯,扯得与他尖峰一般长,壁直立的竖在山前,将身一纵,直纵到铁棒梢头,与他对面坐下。再看时,果然是个小儿,论年纪只有十三、五岁,便问道:“你这小哥想就是造化小儿了。你小小年纪,只该请个先生在学堂里去读书,怎敢结连阴、阳二妖逞凶恃恶,将我唐师父与猪师弟陷害,藏在洞中!我孙老爷寻将来问罪,就该大开洞门,请我进去,负荆请罪,怎又闭门不纳,叫我在这空山里敲石觅火,打草惊蛇。你怕打崩了这座山,却又弄虚头,坐在这峰尖上叫名叫姓的犯上。总是娃子家的见识,我也不计较你,只要你知机识窍,快快送出师父来,让我们西行,我还叫师父替你念卷长寿经,保佑你快长快大。”造化小儿听了嘻嘻笑道:“小猴儿不要油嘴!莫说你才从石头里钻出来,嘴边的土腥气尚还未退,就是你老猴子如今成了佛,也还算不得我孙子的孙子哩!”小行者忍不住大笑道:“天下人说大话也没有似你的,我且问你有多少年纪了?”造化小儿道:“若问我的年纪,那与天同生与地同长久远无稽的话,说来你也不信,只就眼面前人所共知者:我在周文王列国时曾撞见孔夫子,与他论日远近,被我三言两语难倒了,到如今也有二、三千年了,你这小猴子还不知在哪世里做畜生哩!”小行者道:“你小儿家信口荒唐,总听不得,我也不耐烦盘驳你了。只问你,如今还是斯斯文文送出师父来,还是要我动粗?”造化小儿道:“你要斯文就斯文,要动粗就动粗。”小行者道:“斯文便怎样?动粗却又是怎样?”造化小儿道:“斯文是以礼相求。若叫你们行那五拜三叩头君臣之礼,谅你这山野小猴儿怎生晓得。只要你跪在山前,求我小天公广好生之德饶了吧,我就叫阻、阳二大王消消气,放出师徒来还你;你若不知好歹,倚着有些蛮力气,拿得动这条哭丧棒,又倚着心灵性巧,会做几个戏法儿哄骗愚人,便要动粗。若动粗时,我也没有枪刀杀你,只有一个小小圈儿将你套住,叫人牵了到城市中去跳,倒也是一桩好生意。若要你师父前往西天,这却莫想。”小行者道:“我说你是小哥家,终说的是娃子话,我老孙见玉帝只唱得一个喏,怎倒来跪你?我老师父从大唐到此,上等的妖魔也见了几个,纵能作魔作梗,并不能阻他西行。你这小儿不过靠着命好,时运利,有些造化,糊糊涂涂在黑漆桶子里暗暗弄人。我老师父心即天,性即佛,怎说个西行莫想?若说要跳圈倒好耍子,但不知这个圈儿是方的?是圆的?是长的?是短的?是大的?是小的?”造化小儿道:“你这小猴儿真是初世为人,一个圈儿自然是圆的,哪有方的长的各样的?”小行者道:“我的儿,你小哥家晓得些什么?我说与你听。圆的叫做太极圈,方的叫做四维圈,长的叫做两头日月圈,短的叫做当中方寸圈,大的叫做无外圈,小的叫做针眼圈;太极圈是乾坤跳的,四维圈是东西南北跳的,无外圈是须弥山跳的,针眼圈是芥子跳的;就是圆圈内还有双圈叫做鼻孔圈,还有套图叫做连环圈,还有交圈叫做黄道赤道圈。许多名色,怎说只得一个圆圈?”造化小儿道:“圈名虽有许多,合来总是一个。但我的圈儿又与你说的不同。”小行者道:“你的圈儿又怎么不同?”造化小儿道:“我的圈儿虽只一个,分开了也有名色,叫做名圈、利圈、富圈、贵圈、贪圈、嗔圈、痴圈、爱图、酒圈、色圈、财圈、气圈,还有妄想圈、骄傲圈、好胜圈、昧心圈,种种圈儿,一时也说不了。”小行者道:“你这些圈儿都是些小节目,有甚大关系?”造化小儿道:“你说的圈儿关系虽大,要跳却容易;我的圈儿节目虽小,却一时跳不出。”小行者道:“要跳不出,除非与你一般,也是个小儿。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哪里圈得他住?”造化小儿道:“据你这等夸口,也要算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敢与我打一个赌赛么?”小行者道:“怎生样打赌赛?”造化小儿道:“你师父现今已捉在我山上,我虽念他是个好和尚,不忍加害,也没个轻轻放出之理。今却与你打一个赌赛。”就在袖中取出一个圈儿,拿在手中道:“你若有本事跳出我这个圈子,我情愿与你联盟结成契友,送你师父西行;若是你没手段,跳不出我的圈儿,莫说师父莫想西行,连你这小猴儿真真要牵去做买卖了。”小行者道:“就打一个赌赛耍耍儿也好,只是没个证见,你小儿家输了,要放羊撒赖却怎处?”造化小儿道:“你不要多疑,好人口里说的话,哪里有赖之理。”小行者道:“不是我多疑,只因你的名声坏了,哪个不说造化小儿是个无赖小儿!也罢,我老孙也不怕你赖了,就与你赌一赌。”造化小儿道:“我倒不赖,只怕你要赖也赖不得。”遂将手中一个名圈,照小行者劈头掼来。那圈儿在造化小儿手中,不过数寸大小,及抛在空中,便象房子大的鸡笼一般,从头上罩将下来。小行者抬头一看,只见那圈儿果然有些妙处。怎见得,但见:

团团如一轮月镜,剖作虚离;弯弯似两座虹桥,合为太极。非金打就,光艳艳俨然一道金箍;岂竹编成,细鳞鳞宛似千层竹网。不密不稀,围转来疏而不漏;又宽又窄,钻入去绰乎能容。当头罩下,受闷气不啻蒸笼;失足其中,被拘挛浑如铁桶。非千仞高墙,孰敢踰而出走;仅一层薄壁,谁能凿而偷光?虽木不囊头,只觉上天无路;纵缧非械足,也如画地为牢。千古牢笼,不离此道;终身轮转,未有他途。

小行者看见圈儿劈头罩来,欲待飞身走了,不入他圈儿,却又说过赌斗,只得跳起身立在空中,顺手将铁棒带起往上一迎,那圈儿早套在身上。套便套在身上,却上下两头是空的,又远远不能近体。小行者暗想道:“这样东西怎生弄人?莫非造化有甚微妙之处?”又将身往上一纵,直跳到半空,再看时,圈儿已不在身上,急急落将下来。

此时,造化小儿已不在峰尖,竟到山前一块大石上坐着。小行者看见,走到面前笑道:“你真是个小儿,这样东西也要我孙老爷费力。”造化小儿道:“我见你会说嘴,只道你有些名望,故将这名圈儿与你受用。谁知你原是个石猴儿,内无亲党之誉,外无乡曲之称,故暗暗无闻做了个游方和尚,这名圈儿如何有你的分?原是我差了。”小行者道:“小哥你哪里晓得?名者实之宾也!我老孙有其实,所以无其名。这些闲话都不要说,既已赌输,快去请我老师父出来西行就是了。”造化小儿道:“去是与你去,只是你这小猴儿既不为名,必然是个利徒。我有一个利圈儿,你敢再进去耍耍么?”小行者道:“一个与百个同,怎么不敢进去?”造化小儿听见小行者不推辞,便取出利圈儿,照小行者当头掼来。小行者任他套来,毫不介意,等他套来却从从容容跳将出来,无挂无碍。造化小儿见了笑道:“却看你这小猴子不出,竟造到名利两空了。也罢,也罢!有心结识你,一发试你一试。”便将酒、色、财、气四个圈儿一齐掼出。那小行者看见,不慌不忙,来一个跳一个,来两个跳一双,就象蛟龙出穴,鸾凤离巢,一霎时,三、四个圈儿都被他跳出跳入,弄做个传舍。跳完了,哈哈的大笑道:“小儿,小儿!我闻你一生造化高,今日撞见我老孙,只怕要造化低了哩!”造化小儿并不答应,又取出贪、嗔、痴、爱四个圈儿,一连掼将来。小行者跳到得意之时,便道:“来得好,来得好!也是我跳一场。”侧着身躯,歪着肩膀,东头跳到西头,西头又跳到东头,又象玉女穿梭一般。造化小儿看见,暗暗喝彩道:“好个石猴儿!果然天地不虚生,人心着不得假。我想这猴子虽酒、色、财、气无侵,贪、嗔、痴、爱不染,你看他跳来跳去十分快活,定是个好胜之人,只消一个好胜圈儿,必然圈住。”忙忙的取出个好胜圈儿来,对小行者说道:“只这一个圈儿,你若是再能跳出,便真要算你是个好汉了,只得放你师父西行。”小行者笑道:“许多既已领过教,何在这一个?请速速套来,莫要误了我老师父的程途。”话还未曾说完,造化小儿已将圈儿抛来,套在小行者身上。小行者正说得兴兴头头,不期这个圈儿到了身上,便觉有些手慌脚忙,不象前边从容自然,怎见得那圈儿利害?但见:

上虽无盖,而铜颅客莫敢出头;下虽无底,而铁足汉不能伸脚。紧则紧,绝不露拘挛之迹;松则松,宛然如缚束之神。有时围顶,凑成两道金箍;忽尔拦腰,又紧一条玉带。百般布摆,东到东,西到西,布摆不开,千计逋逃,左则左,右则右,逋逃莫脱。不知与我何亲,同行同止,如恩爱之难分;又不知与我何仇,相傍相随,似冤家之不离。纵然套人非我之愿,虽天巧设之陷阱;试思好胜是谁之心,实人自投之网罗。

小行者被圈儿套住,欲往上跳,不期那圈儿就跟着他上去;欲往下钻,不期那圈儿就跟着他往下去,欲将身子变大,那圈儿就随着他的身子也大了;欲将身子变小,那圈儿就随着他的身子也小了。周围虽稀稀透亮,及要变化去钻,却又没丝毫缝儿。欲要使金箍棒打开,却又地方窄狭,施展不开;欲要用拳头去打,却又软脓脓无处用力。急得他就似雀鸟一般,只在内团团跳转。造化小儿看见大笑道:“小猴儿怎不跳了出来?你的英雄哪里去了?”小行者听见,气得暴躁如雷,狠的一声道:“就连天也要撞通了。”双手攥着铁棒,尽力往上一跳。他一跳,带着圈儿就似弩箭一般往空中直射。不期恰遇着李老君带了两个道童儿在空里过,却不提防这小行者,套着个圈子,持着铁棒,兜裤裆里往上一撞,直撞着李老君的卵包,一时疼痛难禁,呀的一声,一个倒栽葱跌倒在空中。亏得两个童儿上前扶起,李老君爬起来一把捉住,喝道:“什么泼神,敢大胆无礼撞我一跌?”再看时,却是孙小行者套着一个圈子在空中乱跳哩。便骂道:“赋猴头!你要干那讨饭的营生,也须看看地方,敲得镗锣,叫人走开,好让你跳李三娘挑水或是关云长独行千里。怎声也不做,硬着头往人裤裆里直撞?幸是我的卵袋碰着你的头,倘或碰着你那条哭丧棒,岂不连我性命都伤了!”

小行者看见李老君跌了一跤,自知理短,连忙赔罪道:“老官儿莫怪,是我被人暗算,一时上来急了,冲撞了你老人家。”李老君道:“你这贼猴头!一生要讨人便宜,怎今日也被人暗算?你且说被哪个暗算弄成这等一个模样。”小行者道:“不要说起,说起也羞人。我因保师父唐长老西天求解,路过阴阳二气山。阴山太冷,阳山太热,我师父走不过去,故我用手段将他阴阳凿通,便冷热均平。阴、阳二妖恼了,就暗设陷坑将师父与猪一成捉去。我去寻他取讨,他斗我不过,又将师父与一戒送在造化山造化小儿处藏了;我寻到造化山,那小儿甚是惫懒,不与我厮杀,只将这个圈子与我打赌斗,叫我跳出他的圈儿,就送我师父西行。初时,是两个名、利圈儿,我已跳出;次后,又是酒、色、财、气四个圈儿,我也跳出;后又是贪、嗔、痴、爱四个圈儿,我又跳出;临后,他急了,遂将他娘的这个圈圈子套在我老孙头上,叫我跳进跳出,跳得满身似水,他只不肯放我。我没法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往上乱撞,指望撞得出头,脱离他的孽海;不期做和尚的命苦,又撞到你老官儿的裤裆里来。也是一缘一会,千万显个神通,教我出这圈子来,足感高情。”李老君笑道:“你这个贼顽皮,天不怕地不怕,今日一般也弄倒了!那造化小儿乃天地间第一个最精细最刁钻之人,你却寻上门去惹他,自讨此苦吃。”小行者道:“哪个去寻他?只因师父被他陷害了,不得不寻他。别的事不要你多管,只要你替我将这个圈儿除去就好了。”李老君道:“别的事都还容易,要去这个圈儿却是不能。”小行者听了吃惊道:“前面许多圈儿都被我轻轻跳出,这个圈儿就是难些,毕竟也有个脱法,怎说不能?”李老君道:“若论你这贼猴子,自家弄聪明,逞本事,就叫你糊糊涂涂在这个圈子里坐一世才好。只怕误了你师父的求解善缘,与你说明白了吧。造化小儿哪有什么圈儿套你,都是你自家的圈儿自套自。”小行者道:“这圈儿分明是他套在我身上,怎反说是我自套自?”李老君道:“圈儿虽是他的,被套的却不是他。他把名、利圈套你,你不是名利之人,自然套你不住;他把酒、色、财、气圈儿套你,你无酒、色、财、气之累,自然轻轻跳出了;他把贪、嗔、痴、爱圈儿套你,你无贪、嗔、痴、爱之心,所以一跳即出。如今这个圈儿我仔细看来,却是个好胜圈儿。你这泼猴子,拿着条铁棒,上不知有天,下不知有地,自道是个人物,一味好胜。今套入这个好胜圈儿,真是如胶似漆,莫说你会跳,就跳通了三十三天,也不能跳出。不是你自套,却是哪个套你?”小行者听了,吓得哑口无言。李老君道:“你也不必着惊,好胜不过一念耳。”小行者听了大悟,叹道:“我只道好胜人方能胜于人,今未必胜于人,转受此好胜之累。罢罢罢!如今世道,只好呆着脸皮让人一分过日子吧。”便把铁棒变小了,放在耳中,就要别了老君,下到造化山去。老君道:“你下去做什么?”小行者道:“有什么做?不过见造化小儿下个礼,求他除去圈儿,放我师父出来。”老君道:“你既转了好胜之念,又何必求他?你今再跳跳着。”小行者真个又跳一跳,早已跳出圈儿之外,喜得他抓耳揉腮,满心快活道:“原来无边解脱,只在一念,那些威风气力都用不着的。多谢老官儿指教!今日且别过,改日再造府奉谢吧。”老君笑道:“谢倒不消,只是你碰得我那卵包还有些疼,须替我呵两口才好。”小行者道:“问倒不难,恐怕呵肿了,弄成个大气包,夹着难走路;莫若回去坐在丹房里自家揉揉吧。”李老君笑着带领两个童儿去了。正是:

人事无非跳,乾坤都是圈;

纵教圈满世,不跳也枉然。

小行者别了老君,手提着好胜圈儿落下云头,仍到山前。那造化小儿早已尽知此情,先迎着说道:“这都是老聃这贼道多嘴。虽他多嘴,也亏你心灵性巧,转念得快,既已悔过,可跟我来领你师父去吧。”小行者还打帐瞒着他,说自家跳出的大话,不期他事事皆知,便不敢说慌,只说道:“你既肯放我师父西行,闲话都不必提了,圈儿还你吧。”便将圈儿往造化小儿头上掼来,造化小儿一手接住,就一手往山前一指,只见山前早现出一座洞府,重门朱户,碧瓦黄墙,宛然天宫帝阙。小行者看见笑道:“原来有这样好所在在里面,却叫我在门外与木石为伍。人都叫你做小天公,依我看来,甚不公道。”造化小儿道:“我怎么不公道?一座宫阙明明在此。但你初来,一团骄傲,没有造化,故寻不见;如今你回过心来,造化到了,故看得见。此皆你心有偏私,怎倒怨我不公道?”遂同了小行者、沙弥入去,早有许多天吏、职司两边伺候。造化小儿到了大殿上,升了宝座,阴、阳二大王俱来朝见。造化小儿道:“我与你明燮乾坤,乃是一大天,唐大颠与孙履真潜修性命,乃是一小天。名虽有大小之分,道理却是一般,岂可自相残贼?他虽擅自推碑,凿通山泽,也不过急于西行,不为大过;纵有逞强之罪,今已悔心讲明,不必再论。你二人回原山去供修职业吧。”阴、阳二大王已见造化的圈儿俱套他不倒,料争斗也无用,又见小主公这等分说,只得唯唯听命回去了。造化小儿方叫取出唐长老师徒二人并行李、马匹来,对着唐长老道:“你师徒四人精心奉佛,我代天施化,本不该圈留你在此,但从来道心必经魔难而后坚,圈留者正坚你道念耳。”唐长老闻言,合掌顶礼,再三致谢。造化小儿又叫备斋,请他师徒饱餐一顿,然后送他出山西行。正是:

乾坤虽阻绝,不碍一心行。

不知唐长老师徒此去又何所遇,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扫清六贼 杀尽三尸词曰:

试问谁扶性命?全凭气血相调。明中剥削暗中销,皮骨如何得老。

况助腐肠之药,又加伐性之刀。慢言大数莫能逃,多是自家送了。右调〔西江月〕

话说唐长老,蒙造化小儿解放西行,十分感激,小行者一路上细说赌赛跳圈遇着老君指点之事,大家欢喜不尽,不觉又行了数千程途。一日,忽行到一处,因天寒日短,赶不到大乡大村,只望见野中有三、四家草舍人家,师徒们没法,只得赶到人家去借宿。此时,天色昏黑,刚走到门前,小行者正待敲门,忽听得里面哭声甚哀,忙停住了手。欲待不敲,却又天晚了,没别处借宿,只得轻轻的敲了两下,那里边哭得正苦,没人听见。只得又敲几下,里面方才走出一个老苍头来问道:“这时候甚人敲门打户?”小行者应道:“是过路僧人借宿。”老苍头道:“这又不是大路,哪有过路僧人到此?莫非是歹人!”便开门出来看,见那小行者雷公嘴,楂耳朵,三分不象人,先吓了一跳,再看看门外,又见猪一戒、沙弥十分丑恶,口里就乱嚷道:“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折转身往里就走。小行者一把扯住道:“老官儿不要慌,我们不是歹人,实是大唐国来的奉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解的高僧,因天晚赶不上宿头,故来借潭府暂住一宵,明日绝早就行的。”老苍头听见说不是歹人,立住了脚再看道:“老爷呀,既是高僧,怎这般嘴脸?”小行者道:“这叫做面恶人善。”老苍头道:“既是远路高僧,本该留宿,只是我家主母今日遭了横事,正在哀苦之时,不能接待,要借宿请到别家去吧。”小行者道:“借宿事小,且问你家主今日遭了甚么横事?这等悲哀?不妨细细对我说了,或者我可以救他。”老苍头连连摇头道:“救不得,救不得!说也无用。”小行者道:“你且说说看,包管你救得。莫说遭了横事,就是死了人,我有本事向阎王讨了魂来还你。”老苍头又看看道:“老爷呀,不要哄我。”小行者道:“我们乃远方高僧,不打诳语,怎肯哄你!”老苍头道:“既是这等,请少待,等我进去禀过主母,再来相请。”小行者道:“快去,快去!”老苍头真个跑入中堂报与主母道:“奶奶,外面有三、四个远方来的和尚,生得形容古怪,为着天晚要来借宿,他听见奶奶悲哭,他说有甚苦事告诉他,他有本事救得。”那奶奶正哭得昏晕,忽然听见说有人救得,住了哭道:“我那亲儿被他盗去,此时已不知死活存亡,哪里还救得转来?他不过借此为名,要借住是实。”老苍头道:“奶奶不必狐疑,就是骗我们借住了,不过费得一顿晚斋,倘或他远来高僧有些手段亦未可知,何不请他们进来问问。”奶奶见苍头说得有理,便道:“如此,快请他们进来。”老苍头见主母允了,便走到门前,对着唐长老师徒说道:“列位老爷,请进里面来。”唐长老方敢举步进去,又分付猪一戒、沙弥道:“他家既有苦切之事,我们须要小心,不可罗唣。”大家一齐走到堂中,见那主母青鬓间着几根白发,已是半老佳人;看见他师徒到堂,就起身含泪相迎。唐长老忙合掌问讯道:“贫僧乃大唐差往西天拜我佛如来求取真解的,路过宝方,因天晚无处栖身,故不得已擅造潭府,又适值潭府有事,多有唐突,望女菩萨恕之。”奶奶道:“列位圣僧既是远来,没有驻锡之处,素斋草榻,请自尊便。老身家门不幸,昔自难言。”说罢,又哀哀的哭了起来。小行者道:“老菩萨,哭也无用,有甚事故,快与我说了,我与你商量。”奶奶带哭说道:“老身赵氏,先夫刘种德,不幸早亡,止存下三岁一个孤子,叫做刘仁;老身忍死孀居,抚养了一十五年,受尽辛苦,今幸一十八岁才得成人,只望他嗣续先夫一脉,不期家门不幸,好端端遭了惨祸。”小行者道:“莫不是暴病死了?”奶奶道:“若是暴病死了,留得尸首埋葬,虽然痛心也还不修。”小行者道:“这等说来,想是山中行走被虎狼吃了。”奶奶道:“老身也还薄薄有些家资,我那娇儿,日日抱在怀里还恐怕伤了,怎容他到山中遇见虎狼!”小行者道:“这不是,那不是,却是为何?”那奶奶说到伤心,捶着胸,跌着脚,只是哭。那老苍头在旁边代说道:“我们这地方叫做震村,离我这震村西去五百里有一座山,只因山形包包裹裹象个皮囊,故俗名就叫做皮囊山。这山上近日出了三个大王,一个叫行尸大王,一个叫做立尸大王,一个叫做眠尸大王,这三尸大王惨虐异常,专喜吃生人的血肉,有人不知,往他山前过,不论老少,拿去吃了最不消说的。他手下又养着六个妖贼,一个叫做看得明,一个叫做听得细,一个叫做嗅得清,一个叫做吮得出,一个叫做立得住,一个叫做想得到。这六个妖贼,专管替他在这山前山后数百里内外探访,人家生得清秀娇嫩的好少年子弟,便悄悄乘人家不防备,往往偷盗了,献与这三尸大王去受用。我家小主人昨夜好好睡了,今早门不开,户不开,竟不见了,各处找寻,并无踪影。午间,曾有人来报说,在五十里艮村地方,撞见这六个妖贼用绳索牵着二、三十个少年后生望着西去,亲眼看见小主人也在内,这一去定是献与三尸大王吃了,岂不是惨祸!”小行者道:“既有人看见来报,怎不叫人赶上去追了转来。”老苍头道:“那六个妖贼皆是有手段的恶人,若去赶他,只好送与他凑数,谁有本事夺得他的转来?”小行者道:“既是午间有人看见在五十里上,此时不过走得一百里罢了。此处离着皮囊山五百里,料想还未曾献与三尸大王吃哩!我去替你夺了转来何如?”那奶奶听见说替他夺了回来,便不顾好歹跪在地下只是磕头道:“老爷果能夺得转来,便是万代阴功!我老身情愿卖尽田园,以报大恩。”小行者笑道:“些些小事,谁要你谢。”老苍头道:“老爷果能肯去,赶家里的驴子恐怕走得慢,等我到前村张大户家借一匹马来,与老爷骑了去还快些。”小行者笑道:“若是骑马,极快也要走一夜,岂不误事?不消,不消!我自会走。”唐长老道:“履真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果能救得,须要连夜去方好。”小行者道:“不打紧,我就去。”奶奶道:“老爷要去,也须用一顿饱斋。”便连连催斋。小行者道:“不消催,你收拾下,我去了来吃吧。”一面说一面将身一纵,早不知去多远了。那奶奶与老苍头看见是飞升的活佛,又惊又喜,只是磕头不题。

却说小行者,略跳一跳,早已去了百余里路,在半空中睁开火眼金睛一路找寻,并不见踪影。原来那六个妖贼虽会东西打探,却只好自家一身来来去去,今牵着许多人,哪里有手段摄他们去?因众人走不动,就在八十里上一个古庙中歇下,将众人都藏在庙中,他六人却拦庙门坐下。不期小行者找寻转来,找寻到庙门口,看见六个妖贼诧诧异异,耳朵内取出金箍铁棒,大叫一声道:“好六贼!怎自家的色香臭味都不去管,却来盗人家的血肉去奉承死尸!不要走,吃我一棒。”六妖贼无意中忽然看见,大家都吓得魂不附体,又因久在乡村偷盗,几个愚夫愚妇没人与他相抗,故不曾带得兵器,一时手脚无措,只影得一影,各自逃命。小行者再撤棒欲打时,六个妖贼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小行者见六妖贼走了,便推开庙门往里找寻,只见长绳短索锁系着二、三十个少年,都在一堆啼哭哩!遂问道:“哪一个是刘种德的儿子刘仁?”只见内中一个少年连声答应道:“我是刘仁,老爷是谁?为何问我?”小行者道:“我乃唐朝圣僧,是你母亲赵氏请我来救你的。众妖贼已被我打走了,你可快跟我回去。”刘仁道:“绳索缚得牢牢的,如何走得动?”小行者道:“不打紧。”即用手一指,身上的绳索俱已尽断。刘仁身子松了,忙跟着小行者就走。众少年看见,都一齐喊叫起来道:“活罗汉老爷!望一视同仁都救救吧。”小行者道:“不要叫,我来救你们。”又用手一指,众人的绳索俱一时断脱在地。众少年得了性命,都围着小行者不住的磕头。小行者道:“不要拜,且跟我来,带你们回去。”遂大家一齐涌出庙外。小行者叫众少年都闭了眼,望着巽地上呼了一口气,吹作一阵狂风,就地将众少年撮起,不消一刻工夫,早已到了刘家堂前天井内。二、三十人一时齐落下来,挤了一阶,慌得赵氏不知头脑,刘仁早走上前扯着赵氏大哭道:“母亲,孩儿得了性命回来了。”赵氏看见这一喜,真是:

灯前乍见犹疑梦,膝下牵衣始信真。

母子二人哭一回,笑一回,又重新跪着小行者只是磕头,众少年也都跪在地下,磕头如捣蒜。小行者道:“不消拜了,且问你众人俱是哪里人?”众少年道:“都是近村人。”小行者道:“可认得回家的路么?”众少年回说:“都认得的。”小行者道:“既认得,都回去吧!早早回家,免得亲人记挂。”众少年又磕了许多头方一哄散去。正是:

牵去愁如入肆羊,放来喜过开笼雀。

众少年散去,刘家的斋方才备完,摆了上来,请他师徒受用。赵氏道:“方才老爷们说去了来吃斋,我想来往一、二百里路,只认作取笑之言,不期果然真是活佛菩萨。”猪一戒道:“我这师兄原是替玉皇大帝当铺兵出身的,莫说一、二百里,就是一、二千里,一、二万里,他也只消一会工夫。”小行者听了道:“呆子莫胡说!快吃了斋去睡,明日好早走。”赵氏母子欢喜不尽。须臾斋罢,就请他师徒四人到上房里去安寝不题。

却说那六个妖贼,被小行者打散得东躲西藏,不敢出头,只等小行者去了半晌,方才一个个依旧钻了出来,大家商量道:“我们费了无数气力方盗得这些血食,只望献与三位大王去请功,不知哪里三不知走出这个和尚来,夺了转去,甚觉可恨。”看得明道:“我看这和尚尖嘴缩腮,手里拿着一条被棒,有些认得他,却一时想不起。”想得起道:“我细细想来,莫非就是昔年我们剪径时被他打死的那个孙行者么?”看得明道:“有些象他。”听得细道:“若果是他,却惹他不得。”立得住道:“是不是我们也孩到震村去访访,若果真是他,我们虽不敢去惹他,也须报与三位大王知道。等他去寻他,我们只消坐观成败,又可见我们请功之意。”大家齐说道:“有理,有理。”遂乘着夜里无人,悄悄的一阵风都来到震村打探。他们这六贼是惯打听的,不消半个时辰,都打听得明明白白。又一阵风直赶到皮囊山来见三尸大王。这三尸大王是时常受这六贼供献惯的,今夜听见说六贼要见,只道又有什么供献来了,忙叫唤他进来。六贼走到面前,行尸大王就先开口问道:“你们这时候忙忙急急来做什么?”六贼齐禀道:“小的们感三位大王收录门下,无以报德,连日在各乡村采取二、三十个血食,上献三位大王;不期行至半路,忽被一个和尚倚强都抢夺了回去,故特来报知。”三位大王听了,俱各咬分切齿大怒道:“什么和尚敢大胆擅夺我们口里的血食?你们可曾打听这个和尚如今在哪里?叫甚名字?好让我们去拿来,碎尸万段,以报此仇。”六贼又禀道:“小的们俱细细访知,这和尚就是当年跟唐三藏往西天求经的孙行者的后人,叫做孙小行者,他如今又兜揽了一个唐僧,往西天去求解,因天晚了在刘家借宿,知道刘家的儿子是我们盗人,他倚着有些本事就出尖儿,赶到半路,将我六人一顿铁棒打走了,把众人都抢夺了回去,如今现在刘家,以为有功,诈他的饮食吃哩!”三尸大王听了大怒道:“这和尚如此可恨,定要拿他来报仇!”眠尸大王问道:“不但拿他来报仇,还有妙处。”行尸大王问道:“还有什么妙处?”眠尸大王道:“我闻得当年孙行者跟随求经的唐三藏,乃十世修行的高僧,吃他一块肉,可以延寿一纪。今日孙小行者跟随求解的唐僧,虽不知修行几世,谅来必定也是一个高僧,吃他一块肉定然也能延寿,我们去一并拿来受用,岂不妙似吃那些俗人。”行尸大王与立尸大王俱欢喜道:“算计甚妙,我们就到刘家去拿人。”六贼听见说要到刘家拿人,又上前禀道:“大王不消去,我打听得他有三个徒弟,除了孙小行者,还有一个猪一戒,一个沙弥,都也有些手段,若到刘家去与他赌斗,未必尽捉得住;况这四个和尚西行求解,少不得要在山前经过,三位大王只消坐在山中设个计策,以逸待劳,管情都是三位大王口中之食。”三尸大王听了大喜道:“他既有三个徒弟,我们三个大王,一个对一个调开了与他厮杀,你们六人却乘空儿将他师父拿到洞中,等我们回来,趁新鲜受用,岂不美哉!”当时三个大王派定行尸大王做头一阵,去敌孙小行者;立尸大工做第二阵,去敌猪一戒;眠尸大王做第三阵,去敌沙弥;六贼潜伏山坳中,单捉唐长老。算计定了,各各收拾等待不题。

却说唐长老师徒在刘家安寝了一夜,次早起来就要走路,怎奈刘家母子苦苦留住,备盛斋相请。不多时,众少年的父母、亲戚都来叩谢,这家请,那家邀,唐长老苦苦推辞,也缠了三日方得出门。又走了四、五日,方到得皮囊山前,小行者与猪一戒、沙弥算计道:“前日那几个毛贼,虽被我一顿铁棒打得无影无踪,却未曾打死除根。从来做坏人的直要坏到底,决不肯改过自新,他见我放走了他的人,必然要结连这皮囊山的三尸妖怪来报仇,我们今日过山也须防备。”猪一戒慌张道:“怎生防备?”小行者道:“我们三个怕什么?只要防备师父莫要着了他的手。”沙弥道:“你二人专管杀妖精,我一人单管保师父就是了。”小行者道:“有理,有理!”大家算计定了,遂赶着唐长老的马竟进山来。此时,三尸大王已打听明白,等他师徒入山走到半路,那行尸大王手持钢刀,忽然从山腰中跳出来,大骂道:“贼秃驴!你有本事救他人之死,今日自家死到头上却叫谁救?不要走,且吃吾一刀。”举刀照小行者当头砍来。小行者忙将铁棒架住道:“你这妖精想是什么三尸么?”行尸大王道:“你既闻我大名,何不早早受死?”小行者道:“别个妖精不关利害,还可饶恕,你这三尸乃道家之贼,断断饶恕不得!我的死倒未必在头上,只怕你的死到在眼前了。”举铁棒劈面就打。这一场好杀,真个利害。但见:

一个是宝刀,一个是铁棒。宝刀闪一闪,现偃月青龙;铁棒展一展,吐钻天黑蟒。黑蟒飞来,不问是妖是怪,一例消除;青龙落去,任他为佛为僧,也都杀害。这和尚卫道心坚,欲把三尸痛戮;那妖魔吃人念切,要将五体生吞。生吞不着,空垂馋口之涎;痛戮何曾,枉放热心之火。

那妖魔与小行者才杀不上十数合,那立尸大王忽又从山头上跳下来,竟扑唐僧。猪一戒看见,忙举钉耙迎住,骂道:“瞎妖精!要寻死不到猪老爷这里来,却思量到哪里去?”立尸大王也不回言,举起钺斧劈胸就砍。这一场厮杀,却也不善。怎见得?但见:

一个是宣花钺斧,一个是九齿钉耙。钺斧晃一晃,迸万点星光;钉耙筑一筑,吐九条霞彩。霞彩九条,莫说三尸,就是千尸也筑做肉泥;星光万点,休言一戒,便是百戒也砍成血酱。你道我狠,我道你恶,两下里无半点善心;你思量要捉,我思量要拿,一霎时有千条诡计。万斧千耙,苦贪赌斗;半斤八两,未见输赢。

猪一戒与立尸大王战不上十余合,忽山嘴里又跳出一个眠尸大王,手挺长枪,直奔唐长老刺来。沙弥看见小行者与猪一戒都有对手厮杀,只得也掣出禅杖来,将长枪拨开,回手就打。

眠尸大王笑道:“我看你这和尚满脸都是晦气,快快的逃走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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