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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7 01: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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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竹喧

出版社:上海读客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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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醉

琉璃醉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琉璃醉作者:竹喧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上海读客图书出版时间:2017-11-01ISBN:9786164514713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卷山余清韵序

灯光若明若暗。

秦喜守在永琰的床前,大气也不敢出。

毓庆宫里静得出奇,只有永琰微微的呼吸声在寝殿内回响,忽高忽低。秦喜丝毫不敢合眼,而外间四名太医趴在桌上,也不敢离开。

大家都怕,怕一合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白日里,十五阿哥同皇上一同巡猎,猛地从斜里射出一支利箭,十五阿哥奋不顾身为皇上去挡箭。箭倒是挡下来了,只是马的蹄子踏到了一块石头上,他一个重心不稳,便从马上坠下,并且头部猛烈撞到大石上。

太医们看到十五阿哥永琰的时候,心底已经升了惧意。

那样的血流满面,进气不若出气……多半是活不成的。可十五阿哥素来是皇上心头的宝,再加上这次又是因为救皇上而受的伤……

皇帝焦灼万分,已经下了死命令:倘若救不回十五阿哥,便要教随行的太医全部陪葬。

而秦喜作为十五阿哥的随侍太监,自然是要随了主子下去的。于是毓庆宫里便是一片愁云笼罩,凄凉惨淡。“唔……”床上的永琰发出轻微的一声呻吟,声音极细,宛若蚊吟。

但这声音听在秦喜的耳朵里,却无疑是天籁,他猛地一个弹跳,摇晃着几名太医。太医们立刻跑进内殿,面色紧张。

立刻有人点亮了灯,几名太医忙碌而紧张地为永琰检查……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就见为首的太医激动地向着殿外狂奔,身形几番险些摔倒在地。

而秦喜也飞奔出去,一边发狂地奔跑,一边惊喜地哭喊:“醒了醒了醒了,十五阿哥醒了!”

王太医的诊断结果是,吉人自有天相。

其实谁也说不清,显见是没有救了的,怎么又醒了?那么重的伤,醒了之后,却有着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

那样的眼睛,王太医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

便是先帝。

清世宗宪皇帝:爱新觉罗•胤禛。第一章重生

浑身是车碾过一般地疼痛。

胤禛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繁杂的人头……屋子里药味极重,明黄色的床帷在这会儿看上去格外刺目,他心头不由升起一股烦闷来。

白日里突然一阵眩晕,他只记得自己向着地面狠狠摔过去,便再无知觉。他满心以为,自己这回肯定是药石无救,便要大行归去,却不想还是被人救了过来。

心底却是一片酸楚,若真个离世,他便可以长眠于泰陵之中……云钰自在那处等他,又何必在这世上挨苦。

却还是被救了过来,活在这无尽的孤独之中。

了无生趣。

胤禛长长地叹了气,似是要将心中无比憋闷都呼出……却不想听到耳边的惊呼声:“主子,您醒了?”那声音极是陌生,完全不似平日那高无庸。

他心底微泛疑惑,高无庸去哪了?便抬了眼,向那人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年青而瘦弱的面庞,只有一双大眼睛在那小太监的脸上不停转动。“主子,您总算醒了,要喝水么?要吃东西吗?!”这小太监极为聒噪,他有些不耐烦,开口便想问高无庸,不料或许是因为昏迷过久,嗓子干涩无比,竟是无法出声。

或许也多亏了无法出声。

胤禛的视线在这一抬眼之间便扫过整个寝殿,这并非他日常所居住的地方,而且……他的视线定在床前的帷帐上。

明黄色的帷帐上绘着活灵活现的“蛟”。

没错,上面的龙是四爪,而并非天子的五爪,再仔细看去,这里一切的陈设,都并非天子规制。他再熟悉不过,这些分明都是皇子所用器具,难道说……难道说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让他回到了过去么?

他心头不由一阵激动,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他有些不敢想像,如果他回到了过去,那是不是意味着可以找到云钰?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康熙多少年。不由握紧了拳,示意那小太监扶他坐起。

那小太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外面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尖细而高昂的声音让他心头一紧,皇阿玛?

不待那声音落地,一缕明黄色便映入他的眼帘。胤禛深吸了口气,看向那人。因是背光,所以那人的脸部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微显蹒跚的脚步让他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人的年纪已经不小。“永琰,你没事了?”那人还未走到他的面前,便急忙开口,显见是心如火焚。

永琰?

胤禛着实愣了一下……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永”字是弘历、弘昼他们孩子的辈分,怎么会有人如此称呼自己?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头升起。

他半眯了眼,试图看清那人的面貌。他已经离自己十分近,近到胤禛可以看到他的眉眼……虽然已经是风霜略带,但他的眉眼却同年轻时十分相像。

自己绝不会认错。面前的这个人是……弘历!

他心头顿时警觉,现下是什么情况?胤禛深吸了气,却也不说话,任由那人的手抚过自己的额头。

只听那人道:“永琰,你莫怕,没事了,没事了。”

胤禛心脏跳地极快,为什么弘历会自称“皇阿玛”?他又为什么叫自己“永琰”……莫非……莫非自己夺了自己孙子的舍?

眼神不由从弘历的脸上飘过,投射向自己的身体。

此时他已经被人托起,恰能够看到自己的双手:那并不是自己的手,上面并没有因长期批阅奏折遗留下的茧子,也没有长久握着那碎裂玉镯而留下的伤口。

这双手修长而光洁,看上去……极是年轻。

他倒抽一口冷气,却引起额上伤口剧烈的痛楚,痛得他一阵抽搐。弘历见状,连忙唤太医为他诊治。

那王太医上前一步,搭了脉,微一沉吟,轻道:“回皇上的话,十五阿哥并无大碍,只是因头部受了撞击,故有些许淤血,过两天便好。”

胤禛见他这么一说,一边的弘历舒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调回自己身上,颇是慈爱地开口道:“永琰,你莫怕,有什么尽管同皇阿玛说。”

胤禛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缓慢开了口:“现下……是哪一年?”

弘历顿时变了脸色,死死盯着他,却还是道:“乾隆五十一年,你竟然不记得了么?”

胤禛听得那“乾隆五十一年”六字,心脏立时停跳几拍,不过一觉而已,却已经是沧海桑田?虽如此,他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昏迷这许久,以为已经过了数年,不曾想……”

弘历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似是感慨:“你乃天皇贵胄,有神人护佑,绝不会出事的,好好休息吧,莫要胡乱思想。”他伸手为胤禛掖好被子,转身吩咐一边的王太医,“好好照料十五阿哥,倘若他有什么不好,即使诛了你们九族也不为过。”

叮嘱完毕,又回身抚了抚他的额头,这才缓步离去。

胤禛盯着弘历远去的背影,久久无言。却真是造化弄人,他竟然成了自己儿子的儿子……他不由苦笑,闭了眼,妄图脱离这一堆混乱。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然过了三日。

这三日里,胤禛只觉得周围人来人往,想来是帮着自己医治的人。他有些烦闷,靠在床上,冷眼看着一边的太医。他似是十分紧张,一面絮叨地问着秦喜话,一面不时抬头看他,眼中却是颇为惊惧。

胤禛心下生奇。

他素来沉稳,做事向来审时度势,这亦是他当初能够力争上位的原因。所以,清醒过来第一件事,他便是从秦喜口中套了话。

他知道这永琰生性活泼好动,聪慧极致。他知道这永琰待人和蔼,并不若有的主子残暴,所以在宫中倒是人缘极佳。

既然如此,这太医缘何生出恐怖之相?

胤禛敛了眼神,开口道:“是我的伤不妥当了?”喉咙中的声音微有些清润,不比往日磁性低沉的男声,倒教他自个儿先闪了下神。“主子身体康健,并无不妥。”那太医见他问话,忙舍了手中的毛笔,跪在地上小心回话,“伤势已经好得泰半,再有三五日,便可下床走动了。”“哦。既然如此,你何故满面恐惧之色?”胤禛微拧了眉,开口问道。“这……这……”那太医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主子方才倚着床沿的神情,像极了世宗宪皇帝……奴才惶恐。”他便连连磕头,直称有罪。

胤禛听他如此说,倒是真个愣住,竟然教人给看出来……他并不想暴露真正的身份,此等怪力乱神之说,谁会信得?

即使弘历信了,他又将如何自处?

管自己叫皇阿玛还是管自己叫永琰?只怕传出去,又惹来如当年曾静那般人等,更恐有人暗地里等着抓大清皇帝的弱点。

况且……这么多年皇权的浸染,弘历怕是已经成了另一个人吧?

又如何肯相信这事。即使心底信了,也会说是十五阿哥疯了。最后的结局,不过是同当年十三弟一般,圈禁养蜂夹道罢了。

他思及此处,唇角微上扬,却是笑道:“这个自然,我是……我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与祖宗像上几分,可不最正常了。”“好!”太医并未回话,倒是弘历从屋外鼓着掌走了进来,满脸的赞许之色,“永琰,你不愧是皇阿玛的好儿子。先帝若听到你这番话,定然也会好好夸奖你。”

胤禛只觉得好笑,这是自然,他当然会夸奖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若是她在,肯定会满脸坏笑:“你自恋啊?”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一边的弘历,心底几分挣扎,却还是开口:“皇……皇阿玛,谢皇阿玛。”“永琰,这次你立了大功,皇阿玛要好好奖赏你。嗯……您想要什么封赏?”弘历先是挑眉相询,继而又抚掌沉思,“或者封你个亲王?”

胤禛见他眼角微跳,心下顿时一惊。弘历这孩子他是极端了解,往往说违心的话时,眼角总会不自觉的微跳,若是不长期和他相处的人,并不能够看出。只是他那十三年皇帝当得极累……十三弟走了之后,更是疑心甚重,每个人的神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

胤禛刚欲起身,倒被弘历一把扶住,道:“不急谢恩。”

他便连忙开口:“儿臣不敢居功,这封亲王还是请皇阿玛免了吧。”心底又是一阵好笑,他这“皇阿玛”三字,倒是叫得顺口了。“哦?”弘历眉峰一扬,“你不要?”

他哪里敢要。胤禛暗想,这不过是皇帝用来试探别人的权谋罢了……圣祖仁皇帝不也用这种权谋之术试探过太子么?可惜胤礽没躲过。“儿臣所做之事,无论是为臣或者为子都是应该做的,哪里有功可言。”他低头,声音十分恭敬,听不出半丝不妥。“嗯……”弘历沉吟了一下,开口道,“也罢,你年纪尚轻,封了亲王恐旁人不服,这样吧……”他提高了声音,“来人,传朕谕。十五阿哥永琰护驾有功,获赏亲王俸禄,并按亲王规格增加侍卫。”

胤禛便连忙谢恩,弘历点了头,又道:“你伤好之后,便打点一下吧。今年祭祀先帝,由你代我去吧。”

胤禛顿时眼前一黑,祭祀先帝……不由苦笑,他的人生真是奇特。有谁自己去给自己上香的么?不过……心底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不知道是甜蜜还是苦涩。去陵墓祭祀的话,能够看到云钰吧?

便是一阵神情激荡。

彼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泛起,心口霎时一阵阵抽疼。那样冰冷漆黑的地方,云钰,你哪里能够待下去?“怎么了?”许是他的神情过于奇怪,弘历连忙出声相询,这才将他从回忆中扯出,他忙应了声,道只是伤口有些牵痛。

弘历立刻大为紧张,忙唤太医诊治。

看来,弘历这孩子对永琰倒是极为金贵……他的生母也应该瞑目了。

等送走弘历,由秦喜服侍着喝完药,胤禛便闭了眼,再度陷入回忆之中。他确实后悔了,那时抱住云钰冰冷的躯体,他心底便痛到无以复加。

仅赐死年乐容,哪里能够让他的痛有所宣泄。于是年羹尧也被他治了罪,接着老九、老八……可看着他们一个个去往极乐,他的心底竟然嫉妒万分却也惊恐不已。

他嫉妒那几人不用在尘世挨苦,却也担心老九在底下会将云钰带走。

她……肯定是怨他的吧。

他记得云钰一个耳光抽上自己面庞时的眼神……那样深刻的绝望,他怎么就忽视了呢?他素来知道云钰脾气的,若是她没有绝望,那杯毒酒,她一定不会喝吧?

因为绝望了,所以根本不去抗争。也不去想,是不是自己赐了这杯酒。她只是……一心求死,胤禛只觉得自己心头再一次狠狠地疼痛起来。

这十年来,他日夜回想那一幕。每想一次,心就被刀剐一次。他只有借着这样的疼痛来惩罚自己……却不想竟然重生。

等等!胤禛眼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既然重生了,那么……那么云钰呢?

她会不会同自己一般,亦在这世上重生?

胤禛因着这个想法,整个人激动不已,心脏便是一阵狂跳。云钰,云钰!!他心底狂乱地呼喊着,仿佛这般云钰便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回应他的,不过是廖廖清风,半点桂香。

好不容易挨过几日,太医一句“可以下床了”,便让胤禛脱得苦海。

他由秦喜服侍着,换上一袭藕色常服,先前有内侍传了弘历的口谕,说是为他设宴,去去晦气。“主子,你瞧这玉佩,可是十一阿哥特意送来的,因着您昏迷,才未亲手交给您。听说可是请了雍和宫的大喇嘛亲自开了光,灵着呢。”秦喜从一边端了一个木盒,小心地打开,递放到他面前的案几上。

雍和宫?

胤禛的瞳孔微微有些收缩,他半眯了眼,脑中一下浮现昔日的情形。“雍和宫的大喇嘛?”他的家,他的行宫……如何有那什么大喇嘛?“正是,您忘了么?那大师可是达赖喇嘛的亲传弟子,法力十分高强。也只有这样的高僧,才有资格住进雍和宫里呢。”秦喜跪在一边,为他理了衣角。“雍和宫不是行宫么??”胤禛有些迟疑,却还是开了口。“主子真爱说笑,乾隆九年的时候就改成皇家寺院了,您别逗乐了。”秦喜不由笑道,“您看看这玉吧,是上好的玉呢。”

乾隆九年的时候……就改成皇家寺院了……胤禛心头猛地升起一股火气,虽然明知道弘历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是……还是忍不住想发火。

这个败家孩子!

他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都饱含着自己的记忆、自己的过往么?从康熙三十三年他住进去,到雍正元年搬出去……真是可恨!

他深吸几口气,不断在心底念着那个忍字。皇阿玛说过,要想战胜别人,须得先战胜自己……等心情微平复些许,他便伸手拈过那块玉佩,玉倒是好玉,极为通透的羊脂白,入手温润。只是雕得并非是佛,亦非是生肖,却是一把小剑。

奇怪,哪有人雕这个的?

秦喜见他一脸疑惑,便开口道:“十一阿哥说,这是纪念您救了皇上,特意打造的。”

原来如此。

胤禛微颔了首,慢道:“收起来吧。”心中却是一声冷哼,纪念?恐怕是嘲讽吧?嘲讽这个“永琰”为争功,险些连命都丢了。

这些皇子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面上亲热无比,转过身就狠狠捅你一刀。除了……除了十三弟,只是,世上也不过只有一个十三弟而已。

秦喜听他如此说,面上顿时一愣,喃喃道:“主子,你不挂起来?”

胤禛别过脸,眼神似刀:“嗯?为何要挂起来?”

这秦喜一触及他的眼神,不由吓了一跳,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结巴了好一阵子:“您……您……您以前,不都是……不都是收到十一阿哥的礼物,都直接用了么?”“哦,那便挂上吧。”胤禛又是冷冷一笑,抬手又拿起玉佩,顺手往腰间一系。这个永琰,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假蠢。当真是那么蠢的人,怎么可能让弘历这孩子这般欢喜?

不过,他现在倒是很想见见那位十一阿哥。

他并不反感会装的人,嗯……严格说来,自己那么多年里,也都在皇阿玛面前表演。他是个不在乎过程,只求结果的人,只要这人能够将大清带向繁荣,哪怕他暗杀太子,自己都不会不喜。

当初弘时……若非他和老八、老九他们走得太近,已然被他们洗脑,或许他会是弘历的强劲对手……他刻意不去提及另一个名字,这几日以来,心底泛起的苦痛实在太多。

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现下的状况吧。

胤禛只觉得自己此刻心情十分复杂,按说,这些人都是他的孙子。但是……现在他竟然被卷入了他们的明争暗斗之中。

真是……非常怪异啊。“走吧。”胤禛再次看了一眼腰上系的小剑,缓步而出。

去的方向是长春宫。

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额娘曾经住在这里,云钰也曾经住在这里。那时候他们都还年少,自己带了云钰描述的牛肉面,去讨她欢喜。

胤禛的脸上不由浮起了一抹微笑,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云钰时,就是忍不住想要去保护她。

她眼里不时闪过的狡猾,脸上不时浮起的笑容,都深刻地映在了脑海里。

长春宫……胤禛抬头看了看,微闭了眼,一切都已经不会再重来了。他踏入这道门槛,看到的不会再是额娘抱着十四,十三弟也不会去揪十四的脸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罢了。

胤禛深深地吸了口气,却仍旧踏了进去。放眼望去,花厅的装饰似乎并没有怎么变过,只有案几的银瓶里插了几枝绿菊,倒显得十分跳眼。

一路行来,秦喜的话也被套得七七八八。

现下,这长春宫的主子是嘉贵妃金佳氏,十一阿哥就是她所出。自己亲自为弘历选下的福晋富察氏竟然已经崩逝。

却真个是世事无常。

而这永琰的母妃也已经去世,之后便由弘历做了主,让他管嘉贵妃叫额娘。所以,今天的宴席才会摆在长春宫。

抬头看去,那女子慈眉善目,坐在软榻上。她并未穿朝服,却是一身宝蓝旗装,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胤禛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口道:“给额娘请安。”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自家人,哪这么多礼,快过来,让额娘看看,这伤可好了?”那嘉贵妃竟然起身拉了他,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眼睛中隐有泪水,“你这孩子,怎么自己一点也不小心……”说着说着竟然就掉下泪来。

胤禛被她这么一哭,一时间手足无措,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好了,额娘,您这么一哭,十五弟哪里还受得了。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怕您掉眼泪了。”说话的是站在一边的男子,再看他身上装饰,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怕就是那十一阿哥永瑆了。

胤禛侧目瞧去,只见他一脸英气,却是不似阿其那那奸佞之相。

嘉贵妃这才抹了泪,化悲为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永琰,你先喝点参汤,你皇阿玛片刻就到。”

胤禛刚要应声,却听嘉贵妃转头吩咐:“如钰,你去将皇上上次赐的千年人参取来。”

他的目光随着嘉贵妃落在一边的宫女身上,只见那宫女眉目如画,轻轻福了身,开口应道:“是,娘娘。”

她的声音轻灵甜美,一如记忆中。胤禛瞬时如同雷击,僵在当场,动也难动。

直到那宫女的身影消失在两扇木门之外,他才回过神来,却又恍如梦中。他真的不是在梦中么?“额娘……刚才的宫女?”胤禛一时心神澎湃,一句话脱口而出。

只是开口回答他的并非是嘉贵妃,而是一边的永瑆,只见他一脸调侃,挑眉笑道:“怎么,你又看上这宫女了?伤刚刚才好,莫要伤了身子。过于激烈的运动,会让伤口裂开的。”

他这一脸坏笑,倒是像极了十三弟作弄人时的神情。

不过现下这并非重点,他挑了眉,却也不否认:“如何,我瞧不得?”“自然……瞧得。”永瑆慢饮了口茶,眼底全是笑意,“原本这如钰我打算管额娘要了的,不过既然你看上了,我自是抢不得。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嘛。”“咳……”胤禛原本也端了茶,听到永瑆最后一句,差点被茶呛到,“不会是说反了吧?”“不会。”永瑆却一本正经,“没了手足,爷有人服侍着,没了衣服……爷总不能裸奔吧?”

胤禛顿时无语,端起茶猛喝了几口,心中暗道这人绝不会是十三转世……他皮可没有这么厚……“这孩子!”一边嘉贵妃听见两人如此说话,不由笑着打了永瑆一下,“你十五弟身子刚好,别整天没正经地乱开玩笑。”她又将目光调向胤禛,“永琰,你可真看上那宫女了?”

胤禛脸瞬间一红,眼神飘忽:“我……”

话未说完,便见那如钰捧着一只红色的锦盒款款入内,福身道:“娘娘,人参取来了。”

胤禛的目光便又看向她,像是被胶紧紧粘住,如何也离不开。

她一身翠色衣裳,头饰上的绒花簇新,眼含春水,眉若远山。虽然眉目之间与当年的云钰并无半分相像,但那样一抹怯怯的眼神,却像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云钰的时候。

她跟在沐妍后面,正是那般怯怯地看向沐妍。“如钰,这人参你叮嘱膳房做成药膳,然后每天给十五阿哥送去。要替本宫好好服侍十五阿哥,倘若出了岔子,自个儿该去哪儿,自个儿心里有数。”嘉贵妃向着胤禛使了个眼色,面上却严厉无比,口中的话也显出几分雷霆之意。

却是惊得如钰不知道如何是好,连连应声。

胤禛见她满面仓皇之色,心下不忍,道:“快起来吧,这参不过做些参汤之类的,哪里会出什么岔子。额娘也是太心疼儿子了。”说到最后,竟然有几分埋怨之色。

那如钰似乎没有想到十五阿哥竟然会维护自己,不由向他投来感激一瞥,在与胤禛的目光相触之后,脸上竟然泛起一团红晕,又迅速地低了头。

胤禛见她如此,唇角不由扬起一抹笑。

两人之间的交流被嘉贵妃和永瑆都看在眼里,只听永瑆笑道:“听说,有的人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额娘,十五弟似乎一直忘了这人参是您所赐。”

嘉贵妃也柔柔一笑,轻声道:“永瑆,你十五弟此刻都不记得额娘了。”

胤禛面上一红,低声道:“谢额娘恩典。”心中却是愣了下,自己此番重生之后,似乎……似乎不太掩饰心中所想了。顿时心下一凛,虽然说展露性情并无不好,但自己此刻扮演的是“永琰”,是自个儿的孙子。若是让旁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却是不妙。

他暗自提醒自己,千万莫要忘记。“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说笑而已。”嘉贵妃笑道,“永瑆,去看看皇上可到了?”

话音未落,便听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外面响起:“皇上驾到……”

一行人连忙跪了接驾,口称万岁。

长春宫便是温情一片。

胤禛持子臣礼,坐了下首,嘉贵妃坐在弘历身边,永瑆在自己旁边坐了。简单地说了话,便开席。那嘉贵妃对他真的很好,不时夹了菜肴放入自己的碗中。胤禛看了她的眼睛,里面只有慈爱与关心,并无一丝奸猾。

他的心中突然涌上一分嫉妒。曾经坐在这里接受额娘母爱的,永远只能是老十四那个倒霉孩子,自己永远只能在一边看着,像个局外人。

所以,他是嫉妒的……“这孩子,怎么光喝汤呢?”嘉贵妃见他只是默默喝汤,不由开口,亲手为他夹了一块人参鸡,“多吃点,好好补补。”

胤禛忙谢了恩,牙齿狠狠地咬在鸡腿上,仿佛咬的是老十四……“永琰,明儿起,你就正常上朝吧。歇了这么多天了,再不干活儿,朕怕你的脑子都僵了。”乾隆笑着开了口,又道,“前几日朕收到折子,说是江苏清河李家庄河溢,朕已经下了旨,命阿桂前往并会同李世杰等办理堵筑事宜。虽说这阿桂做事算得稳当,但朕思来想去,河堤乃大事,不可轻忽,你便微服前往,若查得弊端,朕许你权宜行事。”

胤禛一愣,心头不由苦笑,如何又是巡查河工?莫非他命中带水,与河工二字脱不得干系?口中却应道:“儿臣遵旨。”

一边的嘉贵妃却拧眉道:“皇上,琰儿身子方才恢复,这般长途跋涉……”

乾隆这才愣了一下,目光扫过胤禛。

胤禛心下一凛,笑道:“额娘多虑,儿子为皇阿玛分忧,自是当然。更何况,儿子的身体哪里有如此虚弱?”更何况,他现在对形势十分不明,出巡倒是个了解形势的好机会。省得在宫里担心受怕,走了痕迹。

不过这话倒换回乾隆赞许的眼神,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也不急,阿桂要先去浙江办差,路上耽搁十数日是正常。你在宫中且先休养十日,十日之后,让永瑆陪你一起去。他也该收收心,别整日只知道玩乐。”

一边的永瑆被乾隆如此一说,急忙缩了头,不敢吱声。

乾隆见他如此,似乎极是不满,又要开口教训。那永瑆倒是机灵种子,见乾隆眉毛一挑,立刻眨了眼睛,笑道:“皇阿玛,儿臣有一事禀报。”

他说得一本正经,让乾隆不由挑眉:“何事?”“皇阿玛常说十五弟府中空虚,除去福晋和二位侧福晋,竟然连格格也没有。这会子十五弟看中了额娘身边的一个丫头,儿臣特为十五弟请旨,求皇阿玛将那宫女赐了他,成全有情人。”他嬉皮笑脸,目光不断飘向站在一边服侍的如钰身上。

胤禛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僵在那里,竟然半晌无言。“哦?”乾隆疑惑地应了一声,旋即看向一边的如钰,打量几翻,笑道,“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格格?”

那如钰连忙跪了,应声道:“奴婢刘佳氏如钰,阿玛是工部侍郎拜唐阿。”“哦?那你是不是有个姐姐?朕记得,你阿玛还亲自为她求过旨意……嗯,好像是四十一年的时候已经嫁了永琰了。”乾隆拧了拧眉,微微一笑,似乎颇为自豪自己的记忆力。“正是,皇上圣明。”那如钰伏在地上,恭敬回话。“嗯……这也好,你姐妹两人共侍一夫,倒也是佳话。捡日不如撞日,朕今天就将你赐给十五阿哥,只是讨得什么样的位份,朕却不做这个主。”他呵呵一笑,转头看向嘉贵妃,“你过会儿让人领她回家,过两日,再让永琰去领她回来,莫要让拜唐阿面上过不去。”

嘉贵妃连声称是。

而一边的胤禛心头却微微有股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如何形容……方要说话,却听乾隆又道:“不过你这如钰,朕要做主给你改了名。可不能犯了太妃的忌,嗯……就改名叫叶紫吧。”“刘佳氏叶紫,谢皇上隆恩。”那如钰……哦,叶紫,立刻跪谢恩旨。

嘉贵妃示意之后,她便随着另一名宫女缓缓退下。“皇上今天兴致如此好,不如移驾后园。臣妾前几日看那芙蕖花已经开了泰半,不知道可有幸留下皇上的墨宝?”嘉贵妃见饭已经吃到尾声,自是想留乾隆下来,眼角含笑,开口邀请。“爱妃如此要求,朕岂能不满足?”她这一番说法,可真是说到了乾隆的心底。乾隆从来都自负于自己的文采,极喜留诗,此刻有机会表现,自是开心,立刻就允了,起身向后园而去。“永琰永瑆,你们两个一同来。朕要考考你们的诗词可有进步。”

胤禛刚要离开,就听到乾隆的声音,无奈之下,只好亦举步前行。考考诗词……这不是以前自己常对弘历说的话?

他还因为作的诗全是打油诗,被自己罚跪……这会儿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有他这么倒霉的皇帝加阿玛么?叹息之下,也还是得前去。

胤禛被永瑆扯着,大踏步地进了长春宫的后园。

此时后园花色正好,嘉贵妃命人在观荷轩布了茶点,一干数人便在那处歇下,放眼望去,一片碧荷连天色,半点花蕊探身来。

倒是极佳的景色。

乾隆慢啜了香茶,笑道:“霞衣犹耐九秋寒,翠盖敲风绿未残。应是香红久寂寞,故留冷艳待人看!”

胤禛抬头看去,因着是七月末,此时近处的荷花已经有些许败落,这诗倒也应景,心下不由点头,看来这么多年,弘历确实没白活。“永琰,你也来一首!”乾隆在众人的夸赞之后,将目光移向了胤禛。

胤禛琢磨了一下,开口道:“碧色澄空明,红莲待客迎。欲将心中情,诉与双树听。”“……诗倒不错,只是直白了些。”乾隆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永琰,你何时开始对佛有涉猎的?”

胤禛顿时一愣,他并不知道永琰懂不懂佛,自己那句“诉与双树听”却是来缘于佛经曲故,不由心中暗自叫糟。

他心中思绪转回,不知如何是好。

乾隆的面色渐渐不愉,方要说话,却见那莲叶丛中一阵骚动,一个人头竟然从水中冒了出来……“有刺客,护驾!!”

瞬时乱成一团。

好在护军平日训练有素,不多时,便将那水中之人带到了几人的面前。其实按常例,抓住刺客直接是会带去审问,而不是送到皇帝面前。这人之所以会被送来,完全是因为她身上的衣裳。

那是宫制中答应的服饰。

没错,被护卫们从水中揪出的是名女子,她穿了一身淡紫的宫装,看衣服的品级,正是最低等的嫔妃:答应。

既然是宫里女眷,侍卫们便不好擅自处置,这才绑了,带到皇帝和嘉贵妃的面前。

胤禛侧目看去,只见那女子浑身湿透,在风中微微打着战。头发上面的花儿珠串也早不知道哪里去了,此刻散落了一头乌发,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她低着头,所以并不能看清她的相貌与神情,此刻伏在那里,倒似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儿,看上去教人自心底生怜。“这怎么回事儿?”乾隆拧紧了眉,看向那女子,言辞间颇为不悦,“把头抬起来!!”

那女子这才颤颤地抬了头。

虽然满脸是水,却不减分毫美丽,恰似出水芙蕖,又似西水仙子。尤其是那一双眸子,明亮得犹如天上的星子。

乾隆看到竟然是如此美丽女子,顿时也愣了一下,口气不由放缓:“怎么回事?你是谁?怎么会在这池子里?”“回皇上的话,奴婢郭络罗氏云绮。是长春宫里的答应,今朝想着莲子正好,刚去采,却听内监报皇上驾到……奴婢一时惊慌,跌到水里……”她半咬了唇,脸上浮起羞愧的红色。“……”四下一片沉默。

半晌,才听乾隆一阵大笑:“朕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采莲子采得跌到湖里!!”

一边的嘉贵妃听了这话,顿时脸上一红,忙请罪道:“都是臣妾管教不严,让皇上受惊了。臣妾这便好好处罚她!”

说着便示意旁人将那云绮带走。“慢!”乾隆立刻挥了手,挑眉道,“她是爱妃宫中的答应?”“是。”嘉贵妃应了一声,“是去年秀女大挑时选进来的,因为性子过于顽劣,所以尚在管教之中,也只封了答应。”“哦……”乾隆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又看向云绮,“你说,你是郭络罗家的?哪个郭络罗?”“奴婢……”云绮低眉顺目,轻声回道,“奴婢的外太祖父是安郡王。”“嗯……”乾隆沉吟了一下,“那这个答应的位份,也着实过低了。”他仔细地打量过去,半晌才转了头,轻道,“今晚就由她来侍寝。”

内监应过声之后,在场众人表情不一。

永瑆面无表情,似是见惯。嘉贵妃眉目之间浮起一丝不悦,狠狠地瞪了那云绮几眼。云绮一脸错愕,不敢置信。乾隆倒是闲适,仿佛刚刚说的不过是天气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胤禛心头却涌上一丝不悦,他将目光再度投向云绮的身上:美则美矣。除去名字中有个云字以外,无论是声音,还是长相,都同云钰再没有任何相像之处。

他轻轻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过于紧张。

若是名字中带了云字的就会是她的转世,那恐怕把这永琰的府邸填满都不够。况且……胤禛将目光投向嘉贵妃,她身边那个叫如钰的……她的声音同云钰一般无二。

若论可能性,她要大得多。“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永琰,朕方才忘了,治水的事情,你还是交由永瑆去做。你最近好好斋戒一下,下月便是先帝忌辰,你替朕去泰陵祭祀先帝。”

胤禛一愣,点了头。

心中再次泛起那古怪而无力的感觉,自己给自己上香……嗯……不知道弘历给自己上的是什么谥号。神功圣德碑上,不知道又写了什么?便是一路胡思乱想。

回到毓庆宫,便听秦喜道嘉贵妃已经将那叶紫送回府上,过两日挑个吉时便可迎到宫里,正式成为他的侍妾。

嗯……是侍妾没有错。在没有确定她的身份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给出名分的。

即使是现在的福晋……若是让他寻到了云钰的转世,他便会请求废去这福晋。前生负了她,这辈子再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

前提是……若他能寻得云钰的转世。

抬手便将烈酒灌入口中,心中那叫“后悔”的情绪,再度入梦啃咬他的心灵。他如何不知,怎能不晓?云钰待他的情意那般明显,他怎么会认为云钰会同塞思黑走呢?

呵呵。

胤禛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再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铸成的大错,便让他用回忆来折磨自己,用这样的痛楚,来赎罪吧。只盼……只盼上天给他补偿的机会罢了。

天渐晚。长春宫亮起了红灯,很显然,那名叫云绮的答应,今晚便要跃升一级。

胤禛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屑,谁知道那女子是不是故意的呢?后宫中的女人,整天就挖空了心思接近皇帝。这云绮,八成是被嘉贵妃压得太久了,这才想出这般不入流的法子。

若是真不小心落水,见到皇帝能够那么自若?

恐怕是预谋。他讨厌这样有心计的女人,郭络罗……一提到这三个字,他就想到阿其那家里的那个悍妇。

果然,郭络罗家里,就没有好人!!“秦喜!”胤禛深吸了口气,决定将心思转回给自己祭祀这回事儿上来,“以前……有没有皇子代祭泰陵的事儿?”“哪能啊!”秦喜一面为他递上削好的苹果,一面得意地回答,“主子您是头一份儿!!皇上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您,说不定就是想让您得到先帝爷的认可,好把太子的位置给了您。”“肯定是会认可我的!”胤禛心道,“哪有自己看自己不顺眼的……”“秦喜,来,我问问你,先帝的谥号是什么?”他故意板了脸,似是考较。“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宽仁信毅睿圣大孝至诚宪皇帝。”秦喜一脸自豪,得意道,“这可难不住我。”

胤禛点了点头……世宗宪皇帝,心中暗自琢磨这几个字儿,这“宪”字和自己平日的作为,倒是有几分相像。刚要开口再说两句,目光却落在长春宫外的红灯上。

那红灯悄无声息地灭了。第二章破军

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静静地洒在毓庆宫的屋顶上。

胤禛拧了眉,一时间有些不习惯这无所事事的日子。彼时他总是事必躬亲,奏折上密密的一片全是朱批。他甚至记得,有一封奏折上,自己写的字竟然比那折子上原来的字都多。

弘历曾经跪求他保重身体,说什么身体乃江山之本……他又何尝不知?只是若是得了空,他就会想到云钰。

想到那间屋子里沾染的鲜血。一想到……心头便一阵阵抽疼。他加倍地对福惠好,不想福惠却……胤禛是怎么也无法入睡,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坐起身来。

推开窗,微凉的夜风便瞅了空,赶紧吹入。

虽然现在方才初秋,但夜风吹在身上,已经凉彻入骨。胤禛顺手取过一边的衣裳,半披在身上,看向黝黑的夜空。

月色极美,月亮像只圆盘踞在空中,明亮得如同白日。只是这月过亮,周围的星子便显得黯淡。在一边无力地眨了眼,星光不明。

胤禛叹了口气,眯了眼,仔细瞧去。

云钰曾经说自己是“人马座”,说这天上的星子,组成了不尽相同的星座。他承认,他天生愚笨,从未能够找到那所谓的人马座。

这些星星在他的眼里……不过是星星而已。除了北斗七星,其他的,怎么看也组成不了形状。或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未可知。

胤禛习惯性地将手挪向一边,想拿自己戴惯的眼镜。一下子却拿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这具年轻的身体,完全是不需要外物的辅助的。

他用力眨了眨眼,想找出那传说中的人马座……可惜……仍旧以失败告终。

只是,在收回视线时,天边有一颗星子突然迸发出奇异的光芒。他连忙抬头看去,只见那光芒虽然已经消失,但那星子却异常明亮,甚至连那月光,也不能掩盖分毫。

再细看下,那颗星的方位……

是破军星。

破军星是北斗第七星,在星相上,主杀。

不知道为什么,胤禛的眼皮突突地一阵狂跳。还未及反应,便听外面一阵喧闹,声音渐渐大起来……胤禛有些诧异,快步推门而出,却是一阵疾行,出了毓庆宫。

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弘历所居住的乾清宫。

此时应该沉睡在宁静中的乾清宫却是灯火通明,他似乎能听到女子的哭声。当下有些不悦,不就是侍寝么?有必要搞得天下皆知吗?

心中泛起一阵龃龉,顿时转身回宫,这样的事情,他没有兴趣。却是翻来覆去,久不成眠。“秦喜!”胤禛终是忍受不住,开口唤了秦喜,“去燃上檀香。”

秦喜识得眼色,见他眼下青黑一片,知道是失眠症,便燃了上好的助睡檀香。或许这檀香真的有用,在香烟缓缓停停从香炉中升起后,他烦躁的心缓缓平静下来,“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他心底一遍遍默念这十年来不曾脱口的心经,终于慢慢入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胤禛缓缓睁了眼,却见床帷那头似乎有人。他顿时一惊,是谁?那身形像是极熟悉的人……他整个人便像是被雷打了,立刻弹跳起来,紧紧盯住那人。“你是谁?为何在朕的寝宫里?”

对方缓缓地抬了头,面无表情。

胤禛浑身颤抖,泪水一下子就要涌将出来:“云钰?!你回来了?你来看我了?”他激动地不能自己,颤抖着将手伸过去。

云钰却向后退了一步,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鲜血从她的口鼻耳眼中涌出,缓缓流下……那情景异常可怖诡异,她像是索命的女鬼,一双眸子没有任何生气地看着胤禛。“云钰!!!”胤禛却也不害怕,上前一步,欲揽她入怀,一下揽了个空。

她化成雾气,消失殆尽。“主子?!”

秦喜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胤禛一下惊醒,天光此时已经大亮,原来方才不过是惊梦一场。他心头却涌过一阵不祥的感觉,十年来,他夜夜祈求云钰能够入梦与他一会,却从未得偿过。而昨夜,云钰却自行前来……

难道她并未转世?她那样浑身是血,是想说什么?胤禛只觉得自己全身冰凉,似乎置身冰窖……会是什么事情?

见秦喜示意,贴身的两名宫女便上前服侍他漱洗。胤禛看向窗外,不经意道:“昨夜如何那般喧闹?”

秦喜听他问话,突然间眉飞色舞,却是压低声音:“主子,您不知道呢。昨儿在长春宫的那个答应,就是侍寝那个,竟然……竟然敢反抗皇上!”

嗯?胤禛一愣,反抗?

不由挑眉:“怎么回事儿?”“说是将她带到乾清宫之后,她竟然以死相逼,说不愿意侍寝。皇上登时发了雷霆之怒,说是要处死她……多亏贵妃娘娘给求了情。现下,那答应被关压在长春宫的小黑屋里,等候发落呢!”秦喜说起八卦来,倒是兴奋不已。“奇怪……”胤禛拧了眉,“她若不愿意侍寝,昨日那般表现为何?奇怪……她为什么不愿意侍寝呢?”“嘿,奴才听说了,据说这答应是进宫前,就已经有了心上人……”秦喜叹了口气,“奴才是不能明白,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了,竟然还想着自己的情人……这不是找死么!”“心上人?”胤禛口中咀嚼了这三个字,心头却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来,“是哪家的人才,让她连皇上也看不上?”“据传闻,是孝贤皇后的侄子,大学士傅恒的儿子福康安福大人。”秦喜两只眼睛闪烁着光芒,津津乐道。

胤禛转过头,冷冷地看他一眼。

秦喜却没感觉到,仍旧喋喋不休:“那福大人比云答应足足大上十四岁,真不知道是怎么让云答应情深不移的。”“看看去。”胤禛一甩手,跨步而出。

秦喜先愣了一下,旋即变了脸色,疾追而出:“主子,您不能去,您不能去。若您去了,皇上误会……”

可惜完全没有用,胤禛脚步非但不停,反而越发快了。

雨丝渐浓。四处都是微蒙一片,没有什么风,所以雨显得越发细密。胤禛并没有撑伞,任雨丝打湿他的衣裳。

冥冥中仿佛有人歌唱。

隐隐约约听得不是很分明,但词句却像印在脑中,清晰如斯。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胤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轻扶了一边的树干,缓过心头的一阵抽痛。身后的秦喜此时正赶上来,气喘吁吁:“主子,您还真要去啊?”

他神情怪异,倒要胤禛心生疑惑。

便是转了头,看向秦喜:“怎么?我去不得?”“去不得啊,主子。”秦喜一脸苦相,“主子和福大人关系是好,可也不能为福大人冒这个险啊。他和云答应的私情万一被扯出来,您可是要跟着倒霉的……主子?”“往哪儿走?”胤禛没理他,指着眼前的岔道问道。这么几十年下来,长春宫倒是有了些许改动……而且,他也不知道那答应被关在哪里。

其实他完全可以不去,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去见见这女子。身为皇帝的女人,还和当朝大臣不清不楚……竟然还扯上皇子,嗯,不简单。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识见识而已。“这边……”秦喜苦了脸,却还是老实指了道儿。

胤禛抬脚便走,只是方走出不到一丈,便再一次拧了眉头。眼前的小道穿墙而过,看上去,已经出了长春宫的范畴。

秦喜在前面领路,他便在后面跟着。却是越走越心惊,越走越激动。手脚已经冰凉,掌心更是渗出点点冷汗,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狂跳:这条路,似乎正通往他自雍正三年后,再也没敢去过的地方。

清宁宫。

一个停字尚未出口,满蒙汉三种文字书写的“清宁宫”门匾便已经跃入眼帘。

胤禛微变了脸色,偏过头:“她不是被关在长春宫么?”“啊……是。”秦喜应过一声,又道,“贵妃娘娘说,要一视同仁,所有犯错的妃嫔、宫女都是关在这里,她不能开了先例。”

胤禛一听到犯错的妃嫔几个字,脸上神色又冷了冷,看向秦喜的眼神多了几分寒意。秦喜不由往后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话。

便是缓步而进。

秦喜一路前行,胤禛眼见自己便往清宁宫的西角去,心便跳得更快,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终于,秦喜推开那两扇木门,轻声道:“主子,云答应就关在里面。”

七月底的天气并不算热,现下甚至还阴风惨雨,胤禛却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为什么……为什么他眼前出现的,就是云钰当年惨死的地方?

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疼,他抬眼望去,只见那处院落似乎没有变过,两扇木门极是破败,院子里原本植满花草,只是此刻却只余下枯枝,有的甚至只留下了花盆。只余得边角几棵常青树有着些许绿意。

再向里看去,四周的角落上结了厚厚的蛛网,门窗上的贴纸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地面积灰上脚印繁乱,证明这些日子这里的变动。

那歌声似乎再度响起,如擂鼓般敲打他的心。

十年生死两茫茫

……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彼时云钰那惨白的面庞又自他心底浮起,时空似乎在这一刻交错,他甚至不敢往里迈进一步。生怕进去了,看到的会是倒卧在床上的云钰;生怕进去了,抱起的会是她冰凉僵硬的身体;生怕进去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生怕进去了,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又如海潮袭来。

他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怔怔地看着那满是灰尘的门窗,身体僵硬,动弹不能。“主子?”秦喜见他如此,不由轻唤了一声,眉目之间全是忧色。

胤禛这才挥了手,手势无力而瘫软。那十年里,他几乎从未在人前露出过自己的苦痛,只是福惠和十三死的时候,他才……可是此刻,他的脆弱和痛苦,连秦喜都能够一眼看出。

他知道应该进去,或者转身离开。但终究无法动弹,仿佛只要站得久了,云钰就会推开门出来,调皮得抬了眼,轻唤他的名字。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他仍旧站了,动也不动。直至屋里传来女子的声音,那声音柔和而嘶哑,细听去,却是轻吟了一首词。

白色陌生的街,

凛冽的风模糊了一切。

雾在窗边在心里在眼角间泛起,

无法辨识冷冷的夜。

窗外飘落着雪,

越来越远所有的感觉。

没有温度没有你没有了思念,

所有火光都已熄灭。

雪缓缓飘落而夜黑仍不停歇,

这是个只属于放弃的世界。

漫天的风霜都成了我的离别,

我的心冷得似雪。“云钰!!!”胤禛一声惊叫,猛地上前推开了门。“啊!”正坐在窗口的女子顿时惊吓出声,身子一抖,手中的纸简翩然落地。

并不是云钰。坐在那里的并不是云钰。她不是云钰……只是那日的云绮……

胤禛眼神阴冷,死死盯住她:“这首词,你打哪里听来?”“见过十五阿哥,给十五阿哥请安。”云绮缓过神,整了整衣服,优雅行礼,缓缓捡起飘落地上的纸简,呈到他的面前,“此物所载。”

胤禛微颤了双手,缓缓接过。

纸简已经泛黄,脆薄的似乎一捏就碎,一行如狗爬般的字写在上面。

正是方才她吟的词。

落款却并非云钰,而是文雪。

时间也很奇怪,是西洋的“阿拉伯数字”:1725。

但即使如此……他仍旧能够认出,那是云钰所书。她素来使不好毛笔,唯一能写好的几个字,便是她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

自己那时常嘲笑她:字如其人。

而今……眼泪便要夺眶而出,他深吸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纸简收好,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才定了定心神,将目光投向那云绮。“你缘何不肯侍寝?”他上下打量她好几眼,缓缓道。

她一身素白,眉目之间尽是倔强之色,整个人较那天从水里出来时干净些许,只是也好不到哪去,身上的裙子更是有着星点绛色:那是血液干涸之后的颜色。“似乎与十五阿哥无关。”云绮唇边带笑,仿佛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胤禛看她几眼,倒也不恼她这般不恭敬的态度。他抬手半抚了胸口,脚步有些虚浮,慢慢向里走,在那似乎就要坍塌的床沿坐下。

云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胤禛放着椅子不坐,要坐到那处去。眉目之间却是涌上一丝不快,开口道:“十五阿哥自重,这里并非你能来的地方。”

胤禛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身下的床单,心中又是一阵阵抽痛。面上却神色如常,淡扫了她一眼,开口道:“你被关在此处……福康安可知道?”

他暗自冷笑。

一个能够让她入宫成为皇帝女人的男人,对她能够有多少爱?或许是有爱的,只不过抵不过权势的吸引罢了。可笑这女子竟然还为他守身,为他冒犯顶撞弘历……真是愚笨至极。

他目光紧锁了云绮,观察她的表情。

正如他所猜测那般,云绮听到他的问话之后,先前淡然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立刻显出几分慌张,声音也带了颤抖的感觉:“奴婢……奴婢知道十五阿哥与福大人交好,奴婢位卑体贱,不敢劳十五阿哥与福大人贵体……请十五阿哥……”她说到此处,却突然停住,死死咬了嘴唇,却还是断断续续说完,“请十五阿哥……千万莫要将此事告诉福大人。奴婢叩谢十五阿哥恩德。”

说着她便跪在胤禛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个头。

胤禛一阵惊愕,脱口道:“你可知道,若无人搭救于你,你便可能从此老死此处,更有可能被处死……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幸福可言。你可知道?”

云绮缓缓抬了头,凄然一笑:“奴婢自进宫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胤禛定定看她,半晌长叹一口气:“你且起来。我应了你,不将此事告诉福康安。”

云绮又叩了头:“谢十五阿哥恩典。”这才缓缓起身,却是站在一边,如若宫女。

胤禛本想就此离开,却不想又开口道:“福康安此生足矣,有你这样一片真心待他……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找到她……胤禛心中长叹,面色怅然。

云绮看向窗外,突然绽放出一丝微笑。那微笑宛若阳光,穿透窗外阴霾的天空。胤禛侧目望去,不由微微一愣,开口道:“你笑什么?”

云绮将目光转过,与他直视,那目光清澈如水,安详沉静:“我希望皇上能够将我处死。这样,我就可以飞出宫墙,陪在他的身边。”“福康安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对他?”胤禛一时没有忍住,心底的疑问脱口而出。

云绮又是轻柔一笑,声音低沉,恍若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他并不好。我没有进宫的时候,他忙着朝政,并不能有很多时间陪我。他生气的时候很可怕,脸色阴沉得没有人敢靠近。他很小心眼,喜欢胡乱猜测别人。他又很小气,从来舍不得乱花钱……他甚至从未对我说过‘爱我’两字……但是……”

胤禛微皱了眉,这个福康安……怎么性子有些像自己?

未及多想,便见云绮又笑,那笑极是甜蜜,微有些娇羞:“他说,无论怎么样的风雨,他总会护我周全。”

最后一句话恍如雷击,将胤禛死定在原地。

记忆中的那一幕便浮出。

自己拉了云钰的手,坚定道:“无论怎么样的风雨,我总会护你周全。”

却真是讽刺,他未登基时,总不遗余力地去实现这话,而当上皇帝之后……却放任别人以及自己去伤害云钰……

他愣愣地看向眼前的云绮,茫然开口:“只因为这句话……你就如此待他?”

云绮点了头:“纵使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却又微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我上辈子对不起他……”

纵使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纵使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这话在胤禛脑海里几番转换,终于化成云钰的面庞……他愣忡失神,手掌前伸,低声喃喃道:“我总是疑心太重……我担心你会离开我……所以我先离开你……我怕失去你,所以先将你推开……”“十五阿哥?!”云绮的呼唤声将他震醒,胤禛这才反应过来,突然向着她深深做了一揖,面上尽是感激之色。“多谢云绮格格指教,吾终于明白了。”他知道这云绮的心思之后,便刻意使用了格格二字。

云绮一脸茫然,却还是微笑点头:“虽然不知道十五阿哥明白了些什么,但云绮仍旧要恭喜您。”她叹了一口气,又道,“云绮有一事相求。”

胤禛点头:“尽管说来。”“若云绮有幸被处死,尚请十五阿哥将我的尸体烧掉,然后将我的骨灰全然洒在雍和宫里。”她不紧不慢说来,脸上尽是神往之色。“为什么要撒在雍和宫里?”胤禛顿时一愣,焚尸扬灰是极残忍的做法,她竟然要自己如此对她……更奇怪的是,他原以为这云绮会求自己将她的骨灰交给福康安。“我不要他为我伤心难过……”云绮深吸了口气,“让他以为我老死深宫最好。而雍和宫……”她闭了闭眼,“或许是我与佛有缘,常常梦到那里的景物……现在想来,或许就是佛已经提前告诉了我死后的去处吧。”“常常梦到那里的景物?”胤禛浑身一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嗯。”云绮笑了笑,“我额娘说,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常常看向雍和宫的方向……只是那是皇家寺院,我们是不能够随意进入的……直到进了宫,有一次随贵妃去礼佛,才发现里面的一些景致,与我梦中无二。”

胤禛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紧紧地提起,他连忙追问:“是哪些地方?”“永佑殿、永康阁……”云绮笑了笑,“不过里面的陈设,倒是与我梦中不同……我也是去了之后,才知道这些个地方叫这名字……”“永佑殿?”胤禛愣了一下,“永佑殿?”倒是真不记得府里有这个地方了。“嗯,据说曾经是先帝的寝殿。”云绮失笑,“我忘了您去的要比我多了……”

胤禛的心一阵阵狂跳,她能够梦见那些,梦见雍和宫里的景物……目光不由紧紧盯了她,心中如海浪般翻腾,突然开口道:“你何日生的?”“乾隆三十六年十一月十一。”云绮虽然不明白他问话的用意,但见他一脸严肃,心下有些忐忑,老实回了话。“哦……”胤禛又拧了眉,他记得云钰是十二月二十五的,倒不是一天生日。却仍旧不能够平复激动的心情,她是如何能够梦见雍和宫里的景物的?

雨更浓。

此刻又起了风,便将雨丝从窗口门间刮了进来。如果不知晓情况的人看到现下这间院落,定然以为荒废已久,断断想不到竟然是紫禁城中的地方。

在明亮的光明后面,总会有一些让你看不到的黑暗存在。

风一阵急过一阵,雨便随风潜入,直扑到人的身上。雨水冰冷发寒,云绮衣裳单薄,风一吹,微打了个寒战。

胤禛看在眼里,不由拧了眉。“这样的房子,哪里还能住人!”他背过身去,微仰起头,“等我回去,便唤内务府将此处整休。你少不得在这里居住一段日子了。”

云绮也不推辞,弯腰福了一福,道:“那云绮先谢过十五阿哥。”

两人说话间,却听外面又是一阵喧闹。胤禛转头看去,只见一行人快步行走,正冲此处而来。看样子,却似是嘉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李福。

那些人推门而进,刚欲说话,不想却瞧见胤禛,顿时愣在当场。

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为首的李福连忙上前一步,打了个尖儿,一张肥脸上堆起猥琐的笑容。原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得快成一条缝了。“奴才给十五阿哥请安,十五阿哥吉祥。”他的声音听上去极是尖锐,像极了铁器摩擦之后的声音,胤禛不由拧了眉,退后一步。“十五阿哥今儿怎么有空,到这清宁宫来赏风景么?”他一脸奸险狡猾之相,打着哈哈,不动声色地套着胤禛的话。

可惜他选错了人。

胤禛嘴角微撇,有些好笑。看来这个永琰日前并不出色,连这样一个小小的太监,竟然都敢拿话来挤对他。

他微眨了眼,缓慢道:“这清宁宫的房子怎么破成这般?朕……”他赶紧停下来,心中一阵猛跳,差点说漏嘴,“真是太不成体统了!每年拨下来的修缮费呢?是不是都中饱私囊了!?”

那李福瞬时惊得面无人色,赶紧跪了下来。“没有的事儿,十五阿哥明查。这修缮一事向来不归奴才管……奴才……”他支支吾吾倒什么也说不上。

胤禛倒真是有些起疑,这修缮一事的确不归李福管,他也是明白的,方才不过就个由头说话,怎么就能把他吓成这样?

莫非当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他冷冷瞥了李福一眼:“起来吧,你来这儿做什么?”

李福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低头躬腰,小心回话:“回主子的话,奴才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提审郭络罗氏。”

他说到这儿,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云绮,脸上一片猥琐的神色。

云绮见他看向自己,脸色顿时变了变。

胤禛更是奇怪……先前见到自己,她也没有这般,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太监,就能让她变了脸色?他暂且放下这疑惑,又看向李福:“提审?”“是。”李福得意地笑了笑,“据宫女回报,这郭络罗氏不肯侍寝是因为已经失身于他人……”说到这里,他突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看向胤禛,眼底分明写着:原来那野男人就是你……的语句。

胤禛顿时勃然大怒,一甩袖子,厉声道:“这般无凭无据的话,你也敢说!造谣生事,污蔑皇家,你有几个脑袋?”

李福似乎从未见过他这般厉色,顿时颤抖了一下,浑身的肥肉也跳动几下,连忙又跪了下来,惨声道:“奴才知罪。奴才该死。只是这事儿不是奴才说的,现下那宫女还在娘娘宫里跪着,十五阿哥明鉴!!”

胤禛立刻转头看了云绮,只见她半扶了一边的墙壁,面上些许仓皇之色。

莫非……莫非真如这李福所说,她已经失身于别人?

如果是真的……那个别人……不用问,肯定是福康安!

胤禛的心底顿时怒浪涛天,一时间突然烦躁无比。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闭了闭眼,开口道:“那就去吧。莫让额娘久等。”“云答应,请吧。”李福得意一笑,声音不阴不阳。

云绮点点头,道:“莫急,让我整理下衣裳。”

李福方要说话,却见胤禛点了头,退出屋子,只得悻悻地跟着退了出去。

片刻,房门便被从里面推开,云绮并没有换衣裳,仍旧是先前那淡蓝的旗装,只是仔细地整理过妆容,打理了头发,显得清爽怡人。

她满脸的安适,似乎并不是要去受审,而是去赴宴。胤禛盯了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来。

想到先前她说的话,这感觉便越发深刻。

若是那宫女指责她失身于他人,她又不辩解的话……恐怕只能落得一个死字。胤禛可以肯定,若有这事,云绮是决计不会说出福康安的名字的。

这种事情,只要当事人不承认,即使种种推测都指向福康安,也拿他没有办法……倒霉的只能是身为答应的云绮。

死一个小小的答应,在宫廷里,实在算不得大事。没有人会在乎。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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