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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6 20:2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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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易翰鼎

出版社:岳麓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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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草木萌芽录

太平草木萌芽录试读:

前言

《太平草木萌芽录》十六卷为晚清湖南士人易翰鼎所著笔记,首先有必要向读者扼要介绍作者家世生平以及本书的史料价值。

易翰鼎,字伯肫,一字寿梓,湖南湘阴县营田人,生于清道光三十年(1850),卒于民国十八年(1929),享年八十。易翰鼎所在的营田易氏家族是比较典型的书香世家,元末易景旻(1321—1388)从江西吉水避战乱迁居湖南湘阴,是为易氏迁湘始祖。二世祖易斗北(1342—1405),好读书,于经史子集无不淹贯。三世祖易先(1369—1427),曾任交阯谅山府知府,事迹载入《明史》。清代曾国荃所修《光绪湖南通志》对其记载甚详:“易先,字太初,湘阴人。永乐中,由国子生授交阯谅山知府,有善政,岁满当迁,士民相率乞留,诏晋三秩遗任。黎利叛,陷谅山,先婴城固守,粮尽力竭,阖家十八口同日死。事闻,赠广西右参政,谥忠节,复其家。” 易翰鼎父亲易冕章(1823—1858),能文工诗,著有《今悟楼遗诗》《杂文》《志异》。

易翰鼎出生于道光三十年(1850)九月十二日,是家中长子,胞弟易晶鼎。他们幼年失怙,七岁生母周氏去世,九岁父亲易冕章去世,兄弟二人由祖母郑氏抚养。易翰鼎少年时先后受业于胡绥堂、李心皆、杨笠青等先生,熟读传统经籍,学识大进,同时对诗学产生浓厚兴趣,“始悟诗学之本源”(《太平草木萌芽录·乙卷》)。营田易氏派世为“乾元焕文章,鼎甲有辉光。忠孝治谋远,诗书世泽长”,寄予了先祖对子孙诗书传家,获取功名的期望。易翰鼎自十八岁开始参加科考,但是屡试不中,心灰意冷,曾自记“一夜梦中,独坐一室,悲歌感慨,涕泗纵横。既而拍案大呼曰:湘阴易翰鼎,有古侠士风,久欲为当世效驰驱之力,乃至今沈埋草野,岂不悲哉?”(甲卷)作为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仕途不畅的易翰鼎仍然葆有对事功的人生追求,即便“三次大病之后,精神渐减于壮年,然犹壮心未已”(丑卷)。当他回顾自己的人生轨迹时,亦曾自嘲只做过充衢塞巷、不能见用的“佐杂小吏”(丑卷)。根据《太平草木萌芽录》,我们可以梳理出易翰鼎三段短暂的“佐杂小吏”职业生涯:1882—1888年任职厘金局;1895—1896年任职湖北官场;1915—1917年任职临湘盐务局。但即便只是做小吏,易翰鼎也有自己的做人做事原则。例如,光绪八年(1882)正月,易翰鼎初至湘阴厘金分局任收支,前任收支杨某亏空甚多,与他密谈,欲将新征得的厘金填补亏空,遭到易翰鼎严词拒绝,之后又查到杨某中饱私囊的分账记录,杨某派人意图收买易翰鼎,再次遭拒。郭嵩焘听闻此事,大为赞扬:“寿梓坚持定力,不可撼摇!”(子卷)易翰鼎坚持“非义之财,君子勿取”的信条,认为“同寅所营求,不过一时之薪金差缺。吾心所羡慕,颇在百年之俎豆馨香”(丙卷),“每年所得馆金,但求可供全家终岁之要需,则可安分而止矣,不必营营求多”(己卷),展现了传统知识分子的坚守和气节。

易翰鼎久居湖南乡下,曾自述三十七岁以前“足迹未尝一至邻省”。直到晚年,还时常自我提醒要开阔见闻:“山居僻左,孤陋寡闻,不堪度日。然暮年每思日与谈友接见,亦非必讲道论德以求自廓见闻。”(乙卷)易翰鼎在乡里颇具民望,乡人对其兄弟有“寿梓重梓一对孝子”的美称。他一生亦重视朋友,交友甚多,尝自谓“朋友一途为最宽”(庚卷)。易翰鼎与晚清名臣郭嵩焘的君子之交就是其中一段佳话。同治七年(1868)十月,易翰鼎与郭嵩焘初识于湘阴。光绪二年(1876),郭嵩焘奉命出使英国,临行前嘱咐家人访聘“仁慈忠信之儒生”,来家坐馆,训课儿孙。其弟郭崑焘、郭仑焘极力举荐易翰鼎,认为其品行端正、循循善诱,若能获聘而来,定会“无异家人之体贴周至”(乙卷)。郭嵩焘大悦,立即礼聘易翰鼎至其家坐馆教书,时间长达四年,也由此奠定了易翰鼎与郭嵩焘亦师亦友的深厚情谊。郭嵩焘常将出使日记抄稿从伦敦寄给易翰鼎先睹为快,易翰鼎亦自记“计自丁丑以迄辛卯,翰鼎寄养知书函不下百十”(庚卷),彼此书信往来频繁。《郭嵩焘日记》中提及经常邀请来家小酌的“易寿梓”“易伯肫”即易翰鼎。郭嵩焘去世后,易翰鼎挽词有“十二年亲炙龙门”(午卷)之句,可见二人相知相交甚深。这段与“湘中近今豪杰”郭嵩焘的交往经历在一定程度上开拓了易翰鼎的眼界,也正是由于郭嵩焘的推荐,已经四十二岁的易翰鼎和女婿刘善涵得以于光绪十七年(1891)一起入学两湖书院,成为两湖书院的第一批学员。两湖书院是由张之洞创办于光绪十六年(1890)的新式学堂,专取两湖士子入学肄业。它是湖南近代人才的摇篮,培养造就了黄兴、章士钊等大批人才。易翰鼎次子易甲鹇后来也到两湖书院读书,从书院被选派至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军事,成为营田易氏家族走向鼎盛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易翰鼎在营田易氏家族中的地位颇为重要,正是由他创立了言馨堂,深刻影响了家族后辈,培养的四子一女均各有建树(如次子易甲鹇为陆军少将、四子易甲猊任代理道县县长等)。易翰鼎晚年曾寄语儿孙:“自叙平生至愿:荣华富贵,皆在所后,惟望子孙留心正学,他年得蔚为名儒,则真使吾九原含笑矣。群孙勉乎哉!”(乙卷)表达了对子孙治学成才的殷切期待。

易翰鼎留存于世的著作不多,主要为《太平草木萌芽录》十六卷(1920年铅印本)、《言馨草堂萌芽集》六卷(1928年长沙湘益公司铅印本)、《言馨草堂诗选》三卷(1928年协成印刷局铅印本)。这些著作中,最有代表性、最具史料价值的当推《太平草木萌芽录》。《太平草木萌芽录》为易翰鼎所著笔记,曾在易翰鼎生前,于民国九年(1920)在天津自费铅印出版,全书一套四册十六卷。原名《言馨草堂笔记》,节录出版时方改今名,“期以感一隅之人心,而厚一隅之风俗”。是书记载上自道光三十年(1850),下迄民国九年(1920),时间横跨七十年(部分笔记为追忆)。名曰笔记,实际上是根据其日记整理删削而成,因此有一定的连续性,各条笔记的记载时间亦多半明确可考。据相关资料,《太平草木萌芽录》民国六年(1917)以前各稿皆由好友蔡培劼删繁就简,采录菁华。其自民国七年(1918)以下各稿,则由易翰鼎胞弟易晶鼎、女婿刘善涵续抄,增入各卷中。铅印本《太平草木萌芽录》流传甚稀,国内仅有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湖北省图书馆、湖南省图书馆等少数几家图书馆藏有全帙。

2014年,整理者受邀参加了中央电视台寻根纪录片《客从何处来》的节目前期调研和录制工作,和厦门大学易中天教授一起探寻其曾祖父易翰鼎的故事。当时在调研文献过程中发现,研究易翰鼎可供凭借的资料并不多,笔记体的《太平草木萌芽录》对于理解易翰鼎生平事迹显得尤为关键,整理者也从中顺利提炼出了展现人物性情和人生转折的关键节点。节目播出后,观众纷纷感叹,了解到易翰鼎的故事,发现所谓祖先、家风都不再是一个个冷冰冰的词汇,祖先的血脉遗产是能影响到后世的。也正是有此机缘,经易翰鼎后人委托、授权,整理者现以湖北省图书馆所藏《太平草木萌芽录》为底本,进行点校整理,以飨读者。

历史研究者大都重视笔记、日记等文献,因为它们记叙个人经历和亲见亲闻的世界,比较真实、具体,治史者常可据此考证若干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关系,更因往往记载正史、官书所忽略的细节,可补正史之缺。易翰鼎所著《太平草木萌芽录》虽为笔记,实从其数十年日记整理删削而成,颇具价值。《太平草木萌芽录》虽早已整理出版,由于是自印本,当时的发行量本就极其有限,经历近百年的岁月沧桑,至今存留无几,自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仅有少数学者对《太平草木萌芽录》记述较多的灾害、民谣等方面有所研究和引用。易翰鼎曾自言《太平草木萌芽录》于“愈琐屑处,愈见真挚”,此书所记看似芜杂琐屑,但其内容不仅记录了易翰鼎的个人经历、所见所闻和与同时代人物的交往,也记载了大量读书心得和对时局、时人的看法,是易翰鼎八十年人生的真情独白。特别是《太平草木萌芽录》所记载的普通士绅日常生活、清末灾荒资料、社会民情等方面,都极具史料价值,是一座有待发掘的清末民初社会史料宝库。《太平草木萌芽录》记述浩繁,下文兹举数例说明。

一、如实记录了近代水旱灾害。近年来灾荒史研究方兴未艾,笔记等文献中的灾荒史资料颇受重视。《太平草木萌芽录》对近代水旱灾害多有载录。例如,同治八年(1869)、同治九年(1870)长江发生了千年一遇的大洪灾,湖南地区连发大水,大量稻田被淹,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易翰鼎耳闻目见,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惨状:“己巳湖湘大水,逾于道光己酉。不特伤苗甚广,而且圮屋最多,伤心惨目,前所未有。而不意明岁庚午,湖湘大水又逾于己巳,绝后空前,营田伤苗圮屋益多。”(乙卷)再如,光绪十三年(1887)八月十四日,黄河在河南郑州十堡桥决口,夺淮入海,对于这次重大历史事件,《太平草木萌芽录》留下了珍贵的记录:“黄河以八月决口,漫淹数十州县,死者不乏其人,而生者流离转徙,冻饿呼号。”易翰鼎又记载此时发生的湖南旱灾:“湘中官绅正筹办赈捐接济,有作歌刊贴城市者,标题曰《求雨妙法》。歌曰:‘不助赈捐天不雪,捐赈些微雪现白。天意分明教拯人,无奈世人不思寻。于今要想求雪雨,奉劝大家思此语。再过几月雨不来,怕要求人来赈灾。他人一般也不出,请问我们向谁哭。’”(甲卷)《太平草木萌芽录》对黄河决口造成的巨大灾难以及湖南社会流传的《求雨妙法》,都是难得的第一手近代灾荒史资料。

二、反映了清末民初地方社会民情。易翰鼎一生主要寓居湖南乡下,对下层社会生活有较多的接触,对普通百姓疾苦体察颇深,亲怀“康济斯民之愿”,常以不得行其志为恨。易翰鼎多次提及自己对“有关人心风俗之事也,不忍不大书特书”(乙卷)。对于官吏贪污与政治腐败,则多有谴责,这些均见诸《太平草木萌芽录》,可与其他史料所载互相补正。如《太平草木萌芽录·甲卷》记载,清末士民感慨时政、讽刺贪官污吏,常编成谚语、民谣等加以传播。光绪十七年(1891),汉川王某乘知县授受之际,以三百金贿赂会审委员包大令,请求圆通结案。当时的汉川童谣颇为流行:“包老爷,睡龙床。替百姓,雪冤枉。定某刘,文山王。蠢主意,太荒唐。三百银,劝贪赃……”(甲卷)这首童谣反映了当时底层士民的思想和诉求,无疑是研究近代社会史的重要史料。晚清吏治之败坏,亦多载录于《太平草木萌芽录》,如记述清末某省社会情状:“彼处杀人犯法,习为故常。而富者犯法论死,往往买人以身代。买者公然无忌,卖者甘心就戮,相习成风,不以为骇。官吏虽阴知之,而亦听之,佯为不知也。有老人年七十余,有男儿三人,适富家买人代死,三子者遂卖其父以与之。”(甲卷)《太平草木萌芽录》所记地方社会民情,不同于地方志等文献中的泛泛而谈和溢美之词,不虚美、不隐恶,将当时的社会民情刻画得入木三分。

三、是管窥清末民国诸多历史事件的一扇窗口。易翰鼎生活的年代正处于中国由传统社会向近代转型的重要时期,古老中国逐渐走向停滞,面临着“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危机四伏,同时一些带有鲜明时代特色、具有近代性质的新鲜事物(如厘金局等)应运而生。从某种意义上说,易翰鼎的人生际遇、他的观察体会是我们细致观察历史事件的“显微镜”。例如,光绪二十一年(1895),清廷被迫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易翰鼎对此有独特的观察视角:“在长沙城,友人谈及东方兵事及近日条议,太息痛恨,不堪言状。且曰:士民坐视草野,心其何以安乎?予答曰:入则躬行孝悌,俾闾里有所矜式。出则本忠诚以为天下倡,此吾党之责也。和议大计,枢廷主持,外臣如将军、督抚尚难尽参末议,士民自无可言。至于补救世道人心,则顾亭林先生所云‘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者也,吾辈何多让焉?今日之务,正人心,急于攘外患也。”(甲卷)光绪二十二年(1896 )五月,清廷计划修筑粤汉铁路(广州至汉口),光绪三十一年(1905)七月,张之洞奉旨督办粤汉铁路。《太平草木萌芽录》对张之洞修粤汉铁路轶事多有载录:“熊君传述南皮督宪言,粤汉铁路接通京汉铁路,欲求灵捷,必须于大江中造成高平宽稳之桥,而后可使行程无阻。其有鉴于风涛险恶,尝累日不能飞渡者欤。……将来粤汉铁路告成,不知南皮先生犹得乘坐火车巡历湖南辖境否?在南皮心期远大,功在天南,于美味之得否亲尝,俯视无关轻重。惟湖南部民如翰鼎者,近年志衰气沮,将来晚景无多。既得偕百万湘民,幸托帡幪有年矣。如或湘路鄂路告成,而独未能及身亲见,甲日由湘赴鄂,丙日由鄂还湘,一被火车飞行之泽,岂非终古恨事哉?”(丙卷)从这一记述中,可以了解到张之洞当时的粤汉铁路筹划方案以及时人对粤汉铁路是乐观其成的。易翰鼎还记载了辛亥革命爆发前夜的状况:“今岁辛亥八月十九日夜,武昌城突起战事。湖广总督实有以激成之,以致转速其行。”(丁卷)又如,易翰鼎记载义和团运动起因:“儿辈侍坐夜话,询及咸丰、同治、光绪三朝掌故。予略举其大者以示之,而因太息痛恨于庚子拳祸之竟同儿戏也。语云:‘国以一人兴,国以一人亡。’彼端郡王载漪者,竟以昏迷狂妄,贻毒百万生灵,诚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也。而犹幸邀议亲议贵之条,得保首领,可胜慨哉?”(辛卷)易翰鼎将义和团之乱的原因归结于端郡王载漪,符合历史实情。

此外,《太平草木萌芽录》所载的易翰鼎所作诗文,亦有一定价值。易翰鼎早年即学作诗,其诗学成就可圈可点,自成一家。民国张翰仪所编《湘雅摭残》卷十一收录其七首诗文,如《丙戌七夕浏阳馆中书感》《营田在望》《题三闾祠壁》《汉口客中感怀》,张翰仪评价:“其为诗初无汉魏六朝唐宋大学之见,抒写怀抱,尚能有独到处。”

以上仅就整理者所关注的一些内容做了简要介绍,实际上《太平草木萌芽录》中还有很多宝贵的资料有待发掘,例如易翰鼎对于厘金局的叙述,对湖湘学派相关人物的品评等都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总之,《太平草木萌芽录》内容涉及面广泛,既可以从中了解易翰鼎的人生轨迹、读书治学和思想人格,所谓“七十年之道德精神,已荟萃于是书之字里行间”(易晶鼎序),又可管窥清末民初社会生活的各个侧面,值得重视和研究。

此次点校整理,不当之处,恳请方家不吝教正。整理者整理体例

本次整理出版,主要是重新标点、校勘,并予以注释。点校原则说明如下:

1.点校以湖北省图书馆所藏1920年铅印本《太平草木萌芽录》为工作底本。

2.铅印本原书仅有圈点句读,今改用新式标点。原书为竖排繁体,现整理为横排简体,并按现行行文规范对原书进行合理分段。

3.整理者对文中出现的生僻字词及特殊人名、地名、人物关系、史实、典制、诗文用典以及其他有必要加以说明、帮助读者理解之处,以页下注的形式,予以简要注释。有的注文还据他书相关记载,详考史实,补充史料,使一些人物、史事本末之迹,更加清晰地呈现给读者。同类名词首次出现加注,以后多次出现者一般不再加注,或简要注释。

4.为保持全书体例统一,将原书异体字、古今字改为规范用字。原书有个别错字,点校时加以改正,并一律出校。原书漫漶不清之字,用□号表示,不作猜测臆断。原书使用序号与现行标准不一,点校时按现行语体文规范一并改正。

5.需要说明的是,铅印本原书卯卷(第十二卷)收录了易翰鼎启蒙老师杨世俊的《舜葱园诗草》,原书辰卷(第十三卷)收录了易翰鼎父亲易冕章的《今悟楼遗诗》,二卷虽非易翰鼎本人所撰,但因1920年原书铅印出版时已收录其中,“以慰寿梓先生后海先河之意”。为了保留原貌,本次整理继续收录。

6.为保持资料的历史性、完整性,整理过程中坚持保持原貌而不作删节的原则。铅印本《太平草木萌芽录》十六卷,按照天干地支之次序命名卷次。此次整理,仍遵照原书,予以保留。

7.整理者根据《太平草木萌芽录》《湖南湘阴营田易氏族谱》等文献,勾稽整理了《易翰鼎年谱》,作为本书附录。整理者2017年10月重刊《太平草木萌芽录》记

公讳翰鼎,字伯肫,又字寿梓,号肫叟,又号适园居士,清道光三十年(1850)生于湖南湘阴,民国十八年(1929)驾鹤西去,享年八十。考公之一生,命运多舛而自强不息,艰难度日而克己奉公。自幼怙恃俱失,赖继慈慈以抚育;及长屡试不中,幸养知知而垂青。设教席于郭府,识新学于两湖,哀民生于衙署,悲身世于旅途。一钱不妄取,视为本分;万事不辞劳,终身是为。

武昌首义,革故鼎新。稻植营田,堂立言馨。人微言轻,无复隆中之对;兵荒马乱,但作颜氏之吟。儿孙绕膝,趣在天伦;桑麻共话,事必躬亲。安身立命于经典,寄望明志于后人:唯助人以为乐,实恻隐之宅心。

是书者,则公之心路也。

噫!慎终追远,古之美德;继往开来,我等难辞。故重刊是书,并作兹文以记之。

赞曰:

天因重寄,降我寿梓。幼则失怙,壮则失时。

岂有高官?聊供有司。岂有厚禄,借米魏斯。

心系家国,身困鱼池。傲雪凌霜,铁骨雄姿。

服务乡里,孽孽孜孜。传承经典,如醉如痴。

育子育婿,亦友亦师。耳提面命,雨润露滋。

言馨堂立,茂叶繁枝。五世之泽,四海横驰。

庭生玉树,阶满兰芝。因刊是卷,以寄追思。

秋风飒飒,春日迟迟。世世代代,念兹在兹。

戊戌(2018)年重阳节群孙敬记,曾孙易中天执笔蔡培劼序

吾老友易寿梓先生翰鼎《言馨草堂笔记》及各种诗文杂著,其于吾党小子存心养性之功,不无补助。良以圣经贤传,人且矜心作意,以授生徒。卒之,贤者或忘其布帛菽粟,而徒视为高深。愚者或惮其规矩准绳,而谬指为迂阔,穷年口诵,无所得于心。若《言馨笔记》者,人方以为游戏之文而忽视之。偶一展卷,辄遇天真流露,刺心沁骨之言,乃令人有动于中而不自觉也。殆如齐宣王乍闻仁术之言,而我心戚戚。墨者夷之乍闻掩亲之说,而怃然动容。且如太夫人捐馆时,求一缣作衾禭不可得,而闻者恸哭失声,尽彻满堂罗绮。太上皇思见陛下,计亦如宸衷之念公主,而闻者茫然自失,亟谋问寝龙楼。是皆一针见血之言也。言馨之书,亦犹是焉耳。阅者果披沙而拣金焉,则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假令颜子及诸贤,日各有纪载,各有言论,在颜子满腔天理,固宜语语动人,而在诸贤之言,如适当日至月至之时,必且同归于善。今《言馨笔记》固多琐事,然其精神焕发之处,每在日至月至之时,一片血忱,沛然满纸,中平淡素,悱恻芬芳,是亦可供圣人之择者也。培劼频年避乱山居,闲愁万种,接读吾友笔记诗文各稿,梦境为之一清。老病余生,敢辞衰朽?亟为删繁就简,采录菁华,以为两家子弟蒙养之一助。有天下之责者,未遑注意世道人心则已耳。如欲感人心而厚风俗,言馨之书,其亦太平草木之萌动者欤。横渠张子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大哉言乎!如日月经天,万古常新,后学可望而不可即。培劼未敢以此期吾友,恐令人诧为谀词。惟忆长沙徐君定生光绪乙亥冬《麓山题壁》诗云:“手携鸦嘴刬青苔,移得芭蕉处处栽。寄语诸君好培护,补天终有绿阴来。”则吾尝为吾友三复之,而深有味乎其言。用敢题言馨之书,曰《太平草木萌芽录》,而商请印行,以广流传。至韵语一门,拟为冠以《舜葱园》、《今悟楼遗诗》者,特以慰寿梓先生后海先河之意云尔。

戊午孟春,世愚弟蔡培劼谨序范源廉序

自环球开杀伐之机,举世竞崇武德、侈谈事业者辄曰:“语言文字之为功,抑末矣。”然古来挟此以拨乱反正、移风易俗者,功每不在禹下。征之历史,往迹昭垂,而文化实尚焉。吾国数十年来,所恃以张四维者,或几不知为何物。道德沦丧,国乃灭亡,不须外侮之乘。识者早有万劫不复之惧。芸芸众生,茫茫苦海,安得有如古君子者?苦口说法,发愤著书,膺继往开来之任,回剥极必复之阳哉。适邑前辈易寿梓先生,及时而有《太平草木萌芽录》发现于著作之林。受而读之,仁者之言蔼如也。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宇宙精诚,得所附丽,足以见天地之心乎。澄清有日,此种根荄,愿书万本,公之天下。近闻将付剞劂,国之福欤。先生令嗣鹤雏健者,推留学先进,为当年旧交,清介纯笃,素深景仰。迄绎此录,知其学有渊源,信为语言文字之收功可也。迹其已见功于家庭,尤信其必奏功于社会也。喜有关于世道人心之大,不揣无文,弁言自诩。

世晚范源廉谨序适园居士辛亥自序

或问《言馨草堂笔记》者,私书也,无关当世之轻重也。乃作者自同治己巳,迄光绪丁丑,日日有恒而笔之。其上自道光庚戌,历咸丰一朝,下迄同治戊辰,旋自光绪戊寅,达丙戌春初,厥后越数岁,又偶于壬辰秋冬,皆略有所记载。近复自光绪甲辰,迄今岁宣统辛亥,又日日有恒而笔之。何许子之不惮烦也,闻者不能答。以问于予,予曰:“翰鼎少孤,未能悉见我先君行事,而又无先世笔记可考,其于我高、曾历代之轶事,尤仅得之传闻仿佛焉。翰鼎盖尝引以为歉事,而知吾子若孙,他日之必有同情也。郑康成先生云:‘今我不言,小子何述焉?’翰鼎之频年日记,琐碎繁冗,亦可厌之书也。然以吾子若孙,他日寻求往迹,未必不于其中有二三策之取焉。吾友汨罗黄锐之钦颖有言:‘日记各有体裁,随人性之所近。’叔父罗西先生重议论,钦颖重感慨,寿梓则于家庭愈琐屑处,愈见真挚也。知己之言,深中窾要。若吾子孙敬循斯言,注意寻求,则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闻者唯唯而退,予因笔诸简端,以告吾后来之秀、后起之英云。

宣统三年辛亥夏四月甲午,湘阴易翰鼎自序适园居士丙辰自序《言馨笔记节录》一书,予拟及身手自编成,盖有年矣。庚戌夏初,甲鹇儿尝另储囊金以待,用备高堂印刷之需。乃适家人修葺住宅,土木工繁,一时倾囊借用。迄辛亥八月,武昌差馆顿失,遂无从取偿矣。壬、癸、甲、乙,我躬连岁家居,颇多暇日。然而是书犹未能节录成帙者,则以苦无缮手耳。霖、翚诸儿,米盐纷逐,奔走未遑,岂能分身役此哉?今岁幸得鄂境铁路退还股款,重阳时节甫得领归缗钱,挹注有资。今后可聘士人,来任缮校矣。自维子孙虽众,尚皆罕读吾书。若不及吾身一息之存,自殚心力,披沙拣金,示以要领,则诸子群孙虽欲奉为家训,以自药其身心,而对兹琐屑繁冗之篇,不终望洋兴叹耶?呜呼!日暮途远,假年难必,摘要成编之举,岂容再缓须臾哉?抑翰鼎窃因之有感焉。大抵刊书之役,必先赖良师益友,严加指摘,涤荡瑕疵,然后可期于洁净。每忆少壮时,师友多人,文字因缘,浑如昨梦。其先辈如养知、梅根、武冈、樗全、舜葱、罗西、瞑庵诸老,前后多沾教泽者,今皆杖履空存。而同辈如锐之、伯昂、虞笙、砺仲诸君,或相依颇久,或家居甚近,多承日夕切磋琢磨者,亦皆山阳笛冷,沙鸥天地,四顾苍茫,药石无声,自伤孤陋,能勿悲哉?屈指文字道义之交,旧时旅次相亲,今日可承教益者,落落晨星。厥惟倦知、巨年、葆初、复初、湘蕖、淞芙耳,而又云山远隔,晤对无期。频年俗累纷心,且至鱼沈雁渺,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如之何勿思?

丙辰重阳后,易翰鼎自序愉叟庚申序

呜呼!《太平草木萌芽录》者,吾友蔡葆初先生摘录吾伯兄笔记、诗文杂稿,而诚求有补人心风俗之书也。其关系岂浅鲜哉?今吾友溘然长逝矣,而是书又因吾伯兄近岁戊午、己未家累频仍,致储存之印书经费,移挪亏空,未能克日印行,以早慰吾友九原之盼切。岂不令人难安寝馈哉?是书托始于道光庚戌,下迄于今岁庚申。其丁巳以前各稿皆为蔡君删繁就简,采录菁华,以为子弟蒙养之一助。其自戊午以下各稿,则炳仑仰体吾友善与人同之至意,而敬谨续钞,以增入卷中也。窃尝统玩全书,无违心媚世之谈,而亦无信口伤时之语。无取怒招尤之疵累,而亦无虚夸过奖之浮辞。无迂谈阔论之陈陈相因,而亦无是己非人之硁硁自囿。匪直此也。近世正人君子,不乏遏淫戒盗之书,何一非苦心孤诣?惟往往于淫盗之机谋险怪,叙述详明,以见秘密弥缝之巧,而后述其终罗显报,以示欺人而未可以欺天。此在作者之婆心苦口,惟专借果报,以格非心。而在宵小之熟读深思,转取法机谋,以资进步。是遏淫而反致导淫,戒盗而转滋引盗也。今观是书劝戒之言,差信可免于流弊。良以从容叙事,淡写轻描,亦若无心与人为善。惟本一己之慈祥恻怛,沛然流露于字里行间,而语挚情真,油然善入,则人之见之者,自不觉愀然有动于中也。其亦蔡君所云,一针见血之言欤。然则吾兄七十年之道德精神,已荟萃于是书之字里行间矣。大致善谈明理,而辞意新鲜。欣传德政,而见闻确实。曲陈民隐,而肺肝如见。乐道人善,而齿舌生津。是亦顾亭林先生所云:“此种文章,多一篇,即多一篇益人之具者也。”而可听其久沈草莽哉?炳仑近犹艰窘,无力以助吾兄,良深自歉。惟有亟望吾兄子辈,努力筹资,俾得及时印行,以广流传。愚意窃计人无远迩,心理皆同。出是书以请益高明,必邀四海内外大雅君子之青睇矣。庶几无负亡友蔡君之厚望也夫。

庚申仲秋月,寒露节前三日丁酉,同怀弟炳仑谨序甲卷《春秋左氏传》“介葛卢闻牛鸣”一事,尝读之而恻然哀矜。壬子秋杪,客湘阴城,偶闻人言:城中居人昔年有略识鸟音者,一日闲坐窗前,乍见一雀飞来檐端,大呼迎秀门外,晒有麦子,群雀遂蜂拥而去。其人急出迎秀门视之,果然。呜呼!观乎此者,爱物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群鸟日无他图,惟勤勤以觅食为事。不觅,则无以自养,无以哺其群雏。而反哺之慈鸟,且无以仰供孝养。彼夫守麦之人,偶见一鸟啄食,或且淡焉若忘。嗣见群雀飞来,势必执竿以逐。然而见食则呼,与群共乐,而不暇虑及犯人大忌者,无机心故也。观此古今二事,可知鸟兽之情,处处视人情无异。惟知音者少,是以鸣之而不能通其意,以恤其灾耳。悲夫!

语云:“一卷文情流悱恻,满腔生意遍瀛寰。”此盖指古人立言之不朽也。曰:天地万物一体。曰:鸟兽龟鳖咸若。曰:与民同乐。曰:飞潜动植,各适其天。此皆古人之仁也。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则古人之义也。非仁无以固其体,非义无以妙其用,二者必不可以偏废也。子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学也者,学其制事之宜也,盖格物穷理之功也。愿我后起之英、后来之秀,涵泳深之。

古诗云:“春鸟意多哀。”又云:“山树高,鸟鸣悲。”闻声而知其悲哀,究不知其所以悲哀之故。然而以己之心,度鸟之心,虽不中,不远矣。陶渊明诗云:“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吾爱吾庐,不期而慨及禽鸟。其欣其爱,心理同源。人与鸟贵贱虽殊,而欣戚悲愉,岂有异致哉?故惟静观万物者,为能通万物之情也,学者可勿勉乎哉?

青草山人吴日京先生景运,湘阴岁贡生,年四十,无丈夫子。夫人张氏,自度生男不可必,力劝先生娶妾他乡。于归之夕,先生入房将就寝,诧见新妇坐灯前,泣涕如雨,其容甚惨。先生恻然心动,急叩所以,妇不之告。固问之,乃曰:“妾自髫龄即归某氏,赖姑恩抚育者,十有余年矣。完婚后,又与夫君甚好合也。今因年饥,家无隔宿粮,夫不得已鬻妾,以供菽水资。妾念旧恩,心如割也。”先生慨然曰:“有是哉,胡不速以答我?明日决以肩舆送尔归,百金之聘币,用以赠尔夫子,以佐旨甘之奉可也。”遂呼张夫人,挈妇同寝。明日送归其家,缴还婚书,且手致其夫一函以为信。未逾年,而张夫人孕而生男,即今佳士吴君耀章是也。为善之报,抑何不爽如是哉?今岁癸酉,先生长卧山邱矣。老成凋谢,可胜悲哉。此一逸事耳,亟志之,以充忠厚之端云。易翰鼎曰:朱子有言,人惟色、货两关,最难超越。吴公却正色而悬崖勒马,拯极贫而捐金如泥。世人之所难,竟皆为先生之所易。呜呼,岂有他道哉!古之勇于为义者,惟在当机立断,无待踌躇,乃得自全其心之所安耳。

大司马衡阳彭公玉麟,清风劲节,名冠群僚。凡有馈盛馔嘉肴者,概从谢绝,始终持之甚坚,人第知其清廉不取耳。有时为旧友所馈,则谊不容辞,然必邀幕客多人同食,促令肆啖以尽欢。而己则竟不下箸,托辞腹疾,仅啖园蔬,往往如是。幕客屡见而疑之,私相谓曰:“彭公岂真厌弃肉食者耶?”有老将者,彭公同里之故人也,私语客曰:“彭公微时,孝养太夫人,每求肉食一盂而不可得,辄自引以为歉,愀乎其容。厥后,家食渐饶,而亲不在。恒对我辈言之欷歔。然则今之箸不忍下也,又何疑焉?”呜呼!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岂非万古伤心之语哉?夫彭公玉麟者,浩气弥六合,忠勇冠三军之名将也。而孰知有本之木,有源之水,端自赤子之心来也。悲夫!

县东白鹤洞人刘某,予家故旧也。壬申岁暮,以事来营田,问讯予家小儿女,呼曰胖子。胖子云者,盖乡俗以称体气丰腴之子也。夫凡人父母之心,望其子之富贵者犹后,望其子之肥健者最先。然则胖子之称,诚高出寻常少爷小姐之称也。即此想见山村古风,穆然意远。

善恶吉凶之报,往往捷如影响。愚谓匪徒报之,亦吉凶之必各从其类耳。

贤祖父得有贤子孙,持躬清正,居家孝友,畀以一官一邑,立见泽沛苍生。人以为乃祖乃父,积善无不报,天之佑之也,必生贤子孙。愚尤谓其贻谋之善,薰陶渐染,宜乎成此伟器,而非徒报应之不爽也。

慈亲念子之诚,已满圣人至诚之量。亲心无所欠缺,圣心无所增加矣。惟圣人云者,全体也。慈亲云者,一端耳。

予妻坤凝尝喟然叹曰:“世间惟有一父母,恒钻入小儿胸间,看透小儿心事,他人岂能洞悉艰苦哉?”此语奇而确,淡而有味。虽圣人复起,无以易也。当夫王室如毁时,以周之民视殷民,苦乐奚啻云泥之别,而文王且犹视民如伤。一“如”字,妙不可言。人惟体玩古人“如伤”二字是何情状,当能领会吾家父母念子之诚,历历迫于目前,而凄然不能自已云。

仁者生之理,春者生之气。草木之根伏于土中,虽隆冬亦饱含生理。故春气一感,即萌芽矣。若本无生理,则虽感以春气,无以应之。从未闻坚石中生出草木来,只以无根可含生理故也。此殆未有小人而仁之一证也。程子谓心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阳气发处乃情也。窃计小人之自暴自弃,以斫丧其天,殆如谷种已蒸熟,而生性断绝也。不然,圣人民胞物与,一视同仁,惟望人人共登道岸,岂忍下此斩钉截铁之语,以绝群小之生路哉?

光绪丁亥夏秋冬,湘中亢旱半年,乡村池塘至无水以供炊爨。庖人皆远汲于湘滨,省城竭诚求雪。十一月十六日,下雪少顷。时黄河以八月决口,漫淹数十州县,死者不乏其人,而生者流离转徙,冻饿呼号。湘中官绅正筹办赈捐接济,有作歌刊贴城市者,标题曰《求雨妙法》。歌曰:“不助赈捐天不雪,捐赈些微雪现白。天意分明教拯人,无奈世人不思寻。于今要想求雪雨,奉劝大家思此语。再过几月雨不来,怕要求人来赈灾。他人一般也不出,请问我们向谁哭。”眼前指点,悚切动听。予过市中见之,高诵数十遍不休,因睪然于至哉圣言。“恕”字终身可行,诚无以出其范围矣。

大程子少年好猎,横渠张子少年好兵。猎与兵皆古制,未足为二先生疵,惟病在一“好”字耳。“好”字根于气质之偏,几乎濒于残忍酷烈,以视后来造诣。满腔生意,高下不啻天渊。可知儒生吃紧工夫,全在变化气质。

为谋而忠,要使吾心不留歉恨耳。究之,成功则天也。谋事如行舟然,得水则易,失水则难。

己亥正月家居,霖儿、甲鹇、翚儿、甲猊侍坐闲话。两儿慕古剑侠风,问如何乃能成侠,何处寻师。应之曰:“称剑侠者,就达用处言耳,吾勿敢知也。但知古侠士见重于人,全在立体。”问立体如何,曰:“吾圣人数语尽之矣。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两儿聆此,悠然意远。

同治辛未正月,家泗洲老人招饮,砺仲兄金鼎在坐。偶以墨晶眼镜置黑漆几上,水天一色,混然莫辨。适厨人迁几,堕镜于地,铿然有声,满座皆惊,厨人尤骇然色变。砺仲坦然曰:“无损无损,此物固甚坚也。”徐起拾之,绝不一视,即入囊中,而口慰厨人不已,颜色怡然,始终不变。厨人亦改容谢之,无复惊惧。吁!此全人体面之要道也。其绝不一视者,惟恐见有破痕,使厨人终不自安耳。翰鼎旁窥而深契之,亟志之,以为藐躬涵养之一助。

语云:令人有初交之欢,不如令人无久交之厌。愚谓令人无久交之厌,尤莫如使人动去后之思。古人则唐明皇之于张曲江九龄,今人则左文襄之于虞恺仲太守绍南。其去后之思,皆发于至诚而不容己也。

里人田少鲁,甲午冬同饮邻家。谈及某省风俗之坏,疾首蹙頞,至不能言。少鲁客某省十年,闻见既多,更仆难数。略述其大者,诚哉不堪听闻。彼处杀人犯法,习为故常。而富者犯法论死,往往买人以身代。买者公然无忌,卖者甘心就戮,相习成风,不以为骇。官吏虽阴知之,而亦听之,佯为不知也。有老人年七十余,有男儿三人,适富家买人代死,三子者遂卖其父以与之。父不愿往,谕其子曰:“吾有子三人,命不为薄,汝曹皆能自食其力。吾虽老,尚能操作以助汝。汝曹何必贪图小利,使吾老人不保首领乎?”三子力促其行,并托亲朋劝之。父泣,坚持不往。三子者怒甚,竟持梃以击毙之。邻人白其事于地方官,官亦知积习之难穷也,终置之不究。呜呼!诚不料人心风俗之坏,一至于斯也。方望溪生康雍之世,去闯献之祸,才数十年。其《原人下》一文,论战国至元明,二千年间,兵祸之惨,而推本于人道之失。为天所绝,上之人任其失而不为之所。其积也,遂足以干天祸,而几尽其类。今以予所闻人心风俗如此,苟非传之过甚,则再积数十年,其流极更将何如乎?天若不复生圣人整饬万方,恐将来天理尽灭,势不至人类尽绝,使两间空洞无人,不止也。岂不悲哉?岂不悲哉?

汉川童谣云:“包老爷,睡龙床。替百姓,雪冤枉。定某刘,文山王。蠢主意,太荒唐。三百银,劝贪赃。包清官,岂肯当。侧船山,修堤防。万家命,免水伤。王家田,在此方。出亩费,如放账。年年收,岁岁偿。何不好,受众商。欲骗费,反诬良。阻大工,田永荒。收渔利,利在王。众失望,断米粮。好毒手,贼心肠。刘定中,老苍苍。人极好,性太刚。待小人,喜骂娘。得罪他,告上状。诬尔话,莫心怆。正直人,众素仰。日月也,庸何伤。但亩费,莫放让。田高低,同一样。定某刘,文山王。蠢主意,太荒唐。三白银,劝贪赃。不秘密,反言扬。包清官,岂肯当。过堂时,定泼汤。定某刘,混官场。不见面,尚无妨。文山王,受锦囊。充好手,喜洋洋。狡骗费,陷桑邦。犯众怒,到公堂。上帝板,尔须防。包清官,万民望。贤邑宰,钟与黄。同看堤,烛奸肠。秉公断,照王章。惩讼痞,以安良。百万家,仰甘棠。包清官,美名扬。承家学,守官常。结此案,享馨香。包孝肃,祖有光。”案是时为光绪辛卯春暮,汉川莠民王某,乘黄、钟两大令授受之际,公事断续之交,悍然以三百金赂会审委员包大令,请求圆通结案。事将垂成,忽闻此歌一出,家弦户诵。而奸人悚然,不敢代进贿赂矣。先儒有言,人心风俗虽坏,而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良然。

楚悼王素闻吴起贤,使为相。吴起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士。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噫,诸臣诚可诛也!明燕王兵,攻某郡城,炮火轰击,声震山谷。太守自度力不能支,乃大书高皇帝神牌,恭置城上,燕兵遂不敢复攻。吴起之走伏王尸,其智谋与此同,而所挟者尤重。楚诸臣竟置君尸不顾,而悍然波及之。盖先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也。其伏诛也,不亦宜乎?

幼时闻父老言:左文襄公微时家居,部署田园事业,欲雇夫以资耕种。闻乡人某贤,招致来家数旬,察其所为称意,议雇之。山村雇值例甚廉,岁不过七八缗钱而止。其人请曰:“既任事,宜专心,但望主人增值,以纾内顾忧耳。”文襄唯唯,问需钱几何,其人以十缗对。文襄作色曰:“子而不贤,值虽廉,不愿雇。今知其贤矣,岂可徇俗例以薄待贤者乎?岁给钱二十缗可也。”其人大喜过望。嗣是竭诚任事,久而勿去,卒为左家得力之人。狮子搏兔,具见全神。他年奔走群英,借以先定东南,后平西北。是岂无道以致者哉?名臣作用,即此琐琐逸事,亦可窥豹一斑矣。“大将筹边不肯还,湖湘子弟满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惹得春风度玉关。”此甘肃诗人咏左文襄公道旁官柳诗,借以自摅其生死肉骨之感也。昔闻乡先正论曾忠襄克复金陵大功,固赫赫在人耳目,犹不若山西巡抚任内办赈救荒一案,足以千古也。由此观之,则左文襄之廑恤甘民,至今令人沦肌浃髓。以视生平百战功高,孰为优胜,亦必有能辨之者。

人之分量不同,故所志大小各判。其量一族者,以安一族为慊。其量一乡者,以安一乡为慊。大而一国者,以安一国为慊。量周天下者,以安天下万国为慊。虽大小有不同,要之专注之精神,其坚确同也。志蕴于中,必得权位,而后能发于事业,泽及苍生。其立达情深,肠热如炽者,半生坐待已久。而权不我属,必且皇皇汲汲,情见乎辞。旁观者遂哂为不度德、不量力,甚或疑为越分侵官。而于翛然忘世之人,则盛称其安分知足。盖未深悉乎志士暮年之矜重也。

有门下士问于予曰:“尝闻吾师称某先生谦冲和蔼。昨有遇之广坐中者,则见其严肃有余,始终缄默,如木偶然,何也?”予应声曰:“此亦遭际使然耳。譬如东邻牧童刘四者,吾自昔见其状貌蠢愚,又家贫未能从师,至今不识一字,殊可怜也,自问无以胜人矣。一旦驱牛食草湖中,百十其群,尽为兽类。而俯仰四顾,惟我区区小子,可称万物之灵。因而短笛横吹,自鸣得意。虽欲谦恭贬损,无所施之。今某先生混迹屠沽,在坐无一可与言者,亦何从施其谦抑乎?呜呼!苍茫独立,徙倚何依,古今一辙,岂不悲哉?”

杨忠愍、王船山二公,皆严霜烈日、光焰逼人。所谓姜桂之性,老而弥辛者也。而忠愍自号曰椒山,船山自号曰姜斋,亦乐取其性之所近耳。

古之君子,在在因实而得名。盖韬光沈馨,阒然无迹,充实于中,而后光辉外著也。今之君子,又往往因名得实。盖偶有微长,辄得丈人先生奖励,遂欢欣鼓舞,欲罢不能,而渐几于道也。此曾文正、郭养知、胡文忠诸公,宏奖风流之有裨于后进者欤。

人有受病之处,本于气质而不自知,则全赖旁观之指摘也。而旁观之指摘,亦有两种:一则爱我之人,剀切言之,俾知所以变化;一则怨我之人,痛快言之,借以寓其讥訾。其用心不无悬殊,而其益我则一也。今幸本两君之言,得知用药之方。其规我者,固深感之。其诮我者,亦不宜衔之。况其为亡者乎?当年偶尔仇予,聊以快一时之口。今日九原可作,未必不深喜故人之能用其言。而有日新又新之渐也,亦何莫非可感之人哉?书至此,怆然于中者久之。

流光易逝,此为学者惟日不足之言。至若深闺孀母,辛苦摒挡家政,立望其孤儿长大成立,转觉日长如小年也。悲夫!

途中遇瞽者,或遇衰老人,我若行值其后,切宜缓步无声,勿令斯人知后有来者。恐彼疾行让避,致跌仆也。愿与同人肺腑铭之。

读书闻古人之风,不如目睹者之尤为亲切也。即如今人阅善书,聆其嘉言懿行,未尝不怦怦有动,然其感之也犹浅。迄观优伶演古事,忠孝节义之状,历历迫于目前,则顽懦同声泣涕矣。夫以孔子之于帝舜,两大圣心心相印。一切美善,早应洞见秋毫。而在齐闻《韶》,乃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然则尽美尽善之赞,当在斯时,前此尚未尽悉也。此以知目睹者之尤为亲切也。由此推之,彼以言教者讼,以身教者从,亦以历历呈露目前,心迫于无所避也。

古人但云诗言志,后世论诗则曰“情、景”两大宗。愚谓景之于情,势不能并峙称雄。画疆而王,景之美恶,随情之哀乐为转移者也。“景”之一字,第可附于情耳。不然,吾眼中千态万状,何以吟哦脱口?偏举此景一二端,无他,适与吾心之哀乐相投也。其不相投者,虽见如不见耳。故乐则眷恋清风明月,悲则流连苦雨凄风。虽欲强之易而为言,不相入也。诗之写景,岂特后人为然?即“三百篇”中凡注释家所称为兴体者,实皆当日诗人适叙眼前之景,与一时之哀乐相投者也。抑愚尤有说焉。情无定,则景亦因之无定。人心而哀,虽遇清风明月,转助悲怀,则写此美景,亦成凄清之句也。人心而乐,虽当苦雨凄风,不挠至趣,则拾此恶景,亦供啸傲之资也。然则诗家情景两端,岂非一而二,二而一,而要以情为主者哉?

汉人诗云:“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陶诗则云:“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自浅人视之,直似陶公袭取古人旧句,而窜易“高宫”二字耳。不知陶公静与天游之士,胸中洒落,纯是一片化机。眼前佳景,无心值之,信口吟之,何尝记忆古人有此旧句?而字字天然,究与古人貌合而神离也。

沈选《古诗源》,于古逸抉择维精。愚谓尚遗老子二语:“良贾深藏若虚,盛德容貌若愚。”亦警句也。《湘中渔歌》:“帆随湘转,望衡九面。”沈云:“《禹贡》‘夹右碣石入于河’,简而能达,不图此复遇之。”愚亦喜《禹贡》“九江孔殷”四字,括尽今日湖南全省水道。古人笔墨简而赅,大率类此。

古人因所都之地,以为国号。商邑翼翼,周原膴膴是也。后世颇有称殷汤者,蒙以为非。盘庚迁殷,始易国号。似盘庚以前之君,必称商王。盘庚以后之君,始可称殷王也。《商书》:“说筑傅岩之野。”蔡注云:“筑,居也。今言所居,犹谓之卜筑。”蔡意殆以为傅说,未必躬亲贱役,而未思大舜耕稼陶渔,皆贱役也。古人大抵不辞贱役,所资以为养然也。孟子明言“傅说举于版筑之间”,当是铁板注脚。《夏书·五子之歌》“予视天下”一段,蔡注以为五子之言,申结祖训之义。愚谓此亦祖训之词。曰:“为人上者,奈何不敬。”恰是垂戒后王语气。曰:“予视天下。”曰:“一能胜予。”自是大禹战兢居位之神,现身指点语气。至“若予临兆民”一语,尤于五子口吻,殊为不合。

读杜少陵《观画马》诗三复,“顾视清高气深稳”七字,以为摹写成德君子,酷肖全神也。岂特区区画马云乎哉?

江水东流,经武昌城而北折。湘水北流,经湘潭城而东折。而汉口为百货所辏,湘潭亦闤闠崇嶐,滚滚财源。宜皆水势之停蓄使然也。戊子冬记。

汨罗黄可轩公,予妻坤凝之王父,是为方村公之仲子,而罗西先生世崇之本生父也。家世孝友,门庭太和。方村公尝置磊石钟灯,河塘义渡,尤拯溺亿万人,至今泽国赖之。积善诒谋,宜乎子孙蓄道德,擅文章。今且发于事业,泽及苍生也。其家素重文人,所藏诸名士屏联,充盈笥箧。迄经咸丰兵燹后,散佚多矣。时可轩公已前卒,其仲子海航丈,一日归自湘阴县城,中途遇小儿,持物一束乞买。海丈自舆中顾之,则红联之佚其半者也,哂而却之。小儿尾追数里,固请买受。海丈笑曰:“是儿需钱市饼饵,其情迫矣。微此物交易,吾犹当资助之,况有此乎?”解囊市之,及启视,则题可轩二兄属。海丈大惊,视其文,曰:“万卷古今寻旧友。”语意奇奥。视其字,秀劲可爱,而不辨为何人手书也。欣然持归,出示群季。互相记忆,向所见先世家藏,实无此联。倘所谓天授,非耶。邑人毛雅林广文英卓,为跋而存之,以为黄氏人文发祥之兆。由今思之,斯言谅哉。翰鼎幼时往来黄宅,早闻锐之、钦颖津津以此事见告,既而于海丈处得亲见是联。

同治一朝,湖南乡试凡五次。湘阴登贤书者:壬戌八人,甲子三人,丁卯二人,庚午四人。惟癸酉仅一莫君丙其,且本长沙县人,家居靖江。壬申秋,始占籍湘阴者也。人以文场寂寞,疑为县运之衰,而不知左恪靖伯旋于是年冬以勋劳入阁。萃一邑山川灵淑之气,悉钟于一将相,更安有余波,以溉及其他乎?此正县运之极盛者也。

今悟楼一名槐亭,亭屋高墙后有小园。自昔环以土墙,中无他物,惟修竹数竿而已。每岁春霪过久,墙辄倾颓。雨霁放晴,旋复修筑,前后所费不赀,家人苦之。丁卯在家,客问予曰:“年年倾圮,年年修筑,劳力伤财,伊于胡底。子岂竟无长策,可保一劳永逸乎?”余应声曰:“有之。惟年年倾圮,则需年年修筑。若年年竟勿修筑,则年年不至倾圮矣。”众客相顾大笑,一浅语耳,然即此可悟自古安边之法。

舜禹之德,同归无间,皆宜有天下。而禹功尤为震世惊人,虽一旦跨越同僚,人无勿服。且舜之受禅也创,创则骤膺大宝,其心或有难安。禹之受禅也因,因则上践成规,其心或无所震。然而大禹再三固辞者,不敢自信其德冠群僚,惟我躬足承大统也。圣人之虚衷,有固然者。独不识尧之禅舜,舜乃一辞之后,不闻多言。旋即受终文祖,何哉?光绪丙戌暮春,予以馆甥家居。一日,为甲鹇儿讲《虞书》。予妻在坐,偶以此意问予。予喜其论古得闲,而亦莫解其何故。既而思之,恍悟甥舅之亲,去父子未远。以甥承舅而君临天下,天下可视若吾君之子,而非臣邻受禅者比也,是以圣人亦坦然忘形也。即以面示刘甥淞芙善涵,善涵颇称为别具只眼云。

予以光绪乙未秋八月六日,始报到鄂省官场。先一日秋分,偶得古画一幅,俨然日暮倚修竹图,敬瞻不胜自慰。因走笔而题其额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摘花不插鬓,采柏动盈掬。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数语写出颜子、陶公二贤身分,胸中洒落,人品最高,非少陵大笔,不足以润色贤媛也。自古忠臣良将,未有不从寂寥淡泊中来。今翰鼎以末职初入仕途,复于风尘市井间得此古画,亦天赐之模范也。岂偶然哉?

同治壬申九月,予母一日谕厨人曰:“吾家畜犬已老,每见闻声起吠,甚有勉强撑持之状。盖自知责无旁贷,人何以堪?”翰鼎聆母言,不胜恻然增感。

予性素畏犬,今岁丙戌,在浏阳榷舍,本未养犬。忽近日常有外犬入厨中,畏人击逐,见人辄作抵触状。予益畏而逐之。今日甲鹇儿请于予,嗣后勿令厨人逐犬。尝见厨人以梃击之,恐伤之也。予亟以戒厨人,厨人曰:“二犬常至,终无法以绝之。盖二犬近皆产子,而其主人皆家贫,食不得饱,其子吸饮乳汁,则母腹益空虚,迫于饥,故常来此觅食耳。”予陡闻斯言,恻然心伤,鹄立移时不能去。因重属厨人:“嗣后切宜饲以余馂,吾当有以津贴汝也。”厨人唯唯受命。噫嘻!此益见物情之不可不时加体察也。予惟未加体察,故蔽于一己之私。惟知我之畏犬,不愿二犬之来,而不悟其所以常来之故。微鹇儿言,则亦无从一戒厨人,而更无从得闻厨人之语也。大凡人之有子,生于其家。富贵贫贱,惟其所值,有命存焉。若猫与犬,非定生于其家者,或乞怜而得,或市买而来。而主人之贫富,惟其所值,不亦命乎?昔人诗云:“可怜最是牵衣女,哭说邻家午饭香。”此种情状,路人闻之,且为心酸,况其父母乎哉?夫父母之心,亲亲之心也,行路而亦动怜贫之念。仁民之心也,推是心而悯恤贫家之猫犬。爱物之心也,而仁恕之道,不且于此基之乎?忆幼时家畜一猫,日食既饱而有余。邻猫迫于饥,时来窃其余以食。其畏人之状,甚为觳觫。悄窥无人而后入,一闻履声,辄堕地奔走。其情形甚可怜也,乃童子竟执而挞之。一日且执走原上,投之以触原下之高墙,坠而又触之石上,猫始得脱难而奔。此非无心之过,实则濡染恶习,而血气自逞,甘为残忍也。然而童子旋亦悔之。习俗移人,良可惧哉。

今夜因二犬事,追忆此事,益不自安。合并志之,以示儿辈及我同门,俾懔然于残忍之习,不可不痛加湔除。因物情尤不可不时加体察,俾得随时随事,以自善其处置也。其亦君子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之一助也欤。

汉川县令陈南州先生豪,通知政要,廑恤民隐。至今汉川父老犹言之泣下者也。昔尝闻安徽士人,群聚扶乩。神至,自署曰某府城隍。诸人亦各自署职衔姓名,求示所问。其一人问事毕,神忽书问曰:“汝在湖北需次,曾面识汉川县令陈豪否?”其人对以时与往来,颇相契好。神书曰:“烦汝为吾致意,陈豪心病已剧,务宜屏除思虑,静养二三年,以期复元,再出而尽心民事。此良有司也,切望为苍生珍重金躯。”其人亟函告陈公,陈遂自请卸篆养病,而代摄者适为罗西先生黄公世崇。汉川连任得良有司,殊关县运所致。而良有司能见赏于聪明正直之神,且承殷勤护恤如此,尤非实心实政,莫能幸致者也。今日为我孙男有诒受经馆师之始,午饮席中,予偶对淡永、伴琴诸君,闲谈及此。亟志之,以广师资之益,以增吾党之光。

或问曰:“同一竭劳任事也,而中有诚伪之分,何以辨之?”予应之曰:“或安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是也。”又问曰:“凡勉强而行者,终日一无诚意耶?”应之曰:“事或变起仓卒,情景逼真,亦足令其有专一迫切之诚矣。如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是也。近年尝见军中野操,逐北追亡,动至数里或十数里之外,未尝不身劳而气竭。然毕竟是循例而行,非同诚意。一日路遇水龙救火,其绳牵奔赴之状,人人出于专一迫切之诚,乃恍然于诚伪之分,不可得而假也。虽然,吾吕子有言‘伪礼文,不如真爱敬。真简率,不如伪礼文’。窃谓为学者,务期由勉强以渐进于自然,不可以其无诚实之心而忽之也。”

昨日午坐消闲,对儿孙及坐客谈及昔闻两事,理趣盎然。亟志之,以充忠厚之端。蛟水陡涨,人物奔流,此人生最惨之事也。而乘机夺财害命者,抑何如此太无人心。一少年荡舟中流,见上游一人,头出水面,如飞而下,亟拨舟以迎救之。及近,则见为一女子,手持红木箧,举高于顶,惟恐沾湿。窃意其为宝物也,遂一念之转,欲杀而夺之。女以一手攀船,先投木箧于舱,将纵身而上。舟子以竹竿击其手,堕而随流以去。旋启箧,竟无他物。乃知女心所珍重者,藏有婚书一函耳。谛视之,乃即己身之聘妻也。一老人贸易江湖,一日远归,咫尺里门矣。忽风涛大作,亟拨舟逃命。及泊岸,回顾中流,两渡船将濒于危,坐客不下百余人。老人急呼左右渔舟奔救,救得百余人,按数酬钱百余贯。闻者各相顾踌躇,未有应者。老人乃变计大呼曰:“请以奔救之人纪数,如去者千人,即酬钱千贯可也。”群划乃蜂拥而去,全师而还。甫离渡船数丈,而两艘被浪皆沈,如稍缓须臾,则无济矣。救困扶危之间不容发,若此哉。迄渔划抵岸,老人如约酬金毕。其被救之百余人,鱼贯分班,登老人舟拜谢,往过来续,络绎不绝。既而一人甫登舟,望见老人,奔跪膝下,牵衣仰面悲号。老人视之,则己子也。老人盖年已六十,仅生一丈夫子云。呜呼!心术之微,岂不险哉。少年一念之差,无意而自杀其妻。老人一念之诚,无心而自全其嗣。此两事也,先后不同时,远近不同方,今为合而记之,不亦千秋金鉴,万金良药哉。愿吾子若孙,各书万本诵万遍可也。

出武昌东城散步,过洪山岳忠武、罗忠节二贤祠,小憩园亭。语从者曰:“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其言似近于夸。得罗忠节公泽南部下孝子悌弟三百八十有五人,而大败奸淫焚杀之兵数千人于层峦叠嶂间。乃令亚圣之言,坚如金石矣,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其言亦觉难能。得张许南雷之苦守睢阳,效死而民弗去。乃令亚圣之言,炳如日星矣。贤者之有功圣教,若此哉。”“是何等襟怀,江汉为池,天地为囿。问先生位置,众人之母,王者之师。”此光绪丁亥暮春之初,上养知先生郭公嵩焘寿联也。似此胸襟,似此德望,养知既没,其有适当此联者乎?藐躬鹄俟道旁久矣,不知君子至止,亦许末士可堪执鞭为役否乎?念此不胜自惧。

先儒有言:“有所为而为者,利也。无所为而为者,义也。”又云:“为己而行者,私也。为世而行者,公也。”浏中讲友云南张伯昂进士瑞麐,一日诵此语。予笑谓之曰:“为义者,亦有所为而然也。”伯昂问何所为,答曰:“为己。”伯昂惊问何说,曰:“君子欲自全其心之所安,是以勇于为义,非为己而何?”伯昂拍案叫绝,极赞戏言而含精理云。

壬申秋七月,在湘阴城馆,展诵辛未八月黄谦翰致奠家樾珊先生文,涕泗纵横,情不自禁。诸生在旁,怅然顾盼,不知何为。抑我公孝友至性之感于吾心者,为独深欤?翰鼎生颇晚,侍公之日又无多,不能悉知其行事。然即此所见一二端,已足令人歔欷不能释也。公同祖兄弟多人,公于雁序行三。其行四、行六、行七、行八者,皆公同怀弟也,家苦赤贫。其四弟连年失馆谷,虽孑身无以自养。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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