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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5 12:4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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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宴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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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魅

山魅试读:

第一章

入夜。

警车鸣笛声,划破静谧,响彻山间。

警方以黄色布条封锁案发现场,范围将近半座山。

封锁线内的办案人员个个眉头紧蹙,强忍欲呕的冲动,仔细搜寻现场的可疑线索,不敢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封锁线外则围着被害家属、好奇的民众,以及抢拍独家新闻画面的记者;他们不但使出看家本领,甚至不顾危险地勉强站立一隅,做起现场直播。各家新闻台的收音师与摄影师也加入战局,藉由笨重、高大的机器,逼近阻扰采访、拍摄的警察。而这种混乱的场面,也和被害家属声嘶力竭的哭喊,以及附近居民议论纷纷的景象形成强烈对比。

那有如围墙般坚硬,隔绝生死两界的封锁布条,在人们的繁杂思绪和绵密山雨中,坚守着它的岗位。

警察局长李可思向天空吐一口烟,搔了搔后脑勺,对一名警察说:“严法医什么时候到?”“报告长官,严法医说他已经抵达山下,待会儿就会到了。”警察恭敬地回应。“嗯!那就好……那就好……”李可思喃喃自语、愁容满面。他望向命案现场那具令人怵目惊心的尸骸,一阵寒气通过他的背脊直冲脑门,让他全身发麻。

李可思抬头看着绵密的雨势,比针还细的雨丝不断飘落。他不禁心生感慨,这场细雨来得突然,就像在哀悼这出悲剧的发生。

傍晚,警方接获民众报案,表示在这座山中发现一具无名尸骨,于是立刻调派人手上山勘查。在警界服务十多年的李可思,办过无数案件、看过无数凶案现场,但眼前这宗命案却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的状况。歹徒的凶残行径已非笔墨可以形容,只有丧心病狂的人才做得出来。

当办案人员到达现场,那骇人的景象立即震惊在场所有警员。没人出声,更没人愿意再向前跨出一步。时间彷佛静止,众人伫立在原地,盯着那具因痛苦而扭曲的尸体。

剥皮——尸骸是被活生生剥下一层皮后,再弃于山野。那原本通红的血络纹理,因死亡而变得铁灰,清楚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尸体的脸部表情,因痛楚和恐惧而变得扭曲、诡异。

从那过于痛苦而张大的嘴可以得知,被害者直至死前一刻,都不断在呼救或嘶吼。

此时天空落下细雨,彷佛是为这宗命案发出天地不容的悲泣。

李可思移开目光,摸了摸发麻的头顶,又徐徐吐出一口烟。“叭、叭——”两道刺眼的灯光伴随喇叭声,出现在案发地点。观望的民众和家属纷纷让出一条路,方便来车进入。

一旁的记者们,眼尖认出驾驶座上的男子,于是一拥而上,不顾危险地将车子团团围住。

在媒体包围下,一辆银色的Toyota Vios1.5G缓缓驶入定点。车子停妥后,一名身穿白衣的高大男子步出车外。

这名男子即为人尽皆知的名法医严炎。他在美国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因曾侦破一宗悬宕多年的灭门血案,而声名大噪。

严炎从后座拿出一只皮厢,不理会闪烁的镁光灯和不断递来的麦克风,径自走向办案人员。“严法医你终于来了!”李可思一见严炎,便走向前和他握手。“李局长,好久不见。”“唉!我们总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希望下次碰面时不是如此。”李可思显得有些感慨。

严炎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小心地问:“刚才我接到通知时,有听说……这命案有些蹊跷?”

李可思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拍拍严炎的肩膀,谨慎地说:“跟我来。”

见到一向沉着的李可思,态度竟会如此沉重,严炎心忖:“这案子一定不单纯。”

果然,当严炎抵达命案现场,亲眼见到那骇人景象时,也马上被震慑住了。

他虽然曾协助警方侦办分尸案、无名尸案、毁尸案,以及多年前令人发指的绞碎机命案,但那些案件却完全无法和这宗命案相比。最令严炎气愤的,不仅是歹徒惨无人道的剥皮手段,还包括他下手的对象——被害者竟然是一个年约八、九岁的小孩。

究竟是谁如此泯灭人性,做出这般天地不容、伤天害理之事?

严炎整顿心情,在尸体旁蹲下。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皮箱,戴上手术用手套,小心而慎重地检查尸体。“歹徒的切割手法高明又利落。”严炎心中暗忖。

歹徒精通外科,依照人体的纹理结构剥下被害人的皮肤,在没有流血的情况下,死者在剥皮后仍有知觉,最后是因失去皮肤保护,大量流失水分而死。

如此高明的手法,即使是一流的外科医师也不一定能做到。

严炎的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严法医,你看这命案……”李可思局长蹲在严炎旁边,面色凝重。“唉!这孩子不过八、九岁,歹徒不仅手段凶残,切割方式也很高明……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嗯!刚才我们接获线报、出动勘查后,发现这个孩子是这附近居民的小孩……在两个月前失踪……”李可思无法掩饰心中的悲恸,低头不停搓揉双手。

严炎看着自责的李可思,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其他警员也都辛苦了。”严炎为李可思打气,然后望向封锁线外的民众。一名妇人一边掩面痛哭,一边呼喊被害者的名字,那肝肠寸断的叫声像一把利刃,刺入在场所有人的心扉。“啊——”一声惨叫在山间回荡。李可思和严炎吓了一跳,警察们个个呆若木鸡,还有些人惊恐地察看四周。这时,一名脸色发白的警员仓皇失措,跌跌撞撞地跑来。

李可思与严炎快步向前,搀扶这位脸色苍白的警察。“怎么回事?有什么发现吗?”李可思摇晃着魂不附体的警察。“有……有……那里……”警察睁大眼,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山里。

李可思顺着警察指的方向看去,然后转头伸手点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跟我一起去,其他人留守原地。”“yes sir!”未被点到的警员异口同声喊道,继续进行自己的工作。

李可思随意找了几个警察,拿着手电筒走往深山。严炎也跟在后面。

几个人走进山里,看见一条已快被杂草掩没的羊肠小道。李可思不假思索便走了上去。

一路上,寂静的黑幕笼罩,绵密细雨打在树枝上,响起一阵不规律的节奏。李可思一行人拿着手电筒四处勘查,光线所照之处,不是无尽的黑夜,就是林间杂生的乱草。

突然,一阵奇怪的窸窣声从树丛里传来,引来一行人的注意。李可思和严炎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走向声音来源。“喀滋——喀滋——”

声音愈来愈清晰,众人的脚步更加轻盈、缓慢。

走在最前面的李可思,拨开遮蔽的树枝后,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个人影很瘦小,似乎是七、八岁小孩的外型,他感到有些疑惑。当李可思将手电筒照向人影时,人影因突来的亮光而回头。他一回头,一行人纷纷错愕地叫出声来。

那孩子和被发现的尸骸有共通的特点——全身的肌肉纹理曝露于外,失去皮肤的身体如同一具会动的人体标本,失去嘴唇的洁白牙齿则沾着斑斑血迹。他的发丝因雨贴在没有皮肤的脸上,蚊虫在旁飞舞,遭到叮咬的伤口流出黄色脓汁,受伤的脚踝也爬满蠕动的蛆虫。“恶——”一名警察受不了刺激,当场吐了出来。

李可思慢慢走向小孩,深怕惊动对方。他伸出善意的手,想要解除小孩的戒心。“来!来叔叔这里,叔叔带你去医院治疗……”李可思虽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见到这般景象却也不免伤感,含泪注视眼前的小孩。

身受重伤的小孩,以少了眼皮覆盖的大眼,错愕地看着李可思。小孩手上不知名的物品顺势掉落,一只鲜血淋漓、惨遭咬死的山鼠滚到李可思脚前,李可思顿时产生恐怖的晕眩感。“啊——”小孩无预警地放声尖叫,张大没有皮肤遮蔽的嘴巴,彷佛在向众人展示他的血盆大口。

众人吓得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孩便转身跑开。“啊!捉住那小孩!”李可思立即下令。警察们即使心中充满恐惧,仍然依命令行事,上前捉住企图逃跑的小孩。

被警察抓住的小孩,不断地惊叫、挣扎。“报告局长,小孩已经捉到了。”“嗯!联络距离最近的医院,先将这小孩送去治疗。”李可思命令道。“是!”警察们同声回答。

回到案发现场时,民众一发现那个惨遭剥皮的小孩,便大声惊呼。李可思为防止居民产生恐惧,立即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小孩身上。而小孩看见这群居民时,更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全身发抖。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不久便以飞快的速度驶进案发地点。医疗人员迅速地从后车厢拿出担架,移向负伤的小孩。然而,当医疗人员要伸手扶小孩上担架时,却忽然犹豫地停下动作。

他们惊讶的表情全写在脸上,警员也看出医疗人员迟迟不敢动作的原因,于是望向李可思,李可思点头示意后,捉住小孩的警员才亲自将孩童放上担架,系紧安全带,然后上了救护车,随医疗人员一起离开。

待救护车驶离案发现场,李可思回头对警员说:“好了!收好东西就可以下山了,让鉴识组的人员协助严法医进行后续工作。”说完便搭警车离去。

完成初步鉴识的严炎,回到尸体旁拿起自己的公文包,随后驾车离去。

隔日。

各大报章媒体均以斗大的标题,刊登昨日山间发现的恐怖尸骸。口味较腥膻的报纸更将体无完肤的骇人照片,大剌剌地刊在头版。

顿时全国一片哗然、各个人心惶惶。

有孩童的家庭,均像惊弓之鸟,深怕一个不注意,自己的孩子就成了凶嫌的下手对象。

这宗骇人的案件一曝光,不仅是人民恐惧,高官们也因而震怒。总统发表声明,严重斥责歹徒的不人道和社会治安的恶化,他下令加强搜山的警力,并要求警方在限期内破案。压力排山倒海而来,负责侦办的警察都是眉头深锁、有苦难言,社会舆论像颗巨石,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严炎站在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报纸的头条新闻,一边啜饮刚煮好的咖啡。他瞥向墙上的时钟,然后将咖啡一口饮尽,匆匆换衣赶到鉴识组。

他出门时已近傍晚,天色阴沉、乌云罩顶。严炎驾着爱车,驶向车水马龙的市区大道。

广播不断播报这宗恐怖的社会案件。节目中的来宾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发表看法和观点,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势。严炎不由得摇头,嘴角浮现一抹不屑的冷笑。

严炎,美国南加大医学博士,回国后担任法医,协助警方办过无数案件,其中一宗绞碎机命案,让他声名大噪,成为著名法医。他大约一百八十五公分高,脸上的无框眼镜凸显出他的斯文气质与男人味。

多年前,严炎仅凭着一根细发和被绞成碎肉的尸首,破获了悬宕多年的一宗悬案,攻破歹徒狡猾的心防。

歹徒因觊觎被害人的万贯家财而心生妒意,后又因失业而萌生杀机。歹徒先与被害人称兄道弟,熟悉被害者家中成员的作息,再趁被害人前往山中别墅避暑时,以风水为由,建议被害人砍去部分树木,以碎木机将原木碎屑喷向溪河。被害人不疑有他,便请伐木工厂代为处理,而歹徒也利用被害人名义,向厂商订购大型碎木机。厂商虽觉得有异,却不愿失去赚钱的机会,于是便将碎木机送到歹徒指定的地点。

碎木机送达时,正是被害家属熟睡的时刻。

当晚,狡猾的歹徒宣称要去另一位朋友家中做客,而他也确实出现在那人家中,但那人的寓所与被害者的别墅地处同一区,歹徒巧妙利用时间,残杀被害人一家后再推进碎木机,让他们被无情地辗碎,尸首喷向溪河,做出无声的控诉。

这宗轰动一时的命案,因找不到尸首而无法判刑,仅能无限期拘留歹徒,这宗凶残的命案,比历来案件受到更多唾弃与谩骂。

严炎接手此案后,秉持不放弃的念头,终于在多年后,在已踏过千遍的河堤边捡到一根毛发和细碎的肉干。鉴定结果出炉后,歹徒终于伏法,为这宗命案画下句点。

如今,这宗命案却比之前的碎尸案更令人惊心动魄。

凶手究竟为何要对一个小孩下毒手?

严炎思考时,忽然有一个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他一惊,立刻踩了煞车。但“砰”的一声,车身已经因为撞击而晃动,严炎心知不妙,赶紧解开安全带下车。“你没事吧?”严炎一下车,立刻慰问被他撞倒的人影。

诡异!哪来的人影?

严炎望着车前空旷的地面,夕阳下只有他自己的身影,哪来的其他人?

谨慎的严炎立刻蹲下看车底,无人!他绕了车身一圈,蹙眉想道:“不可能啊!明明……那感觉是如此强烈!”“叭叭叭——”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响起,身后驾车的男子探出头:“先生,你会不会开车啊?不要突然停在路中央!”不满的话语传进严炎耳里。“对不起,对不起……”严炎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人车杂沓的马路上,立刻低声道歉,驾车离去。

严炎对刚才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却又理不出头绪,只能徒留疑惑。

夜幕低垂,空中掺杂些许水气,冰冷地吹拂过人的脸颊。

清冷的尸体解剖室里,一具全身遭到剥皮的尸体,被放置在解剖钢床上。

萧丽虹身披白袍,戴着手术用手套,面无表情地看着尸体振笔疾书,写下死者的特征及死因,为正式解剖报告书打草稿。

忽然,这具干尸的发际引起了萧丽虹的注意。尸体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绿色斑点,这是不应该发生的现象。萧丽虹疑惑地伸出右手食指,朝绿色斑点摸去。

难道是霉菌?

萧丽虹大感惊讶。冷冻库里的尸体怎么可能生出霉菌?莫非,这具尸体在发现时已长了霉菌?不可能!尸体会有尸斑、长蛆、腐烂、生臭等应有特征,但没理由会发霉。

对此感到意外的萧丽虹扬起嘴角,转身走向办公室。“嘎啦——”

开门声吸引了萧丽虹的注意力。

进来的人是严炎。“有什么新发现吗?”严炎走到萧丽虹的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检验报告书。“没有,和你昨天知道的情况一样。凶嫌是从被害人的发际开始切割,沿着肌肤纹理,慢慢地剥下整块皮肤。凶嫌不仅残忍,还精通人体解剖,可能是外科医生或研究学者。”萧丽虹表情严肃地转向严炎,“不然就是精通人体结构的艺术家。”“啧!艺术家?妳会不会扯太远了!”严炎嗤之以鼻。“你不信?”萧丽虹挑起一边眉毛。“当然不信!这……这是什么怪理论?妳说是懂外科的疯子我还相信,但艺术家?不要闹了!”“你的见识太浅薄了,你不知道有很多艺术家会看医用解剖书吗?他们对人体结构的认知不亚于外科医生。”萧丽虹脱下手套,转身走向办公室。“就算艺术家会研究人体结构,但他们和有实际操刀经验的外科医生比起来差太远了。不要告诉我,妳觉得炭笔和手术刀是同一类物品?”严炎无奈地跟在萧丽红身后,一同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不断吹送寒意的冷气孔。

这间位于台北市近郊的解剖室,除了负责现场的勘验工作,也必须处理事后的解剖工作以及相关事宜。从事这种行业的人本来就不多,女性则更加罕见,萧丽虹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对生老病死和人情冷暖看得最为透彻,不管是自然死亡或意外致死,这里每天都上演亲友争夺遗产或痛殴肇事者的暴力画面。在这种工作环境待久了,萧丽虹自然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就像一尊毫无情感的精美陶瓷娃娃。

严炎环顾冰冷的办公室,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丽虹,妳是女孩子,最好不要单独待在这里。白天还可以,晚上早点回去比较好!”“你歧视女性?”严炎的话让丽虹感到十分刺耳。丽虹是个女性主义者,她认为男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女人也可以。因此,她对于拿性别做文章的人非常反感。

对于丽虹过度的反应,严炎摸了摸平滑的额头,一时无语。“我没有歧视妳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妳一个人留在这里。就算妳是男人,我也会这么说。”他表情严肃地凝视丽虹。

丽虹冷漠而傲慢地看着严炎,“就算我是男孩子,就算我想下班,工作的分量也不允许我早点回家。不然就请政府搞好治安,让我们不要超时工作。”“好,如果妳一定要工作到这么晚,也得找个人来陪妳。如果真的没人愿意留下来帮妳,妳就打电话给我,我会立刻赶来。”

听到这段话,丽虹回眸注视严炎。一个画面闪过她的脑海。“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丽虹……”手机铃声打断了严炎的话,他拿起腰间的手机回应:“喂!我是严炎……李局长找我什么事?什么?怎么会这样?那你现在人在哪里?好,我马上就到。”严炎脸色凝重地挂上电话,一抬头便迎上丽虹好奇的目光。“走吧!我顺道送妳回去。”严炎走到丽虹办公座位上,拿起她的皮包。“是关于那个小孩的事?”丽虹问。“嗯……李局长说,那小孩有些问题……”“呵!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刑事人员?”丽虹觉得有些可笑。严炎的身分是名法医,竟要他去了解这种非法医领域的工作,人急悬梁,狗急跳墙,李局长看来是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我?唉!不说这个,先送妳回家吧!”严炎找出车钥匙,在萧丽虹面前晃了晃。萧丽虹双臂交抱,脸上带着一抹淡笑,幽幽地说:“我先将那具尸体放进冰库。”然后便独自步出办公室,走向那台解剖钢床。

萧丽虹拉起尸袋时,不由得瞥向那个令她好奇的绿色斑点。

怎么会这样?真是不可思议!

萧丽虹睁大了眼睛及嘴巴,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那个绿色斑点竟然顺着发际生长,蔓延的速度令人咋舌。

她伸出好奇的食指触摸,绿色霉菌黏覆在她的白皙玉指上,煞是可怖。“丽虹,妳好了吗?”严炎的声音让萧丽虹吓了一跳,她赶紧拉上尸袋,扳开钢床与钢板间的扣环,利用滚轴将尸体送进了冰库。“好了,我们走吧!”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那部 Toyota 汽车。

严炎开始发动车身,扣上安全带时,丽虹凝视着车窗外的景色。“我想去看看那个孩子。”她的语调依然冰冷。“咦?妳要去看?”严炎手握方向盘,转头注视丽虹。“嗯,不行吗?”“唉!好吧!但妳不是只能接受冰冷的尸体,鲜血会让妳作呕啊!”严炎将车驶离解剖室。他了解丽虹,她有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例如:她看见流血和暴力画面会作呕、反感,但面对各式各样的尸骸时却能处之泰然;不敢看活人流血,却能接受尸体流出的血水,她可真是一名奇女子。“那个孩子应该没有流血,凶嫌的技巧很高明,我担心的是,在没有表皮覆盖下他能活多久……应该不长了……”“嗯!这也是刑事局担心的事。”

随后,两人便停止交谈,沉默地赶往目的地。

偌大的国军医院,巍峨耸立在市区的近郊。纯白的砖墙因雨水侵蚀、阳光照耀以及风的吹拂,生出了点点锈斑。一条条黑沟从顶楼流泻而下,像是停止流动的瀑布。白天时的外观,不但令人感叹岁月的无情,还带着些许秋愁的美感;夜晚时则像一个无底黑洞,彷佛有股邪魅的力量引人走向深渊。

这栋矗立数十载的国军医院,每日进出超过千人,诊治过的病患不计其数。科目大致分为内科、外科、精神科、骨科、皮肤科、复健科、妇产科、眼科、牙科、小儿科、心脏科、家庭医学科以及最近新增的美容医学科,从中又衍生出放射科、麻醉科、中医科、肿瘤治疗中心和器官移植中心等。

除此之外,国军医院里,另辟有以医学研究为主和仪器检测评估的医学工程研究中心,分别进行着精密的科学仪器测验,以及新品种病毒或罕见疾病研究等工作。

这栋建筑包括地上十六层和地下三层,门诊科目占据地下一层及地面二层的空间,上面楼层则依病患身分和病症轻重画分区域。

第十三层和第十六层为秘密楼层,只有身分特殊的人士和获允许的医师、护士才能进入。

第十六层为整型楼层,来往人士皆为名媛或达官夫人。能够进出这层楼的都是颇负盛名的整型名医,以高额签约金换取保密的条件。就连护士也和其他楼层有所区隔,目的就是防止泄密。

而第十三层,则为国军医院最高、管制最严密的研究楼层。这里只有特殊身分的人士才可进出。进出时都受到严格管制,除了辨识身分,随身物品也列为管制项目,而金属探测器也会在人体上进行来回检测。即使是被允许进出的医护人员,都不能免除这道手续。

第二章

严炎和萧丽虹一抵达国军医院,随即与李可思会合。

李可思以为严炎会只身前来,因此见到萧丽虹时,便向他投以好奇、纳闷的眼光。

接收到李可思询问的眼神,严炎咳了一声,向李可思介绍萧丽虹。“这位是萧丽虹验尸官。”

听了严炎的介绍,李可思的眼中放出好奇、惊异的光芒。女性验尸官在国内并不常见,就算放眼国际,从事这行业的女性也是寥寥可数。除了学识、知识,更必须具备胆识。李可思脸上的神色由诧异转为钦佩。“你们身上都有带证件吗?”李可思问。“有。”严炎和萧丽虹异口同声地回应。

李可思点头:“那你们跟我来。”

严炎和萧丽虹跟随其后,经过几个迂回长廊后,人潮已褪去。愈往里面走愈清冷。

终于,李可思在一个转角停下脚步,按下眼前的电梯按钮。“李局长,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在这个偏僻无人的角落,严炎忍不住开口问李可思。

李可思听见严炎疑惑、不安的口气,脸色一沉说:“我们要去十三楼。”“十三楼?”严炎和萧丽虹不由得吓了一跳。

从事法医、验尸工作多年的他们,早已听说医院十三楼为秘密楼层,却一直没有机会亲自证实。如今,李可思竟要带他们到传说中的十三楼一窥究竟,令两人内心产生一股既兴奋又恐惧的矛盾心理。“叮!”清脆而透明的电梯声响,适时提醒沉溺在各自情绪中的三人。

三人前后进入电梯,直达十三楼。

电梯内,十三楼的楼层面板亮着黄灯,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密集闪动。这座设置在医院最隐密角落的电梯,是本栋医院唯一可达十三楼的电梯。

三人各站电梯一角,若有所思、不发一语。

脚下的地板不断向上攀爬,像是要与地心引力进行拉锯战,非要争个高下不可。

随着电梯攀升,密室内有限的空气也渐渐稀薄,郁闷填进三人胸腔。

电梯接近目的楼层时愈来愈慢,缓缓地往上靠。“叮——”戛玉敲金的透明铃声再度响起。“轰隆——”电梯门伴随厚重的声响,两扇夹着滚轮的钢板门笨重地开启。

严炎和萧丽虹随李可思出电梯,踏入军方的秘密医学研究基地。

初次来到这个军方重地,严炎和萧丽虹不由得放轻脚步、调匀呼吸,深怕招来责骂与鄙视。

纯白的空间、空荡的回廊,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水味和死亡的气息。严炎与萧丽虹一前一后走在空寂的走道上,一股阴森诡谲的氛围蔓延四周。

李可思走在前面,到某个转角时,伫立在走廊上的特警忽然上前,伸手阻止李可思等人前进。初来此处的严炎和萧丽虹感到一阵错愕,随即在天花板各角落发现转动的摄影机,为防止摄影机死角或有机可乘的犯行时机,每台摄影机转动的时间都分别错开。对此,两人心中都不禁泛起“不愧是军方重地”之感。

李可思向特警提出说明:“我是刑事局长李可思,我刚才有来过,在我身后的是严炎法医和萧丽虹验尸官。”

特警看了一下李可思身后的严炎与萧丽虹。警政单位知道严炎这号人物,却不认识萧丽虹。“抱歉。依照规定,我们还是得进行详细的搜身检查,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特警打算对李可思采取先礼后兵的态度。

李可思无奈地苦笑摇头,看向身后两人,他们一个是耸肩表示无所谓,一个是摊手示意以军方规定为重,可见两人都非孩童,知道事情轻重。

两名特警向三位点点头,便开始搜身,检查携带物品。

用金属探测器扫过三人全身,发现并无异状后,便放三人向前走。

三人通过特警的检测,又拐入另一个转角,一个纯白、厚实的大门立在眼前,门口右侧的白色弧形柜台里站着一名身穿白衣,看似护理人员的女子。女子一见到三人,立刻上前盘查。“抱歉,这里禁止外人进入,请出示证件好吗?”女子的眼眸中闪着冰冷的光芒,如这层楼一般毫无生气。“我是李局长,我刚才上来过,这是换好的证件。”李可思从口袋中挑出一张精美的临时证,递给眼前的女子。女子面无表情地审视李可思递来的临时证,点了点头。“那么,后面这两位有临时证吗?”女子傲慢地问。

严炎蹙眉说:“呃,我们没有。李局长说有急事找我们过来,所以……”“没临时证的话,就请两位交出身分证。”女子打断他的话。“好。”两人异口同声应道,各自从皮夹中挑出身分证交给女子。女子收下后,回到柜台一边敲着计算机键盘,一边比对证件。过了几秒,计算机传来相关数据后,女子才提笔登记,然后发给他们临时证。“你们的身分没有瑕疵,这是你们的临时证,如要离开这里,请记得换回来。”女子按下钮,白色大门缓缓敞开。“跟我来。”李可思对他们说完,便进入门内。严炎和萧丽虹互看一眼,便随严炎进门。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严炎和萧丽虹进入陌生的地方,不免四处张望,彷佛想看尽这里所有一切。但放眼望去,四周只是一片纯白,让人产生错置之感。“扫描完毕,安全无误,允许通行。”房内突然响起说话声,让初次踏入此地的严炎和萧丽虹吃了一惊,李可思急忙解释:“哦!忘了跟二位说,这里有红外线的感应装置,体温过高或有疑似感冒症状的,在这里进行扫描时就会检验出来,而计算机系统就会告知前方的警卫,让来人无法前进。”“原来如此,想不到军方这么保密。”“没错!”“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凄厉低吼,让他们的心不由得紧缩起来,体内萌生一股恐惧感。这个声音掺杂悲鸣,三人的身上都生出了鸡皮疙瘩。“李局长……这是……”严炎低声询问。

李可思的脸色渐渐转暗,彷佛被人恶作剧涂上了铁灰颜料一般。“等一下,你们会看见此生未曾见过的骇人景象。”李可思压低嗓音,”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语气沉重到让人不敢轻忽。严炎和萧丽虹虽然不安地面面相觑,但心中明白既要从事相关工作,就没有害怕的道理,于是互相点了一下头,表明坚定的立场。“既然你们准备好了,那就随我来吧!”李局长丢下这句话,转身推开另一扇门。

这是?

严炎和萧丽虹进门后,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一阵浓烈、恶心而刺鼻的福尔马林药水味,立刻强行进入两人的眼、鼻。一座透明的玻璃屋建在房间中央,里面关着昨日发现的男孩,他一边发出嘶叫一边啃食手中的食物。在严炎和萧丽虹眼前的他,不再是遭到剥皮的男孩,而是一具缠上绷带、活生生的木乃伊。他的脸上只露出双眼,鼻孔插着黄色软管方便呼吸,缠在嘴上的绷带则被利剪划开,露出彷佛无边恐怖深渊的嘴巴。

小男孩瑟缩地靠在墙角,原本洁白的绷带透出药、脓、血水的颜色,紧紧黏在失去皮肤保护的身体上。嘴部一张一合,似乎在啃噬什么,失去眼皮遮蔽的大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众人。

房内除了这间玻璃屋外,还有一间看似实验室的毛玻璃隔间,以及两间纯白色的普通房门,上面各自挂着“数据室”及“医护室”的金框门牌。

那间毛玻璃屋里有几名身着防尘衣的男女,他们只看了严炎一眼,便继续进行各自的工作。

而在玻璃屋外,伫立着一具具大型的医学器具,等待为人们剖析最新的医学研究。玻璃屋的上方是一座大型的手术用探照灯,一条条管线至圆型灯边缘垂落。远远望去,尖型的老虎钳竟像一条条盯着猎物、虎视眈眈的猛蛇。如此景象让萧丽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此时,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走来,向三人伸出友善的手。“李局长,你回来了。敝姓冼,单名清,叫我小冼就行,我是负责这宗案件的研究人员。”名为小冼的男子,身高硕长、脸庞清秀,充满灵气的单凤桃花眼像是要沁出水来,红润的双唇则像裹上蜜糖般光泽熠熠。“您好,我是法医严炎,也是李局长的好友。这次托李局长的福,才有荣幸来到此处。”严炎已收敛起惊骇的神色,礼貌性地伸出右手。“严先生过奖了,您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见到本人,是小冼的荣幸。”小冼客套地与严炎攀谈,眼光扫向萧丽虹:“这位是……?”“哦!这位是萧丽虹验尸官,负责这次的案件。”“女验尸官?台湾有女验尸官?天啊!我真是不敢相信。”小冼露出惊讶表情,萧丽虹一阵反感,面露不悦的神色。“怎么?女人就不能当验尸官?”萧丽虹回嘴。

小冼见萧丽虹一脸不悦,当下了然于胸,“萧小姐妳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女性大多不愿意从事这样的行业,尤其萧小姐又年轻貌美,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小冼连忙解释,以免萧丽虹产生更深的误解。“嗯!希望你说的是真话。”萧丽虹回握小洗的手,语气轻蔑。

在场的众人忽然一阵尴尬,不知该如何化解这个即将失控的局面。“小冼,你把检验报告拿给严先生和萧小姐过目。”李可思打破沉默。“哦!好的,请二位稍等一下。”小冼立刻转身走向身后的小门。

见小冼离去,严炎给了萧丽虹一个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萧丽虹瞥了他一眼,便朝小男孩走去。严炎望向萧丽虹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便低头与李可思交换意见。

萧丽虹打开只能从外开启的玻璃门,走向那个小男孩。她被那浓烈的药水味熏得睁不开眼,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仍然一步步向前走去。小男孩一直猛啃手中的食物,彷佛没有发现她的到来。“喀啦——喀啦——”清脆的声音传入萧丽虹的耳朵,穿进她的脑海。小男孩握着食物,她却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萧丽虹好奇地瞇起眼睛,想一探究竟,这层心思似乎传给了小男孩,让他产生防备。小男孩见萧丽虹一步一步靠近,害怕地不断发抖。“别怕,阿姨不会害你的。来!给阿姨看你手上的东西。”明白小男孩的恐惧,萧丽虹的声音变得柔和,她伸出白皙的手,想得知小男孩究竟在啃噬什么。

过了半晌,小男孩见萧丽虹的手只是停在原地,于是松懈下来,身体也变得柔软。

萧丽虹知道小男孩已不再抗拒,于是鼓起勇气,又向前迈进了一步。“丽虹,小心!”李可思见萧丽虹靠向小男孩,连忙大声惊叫。

萧丽虹吓了一跳,看向李可思。“快离开他!”李可思顾不得解释,马上拔腿奔向萧丽虹,严炎也跟着跑了过去。“怎么了?”萧丽虹见李可思如此慌张,也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一阵恐惧感从脚底往上窜,直达头皮。

萧丽虹不想被心中的想法征服,于是立即将头转向小男孩。只见小男孩除了盯着她之外毫无动静,这才放下忐忑不安的心。“咭咭……”一阵诡异的笑声传入她耳际。

萧丽虹楞在原地,不敢回头,一滴冷汗从额头沁出。现在她的心里被恐惧占据,顿时失去判断力,也失去本能的逃离反应,只能静待严炎和李可思将她带离。但愈是感到恐惧,愈是觉得时间出奇地漫长,李可思与严炎快速奔来的动作,在萧丽虹眼中却显得非常缓慢,让她产生极大的无力感。

一双缠着绷带的手抓住萧丽虹的左手,让她的脸色更加铁青,恐惧已窜入脑部,她感受到因害怕而瞬间死亡的脑细胞。“咭咭……”小男孩抓着萧丽虹的手,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去。“啊——”痛苦逐渐扭曲她美丽的脸。“丽虹!”

严炎和李可思的吼叫声,让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和资料室的小冼吓了一跳,纷纷跑出来一探究竟。只见严炎和李可思急忙跑进玻璃屋,想将那小孩和丽虹分开,小孩神色狰狞、咬牙切齿,而丽虹则是额间的冷汗直冒。严炎抱着痛苦万分的萧丽虹,而李可思则是硬扳开男孩的嘴,想让他松口,却被那大得出奇的力量弹开。

这个小男孩竟有成年魁梧男子的力气。“好痛啊——”萧丽虹痛得快要昏厥,泪水不断从她的眼角溢出。“小冼、小冼,快拿镇静剂来!”李可思吼道。探身查看的小冼立刻冲进医疗室,取出镇静剂快速奔向玻璃房。

小男孩见小冼拿出镇静剂,害怕地放开咬着萧丽虹的嘴,张着血盆大口朝小冼张牙舞爪。

严炎趁机一把扶起萧丽虹,将她抱离现场。

血不断从萧丽虹的手上渗出。

李可思闪到小男孩身后,将他一把提起,让小冼打镇静剂。

镇静剂流进小男孩体内,不消一刻他便陷入沉睡。他手上一直紧握的食物也掉落在地,滚到萧丽虹脚边。

萧丽虹强忍疼痛,探看那滚落的东西,一看之下脸色立刻煞白。

那是一节人的小骨。那孩子竟然将人骨当成食物在啃食!萧丽虹惊异不已。

李可思和小冼步出玻璃房,见萧丽虹体力不支地倒在严炎身上,立刻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严炎将萧丽虹抱进医疗实验室,让她靠着椅背坐下。他卷起萧丽虹的袖子,深陷的齿痕怵目惊心,鲜血汨汨流出。“李局长,那小孩为何会突然发狂?”严炎疑惑地看着李可思,而李可思脸色也更加地阴沉。“小冼,检查报告好了吗?顺便将备用医药箱拿来吧!”李可思等小冼出去后,才对严炎说:“那小孩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已经异常了……不瞒你们说,一名帮他缠绷带的医疗人员已被他咬下了一只耳朵,另一名则被那孩子咬住咽喉,现在还在加护病房,尚未脱离险境。”李可思面色凝重,缓缓道出这段话。额间冷汗显出他的仓皇不安。

萧丽虹好奇地问:“那……他手中的人骨是……”“是他自己的。”李可思说出爆炸性的回答。

严炎大喊不可置信,人怎么可能啃咬自己的骨头,又不会喊痛?而一旁的萧丽虹则吓得脸色更加惨白。“哪里的骨头?”迫使自己冷静的萧丽虹,又问了一句。

李可思沉思片刻,不知该不该说,正要开口小冼刚好走了进来。“局长,资料全都在这里。”小冼气喘吁吁、两颊酡红。他将资料递给李可思,再将备用的急救医药箱递给严炎。医疗实验室的其他工作人员,见萧丽虹伤势严重,便上前协助严炎。严炎向好心的同仁一一致谢后,便和李可思谈起那个小男孩。正在敷药的萧丽虹,仍留意着李可思二人的动向。

李可思翻开卷宗,递给严炎一份书面报告。严炎翻动页面,俊秀脸庞上的神情愈来愈凝重,不久便重重阖上报告书,右手食指与拇指捏着眉心,不停地搓揉。严炎双手叉腰、来回走动,李可思则是紧抿嘴唇、不发一语。“这报告没有错误?”严炎的话引来在场研究人员不友善的目光。严炎深知自己口误,连忙道歉:“各位,我不是怀疑你们的专业能力,而是……这不可能啊!”严炎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这很难接受,说真的,我现在还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李可思翻开报告书,语重心长地说。“这……这根本就已经超出……”严炎想反驳,但报告书已摆在眼前,白纸黑字不容辩解,他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到底是什么事?严炎。”萧丽虹看着严炎。

李可思与严炎都看向萧丽虹,思考该怎么对她解释。了解萧丽虹个性的严炎,在一阵沉默后,将报告书递给她。萧丽虹单手翻动着报告书,脸色也愈见凝重。“不可能……这……小男孩明明活着!”萧丽虹不可置信地拿着报告书,望向那冰冷玻璃屋内的瘦小身影。“这已是科学无法理解的事了……”李可思说。“不可能,世上所有事情都有科学根据,任何事都一样。”萧丽虹倔强地反驳李可思。铁齿的她,一直认为没有人类文明无法解决的事,所有认知都应该在合理的范围内获得解释,这类怪力乱神的事让她发怒。“丽虹,我知道妳一时无法接受这种事,但这里有全国最顶尖的研究人员和器材,我相信这份报告的真实性。”李可思语重心长地向丽虹道。“但这报告书写那男孩……是个已经去世十年的人!”“嗯,的确如此。”“一个死去十年的人还会咬我一口吗?”萧丽虹气愤地卷起衣袖,要让李可思看个明白。突然,萧丽虹像是想到什么事,拆开包扎好的伤口。“丽虹,妳干什么?”严炎连忙出手阻止。但随之而来的事,却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完好如初!

那深陷的齿痕消失了!因剧烈咬伤而瘀青的手臂和汨汨流血的伤口也随之消失。那么,刚才发生的事又要怎么解释,难道是众人的南柯一梦?

此时,地面突然一震,整层楼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轰隆——”

当大楼失去电力的剎那,偌大的发电机立刻发挥效能,随着马达转动的巨响,备用电力正式启动,照亮一切。突如其来的震动和瞬间笼罩的黑暗,让在场所有人脸上浮现惊慌的神色。整个十三楼再度明亮后,惊慌的情绪也随之灰飞烟灭。众人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重返各自的工作岗位。“呵!这时候地震,真的会吓走人的三魂七魄。”严炎调侃地说,试图化解四人间的诡谲气氛。“来得也真巧,不过幸好这里有不断电系统,不然我们全要摸黑出去了。”小冼露出带点妩媚的笑容。“李局长,看来这宗案件已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了,高层有任何意见吗?”严炎蹙着眉,嘴角浮出一抹浅笑,随手翻着报告书。

李可思沉默半晌后说:“上面的人还不知情。说实在的,我还在考虑要怎么对上面的人解释,别说你们会不相信,就算公诸于世,也没几个人相信!”“我真的很难相信报告书上的数据。刚才我接近那男孩时,仔细地看了一下发际的切口,那是新鲜的切口没错,我有多年的验尸经验,一看就知道,那怎么可能是十年前的伤口?而且,一个人在失去皮肤的状况下,不可能存活十年。即使可以,十年来,这小男孩不可能不会长大,他的毛发也会生长,难道有人暗中帮他剪头发吗?”“丽虹,我知道妳一时间不能接受,但根据研究显示,这孩子身体里的细胞确实不是一般正常孩童的年龄,其他检验也发现,这孩子的确已这样生存了十年,而且……”李可思欲言又止,看了小冼一眼,小冼便接着说下去。“我们还为那孩子做了脑部检查和失踪人口的核对,发现这孩子的确已经生存了十年。”

严炎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开口问:“十年?等等,我记得昨天现场不是有被害者家属吗?怎么会是十年?那不是最近才报失踪的孩童?”他想起昨天进入命案现场时,听到家属凄厉的哀叫,而且李可思当时明明说这是最近的失踪案,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变成十年前的案件?“嗯,当时我也以为是最近接到的失踪人口案,而那些家属正好也住在山区附近,所以尚未仔细检查前,我们便认为这一定是最近才发现的失踪案。”李可思赶紧解释。的确,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绝不会有人联想到这是多年前的悬案。

小冼见严炎和萧丽虹仍然一脸不可置信,便又拿出十年前登记的失踪案件资料。“这是十年前民众报案的纪录,因为多年无法侦破,所以成为一宗悬案。没想到,十年后我们竟然能寻获其中一位失踪孩童。而那具尸体,可能也要请二位尽快解剖,协助我们厘清一些事情,如果有任何新发现,请立即通知我们。如果需要警方协助,我们会立刻派人员过去帮忙。”小冼拿出另一份报告书给两人过目,严炎和萧丽虹看完后不禁面面相觑。

十年前的同一天,有四名孩童失踪,巧合的是四人都是家中独子。这是巧合?还是预谋犯案?“这是十年前的案件,家属表示,当天自己的小孩都告知要去同学家中玩耍,四位家属也不疑有它,就让孩子出门了。没想到,这些孩子到了深夜仍未返家,而家人出外寻找也都一无所获,只好向警局报案。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直到今日我们才寻获一名失踪孩童,但……我们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家属交代。”李可思无奈地摇头。对家属来说,寻获失踪的小孩应该是件好事,不管是生是死,总算有了结果。然而这小孩却是半人半尸,要怎么向家属交代?即使动用最新的皮肤移植技术,也需要耗费多年时间,才能让小孩拥有可以见人的皮肤。就算移植了皮肤,但还是无法解决时间的问题——时间在这孩子身上停止流转,使他停止生长、停止一切自然循环。十年前他是这般模样,十年后仍然没有变化,难道二十年后,这孩子还是会保持八岁时的模样,不老不死吗?

当年秦始皇为求长生不老,率徐福至远洋取得珍贵的长生不老药,但始终躲不过命运无情的轮回。想不到,千年后一个孩童的失踪,却换来许多帝王将相费尽心力想获得的不死之身。

想到这里,李可思嘴角不禁浮现无奈的笑容;笑千古人的愚昧痴心,笑这骇人发现竟要由一个无辜孩童承担。

李可思的微笑既无奈又诡异,将气氛衬得分外清冷。

萧丽虹感到一阵寒意,用手掌下意识地来回搓揉双臂。想起方才小冼的一席话,又想起尸体发际的绿色斑点,萧丽虹彷佛有话想说,却又硬生生吞了回去。“或许是自己太累产生的幻觉。还是等解剖完毕,一起写进报告书好了。”萧丽虹在心中对自己说。

严炎双眼射出敏锐的精芒,他已看出萧丽虹有所保留,“丽虹,怎么了?难道妳有其他发现?”“呃……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有点冷,空调太强了。”萧丽虹连忙找了个理由。“这里会太冷吗?萧小姐可能受到太大的惊吓,不然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也不早了。”小冼瞥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十一点。

顺着小冼眼光望去的李可思等人,见时候已经不早,便接受了小冼的建议。李可思递给严炎一份报告书,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再向萧丽虹说明检验报告的急迫性,两人向李可思打了包票,然后四人便一边话家常,一边走向停车场。

抵达停车场后,李可思和小冼先后离去,萧丽虹面色凝重地随严炎走向他的轿车。“我觉得事情并不单纯。”萧丽虹站在车门旁边。

严炎按着汽车中控锁,发出一声长叹,然后开门入座。

看见严炎意味深长的叹息,萧丽虹也不好说什么,便开门进入车内。

严炎转动车钥匙打开空调,按下广播键,再转头看萧丽虹:“李局长和那个小冼应该是有所保留,事情一定比想象中复杂。丽虹,妳确定勘验尸体时没有任何异状?”严炎慢慢暖车,音乐轻柔地在车内播送,丽虹的心防也逐渐软化。“是有一件诡异的事。”“诡异?怎么说?难道那具尸体也是十年前的?”“不,我还没有开始解剖,今天只是先观察尸体表面的蛛丝马迹,明天才要进一步解剖尸体。不过……”萧丽虹顿了顿:“我发现一件不寻常的事。那具尸体的发际有类似绿色斑点的霉菌,滋生速度惊人。”“咦?有这样的事?那刚才妳怎么不说?”“在尚未解剖做进一步确定前,我不想先说,以免让大家心情更沉重。”“的确。那明天我一早就过去,我不放心留妳一个人。”“呵!办公室还是有其他人在,你不用费心跑来,忙你的吧!”严炎的关心让萧丽虹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可是……”面对萧丽虹的婉拒,严炎不甘地想说服她。“咚——”

车顶被急速坠落的物体砸中,吓坏了车内的两人。严炎有些恼怒地解开安全带,下车检查。

咦?

车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严炎环顾四周,一部部停放整齐的车安静地停在原处,附近连半只猫都没有。他晃了晃疑惑的脑袋,又回到驾驶座。“怎么了?是什么东西?”丽虹问道。“没有,什么也没有。”严炎关上车门,眉心紧皱。“咦?可是刚刚……”丽虹说到一半,一张巨大人脸紧贴在严炎的驾驶车窗上,那是一张失去人皮的脸。她吓得放声大叫。“啊——”

萧丽虹的尖叫声让严炎背上寒毛竖起,整个头顶彷佛被干冰喷洒,寒意直往上窜。

严炎心一横,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车窗,但窗外竟然空无一物。他深感疑惑,连忙望向惊吓过度的丽虹,摇晃她的身躯。“丽虹、丽虹,没事了!”严炎温柔的拥抱安抚了萧丽虹受到惊吓的心,她的情绪渐渐地缓和下来。“我没事了,走吧!”丽虹脸色发白,却故做镇定。严炎不忍唤起她的恐怖记忆,只好收起好奇心,将车驶离现场。

今日天色依然阴沉,乌云细缝中偶尔会透出一缕难得的阳光。

严炎清早便起床,一边伸懒腰,一边走进浴室,粗鲁地张大口打哈欠,转动因睡得太沉而有些不灵活的颈部和双肩,舒展一下筋骨。他旋开洗手台上的水龙头,等待热水流泻而出。因为敏感性牙齿的关系,每天早上,严炎都要先开启水龙头等待片刻,才刷牙漱口。

严炎用手确定水的温度后,便开始刷牙。正当他拿起漱口杯,让温水冲洗口中残留的牙膏时,一阵刺鼻的药水味袭来,让他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神色。“是哪个神经病,七早八早在洗水塔?药水也放太多了!”严炎心中暗骂,然后无奈地继续漱口。

梳洗完毕时,他的手机铃忽然响起。

严炎一踏出浴室,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浴室外是一座断崖,他踩空后便从高空往下坠,风压造成强大的紧迫感,让他的身体呈大字型,脸部肌肉也因风压而变得扭曲。在下坠的过程中,压力让严炎紧瞇双眼,只能从细缝中看见压缩的景象。他的眼前浮现一栋兴建中的大楼,几名工人在鹰架上穿梭。随后,一块布条上的字幕映入眼帘——“皇星大楼兴建工程”。严炎忽然愣住了,自己就住在皇星大楼里,它怎么可能还在兴建?难道,这栋建筑一开始就不存在?那么,自己究竟是住在哪里?迷惑困扰严炎,他整个人恍惚了起来,望向因急速下坠而渐渐清晰、放大的地面,眼看就要摔落在坚硬无比的柏油路上,化为一地血泊,他不禁惊恐地放声大叫。

严炎扑倒在地,全身冒出斗大的汗珠,双眼透出惊惧之色。

——我在哪里?这里是……我还活着吗?

一时半刻,严炎仍无法从惊惧中抽离,冷汗不断从他全身的毛孔沁出,急速坠落的惊恐让他寒毛竖立,全身战栗不已。

渐渐地,严炎眼前浮现熟悉的景物,他为房子特地挑选的进口印花瓷砖首先映入眼帘。视觉神经将熟悉感传入中枢神经,中枢神经接获讯息后,再连接脑神经,才让严炎逐渐从惊恐中抽离,回复原有的活动。

严炎环顾四周,一切景物依旧,和风吹入窗户,室内景观植物的枝叶因而摆动,窗帘也翩翩飘起。清风扫去严炎的惊惧之色,缓和了他的仓皇不安。严炎终于起身,探看房屋四周。手机铃此时再度响起。

他迈开发抖的双脚,让紧绷的身体投向沙发,再拿起铃声大作的手机。“喂,我是严炎——”他的声音微微发颤。“严炎,我是丽虹……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萧丽虹听见严炎的声音,感到事态有点不寻常。“没……没什么,有些头痛就是了。”严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不想让丽虹为他操心。

刚才发生的事,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其他人又怎么会相信?那清晰的景象、风速的压力,像自由落体般的快速坠落的感受,除非亲身体验,不然谁会相信?恐惧在他的心头盘绕不去,看来,要将这段阴影去除,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头痛?呵!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不会生病,想不到也会有头痛的一天。”丽虹认识严炎并非一、二天,这个强健的男子始终让自己处在最佳状态,少有病痛缠身的状况。事实上,丽虹从未见过他身体不适,想不到他也会有头疼的一天。“呵!妳就别调侃我了。说吧!找我有什么事?”严炎受了丽虹的调侃,却没有一丝反感或不悦。“昨晚告诉你的情况又发生了,霉菌蔓延的速度很快,你一定料不到。”“真的?妳等我,我马上过去。”严炎亟欲一窥究竟,因此精神马上振奋起来。他关上手机,匆匆换好衣服后便夺门而出,先前的颓丧神色已完全一扫而空。

萧丽虹用一惯的冷峻表情,面对钢板上那具诡异的尸体。从事法医鉴识工作多年,什么样的尸体她没见过,不管是自杀、跳楼、车祸、分尸,甚至是被砂石车当场辗毙,遭到压碎而黏覆在柏油路上,必须铲起检验的扁平尸体,她都能用冰山一般冷静的心,解剖尸体、查看死因。然而,萧丽虹眼前的这具尸体却非比寻常,连一向相信科学研究的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

尸体上的绿色霉菌不断滋生,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如同拍摄毛虫成蛹直至展翅为蝶的历程,那冗长的等待,最后只剪辑成短短几秒的影片。眼前的情景,就彷佛这种变速影片的重现。

霉菌沿着发际切口处延伸,彷佛有触角似地不断向外延伸,即使放在极为寒冰的冷冻库里,仍然不断生长。眼看尸体的颈部以上就快被霉菌侵蚀殆尽,萧丽虹的心中不禁浮出一丝恐惧。

这霉菌究竟是什么东西?她撷取了一小撮斑点,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只见那细胞生长得异常快速,用小刀切断仍会自动繁殖、增生,令她大为讶异。

没见过的菌体,以异常的速度生长,这究竟代表什么?

萧丽虹拿着手术刀不知该如何下手。左思右想后,她放下手术刀,打算等严炎到来后再进行下一步。

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一份检验报告,走向萧丽虹。

报告上详细记录其他尸体的状况,以及霉菌的核对报告,果然不出萧丽虹所料,那是一种前所未闻的新生菌体。“萧组长,这份报告要往上呈吗?”工作人员江明安询问。“先等一下,等严先生过来,有必要再往上呈。”萧丽虹转身背对那具干尸,翻阅着检验报告书。“喀拉——”“喀喀喀喀喀——”

骨头磨擦的声音在解剖室中回荡。

听到这一阵不寻常的声音,萧丽虹和江明安探看解剖室的四周,想知道声音是从何处传出。“怎么会有这个声音?”萧丽虹看了看天花板,不解地问。“会不会是因为水管太老旧了?”江明安望着因陈旧而出现斑斑锈痕的天花板。“哦!那你明天找人来维修,上次水管还一直流出锈水。”萧丽虹不疑有他,一边望着天花板上的锈霉和裂痕,一边叮咛江明安。“那要不要直接申请翻修?这里有好多东西待修,建筑物太老旧,有些设备都损坏了。”江明安笑道。“好啊!你去申请,反正都要修,把该换的全换掉好了。”萧丽虹同意江明安的提议,她拍拍江明安的肩膀,然后转过身。

萧丽虹一转身,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一具颈部以上全被霉菌覆盖的尸体,直挺挺地站在萧丽虹眼前。“啊——”萧丽虹与江明安被这一幕吓得愣在原地,直觉地惊叫出声,往后退了几步。

尸体不为所动地站着,惊吓不已的两人不断发出惊恐的叫声。过了半晌,这具尸体仍没有其他反应,只是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这……怎么会这样?”江明安颤抖地吐出这句话。他虽然比萧丽虹整整高了一个头,身材也很结实,却被突然站在面前的尸骨吓得魂不附体,紧紧偎在萧丽虹身边,颤抖地抓紧她的手臂。“我也不知道……”萧丽虹吞下口水,她可从来没遇过这种情况。“他……没有动……那现在……该怎么办……”“嗯,的确……”萧丽虹也不知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是还阳啦?”“还阳?这是什么鬼话?死成这样,还会复活不成?”一向坚持信念的萧丽虹由惊转怒,白了江明安一眼。在她观念里,什么事情都能以科学的角度解释。她心想:“这一定是尸体的某种自然反应,就像尸体若采取火葬,便会出现双脚上下抖动,身体弓起的现象,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现在出现在这具尸体上的现象,一定也是某种自然反应,只是发生的机率太少,所以医学记载得不多。”

萧丽虹思考过后,便收那惊惧的神情,换上昔日冷酷的脸孔,大胆走向尸体,想把这具站立的尸骨放到钢板上。“咭咭……”

诡异的笑声传入萧丽虹耳中,她脸色铁青,身上不断冒出鸡皮疙瘩。

突然,尸骸竟然发出青色的精芒,头部也开始转动。“啊——”萧丽虹及江明安吓得双腿发软,连连惊叫,转身就往门外冲。那具尸体像装上了弹簧,一跃就跃上了萧丽虹的背,紧抓不放。“啊——”“组长——”“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趴在地上?”严炎一进解剖室,就听见萧丽虹和江明安的惊叫声,接着又发现他们扑倒在地,拼命嘶叫着。“严炎?”熟悉的声音在萧丽虹耳畔响起,她立刻抬起脸,迎上严炎的目光,只见严炎一脸狐疑。她心中一惊,连忙转身看去,那具干尸已躺在钢板上了。“严先生……有……有……”江明安支支吾吾地说。他不敢回头,三十六颗牙齿捉对厮打,脸色极为惨白,额上不断沁出冷汗。

严炎暗暗吃惊。

——莫非,他们也经历了跟自己相同的情况?

那急速坠落的恐惧感再次袭上严炎心头,他紧掐布满冷汗的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哦!没什么,刚才有只蜘蛛从天花板掉下来,吓了我们一跳。”话是这么说,但萧丽虹的脸色却尚未从惊吓中恢复。她勉强撑起因过度恐惧而瘫软的身子,双腿仍不断发抖,一滴滴冷汗顺着额际流下,使苍白的容颜如同覆了一层冰霜,汗珠如冰晶一般滑下。

倔强的萧丽虹不想让严炎看出自己的软弱,便死命咬着下唇控制情绪,严炎看到萧丽虹咬到唇瓣都泛白了,不禁露出一丝苦笑。“组长——”江明安原不明白萧丽虹为何不说实情,但转念一想,就算她说出口,恐怕也没几个人相信。更何况,那具尸体仍然好端端躺在原处,刚本没有移动的迹象,就算告诉严炎,他也只会一笑置之。“没什么,你不用担心。”萧丽虹对江明安使眼神示意他离开。“唉唷……”江明安无奈地叫了一声。他试图起身,恐慌却让双腿不听使唤,他不停爬起又摔落,脚上生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

严炎对江明安伸出友善的手,江明安看了一眼,便向前握住严炎的手,顺着他的力道爬了起来。

江明安向萧丽虹和严炎点点头,便迈开颤抖不已的双脚,用发抖的双手推开解剖室的大门。

解剖室又恢复原有的冷清。严炎和萧丽虹对峙半晌,知道她短时间内不会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便挠了挠后脑勺,走向那具冰冷的尸体。他看见尸体被霉菌覆盖的脸,不禁蹙眉望向萧丽虹。萧丽虹看见严炎不可置信的表情,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详细原因。严炎转回头,在一旁的推车上拿起手术用手套,戴上以后,便在那霉菌上轻轻一抹。“小心!”萧丽虹见严炎伸手触摸那具枯骨,脑里立即浮现不久前的可怕景象,眉头一紧,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脸色更加铁青了。“怎么了?”严炎吓了一跳,不明究里地看了她一眼。“呃……没……没什么……”萧丽虹变得结巴。“怕什么?死成这样,难道还会复活?”严炎说出萧丽虹刚说过的玩笑话。萧丽虹一惊,刚才那幕惊悚的画面又在眼前重现,尸体坐了起来……

萧丽虹用力地甩了甩头,想要挥去方才的梦魇。她紧闭双眼,然后再度睁开——

尸体依然坐立。

严炎发现萧丽虹神色有异,便朝她走去。

萧丽虹见严炎走向自己,害怕地打了一个寒战,对他摇摇头。

尸体僵硬地坐在那里。“丽虹,妳怎么了?”严炎心中一凛,难道刚才真有发生什么事?

尸体向右转动头部。

萧丽虹睁大双眼,眼中布满红丝。“丽虹、丽虹,妳怎么了?”严炎抓着萧丽虹的手臂,看见她眼布红丝,恐惧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也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萧丽虹想说出眼前发生的事,却又心存疑惑。现在的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她快要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这具坐立的枯骨会不会只是另一个幻觉?和昨天以及方才一样,一晃眼便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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