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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5 10: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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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俄)契诃夫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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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中人: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

套中人: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试读:

前言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是俄国著名小说家和剧作家,1860年1月29日生于俄国罗斯托夫省的塔甘罗格市。他的父祖两辈曾经身为农奴。凭借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契诃夫的祖父当上了自己所从属的地主家的糖厂的经理,并陆续积累了一笔钱,终于在1841年为一家人赎了身。契诃夫的父亲获得自由后娶了亲,在本地开一家杂货店谋生。在六个孩子中,后来成为作家的安东·契诃夫排行第三。父亲的商店惨淡经营,契诃夫从小生活艰难。父亲对孩子非常严厉,经常打骂。尽管如此,契诃夫对父母始终非常孝顺。1876年他父亲的商店破产,一家人只好迁到莫斯科谋生。此时契诃夫正在法语学校学习,所以一个人留在了故乡。为了维持生计,16岁的契诃夫一面求学,一面业余做家庭教师。1879年他中学毕业,考进莫斯科大学医学系。

由于家境贫困,进大学的第二年,契诃夫开始以文学记者的身份为一些幽默刊物写些短小的幽默作品借以维持生活。这便是他文学活动的开始。这些搞笑作品无多大文学价值,但能见容于当时的书刊检查机关,也有一批读者。渐渐地,他的名声开始传播。不过,他早期的幽默作品中也有一些针砭时弊、讽刺社会不良现象和世态人心的作品,如《胖子和瘦子》《

变色龙

》《普里什别叶夫中士》等。随着他名声的扩大,他的创作开始受到一些名作家的关注。1886年作家格里戈罗维奇写信给他,除了肯定他的文学才华外,还希望他珍惜自己的才华,多写有意义的作品。他深受启发,开始以严肃的态度对待创作,以后逐渐写出了一系列具有深刻思想的好作品。

契诃夫于1904年7月15日因肺结核逝世于他在此治病的德国城市巴登维勒,享年44岁。他的文学活动也只有24年。但是在这短短的24年里,他为人类的文学宝库留下了丰富的遗产。20世纪80年代在苏联出版的《契诃夫全集》有30卷,其中作品18卷,书信12卷,总数约相当于中文一千多万字。这些作品,大量的是中短篇小说(尤以短篇小说为多),还有两大卷剧本,可见创作之丰。

在中国,契诃夫的小说拥有大量读者。阅读他的戏剧作品的人相对地要少得多,所以这里有必要将他的剧本提上一笔。契诃夫于19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剧本的创作,第一部剧本是写于1886年的《论烟草的危害》。他早期的戏剧作品以轻松喜剧为主,除了上面提到的,还有《蠢货》《求婚》《一个不由自主的悲剧角色》《纪念日》《伊凡诺夫》等,其思想内容也与早期的小说接近。从19世纪90年代后期开始,他先后创作了四部使他成为著名剧作家的剧作:《白鸥》(又译《海鸥》)《万尼亚舅舅》《三姊妹》和《樱桃园》。在这些剧本中,契诃夫触及了重大的社会问题,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契诃夫还和艺术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丹钦科进行了创造性的合作,对舞台艺术作出了重大改革。

收入本书的14个中短篇都是契诃夫小说的代表作,按发表的先后顺序排列,从中可以鲜明地看出契诃夫创作思想发展的脉络,越到后来越深刻。这些作品有的反映了底层人民的悲惨生活,如《

苦闷

》《

万卡

》;有的写出了小人物为生计而苦苦挣扎的无奈,以及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心态和面貌,如《

小官吏之死

》《

胖子和瘦子

》《

牡蛎

》;有的鞭笞了见风使舵的奴颜媚骨,如《变色龙》;有的刻画了专制制度卫道士的嘴脸,如《

普里什别叶夫中士

》;有的揭露了专制制度对社会的压制及其保守和虚弱,如《套中人》;有的针砭了追求虚荣、庸俗无聊、鼠目寸光的人生哲学,如《

跳来跳去的女人

》《挂在脖子上的安娜》《

醋栗

》《

药内奇

》(又译《姚尼奇》);有的揭示了专制制度下阴森可怕的俄国社会现状,如《

六号病房

》;有的以婚外恋为题材,表现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憧憬,从而唤起人们对浑浑噩噩、半死不活的生活的厌恶,如《

带狗的女人

》。

要从契诃夫几百个中短篇小说中选出十多篇组成一个集子,是一件难事。且不说选编者本人水平和眼光有限,就是对广为人知早有定评的名篇,论者往往见仁见智,有的认为该选,有的认为不该选;再说有的作品已反复多次出现在各种选本甚至学生课本中,这次要不要入选?这都是不好处理的难题。最后只好定下两个原则作为入选的依据:一、限于本书篇幅,既然不可能将作者代表作中的名篇尽行囊括,只好尽可能精选,挂一漏万是无可避免的了;二、有的作品如《小官吏之死》《变色龙》《

套中人

》等尽管见诸大多数选本,考虑到其典型性与代表性,还是选了。总之,选译者希望通过本书让读者大致了解一下契诃夫小说的几个重要方面。如果能达到这一点,于心亦安了。沈念驹2011年早春于北京官书院小区寓所小官吏之死

在一个美好的夜晚,有一位毫不逊色地美好的庶务官伊凡·德米特里奇·契尔维亚科夫,坐在剧院第二排,用望远镜在观赏《科涅维尔的钟声》。他看着戏,觉得心旷神怡。然而突然……小说里经常会遇到“然而突然”这种字眼。作者没有错:生活就是这样充满着偶然性!然而突然他的脸皱了起来,眼珠向下翻动,呼吸也停了下来……他把望远镜从眼前拿开,低下头,于是……阿嚏!!!您看到,他打了个喷嚏。无论何人,无论何地,打喷嚏是不会禁止的。打喷嚏的有农民,有警察局长,有时连三等文官也要打喷嚏。谁都会打喷嚏。契尔维亚科夫一点也不觉得难堪,他用手绢擦了擦脸。作为一个懂礼貌的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他的一声阿嚏是否搅扰了什么人?可这时他不得不感到难堪了。他看到坐在他前面第一排的一个小老头正使劲用一只手套在擦自己的秃顶和脖颈,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契尔维亚科夫认出了小老头就是将军级文官勃里沙洛夫,他在交通道路管理部门任职。“我把唾沫溅到他身上了!”契尔维亚科夫想道。“他不是我的上司,是别的机关的长官,不过总不大好。得向他道声歉。”

契尔维亚科夫咳了一声,把身子凑向前面,轻轻地在这位长官的耳边说道:“对不起,大人,我的唾沫溅着您了……我不是有意……”“没事,没事……”“看在上帝分上,对不起。我实在……我可不是有意的!”“嗳,请坐下!让我听戏!”

契尔维亚科夫很尴尬,傻乎乎地微微一笑,开始向舞台上看。他看是看着,可是那种怡然自得的感觉却没有了。一种不安的心理开始时不时地折磨他。幕间休息时他向勃里沙洛夫走去,走到他身边,壮起胆子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的唾沫溅着您了,大人……请原谅……我实在……可不是……”“嗳,够了……我都忘了,你还在唠叨那件事!”大官说道,同时下唇轻轻动了动。“说是忘了,可他的眼神却不怀好意,”契尔维亚科夫狐疑地望了望大官想道。“他不愿和我说话。应当向他解说,这根本不是我愿意的……这是本能反应,要不他会以为我有意向他吐唾沫。现在他不会这么想,可以后会这么想!……”

回到家里,契尔维亚科夫向妻子说了自己的无知行为。在他看来,妻子对刚才那件事的态度似乎过于掉以轻心。起初她只是吃了一惊,后来听说勃里沙洛夫“不是本单位的”,也就放心了。“不过你还是得走一趟,去道个歉,”她说。“他会认为你在大庭广众面前连如何举止都不会。”“就是嘛!我倒是赔了不是了,可是他那样子好像有点怪……连一句相关的话也没有说。不过当时确也没有时间说话。”

第二天契尔维亚科夫换了一套崭新的文官制服,理了发,就前往勃里沙洛夫官邸登门进行解说……走进接待室,他看见有许多有事求见的人,在这些人中间的正是这位大官本人,后者已经开始接受呈文。询问了几位求见者后,大官把眼睛抬起来向着契尔维亚科夫。“昨天在‘阿尔卡狄亚’戏院,如果大人想得起来的话,”庶务官开始汇报,“我打了个喷嚏,无意中把唾沫溅……请原谅……”“我当什么事呢……天晓得!您有何贵干?”大官转向下一个求见者。“他连话也不愿跟我说!”契尔维亚科夫脸色变白,想道。“那就是说他生气了……不,这件事不能就这么不管了……我要对他把话说清楚……”

当大官和最后一名求见者谈完话,起身向里间走去时,契尔维亚科夫跨步跟上他,开始喃喃地说话:“大人!如果我斗胆搅扰大人的话,那我敢说,正是出于一种悔恨之情!您自己清楚,那不是故意的!”

大官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面孔,挥了挥手。“您简直在嘲弄人嘛,仁慈的先生!”大官说着消失在门里面了。“这怎么是嘲弄呢?”契尔维亚科夫想。“压根儿就没有一点儿嘲弄的意思!当了这么大的官,居然连这一点也不明白!既然这样,那我再也不向这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赔不是了。让他见鬼去!我给他写信吧,不上门了!真的,不上门了。”

契尔维亚科夫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给大官的信他没有写。他想呀想,就是想不出该怎么写这封信。只好明天亲自去作解释。“我昨天来打扰大人,”当大官抬头把疑问的目光向着他的时候,他喃喃地说道,“并非为了像您说的那样嘲弄您。我是因为打了喷嚏,唾沫溅着了您,才来道歉的……可“嘲弄”两个字连想都没想过。我敢嘲弄吗?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敢嘲弄,那就意味着对大人物的敬重……一丝一毫也没有了……”“滚出去!!”大官突然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大声吼起来。“怎么啦,大人?”契尔维亚科夫吓得愣住了,轻声说。“滚出去!!”大官双脚跺地,又一次吼道。

契尔维亚科夫肚子里似乎有东西在翻腾。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倒退着向门口走去,到了街上,摇摇晃晃地走着……他机械地回到家,衣服也不脱,往沙发上一躺……死了。沈念驹译胖子和瘦子

在尼古拉耶夫火车站,两个朋友相遇了:一个胖子,一个瘦子。胖子刚在车站里吃完饭,嘴唇油光光的,仿佛熟透的樱桃。他嘴里冒出赫列斯酒和橙子花的气味。瘦子刚下车,那些手提箱、包裹和纸板盒压得他背也弯了。他冒出西火腿和咖啡渣的气味。他背后,一个下巴长长的瘦女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那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高个儿的中学生,眯缝着一只眼,那是他的儿子。“波尔非里!”胖子见到瘦子叫了起来。“怎么会是你呢?亲爱的!咱们多少年没见面啦!”“老兄!”瘦子惊叫着说。“米沙!小时候的朋友!你从哪儿来呀?”

两个朋友亲吻了三次,用噙满泪水的眼睛彼此凝视着。两个人又高兴又惊讶。“亲爱的!”亲过吻,瘦子开始说。“怎么也没有想到!太意外了!得啦,你好好儿瞧瞧我!和当年一样,还是美男子一个!还是那么讨人喜欢、衣冠楚楚!哎,老天!你怎么样?发财了?结婚了?你看到我已经结婚了……这就是内人,露易莎,出嫁前姓凡曾巴赫……路德宗教徒……这是我儿子,纳法纳伊尔,三年级学生。这个啊,纳法尼亚,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俩在中学同过学!”

纳法纳伊尔稍稍想了想,摘下了帽子。“在中学同过学!”瘦子接着说,“还记得吗?大伙儿怎么逗你?大伙儿叫你赫洛斯特拉特,因为你用一根烟卷儿把公家的一本书给烧了;管我呢叫厄菲阿尔特,因为我喜欢打小报告,嘿嘿……都是孩子嘛!你别怕,纳法尼亚!过去,靠他近点儿……这是内人,娘家姓凡曾巴赫……路德宗教徒。”

纳法纳伊尔稍稍想了想,躲到了父亲的背后。“朋友,你过得怎么样?”胖子热情地望着自己的朋友问道,“在哪儿做事?职务晋升了吗?”“我在当差呢,亲爱的!八等文官已经做了两年啦,还有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水不多……不过托上帝的福!内人教音乐,我呢,业余时间用木头做火柴盒。那些火柴盒可真不赖!我卖一卢布一只。要是有人一次买十只或更多一点,我就让点价。凑合着勉强过得去。原来嘛,你知道吗,我在厅里做事,现在嘛调到这儿来当了个科长,还是在和原来相同的科室……以后要在这儿上班了。对了,你怎么样?大概当上五等文官了吧?嗯?”“不,亲爱的,你还得往高点儿数,”胖子说,“我已经做到三等文官啦……有两颗星了。”

瘦子突然脸色煞白,呆住了,但是很快他的面孔向四面八方扭动,最大限度地扭出一副笑容来;他的脸和眼睛里似乎冒出了火星。他本人把身子蜷缩了起来,佝偻了起来,收缩变细了……他的手提箱、包裹和纸板盒也蜷缩了,变皱了……他妻子的下巴拉得更长了;纳法纳伊尔挺直了身子,扣上了学生装的全部扣子……“我,大人……心里真高兴!朋友,可以说,从小就是了,可一下子当上了那么大的官!嘻——嘻——嘻。”“够了!”胖子皱起了眉头。“干吗用这种腔调说话?我和你是儿时伙伴——来那套官场客套干什么!”“那怎么成呢……瞧您说的……”瘦子嘻嘻笑了起来,身子蜷缩得更厉害了。“大人宽厚的恩惠……就如使人重生的甘露哇……这个,大人,就是犬子纳法纳伊尔……贱内露易莎,某种程度的路德宗教徒……”

胖子本想说几句反驳的话,但是瘦子的脸上摆出一副毕恭毕敬、舒心甜蜜和低三下四的酸相,使得这位三等文官直感到恶心。他别过身去,伸手向瘦子告别。

瘦子握了握他的三根手指,弯下整个身躯深鞠一躬,像中国人一样嘻嘻笑了起来:“嘻——嘻——嘻。”妻子面露笑容。纳法纳伊尔啪的一声跨前一步,把学生帽也掉在了地上。全家三口又高兴又惊奇。沈念驹译变色龙

警监奥楚密洛夫身穿新的制服大衣,手提一个小包裹,从集市的广场穿过。走在后面跟着他的是一个头发红棕色的警士,拿着一只筛子,里面装满了没收来的醋栗。四周静悄悄的……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店铺和小酒馆洞开的门户犹如一张张饥饿的嘴,垂头丧气地望着人间世界;附近连要饭的也没有。“你就这样咬人,该死的东西?”突然奥楚密洛夫听见有人在喊。“小子们,别让它跑了!如今狗咬人可不允许!抓住它!啊——啊!”

传来狗叫声。奥楚密洛夫向一旁望去,看见一条狗从商人比楚京的柴房里跑出来,它用三只脚跳着,不时回过头去瞧瞧。一个男人在它后面追,他身穿一件领子浆硬的印花布衬衫和一件解开了所有扣子的坎肩。他跑着追它,接着身子向前一倾,摔倒在地,抓住了狗的两条后腿。又一次响起尖利的狗叫和人的叫喊:“别让它跑了!”从铺子里探出一张张睡眼惺忪的面孔,很快柴房边就聚集了一群人,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看样子出事了,长官!”警士说。

奥楚密洛夫向左半转过身,便向人群走去。他看见上面提到的那个穿敞开的坎肩的人正好站在柴房门口,向上举着右手,把沾满鲜血的指头给众人看。他那半醉的脸上仿佛写着:“看我要了你的命,坏东西!”而且那个手指本身就摆出了象征胜利的样子。奥楚密洛夫认出这个人就是首饰匠赫留金。人群的中央,叉开两条前腿、坐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的正是肇事祸首——一只白色灵缇小狗,它嘴巴尖尖的,背部有一块黄色花斑。它泪汪汪的双眼流露出忧伤和恐惧的表情。“这儿发生什么事了?”奥楚密洛夫一面向人堆里挤,一面问,“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手指又为什么?……刚才谁在喊?”“我正在走着,长官,谁也没招惹……”赫留金一面拿拳头捂住嘴咳嗽,一面开始说,“我和德米特里·德米特里奇正说着柴火的事,突然这下流胚无缘无故地就咬了我的手指一口……请您原谅我,我这个人是个干活的人……干的是精细活。让他们付给我赔偿费,因为——我这根手指会一个星期不能动弹……这样的事,长官,法律可没有规定吃了畜生的苦还得忍着……如果每个人都要被咬上一口,那在这世界上最好就别活了……”“嗯!……好……”奥楚密洛夫清清嗓子,耸了耸眉毛,严厉地说,“好……谁家的狗?这事我不会轻易放过。我要让你们知道怎么把狗放出去满街跑!这个混蛋,只要罚了款,我就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把狗或其他野畜生放出去!我要叫他尝尝滋味!……叶尔德林,”警监转向警士说,“去问问明白,是谁家的狗,做一份笔录!狗呢应当杀了。立刻去办!这可能是条疯狗……这是谁家的狗,我问你们呢?”“这好像是日加洛夫将军家的!”人群中有人说。“日加洛夫将军家的?嗯!……叶尔德林,把我的大衣脱了……要命,这么热!看样子要下雨了……有一点我不明白:它怎么会咬你呢?”奥楚密洛夫对赫留金说,“难道它够得着手指头?它那么小,你一看就是个彪形大汉!你可能是手指让钉子戳了个洞,后来脑子里冒出个点子来想敲一笔。你……可是那一号人!我认识你们,鬼东西!”“长官,他为了取笑拿烟卷儿烫它的脸,它可不傻,于是就啊呜一口咬了他……是个好事之徒,长官!”“胡说,独眼鬼!你没看见,干吗要说谎?英明的长官先生清楚得很,如果有谁说了谎,那么在上帝面前他良心就要受谴责……如果是我说谎,就让法官评评理。他的法律里可说到……如今大家平等……我本人就有个兄弟在当宪兵……如果想知道的话……”“少啰唆!”“不,这不是将军家的狗……”警士煞有介事地说,“将军家没有这样的狗。他家里的猎狗要大得多……”“你真的有把握?”“有把握,长官。”“我自己也知道。将军家的狗都很名贵的,是纯种狗,可这一条——鬼知道是什么种!无论毛色,无论长相……只是一副贱骨头相……养这样的狗?!你们的脑子到哪儿去啦?这样的狗要是在彼得堡或莫斯科,你们知道会怎么样?那里连法律都不用看,马上——处死!赫留金你受苦了,这件事不能拖延……得教训教训!是时候了……”“不过,可能真的是将军家的……”警士想着说出声来,“它脸上又没写字……最近在他家院里见过这样的狗。”“毫无疑问,是将军家的!”人群中有声音在说。“嗯!……叶尔德林老弟,帮我把大衣穿上……好像起风了……好冷……你把它送到将军家去问问。就说是我找着了给送去的……再告诉他们别把它放到外面来……它也许很名贵,如果每一头猪猡都拿烟卷儿戳它的脸,那很快就给毁了。狗是娇贵的动物……而你这个蠢货,把手放下!你伸着这个傻瓜手指没有用!是你自己不好……”“将军家的厨子来了,问问他吧……哎,普罗霍尔!亲爱的,到这儿来!瞧瞧这条狗……是你们家的吗?”“亏你想得出!这种样子的狗我们家从来没有过!”“现在再问下去没意思了,”奥楚密洛夫说。“它是条野狗!现在多谈也没有用……如果说是野狗,那就是野狗……把它弄死,就完了。”“这不是我们家的,”普罗霍尔接着说。“这是将军哥哥家的,他是最近到的。我们将军不喜欢灵缇。他哥哥喜欢……”“难道是他哥哥来了?是符拉季米尔·伊凡内奇?”奥楚密洛夫问道。于是他的整张面孔开始露出深受感动的笑容。“你瞧,老天!我竟然一无所知!做客来啦?”“做客来啦……”“瞧你的,老天……想弟弟啦……我竟然不知道!那么这是他家的狗啰?真高兴……带上它……这小狗还挺不错的……多伶俐呀……照这个人的手指头就是一口!哈——哈——哈……嗳,干吗发抖?嘚尔尔……嘚尔……生气啦,小机灵鬼……这么小巧玲珑的狗崽子……”

普罗霍尔把狗叫到身边,带上它离开柴房走了……众人嘲笑赫留金。“我还会来收拾你!”奥楚密洛夫威胁说,同时将大衣裹了裹紧,继续沿集市广场走他的路。沈念驹译牡蛎

我无须搜索枯肠,就能记起在那个秋雨霏霏的黄昏,我经历的一切详情细节。当时我和父亲站在莫斯科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感觉到自己渐渐缠上了一种奇怪的疾病。没有任何疼痛,但是我的双腿却直不起来,话语哽塞在喉头,脑袋软绵绵地歪到了一边……看样子我会马上翻倒在地,失去知觉。

假如当时我被送进医院,医生该在我的登记板上写上Fames这个词,这是医学教科书上不存在的一种疾病。人行道上,我的身旁站着我的生身父亲,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夏季风衣,戴着一顶花呢帽子,里面露出一小块发白的棉花。他脚上穿着一双大而笨重的套鞋。这个操劳忙碌的人担心人们发现他赤脚穿着套鞋,把一双齐膝的旧长统皮靴绷到了脚上。

这个可怜而笨拙的人,五个月前来到首都谋求一个抄抄写写的职位,他那件考究的夏季风衣越显得破旧肮脏,我越是爱怜他。五个月里面他都在城里奔波,寻找工作,只是到今天才决计上街乞讨……

我们对面的一幢三层的大楼上有一块蓝色的招牌,上面写着“菜馆”二字。我的脑袋微微地后仰,歪向一边,我不由自主地向上看去,望着菜馆内灯火通明的窗户。窗户里人影闪动。看得见轻便管风琴的右侧,两幅石印的油画,吊挂的灯火……在朝其中的一个窗户里望的时候,我的眼睛盯住了一个发白的斑点。这个斑点是静止不动的,在一抹深棕色的背景上,它那直线的轮廓特别显眼。我竭力睁大眼睛去看它,终于认出这个斑点是墙上的一块白色招牌。那上面写有文字,但究竟写着什么,却看不清楚……

有半个小时的光景,我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招牌。它以自己的白色招引着我的眼睛,仿佛对我的脑子施行了催眠术。我竭力想辨认那文字,然而我的努力是徒然的。

终于我的疾病行使了自己的职权。

轻便马车的喧闹声开始使我觉得像雷声一样响,我从街头的臭味中分辨得出上千种气味,餐馆的灯光和街头的路灯在我的眼睛看来仿佛是耀眼的闪电。我的五个感官高度紧张,有了超常的感知力。我开始看到先前看不到的东西。“牡蛎……”我分辨出了招牌上的字样。

一个奇怪的字眼!我活在这世上正好八年零三个月了,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字眼。它什么意思?这是不是餐馆老板的姓氏?不过带姓氏的招牌都挂在门口,不挂在墙上!“爸爸,牡蛎什么意思?”我努力把脸转向父亲一边,用嘶哑的嗓音问道。

父亲没有听见。他正在注视人群的动向,目送着每一个过往行人……从他的眼神我看出他想对过往的人说点什么,但是那句命定的话语恰似一个沉重的砝码挂在他的唇上,怎么也不能脱口而出。他甚至跟着一个行人跨出了一步,触动了一下他的袖子,然而当那个人回过头时,他说了声“对不起”,显出一副尴尬的样子,退了回去。“爸爸,牡蛎什么意思?”我又问了一遍。“这是那样的一种动物……它生活在海里……”

霎时间我便想象这种没见过的海洋动物。它应该是一种介乎鱼虾之间的东西。既然它生活在海洋里,那么当然可以用它做非常可口的热汤,里面放上香喷喷的胡椒和玉桂的叶子,可以做略带酸味的猪脆骨稠辣汤,还可以做虾汁调料,放洋姜的冷菜……我形象地想象人们把这种动物从集市上带来,麻利地将它清洗,麻利地将它塞进瓦罐……麻利再麻利,因为大家那么想吃它……想得要命!厨房里飘出炸鱼和虾汤的香味。

我感觉到这种气味正在刺激我的上颚、鼻腔,它正在逐渐地控制我的全身……菜馆、父亲、白色招牌、我的衣袖——一切的一切都透出这种香味,它是如此浓烈,使我不由自主地咀嚼起来。我咀嚼着,一口口地吞咽着,仿佛口中真的有一块这种海洋动物的身体……

由于我感受到的那种对美味的享受,我的双腿蜷曲起来,为了不至于摔倒,我抓住了父亲的衣袖,将身体贴紧了他那湿漉漉的夏季风衣。父亲正在发抖,闭着双眼。他在发冷……“爸爸,牡蛎是素的还是荤的?”我问道。“它们是活吃的……”父亲说,“它们长在硬壳里,就像乌龟那样,不过……它们的硬壳由两个半片组成。”

可口的滋味顿时停止了对我身体的刺激,幻觉也消失了……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多么可恶的行为,”我悄声说,“多么可恶的行为!”

原来牡蛎是这么一回事!我想象这是一种类似青蛙的动物。蹲在贝壳里的青蛙,在那里瞪着一双发亮的大眼睛,扭动着令人厌恶的嘴巴。我想象着人们把这种长在贝壳里的动物从集市上带回来,它有一对螯,发亮的眼睛和黏滑的皮肤……孩子们都躲避它,厨娘厌恶地皱起眉头,抓住这动物的一个螯,把它放到盘子里,往餐厅里送。大人们拿起它就吃……活吃,连它的眼睛、牙齿、爪子!而它却叽叽叫着,竭力想咬人的嘴唇……

我皱起了眉头,但是……但是我的牙齿为什么咀嚼起来?这东西凶恶,讨厌,样子可怕,可是我却吃它,贪婪地吃着,不敢辨别它的滋味和气息。一只动物被我吃了,我却已经看见第二只、第三只……那发亮的眼睛。我把这些也吃了……最后我还吃了餐巾、盘子、父亲的套鞋、白色的招牌……只要眼睛看到的一切我都吃,因为我觉得只有吃东西我的疾病才会消除。牡蛎睁着一双可怕的眼睛,令人恶心,我一想到它们就会发抖,但是我仍然想吃!吃!“给我吃牡蛎!给我吃牡蛎!”我的胸腔里蹦出这样的呼喊,我向前伸出双手。“先生们,帮一把吧!”这时我听到了父亲低沉、压抑的嗓音,“不好意思求你们,但是——天哪!——我无能为力啊!”“给我吃牡蛎!”我揪着父亲风衣的后襟喊道。“难道你也吃牡蛎?这么小一个人?”我听到身边的笑声。

我们面前站着两个戴高筒礼帽的先生,笑着看我的脸。“你,小家伙,吃牡蛎?真的?这挺有意思!你怎么吃呢?”

我记得有人用手使劲拖着我向灯火通明的菜馆里走。不一会儿周围聚集了一群人,好奇地笑着看我。我坐在餐桌边,吃着一种黏糊糊滑溜溜、咸咸的、带有湿气和霉味的东西。我贪婪地吃着,不嚼,不看,也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我觉得,假如我睁开眼睛,就一定会看见发亮的眼睛,一对螯,尖利的牙齿……

我突然开始咀嚼一样坚硬的东西。我听到喀嚓喀嚓的脆响声。“哈哈!他在吃贝壳!”那群人在笑。“傻瓜,难道这东西能吃?”

我记得这以后我渴得要命。我躺在自己床上,由于胃灼痛和我感觉到发烧的嘴里有一股怪味,我无法入睡。我父亲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不停地来回走,两只手做着手势。“我大概感冒了,”他喃喃地说,“我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似乎里面坐着一个人……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这个……今天没有吃过东西……我这个人,真的,怪得很,也笨得很……我看到这些先生为牡蛎支付了十卢布,我干吗不走近前去,请求他们借我几卢布呢?说不定他们会给的。”

快到早晨的时候我渐渐入睡了,我梦见一只长着螯的青蛙,蹲在贝壳里,眼睛滴溜溜地转。中午的时候我渴得醒了过来,便用眼睛找寻父亲:他依然在来回踱步,做着手势……沈念驹译普里什别叶夫中士“普里什别叶夫中士!您被指控于今年九月三日用语言和行为侮辱了县警察局警察日京、乡长阿里波夫、乡警叶非莫夫、见证人伊凡诺夫和加夫里洛夫以及六名农民,而且前三人是在执行公务时遭受您的侮辱的。您承认自己有罪吗?”

普里什别叶夫,一个满脸皱纹、脸面长满粉刺的中士,双手下垂身子挺立,用嘶哑而沉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着,仿佛在发布命令:“大人,治安法官先生!也许根据所有的法律条款有理由让双方都有权来陈述一切情况。有罪的并非本人,而是其他所有的人。此案完全是由一具死尸,愿他的灵魂进入天国,引起的。三号那天本人和妻子安菲萨平静而堂皇正派地在走路,我发现一群各式各样的人,站在河岸上。百姓有何种充分的权利聚集在这里?——本人问。为什么?难道法律说过百姓可以成群结队地行走?本人就喊话:散开!本人开始将人们推开,让他们各自回家,并命令乡警揪住脖子把他们赶走。”“请问,您既非警察,又非乡长,难道驱散民众是您的职责吗?”“不是他的职责!不是他的!”从法庭里的各个角落响起了声音。“他搅得大家没好日子过,大人!我们忍受他的折磨有十五年了。一从他退伍回来,村里人就巴不得从村里逃走了事。他开始折磨所有人!”“正是这样,大人!”证人村长说。“我们大家都在诉苦。无论如何和他一起过不下去!不管我们捧着圣像走路也好,还是办喜事也好,或者比方说遇上什么事,他到处会大喊大叫吵吵嚷嚷,总是要摆出他那套老规矩。他揪孩子耳朵,跟在女人后面偷看,生怕出什么事,好像他是她们的公公似的……前几天还挨家挨户吩咐不许唱歌,不许点灯。说没有允许唱歌这样一条法律。”“等等,您有时间作证,”法官说,“现在让普里什别叶夫继续说。接着讲,普里什别叶夫!”“是!”中士用嘶哑的声音说。“大人,您说驱散民众不是我的职责……那好,大人……可如果没有秩序会怎么样呢?难道可以允许百姓无法无天?法律中哪儿写着可以放任百姓自由妄为的?我不能允许,大人。如果本人不出面驱散并予以追究,那又有谁出面呢?谁也不知道现行的规定,整个村子就本人一个,大人,可以说,知道如何对付普通身份的民众,而且,大人,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本人不是庄稼汉,是中士,退役的军需给养员,在华沙服过役,那是在司令部里,大人,而打那以后,请听本人说,自从正式退役,本人在消防队干过,大人,以后由于体弱有病离开了消防队,又在古典非完全男子中学当过两年门卫……我知道所有规矩,大人。而庄稼汉是普通人,什么也不懂,应当听从本人,因为那是为他好。就以本案为例吧……我是在驱散众人,可是岸边沙滩上躺着一具溺死的尸体。请问根据何种这样那样的理由他会躺在这里?难道是规定?那个县警干吗来着?我说你这个警察干吗不向上级报告。也许这位溺水的死者是自己溺水而亡,也有可能案子涉及流放西伯利亚的事。也有可能这是一件刑事凶杀案……可县警日京却毫不重视,只管抽他的烟。他说:‘对你们发号施令的家伙是什么东西?这号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少了一个他咱们就连自己的行为举止都不知道了吗?’我说既然你这个十足的笨蛋站在这里又不闻不问,也许你是毫不知情啰。他说:‘昨天我就报告区警察局长了。’我问为什么报告区警察局长?根据法典的哪一条款?难道这样的案件,当事关人淹死或被勒死时,难道这样的案件一个区警察局长管得了?我说现在是刑事案件,民事案件……我说现在是应当向侦查员先生和法官们递送紧急报告,大人。我说首先你应当写成文书,派人送交治安法官先生。可他身为县警却只是听着,笑着。村里人也是这样。大家都在笑哪,大人。我发誓我指得出是谁在笑。这个人在笑,还有就是这个,还有日京,都在笑。我说你们干吗咧着嘴笑?可是县警却说:‘这类案子不归治安法官管。’这句话简直使我犯急。县警,这话你可是说过的?”中士向着县警日京说。“说过。”“大家都听见了,你当着所有普通百姓的面是怎么说的:‘这类案子不归治安法官管。’大家都听见了,正是这句话你是怎么……大人,我犯急了,甚至害怕了。再说一遍,我当时说,再说一遍,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看你说了什么!他还是这句话……我对着他,我说,你怎么能这样来说治安法官先生?你身为警察,竟然反对当局?啊?你是否知道,我说,治安法官先生只要愿意,就可以凭你的这句话以你有不轨行为为由将你送交宪兵队?我说你是否知道,凭你这句政治性的言论治安法官先生可以把你发配到什么地方?可是乡长却说:‘治安法官,不会管任何超越权限的事,他只管小案子。’他正是这样说的,大家都听见……你怎么敢,我说,贬低当局?我说那好,别跟我开玩笑,老弟,否则就糟了。往常在华沙或者在古典男中当门卫的时候,只要一听到什么不当的言论,就往街上一瞅,见不见得着宪兵:‘我说老总请过来一下,’于是把一切都向他报告了。可今儿在乡下,跟谁说去?……我气极了。我感到受了侮辱,现如今的老百姓为所欲为、不听命令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了,所以我一拳打了出去……当然打得不重,而是这样,不错,轻轻打了一下,叫他不敢用这样的言论来议论您大人……县警替乡长打抱不平。所以我也揍了县警……于是就乱了起来……我是急躁了一点,大人,可是不打不行。要是遇见蠢货不打,心里就觉得过意不去。尤其在遇到案件,在遇到破坏规矩的时候……”“对不起!破坏规矩的事有人看见。这件事的见证有县警、村长、乡长……”“县警一个人也没有照看好,再说,县警不理解我所理解的道理……”“但是您得明白,这不是您分内的事!”“为什么,大人?怎么不是本人分内的事?这令人难以置信,大人。有人说话没大没小,还不关我的事!难道我该去赞扬他们一番,是不是?他们向您控告我不许唱歌。唱歌会有什么好事?他们不做正经事,却在唱歌……还有,夜里点灯闲坐也成了风气。本该上床睡觉了,他们却在说说笑笑。我有记载,大人!”“记了什么?”“记了哪些人点灯坐着。”

普里什别叶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油污的纸,戴上眼镜,念道:“这些农民点灯坐着:伊凡·普罗霍罗夫、萨瓦·米基福罗夫、彼得·彼得罗夫。士兵舒斯特罗夫的遗孀和谢苗·基斯洛夫非法同居淫乱。伊格纳特·斯维尔乔克跳大神,他妻子玛芙拉是巫婆,每逢夜间挤别人家的牛奶。”“够了!”法官说,随后开始询问证人。

普里什别叶夫把眼镜推到前额上,惊讶地望着法官,因为后者显然不站在他一边。他那突出的双眼发着光,鼻子变得又红又亮。他望望法官,望望证人,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法官竟会如此激动,为什么从法庭的每个角落里时而传来一阵絮语,时而传来一阵有克制的笑声。判决也使他难以理解:一个月监禁!“为什么?”他莫解地摊开双手说。“根据哪条法律?”

有一点是他明白了的,就是世道变了,这个世界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待下去了。一些阴暗、心酸的念头涌上他的心头。然而当他步出法庭,看见村民们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时,由于他已无法控制的习惯,他又垂臂立正,用嘶哑而生气的嗓音喊道:“百姓们,散开!不许聚会!各自回家!”沈念驹译苦闷我的烦恼向谁去诉说?……

薄暮时分天色一片昏暗。一片片硕大的湿雪在方始点燃的路灯边飘舞,降落到屋顶、马背、人的肩头和帽子上,成为薄薄的一层松软的积雪。马车夫约纳·波塔波夫一身雪白,宛如一个鬼影。他尽一个活人的躯体能达到的程度蜷缩起身子,坐在驾车人的座位上,纹丝不动,这时即使整个雪堆掉到他身上,他似乎也不会觉得有必要把雪从身上抖搂……他的马也一身雪白,纹丝不动。它那静止不动和表面粗糙的身影,外加那棍棒一般直挺挺的四条腿,使它就近看来简直就像一块只消几文钱就能买到的马形饼干。看样子它正在沉思默想。一匹马如果离开了犁杖,离开了它熟悉的灰蒙蒙的景色,被抛到这里,进入充满怪异的灯火、喧闹不绝以及往返奔波的人群的旋涡,它就不可能不沉思默想……

约纳和他的马一动不动地停在这里已经很久。上午他们就驾着车出了院子,可是还没有过一个雇主。但是眼看昏暗的夜色已经笼罩全城。苍白的灯光已让位于富有活力的色彩,于是街头的繁忙景象也变得越来越喧闹。“马车,去维鲍尔格街!”约纳听到有人喊。“马车!”

约纳身子一颤,透过沾满雪花的睫毛缝看见一个穿着有风帽的军大衣的军人。“去维鲍尔格街!”军人又说了一遍,“你睡着了还是怎么的?去维鲍尔格街!”

为了表示已经答应,约纳拉紧了缰绳,所以从马背和自己的肩头落下来一层雪……军人坐上雪橇。车夫吧嗒着嘴唇,像鹅一样伸直了脖子,稍稍欠起身,扬起了马鞭,这与其说是出于需要,不如说是出于习惯,马也伸直了脖子,弯动自己棍棒似的腿,迟疑地挪动起来……“往哪儿驾,死鬼!”一开始约纳便听到了黑暗里从前前后后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发出的叫喊。“鬼把你往哪儿带?靠右!”“你车也不会赶!靠右边!”军人生气地说。

一个车夫从马车上骂他;一个过街的行人肩膀碰到了马面孔,恶狠狠地瞪着他,同时掸掉袖子上的雪花。约纳在驾车人座位上如坐针毡,片刻不宁,两个臂肘左冲右撞,瞪着眼左顾右盼,疯了似的,似乎不明白身在何方,又为何会在此地。“这些人都有那么坏!”军人打趣地说。“他们就一个劲儿地撞你,往你马蹄子下面钻。他们是说好了的。”

约纳回头望了望坐车人,微微动动嘴唇……看来他想说话,可是喉咙里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有沙哑的嘶嘶声。“什么?”军人问。

约纳嘴一撇露出一丝笑容,喉咙使了使劲,才逼出了沙哑的话音:“老爷——那个——我儿子这个星期死啦。”“嗯!……怎么死的?”

约纳向坐车人转过整个身子说道:“谁知道!说不定是害了热病……在医院躺了三天就死啦……是天数。”“拐过去,死鬼!”黑暗中有人叫骂。“瞎了眼是不是,老狗?眼睛看着点儿!”“走吧,走吧……”坐车人说。“照这样子我们明天也到不了。赶紧点儿!”

车夫又伸直了脖子,欠起身,做出很使劲的样子挥动着鞭子。随后他几次回过头去望车上人,但是那一位闭着眼,看样子没兴趣听他说话。到维鲍尔格大街他让他下了车,把车停在了一家饭馆边,在驾车人的位子上蜷缩着身子,又一动也不动了……湿雪又把他和马染成了白色。过了一个小时,又过了一个小时……

人行道上响起套鞋踩地的橐橐声和彼此间的吵骂声,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其中两人个子高高瘦瘦,另一个长得矮小,是个驼背。“马车,去警察桥!”驼子用发颤的声音喊道。“乘三个人……给二十戈比!”

约纳拉紧缰绳,嘴里吧嗒了几下。二十戈比的价钱不够公道,不过他顾不上价钱……无论一个卢布还是五个戈比,现在对他来说反正是一码事,只要有主儿就是……年轻人彼此推来搡去,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儿,向雪橇走去,一下子三个人都向座位上爬去。于是开始商议解决的办法:哪两个坐下,哪一个站着?经过长久的吵骂、挑剔和指责,作出了决定:驼子应当站着,因为他个子最矮小。“得啦,出发!”驼子一面站稳身子,一面用发颤的声音说,嘴里吐出的气直往约纳的后脑勺上呵。“别看走了眼!看你那帽子,老兄!整个彼得堡没有比这更差的帽子啦……”“嘿嘿……嘿……”约纳笑出声来。“是破得不行啦……”“瞧你说的,破得不行啦,快赶车!你就打算这么着一路把车赶下去?是吗?要不要吃脖拐儿?……”“头痛得要炸开似的……”两个高个儿中的一个说。“昨天在杜克马索夫家我们俩和瓦西卡喝了四瓶白兰地。”“我不明白干吗要撒谎!”另一个高个儿气呼呼地说。“跟畜生一样撒谎。”“对天发誓,事实是……”“这可是像虱子会咳嗽那样的事实。”“嘿嘿!”约纳笑呵呵地说。“开心的爷们!”“呸,见鬼!……”驼子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个老不死的,走还是不走?有你这么赶车的吗?用鞭子抽它!驾!鬼东西!驾!狠狠抽!”

约纳感觉到背后驼子的身子在转动了,喉咙里发出颤动的声音。他听到了对他的咒骂声,见到了这些人,于是胸中的孤独感开始徐徐平息。驼子一直不停地骂人,直到别出心裁的、排山倒海似的一连串骂人话把他呛住了,从而爆出一阵咳嗽为止。两个高个儿开始议论一个叫娜杰日达·彼得罗芙娜的女人。约纳回过头去看看他们。等他们的谈话出现一个短暂的间歇,他又一次回过头去喃喃说道:“这个星期——嗯——我儿子——死了!”“所有人都会死……”驼子咳嗽完,擦擦嘴唇吁口气说。“得啦,你快点儿赶,快点儿赶!爷们,我绝对不能再这么乘下去了!什么时候他才能把咱送到哇?”“那你给他稍稍鼓点劲……往脖子上!”“老不死的,听见没有?小心让你吃脖拐儿!……和你们这号人讲客气,还不如走路呢!……你听见没有,刁蛇精?莫非你把咱的话不当一回事?”

于是约纳与其说是感觉到,不如说是听到后脑勺上啪的一响。“嘿嘿……”他笑道。“开心的爷们……祝你们身体健康!”“赶车的,你有老婆吗?”一个高个儿问。“我吗?嘿嘿……开心的爷们!如今我只有一个老婆,那就是湿漉漉的黄土……嘻——嘿——嘿……也就是说坟墓!……儿子呢,这不是,也死了,可我还活着……怪事,死神也会认错门儿……本该找我的,偏找上了我儿子……”

约纳转过头去想告诉他们儿子死去的经过。然而就在这时驼子轻轻叹了口气,说谢天谢地总算到了。约纳收下二十戈比硬币后久久目送着这三个游荡者,直到他们在一个漆黑的门口消失。他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寂静又向他袭来……不久前刚沉静下去的忧愁重又浮上心头,更强烈地充塞他的心口。约纳以惊惶和苦行僧的目光扫视着街头穿梭往来的人群:这成千上万的人中会不会有哪怕一个人来倾听他诉说心中的苦闷?然而人们行色匆匆,既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苦闷……这苦闷硕大无朋,无穷无尽。如果让约纳的胸口开裂,让这苦闷从胸口流溢出来,那么也许它会淹没整个世界;然而即使如此,人们依然看不见它。它巧妙地掩藏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躯壳中,你纵然在白昼点上灯也照样发现不了它……

约纳看见手里拿一个小包的管院子的人,决计和他攀谈几句。“亲爱的,几点啦?”他问道。“十点……你干吗停这儿?把车赶过去!”

约纳把车赶开了几步,又猫起腰,沉浸在苦闷中……他认为再找人倾诉已无济于事。然而过了不到五分钟,他突然挺直了身子,抖了抖脑袋,仿佛感到了一阵尖锐的疼痛,于是拉紧了缰绳……他毫无办法。“回院子去,”他忖道。“回院子去!”

他的马仿佛明白他心思似的,开始快步小跑。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约纳已经坐在一只大而脏的炉子边。炉炕上、地上、长椅上,人们正酣然入眠。空气又混浊又闷热……约纳望望熟睡的人们,搔搔头皮,惋惜自己回来早了……“连买燕麦的钱都没挣到呢。”他忖道。“怪不得心里那么难过。一个人如果对自己干的事胸有成竹,如果不仅让自己吃饱,也能让牲口吃饭,他心里总是很踏实的……”

一个年轻的车夫从一个角落里起身,睡意矇眬地吧嗒几下嘴巴,迫不及待地向盛着水的桶走去。“想喝水?”约纳问。“大概,想喝水!”“是这样……那尽情喝吧……老弟,我儿子死了……听说过吗?这个星期死在医院里……真是件不幸的事!”

约纳想看看自己的话产生了什么效果,然而什么效果也没有见到。年轻人已蒙上头呼呼入睡了。老汉一面叹气,一面搔头皮……他身不由己地想说话,就如年轻人身不由己地想喝水一样。儿子死去快一个星期了,可一路上他还没有跟一个人说说这件事……应当有条有理、从从容容地说一说……应当说一说,儿子是怎么得的病,病得有多难受,临死前说了什么话,怎么死的……还得将葬礼和赶车到医院取死者衣服的情形形容一番。乡下还有一个女儿阿尼西娅……关于她也得说上几句……他现在该说的事还少吗?听的人应当啊啊惊叫,叹气,大声哭唱……和婆娘们说更好。婆娘们尽管傻,但是没听上两句话就会号啕大哭。“去瞧瞧马吧,”约纳想。“睡觉总来得及的……说不定还睡多了呢……”

他穿上衣服,向马厩走去,那里拴着他的马。他考虑着燕麦、干草、天气……当他一人独处的时候,他不能去想他儿子……跟随便哪个人说说他还可以,但是要他自己去想他、描述他的形象,那就可怕得受不了……“你在嚼草?”约纳望着自己的马那发亮的眼睛问它。“好,嚼吧,嚼吧……既然挣不到买燕麦的钱,咱只好吃干草啦……不错……我赶车已经嫌老了……应该让儿子来赶,而不是我……要是那样,他会是个地道的车把式……要是他还活着……”

约纳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下去:“如果那样,老弟,他可是干活的一把手……库兹马·约内奇没有啦……死啦……无缘无故地突然死啦……打个比方,现在你有了一匹小马驹,那你就是小马驹的亲妈妈……再打个比方,正是这头小马驹突然间死了……你说可怕不可怕?”

马儿嚼着干草,听着他说话,向它主人的手上呼着气……

约纳说得得意起来便把一切都讲给它听……沈念驹译万卡

万卡·茹科夫,一个九岁的男孩,三个月前被送到鞋匠阿里亚欣那儿学手艺,在圣诞节前夜没有睡觉。等到东家和师傅们去晨祷了,他从东家的橱里取出墨水瓶、笔尖生锈的蘸水笔,在面前摊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开始写信。在动笔写字前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几下门和窗,斜过眼去望了望阴沉沉的圣像,圣像的两边延伸着一排排搁板架,架子上放着鞋楦头,接着断断续续地叹了叹气。纸张铺在长椅上,他自己则在长椅跟前跪着。“亲爱的爷爷康斯坦丁·马卡雷奇!”他写道。“我在给你写信,向你祝贺圣诞节,愿上帝使你万事如意。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只剩你一个亲人。”

万卡把目光移到黑魆魆的窗户上,窗户上反映出他那闪闪烁烁的烛光,于是逼真地想象出他那替日瓦列夫老爷家打更的康斯坦丁·马卡雷奇爷爷的形象。这是个小巧、瘦削,但通常显得机灵、活泼的小老头,大约六十岁光景,有一张总是带笑容的脸和一双醉意矇眬的眼睛。白天他在仆人的厨房间睡觉,或者和厨娘们逗乐说笑,夜间就裹一件宽大的皮袄在庄园四周巡逻、打梆子。老母狗卡什坦卡和公狗泥鳅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那条公狗之所以叫泥鳅是因为它浑身黑色,身子长长的像只银鼠。这只泥鳅通常显得态度恭敬而和气,在望自己人和别家人的时候都挺温和,但是口碑却并不好。在它的恭敬和温和后面常常隐藏着最大的狡诈阴险。哪一条狗也比不上它,会瞅准时机偷偷向人逼近,然后在腿上咬上一口,也不会像它那样溜进冰窖里或偷食农民家的鸡。它不止一次被打断了后腿,有一两次被吊起来,每个星期都被打个半死,然而每一次又都活了过来。

也许爷爷现在正站在大门口,眯起双眼望着乡村教堂红光耀眼的窗,穿着毡靴的脚一面有节奏地踩着步子,一面和下人们说笑。他的梆子拴在腰间。他啪啪地击着手掌,身子冷得蜷缩起来,一面发出老年人嘻嘻的笑声,有时将女仆拧上一把,有时将厨娘拧上一把。“闻闻烟草怎么样?”他把烟草盒递到婆娘们面前说道。

婆娘们一面闻一面打喷嚏。爷爷变得难以形容地兴奋,发出欢乐的笑声,喊道:“把烟沫抹掉,粘住了!”

他们把烟草给狗闻。卡什坦卡打着喷嚏,转动着嘴脸,感到受了欺侮,便走到一边去。泥鳅出于恭敬没有打喷嚏,摇着尾巴。天气好极了。空气中一片宁静,清澈透明,沁人心脾。夜暗幽幽的,但是看得见整个村庄和它白色的屋顶、从烟囱里冉冉升起的一缕缕青烟、披上银霜的树木、雪堆。整个天空撒满了欢乐地闪烁着的星星,银河勾画得如此清晰,仿佛在节日临近之时被白雪清洗、擦净了……

万卡叹了口气,将笔尖蘸了蘸墨水又继续写下去:“昨天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东家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到了外面,用皮条抽我,因为我在摇晃他们家睡在摇篮里的婴孩时无意中睡着了。这个星期女东家吩咐我给鲱鱼刮鳞,我从尾巴开始刮起,她却拿起鲱鱼,用鱼嘴往我脸上戳。工匠们嘲笑我,差遣我到小酒馆去买伏特加,指使我偷东家的黄瓜,东家随便操起什么就往我身上打。吃的东西什么也没有。早餐给面包吃,午餐给稀饭,晚餐又是面包。至于茶和汤,都是主人自己喝。他们吩咐我在过道里睡,如果他们的婴孩哭了,我就压根儿没得睡,得摇摇篮。亲爱的爷爷,您行行好,带我离开这儿回家吧,回乡下去,我一点指望也没有了……我跪着求您了,我会永远向上帝祈祷,带我离开这儿吧,要不我就没命了……”

万卡撇着嘴,用他的黑拳擦擦眼泪,饮泣了一声。“我会替你把烟草捣碎,”他接着写,“会向上帝祷告,如果我犯了什么过错,你就狠狠揍我。如果你觉得我没事可干,那么看在基督分上,我就去求管家让我洗靴子,或者接替费季卡去放牧。亲爱的爷爷,我毫无指望,只有死路一条。我曾想徒步跑回乡下去,可是没有靴子,怕冻坏了脚。等我长大了,就凭这一点我也会养你,不让你受任何人的气,如果你死了,我会祈求你的灵魂安息,就像替妈妈彼拉盖娅祈祷一样。“莫斯科是座大城市,房子都是老爷们住的,马很多,就是没有羊,狗也不凶。这里小孩儿不举着星星走来走去,也不让随便什么人进唱诗班去唱歌。有一次我看见一家店铺的橱窗里有直接装好钓丝的钓钩卖,还有可以钓各种鱼的鱼钩,可贵呢,有一种钓钩经得住一普特重的鲶鱼。我还看见一些铺子里卖各式各样的猎枪,跟老爷家的一个样,大概每把得卖一百卢布……肉铺里有黑琴鸡、榛鸡、兔子,哪儿打来的,伙计们不说。“亲爱的爷爷,等老爷家放上有礼物的圣诞树时给我拿个镀金核桃,放进绿色箱子里藏好。你就到奥尔迦·依格纳季耶芙娜小姐那儿去求求,说替万卡要的。”

万卡猛然叹了口气,眼睛又呆呆地盯着窗望着。他想起爷爷每次到森林里为老爷家砍圣诞树总带着小孙孙。那真是欢乐的时光!爷爷得意地发出哈哈声,连严寒也发出得意的哈哈声,望着爷爷和严冬的景色,万卡也发出了得意的哈哈声。爷爷在砍圣诞树前常常抽上一袋烟,拿鼻烟长久地嗅着,暗暗地笑那冻得发僵的小万卡……包裹着严霜的小枞树静静地挺立着,等待着:它们中谁个先送命?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兔子,沿着雪堆箭一般地飞跑而过……爷爷情不自禁地喊起来:“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唉,短尾巴的鬼东西!”

爷爷把砍下的圣诞树拖进老爷的屋子,于是大家开始收拾它……忙得最起劲的是奥尔迦·依格娜季耶芙娜小姐,她是万卡最要好的人。万卡的母亲彼拉盖娅还在世并在老爷家里当用人的时候,奥尔迦·依格娜季耶芙娜给万卡吃冰糖,因为无聊,还教会他阅读、写字、数数数到一百,甚至还教会了他跳卡德里尔舞。彼拉盖娅死了以后,孤儿万卡被送到了下人厨房里他爷爷身边,后来又从厨房送到莫斯科,在鞋匠阿里亚欣身边学手艺……“来吧,亲爱的爷爷,”万卡继续写道,“我以基督上帝的名义求你,把我从这儿带走。可怜可怜我这不幸的孤儿,否则我会不停地挨打,饿得要命,而且多么孤单,连话也没法说,只是不断地掉眼泪。前几天东家用鞋楦头打我脑袋,打得我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我的生活毫无希望,比哪条狗都不如……我还向阿莲娜、向独眼的叶戈尔卡和车夫问好,我的手风琴可谁也不要给。我仍然是你的孙子伊凡·茹科夫,亲爱的爷爷,来吧。”

万卡把写满字的纸页一折为四,放进昨天花一戈比买来的信封里……他想了想,蘸了蘸墨水,写上了地址:乡下爷爷收

然后搔搔头皮,想了想,又添上一笔:“康斯坦丁·马卡雷奇”。他感到满意,因为没有人打扰他写信,他戴上帽子,也不披皮坎肩,只穿着衬衫出门向街上跑去……

昨天他向肉店的伙计打听过,他们告诉他信要投进邮箱里,三套马的驿车从邮箱取了信,由醉醺醺的车夫赶着,晃荡着响亮的铃铛,分发到各地。万卡跑到第一只邮箱前,把这封珍贵的信塞进了缝里……

他陶醉于甜蜜的幻想之中,一小时后深沉地睡着了……他梦见了炉子。炉子上坐着爷爷,耷拉着两条光着脚的腿,厨娘们在读他的信……炉子边泥鳅在走来走去摇着尾巴……沈念驹译跳来跳去的女人一

奥尔加·伊凡诺夫娜的婚礼上,她所有的朋友和要好的熟人都到了。“你们瞧瞧他:他身上还有点儿气质,是吗?”她朝丈夫那边点点头说,仿佛想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嫁给这么一个普普通通、极其平凡、一点也不起眼的人。

她的丈夫奥西普·斯捷潘诺维奇·德莫夫是个医生,享有九等文官的头衔。他在两所医院里做事:在一所任兼职住院医师,在另一所任病理解剖员。每天从上午九点到中午他接待病人、在自己诊所看病,下午则乘有轨马车到另一所医院,在那里解剖已死的病人。他靠私人行医的收入堪称微薄,一年大约五百卢布。这就是他的全部情况。关于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奥尔加·伊凡诺夫娜,还有她的朋友和所有要好的熟人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色之处,也小有名气,已经有所声望,被当做名流看待,或者有的人即使尚未出名,也是前程远大。一位话剧院的演员,是位早已得到公认的大天才、一个风度翩翩、天资聪明和态度谦恭的人物,还是个出色的朗诵演员,教过奥尔加·伊凡诺夫娜朗诵;一位歌剧演唱家,是个心地善良的胖子,曾经叹着气对奥尔加·伊凡诺夫娜说她自己毁了自己:如果她不懒惰,并且能把握自己,她会成为一名杰出的女歌手;接下来是几位画家,为首的是里亚鲍夫斯基,一位风俗画家、动物造型画家和风景画家,一个非常英俊、长有浅色头发的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岁,在画展上已经取得成功,最近一幅画以五百卢布的价卖出;他为奥尔加·伊凡诺夫娜修改过画稿,说她可能会有所成就;再接下来是个大提琴演奏家。他演奏起来琴声如泣如诉,坦率地承认自己所认识的女人中只有奥尔加·伊凡诺夫娜会伴奏;然后是一位文学家,年纪轻轻却已负盛名,写过中篇小说、话剧和短篇小说。还有谁呢?对了,还有瓦西里·瓦西里依奇,一位老爷、地主、初识门径的业余插图画家,也为书页的首尾画画花饰,他对于古老的俄罗斯风格和壮士诗及民间歌谣的韵味有强烈的感受;他在纸张、瓷器和熏黑的盘子上创造了名不虚传的奇迹。这群艺术界人士自由自在,被命运宠娇了,他们尽管态度和蔼、谦恭有礼,但是只在生病的时候才会想到有医生这个行当,在他们眼里,德莫夫这个姓氏叫起来跟西多罗夫或塔拉索夫没有什么两样,德莫夫在他们中间似乎是局外人、多余人和小孩子,虽然他身高体大。他身上那件燕尾服仿佛不是他自己的,那蓬胡子也仿佛是地主管家的胡子。不过,如果他是一个作家,他们或许会说他胡子像左拉。

话剧演员对奥尔加·伊凡诺夫娜说,她那一头亚麻色头发和一身婚装,使她很像春日缀满柔和白花的一棵亭亭玉立的樱桃树。“别说了,您听我说!”奥尔加·伊凡诺夫娜抓起他的手对他说。“这件事是怎么会突然发生的呢?您听我说,听我说……应当告诉您,家父和德莫夫在同一所医院工作。当可怜的家父生病的时候,德莫夫整日整夜地在他的病床边守了几天。多大的自我牺牲呀!您听着,里亚鲍夫斯基……还有您,作家,也听着,有趣得很呢。你们都靠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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