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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7 12:4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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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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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集3

杂文集3试读:

作者简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另有笔名絜青、鸿来、非我等,字舍予。中国现代小说家、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人民艺术家,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代表作有《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剧本《茶馆》。老舍的一生,总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艺界当之无愧的“劳动模范”。

AB与C

粗粗的,我可以把十年来写小说的经验划成三个阶段。(A)女子若是不先学了养小孩而后出嫁,大概写家们也很少先熟读了什么什么法程与入门而后创作。写作的动机,在我们的经验里,与其说是由于照猫画虎的把材料填入一定的格式之内,还不如说是由于材料逼着脑子把它落在白纸上。不写,心里痒痒。于是就写起活来。自然是乱七八糟。这时候,材料是一切,凡是可以拉进来的全用上,越多越热闹。譬若:描写一面龙旗,便不管它在整段之中有何作用。而抱定它死啃,把龙鳞一个个的描画,直到筋疲力尽,还找补着细说一番龙尾巴。这一段谈龙的自身也许是很好的文字,怎奈它与全体无关;可是,在那时候,自己专为这一段得意;写完龙鳞,赶紧去抓凤眼,又是与谁也不相干的一大段。龙鳞凤眼都写得很好,可是连自己也忘了到底说的是什么了。想了一会儿,噢,原来正题是讲张王李的三角恋爱呀。龙凤与此全无关系。但是已经写好,怎能再改,况且那龙与风都很够样儿呀。于是然而一大转,硬把龙凤放下,而拾起三角恋爱。就是这么东补西拼。我写成了一两本小说。(B)工夫不骗人,一两本小说写成,自然长了经验:知道了怎样管着自己了。无论怎样好的材料,不能随便拉它上来。我懂了什么叫中心思想。即使难于割舍,也得咬牙,不三不四的材料全得放在一旁。这可就难多了!清一色的材料还真不大容易往一块凑呢。这才知道写作的难处,再也不说下笔万言,倚马可待了。在(A)阶段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口上总念道着:这个事有趣,等我把它写进去。现在,什么东西都要画上个“?”了,口中念道着:这是写小说呀,不是编一张花花绿绿的新闻纸!这时候,才稍能欣赏那平稳停匀的作品,不以乌烟瘴气为贵了。(C)闹中心思想又过去了,现在最感困难的是怎能处处切实。有了中心思想,也有了由此而来的穿插,好了,就该动笔写吧。哼,一动笔就碰钉子,就苦恼,就要骂街,甚至于想去跳井!是呀,该用的材料都预备好了,可就是写不出。譬如说吧,题目是三角恋爱,我把三角之所以成为三角,三角人,三角地,三角吻,三角起打,和舞场,电影院,一切的一切,都预备好了。及至一提笔,想说春天的晚上;坏了,我没预备好春天的暮色是什么样。我只要简单的两三句话,而极生动的写出这个景色,使人一看便动心,就自己也要闹恋爱去,好吧,这两三句话够想一天的,而且未必想得起来。缺乏经验呀,观察的不够呀!这个三角恋爱的故事不知道需要多少多少经验,才能句句不空;上自天文,下至跳舞,都须晓得,而且真正内行,每句是个小图画,每句都说到了家,不但到了家。而且还又碰回来,当当儿的响。单有了中心思想单有了好的结构,才算不了一回事呢!

到了(C)这块儿,我很想把以前的作品全烧掉,从此搁笔改行,假如有人能白给我五十万块钱的话。

载一九三七年二月《文学》第八卷第二号

哀莫大于心死

谚云:好汉不说当年勇。因为,今天不勇,而空夸当年,对人对己,两无益也。不过,只是称道自己的过去光荣,其作用虽云无益,尚无大害。假若于自夸而外,且谓今日之勇士都是瞎胡闹,反不如缩头受辱者高明,则是强词夺理颠倒是非,便许有些流毒了。

一个文艺者的生命,应该永远为文艺活着的。昨天写得好,今天还要写得好,明天更要写得加倍的好。假若只仗着昨日的一点成绩,即投笔从“闲”,且到处拍老腔,自号老牌正统文艺家,是自弃也。

再说,放弃了写作生活,便是放弃了对于社会动态的关心,文心停止了活动,人也就变成半死。于是,一方面说自己当年曾是好汉,一方面又说如今的一切都是胡来。半死的人看着别人辛苦劳作,原也只好这样忌妒一下也。

自己停止了文艺工作,对社会即停止关心,心既不动,静如止水,自然的会渐渐的讨厌社会。于是一听到“社会”,一听到“运动”等名词,便感到头疼,不能不发出谬论:文艺是个人坐在屋子里的事呀,要什么运动?其实他自己也许知道,因为配备抗战而发生的文艺运动,正是必不可少,正是文艺者爱国与爱民族的正当表现。怎奈自己已经与世隔绝,便不好不说些风凉话,既可遮丑,复足掩威,悲哉!

新文艺的产生,根本是一种举国响应的运动。有此运动,故有此文艺。但文艺不能永远停止在某时某地,“女大十八变”,文艺亦然,它须生长,它须变动。于是五四而后,有种种运动;此种种运动都是外循社会所需,内求文艺本身之进益,故新文艺不死。此种精神,遇到了抗战,便极自然的,合理的,发为抗战文艺运动。设若文艺者,在民族生死关头,而投笔从闲,钻入防空洞去,则文运绝,廉耻丧矣。今有人焉,指此运动为无聊,为多事,为毁灭文艺,定是另具心肝,或者是躲在防空洞内而想叱退飞机者也。

远查历史,则古希腊之大悲剧家与喜剧家都拿剧本去竞赛。他们并不以走出屋门,与大众混在一起为耻。

此后,文艺上种种运动,都是运动,而非静候灵感。剧圣莎士比亚自己走江湖,上舞台,倒也未曾失去了尊严,而反留下若干的不朽之作。若谓一参与什么运动,便俗气逼人,不可与言诗,分明是胡说。

今天,我们需要文艺运动,需要文人的团结,需要文友的相互督励。若有人站在一旁,专浇凉水;以运动为多事,以奋斗为胡闹,以团结为结党营私,天哪,不敢说别的,我看他是破坏抗战!

载一九四二年六月一日《文风》第二期

芭蕉集序

这篇恐怕是最不象序的序了。序的正当作用是扼要的精到的介绍一书、一作家的思想与特点,使读者在读前有个清楚的认识,或在读后有个意见的参证。这样的序不易作,一作不好便有骗人或引人走错了路的危险。我现在不想这么作,因为著者徐君①还很年轻,他的文字、思想、感情、经验都正在发展前进,不能轻易下断语。他若从此不再进步,那倒好办了,可是那不是我所敢希望的。

序的另种作用是在捧场。这个,在此地用不着。徐君的这些篇文字大都是已发表过的,而且给他带回不少的赞美,用不着我来锦上添花。

只剩下鼓励了,这也似乎最合适。徐君的文字已有了很好的根底,无论写什么都能清楚有力;他知道怎样避免无聊的修辞,而简明的说他所要说的话。有这个基础,再加以经验与努力,他是有希望的;事实上呢,他也确是个很缄默而用功的学生,所以我似乎已看见一个青年写家就马上要来供献他更好的顶好的东西给我们了。

他自己说,他要写小说了。写吧!什么都要写!只有写出来才能明白什么叫创作。青年人不会害怕,也不要害怕;勇气产生力量,经验自然带来技巧。莫失去青春,努力要在今日!

老舍一九三五·冬·青岛载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益世报》

保卫武汉与文艺工作

去年七七的炮声是在芦沟桥,今岁七七的炮声是震动着半个中国。去年七七,日本军阀是作着最好的侵略梦;今岁七七,日本军阀还加紧的放炮,可是面上已没有了笑容。日本军阀万没想到两个七七碰头,而中国还会挺着胸昂立不动。是的,大中华已提到“保卫武汉”了;可是日本军阀,设若稍微聪明一点,也该回头看看,在哪里他们可以算立住了脚?北平城门外就夜夜有枪声!这样,保卫武汉的呼声与事实绝对不是消极的要多保住一两座名城,而是要在这儿再重重的打出一拳,把没了笑容的日本鬼脸打出血来。武汉必须保卫是表明抗战的决心,与抗战的能力,并不是颤抖着说:“这可是末一招了,这一招再不灵验,我就倒在尘土上了!”只要大中华不屈膝,日本军从便得老幌悠着——幌悠久了,便会栽倒。拼命保卫武汉,当然的;同时也须预备好比保卫武汉更坚强的毅力与决心,即使不幸而武汉失落也能沉住气往下打。这才是长期抗战的真信仰。只有以这个信仰为发挥一切人力财力的心核,我们才会看到侵略者的尸身被弃在长江大河之间,连骨灰也来不及烧化。

文协不愿赶快离开武汉。文艺工作者在去年七七以前,就早已呼号着民族解放与巩固国防。他们为民族优虑,给民族以警告与激励,因为他们的信仰是民族革命与复兴。文协的会员散居各处,无从集合。在武汉的文协会员,人数不很多,可是他们都愿意参加保卫武汉的工作,用笔也好,不用笔也好,只要有工作,他们便愿意去作。单单的以武汉为文艺中心来看,无论在感情上与理智上,他们都觉得保卫武汉是神圣的责任,他们必须肩起他们所该作的那一部分。

说到这愿负责工作的话,我们似乎就该回顾一下,把一年来的工作成绩公平的加以批判,看看我们作了什么,和缺乏什么。假若我们在过去这一年中,什么也没作,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假若我们确是作过许多的事,可是其间有许多阻碍与困难,那么我们便当毫不客气的指出那些阻碍与困难,来在保卫大武汉的工作中从新努力去冲破,去克服。这假若不是我们独自可以作到的,我们便谦恭的,热诚的;盼望外界给以方便与援助,共同完成保卫这圣地的伟大工事。

恐怕摆在最前面的指摘,便是神圣的抗战已及一年,而伟大的文艺作品还没有一页。老实不客气的说,恐怕这一年来的成绩还不如五四与北伐两个时期。护短是用不着的,可是事实必须公平的提列出来:五四的本身差不多就是文艺运动,它的成绩最好的部分也是文艺作品。它的反抗与解放的说法,比它说的是什么更高明;政治与哲学的理论很幼稚,可是那多少必含些伤感的文艺却立下了新文学史的基石。北伐的胜利,平心静气的来看,宣传实尽了抛在当时的最大力气,有时候宣传的力量且比兵力更强一些。文艺、自自然然的便找到它的路途,随着革命的热烈而活跃起来。军事与文事,在那时候是无可拆散的。现在怎么样呢?全民族抗战不是个文艺运动,象五四那样。不错,文艺者都想用笔作枪,可是事实上,文人弃笔而拿起枪来的也不在少数。就是文艺者都紧紧的握住了笔,不管别的,文艺也还须与抗战的其他种种配备起来,象多少河流都汇归大海那样,不能独霸一代。中日的战争不同北伐。北伐时期能以宣传代替武力,现在我们可不能专凭文字打退日本。我们的宣传多半是朝向着我们的军士与人民,于是我们去唱,去演,我们的歌,我们的戏剧。北伐时因宣传的得力,文艺与军事一同迈步前进,文艺可以狂喜的保持住文艺性。现在,我们是死心塌地的咬定牙根争取民族的自由与存在,文艺必须深入民间;虽然我们一点不以降格相从为正当的手段,可是我们也确实认识了军士人民与二十年来的新文艺怎样的缺少联系。于此,文艺便因克服实际的困难而减少了文艺性与其浪漫。以笔代枪,枪是不能浪漫的,不能因打射一片白云——纵然是极有诗意的一片白云——而浪费子弹。看看吧,军队里唱的歌,街头上演的戏,报纸上的报告文字,宣传的小册子,哪一项不是文艺者的成绩呢?战地服务团、宣传队、伤兵医院、难民收容所、各地的游击队,哪里没有文艺者正兴高采烈的工作着呢?这样的成绩也许不很好,可是这种作品根本就不是供给沙龙里的艺术家们去欣赏赞读的;坐在美雅的沙龙的人们也许还会说“战争是惨酷的呀”,而不知道日本打的是谁,与我们为何抗战!那些服务与操作,也许把写作的时间占去,把撰著的精力占用,成全了工作,而耽误了文艺。可是谁去管呢,抗战根本是肉血相拼的事,力量用在手上和用在脚上是一样的;不能打倒敌人,便踢他滚吧。

这样,文艺者自动的分散开,都抱着短刃相接,与倭寇死拼的决心。心中预想的读者的识字程度,写作的时间限制,精力的不集中,集团的不齐整,都使文艺不能从容的详密的计划出,作起来。终生写成的《神曲》与《浮士德》是不能在这儿期望的。我们只有随时的心灵火花的爆发,还没有工夫去堆起柴来,从容的燃起冲天的烽火。再说,文艺者的工作,全凭他们自己的热心,到各方面去找。他们不能自主,拾起什么,就作什么,他们没有得到什么援助。他们的工作决定了他们的写作的内容与形式,他们不能有远大的计划,因为有了计划而不能实现,只足增加苦恼。他们愿意有相当的,数人志同道合的集合在某一军部,或某一地带,作有系统的宣传,作有系统的记录,或实行集体的创作。可是这必须得到外界的帮助与许可才能成功。显然的,文艺者二十年来就以指摘社会的病端而遭到不少压迫与厌恶,现在这种厌弃的心理也还存在。好象是允许写作已是宽大,尽力帮忙则离题太远了。这个困难的克服,单凭文艺者自己去东撞西碰是绝难奏效的。我们请求政府社会予以有力的援助与合作的热心。个人以致集团的力量之微薄,不足为耻;所怕的倒是在无从施展那点力量。这是我们的自励,也是我们的呼吁。特别在保卫大武汉的一切工作中,我们深盼得到我们的指定岗位。

以作者自己来说,这半年来曾致力于写作通俗读物。鼓词、旧剧、歌曲、小说,都写过了一点。成绩如何呢?鼓词没人唱,旧剧没人演,歌曲没人作谱。我个人不能作到这一切,必须有许多帮助;为宣传,无论从人力与财力上说,“一人班”是绝难成功的。团体的联合互助是必要的,可是无论哪个团体也不会出钱。说真的,写这种东西给我很大的苦痛。我不能尽量的发挥我的思想与感情,我不能自由创构我自己所喜的形式,我不能随心如意的拿出文字之美,而只能照猫画虎的摸画,粗枝大叶的述说;好象口已被塞紧而还勉强要唱歌那样难过。可是,我并不为这些别扭所灰心。我还继续的作,深盼有人来“朗读”——即使得不到歌唱与演出的机会。但是,可有一印几百万份的小册子或刊物没有呢?没有!我知道我的力气并没白费,我遇到过读了我的鼓词与小曲的伤兵与难民。可是,这是些特殊的伤兵与难民,肯少吃半顿饭,而去买本刊物来念。他们得不到白赠的刊物。别人呢,那只好想念而念不到,束一束腰带而去喂饱了眼是难能的事。在乡下呢,我的东西根本去不了,书商的眼中没有乡下,而大部分的宣传机关也似乎忽略了这一层。个人的苦恼,不算什么;个人孤立无援,用十成力气而无一成效果,就是英雄,也得气短。

没有确切的联合,没有通盘的计划,没有大量金钱的应用,遂使文艺者的工作只能东投一弹,西放一枪,得不到预期的功效。决不是,决不是,在这里把毛病都推在别人身上。但是事实是事实,在抗战期间,我们不应以相互原谅而误了大事。给我们工作吧。我们是怎样期待着尽我们的一点力量啊!我们没法自己主持一切,当局不会给我们印几十万本书送到军队里去,我们个人生活的困难不允许有集团的动作,在一块儿工作的快乐并不使大家都不饿。

伟大的作品么?在这伟大的时代里,每一个兵挂了彩,每一个穷人献上他的一顿饭钱,都是伟大的作品!面向着“抗战第一”这四个字,尽力的便伟大。我们文艺者之中,有的一字未写而在前方丧了命,有的一语不发而辛苦的为军民服务。无弦的琴也照样伟大,假若操琴者的心中有爱民族的热诚的音乐。我们还能拿笔的,谁曾偷懒过呢?我们力量的渺小,阻制不住我们心情的崇高与伟大。手榴弹只能炸开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而扔出去的时候,它是对准着全部敌军,而想到最后胜利的。这伟大。这点谦卑的伟大是胜利的基础。立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不幻想在三天之内写成一部《战争与和平》而愿打今天这仗,直到最后胜利来到。这比五四的伤感与北伐的浪漫更朴实确切,这是与军民手拉手的奔赴前方。这将奠定了比五四与北伐两时期更结实更纯真的文艺。这文艺在目前就成为军民必需的精神食粮,这文艺也将自成一格,渐进而为真正的民族之声,为全人类呼唤着和平与自由,并报告了争取和平与自由的经验与方法。

这种虔诚,我希望,能使我们在保卫大武汉的事事中,得到我们的渺小的伟大的实现。我们愿作机器中的一个齿轮,我们盼望机油也流灌到这个齿轮上,使它活动起来。

文协的历史,只有短短的三个月。这三个月中,会中得到不少帮助:政府的爱护指导,各救亡机关的辅助合作,都使我们感激。我们自己呢,也就抱着无党无派的精神,同力协作的诚心,尽力于政府社会和各团体间委托给我们的工作。在表面上看来,这真近乎精诚团结,一致抗日了;可是作得并不够,还差得多。我们自己所要作的集体创作,因为会员们的穷困与会中经费的窘迫,还没法下手。我们想编的丛书,因印刷发行种种的不便利而停顿。我们已写成的那些宣传文字还未能大量的印行。各地方的分会因立案之不易,还未能马上都组织起来。总而言之,我们的力量绝不能克服一切实际的困难。我们的利器是笔,可是要结成笔阵,就非另有外援不可;尽管我们自己排列得很齐整,若没有交通的工具,我们便只好摆阵给自己瞧,永远寸步难行。即使说我们可以徒步前进,好,我们也还需要我们自己设备不起的印刷机器与其他的必需品。我们必须充实自己,不错,但是没有米总难烧成了饭的。

我们一点也不是发牢骚,反之,我们很感激政府与其他方面曾给了我们不少鼓励与助援。我们着急的是这还不够,外界的助援不够,我们自己的工作不够。缺了文艺这一部门,在全面抗战上便陷着一角;而在当前任何一角也是不当任其陷落的。我们是为这个而焦急。在平日,我们自己可以闭户著作,凭我们自己的本事如何,而获得毁誉。那几乎完全仗着我们自己。在抗战期间,我们不能专凭自己的高兴,去决定我们的行动,我们必须与别人迈齐了脚步,朝着太阳旗进攻。这样,把我们关在屋里,我们便无能为矣。这并不是说,到了大难临头,我们便没了办法,手足失措。不,绝不是!一个士兵去上阵,他不能自备枪枝,独自行动,他是拿着国家所交给他的家伙与命令而去牺牲自己的肉。我们也如是。我们愿把心血献给国家,所以我们愿接受命令,更希望得到原不属于我们自己的那种种便利。

我们盼这不是奢望,切盼我们能在保卫大武汉的工作中分得我们的责任。我们自己的努力是最要紧的。同志们,我相信大家是会携手同行,共同负起救亡图存的责任的。

载一九三八年七月九日《抗战文艺》第十二期

北京俗曲百种摘韵序一

这部小书可以算作罗莘田先生的“通俗”著作,因为:一,从材料上说,这里的材料都是从北方民间“俗曲”百种中摘提出来的;二,从旨趣上说,罗先生以前的许多著作,都是音韵学上的专门研究,而此书虽然还是以学术研究为出发点,可是它可以直接应用到通俗文艺的写作上去。所以,我说,它可以算作“通俗”著作。

抗战以来,文艺写家和有志于文艺习作的,鉴于文艺之须入伍下乡,颇注意于固有的民间文艺作品,而加以研究。同时,在作品上,有的以旧瓶新酒的方法,改造旧有的民间戏剧诗歌,有的取精去粕的另制新瓶新酒,供给军民以可以接受的读物。方法虽殊,而求作品之通俗,期使新文艺深入民间,则一也。

文艺通俗化不是个简单的问题,我们不能详细的提列各点,在这里一一加以讨论。让我们单说罗先生这部小书与通俗文艺习作的关系吧。

一,民间的活文艺,不用诗人或诗匠所遵守的死韵脚,是件行之已久的事实。以辙代韵,由来已久,且日见普遍,广被民间;十三辙的形成是其明证。但十三辙是什么呢?请看此书——这里有活的例证,与其变化发展的史迹。例证足供写作之参考,因为今日的文艺语言,大半以国语为标准,以一个不深知国语的人,去写或欣赏以国语为工具的文艺作品,也许不易找到或认识合适正确的韵脚,看了此书,自有把握。至于十三辙发展的轨迹,更使我们相信活语言自有活韵脚,不管守旧的诗人如何要遵古用韵,可是民间自有自己的胆量与自由,有无可阻止者。就是今日新诗与“改良旧诗”的押韵也须舍旧取新,以辙代韵。罗先生对辙与韵变迁的考证,足以使我们理足气壮的去革新。

二,十三辙是有了固定的组织,但是由罗先生所提出的例子来看,辙口的运用在民间文艺中还是千变万化的。这些变化大概有几种不同的原因,象是:(1)在上句无韵,下句有韵,一气到底的形式中,一般的说,理应用平韵就都押平韵,用仄韵,就都押仄韵。可是,也许是因为民间文艺作家的技巧不够,而平仄夹搀,出了规矩。(2)平仄乱押,有的也许是因为音乐的关系,应用平声者而用了仄声,使在歌唱或朗读的时候更为悦耳。(3)民间文艺中的辙口用字,随地方的读音而增加了字汇,一地方所用的辙,不完全适用于另一地方。因此,十三辙虽然在北方有了固定的组织,可是仍不能强迫任何人“谨遵钦此”!

由上列的三个原因,我们看出来,辙数虽已固定,而运用尚有自由,稍微出了规矩,不能算作大毛病。因地方语的差别,因韵文的音乐性的需要,我们还可以审情度势的随便一些,以求其“活”。这本书在一方面使我们看见了十三辙,足为参考;在另一方面也使我们看到其中的变化,教我们既辙有所依,而还能各善其用——活文艺绝不是语言音韵的奴隶,而是它们的主人。老舍三十,九,一 昆明龙泉镇宝台出

载罗常培著《北京俗曲百种摘韵》,

一九四二年重庆国民图书出版社出版

本刊半年来的回顾

《抗到底》这小刊物生在武昌,死在汉口,现在复活于重庆。

它必须复活,因为它是“抗到底”。抗到底的精神,无论是指本刊,还是指全民族抗战而言,就是“死而不已”的精神。象被斩伐的大树,春来便又枝条怒发了。复活的喜悦一定大于死的悲哀,设若我们以本刊的复活作为全面抗战的象征,我们便当严肃而快活的再接再厉,死里求生,直到打败暴日的时候,我们痛定思痛的落泪;现在,我们应当活泼泼的去拚命。

在这小刊物降生的那一天,我们就没敢放心的欢舞庆祝,准知道它生在荆棘中,必须以血汗创出它的路径来。那时候,它是在武昌的一家小印刷所里,以七拼八凑的字体,以性质不同的文章,慢慢的拼成,慢慢的由一架手摇机降落下来。我们焦急,颤抖,十几昼夜,才看到它成为薄薄的一小本。我们象母亲看见自己瘦弱病丑的小儿似的看着它,明知它有许多缺陷,明知它将遇到更多的灾患,可是我们对它抱着很大的希望。无论怎说,“抗到底”这个名字是可宝贵的,只有它可表现出抗战的决心,我们也就必须百折不挠的使它活下去。

由武昌到汉口,无论在印刷上与编辑上,都有了一些进步,销路也渐次增加。可是我们知道象这样的小刊物也逃不出暴敌的威胁。暴敌的毒计深谋,便是灭绝了大中华的一切,他想毁灭了我们的城市,炸碎了我们的一切器物,破坏了我们的交通的工具。即专就一个小刊物而言,也会找不到印机,找不到发行的便利,而与城市人物同归于尽。

果然,武汉遭受了大轰炸。印刷机器必须挪开,书局必须迁避,人口必须疏散。《抗到底》呢,便也由脱期而停顿了。就这么完了吗?哪能!我们若被炸弹吓昏便是暴日的成功。对于没有炸死的,暴日是切盼着吓个半死,颤抖着跪下求饶。抗到底的精神,无论是指本刊,还是指神圣的抗战而言,是根本没有屈膝这一说的。被打倒了不算失败,起来再干正是英雄。长期抗战就是不怕跌倒,而是要跌下去,马上立起来,又扑过敌人去。就是这小小的刊物,既然称为“抗到底”,也须抱定这不怕跌仆的精神。所以我们到重庆来复刊。

我们不敢说在武汉这几个月,有了什么了不起的贡献。我们只能说,我们的立场是精诚团结,一致抗战,抗战到底。明乎此,再看我们已刊行的十四期,就会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刊物里既有政论,又有文艺,既有新小说,又有大鼓词。是的,谁写的都欢迎,只要他写的明白。什么题材都是好的,只要它有益于抗战。以前的十四期是这样,以后的还是这样。谁给我们写,写的是什么,全都决定于写者与文章是否在爱国的老百姓的立场上,为团结而呼吁,为加强抗战能力而发言。

我们认票不认人,而我们的票更是精诚团结,抗战建国。

因为上述的理由,所以我们自第四、五期以后,略为偏重通俗文艺。不,偏重还有语病。应当说由事实的演变,自然而然的走向此路来。我们的立场既是协力同心打日本鬼子,我们当然便顾及宣传的普遍性。政论及其理论是我们欢迎的,可是我们万不能因维持文章的水准,而忽略了士兵与老百姓。我们不但为他们写,还去找他们写稿子。我们不但要向他们宣传,也愿他们有机会说话。于是,一方面我们给他们写通俗的东西,另一方面我们也到难民区及伤兵医院等处去拉稿子。这样,我们交了许多军队中与难民收容所中的朋友;他们既是我们的读者,也是我们的撰稿员。我们与他们交换了意见与文字,自然我们不再舍弃他们,而且渐渐的感到,即使这小刊物完全刊载通俗文字也未为过分,虽然我们实际上并未这么办。不论如何吧,我们带出了偏重通俗文艺的趋向来。我们决不后悔这个演变,因为我们晓得别种刊物既能充分的供给高深的文字,我们就不妨多发表一些通俗的。军与民是抗战胜利的决定力量,大概没人反对,那么我们以俗易雅,或者也不能算走错了方向。

方向既定,我们开始设法向军队与乡间推销。对军队,还有些办法,因为军队既有组织,找到军部成长官便可以交涉。乡间可困难多了,书局不代往乡间发行,我们又无从亲自去赠送或推销,简直想不出主意。我们希望能将刊过的通俗文字汇编起来,另印小册,送到军队与民间去。自然我们没有够用的金钱去实现这理想,我们只希望有钱的人能帮忙,使我们如愿以偿。一首歌能使战士忘了疲劳,一出戏能使受伤的将士再赴前线。我们深信文艺的力量并不小于枪炮,因为我们曾亲自试验过,曾与军士和老百姓有过文字之缘的。

在复刊后,用不着说,我们的立场还是照旧,我们收稿的态度还是严肃而公开,我们最大的努力处还是在通俗文艺上!并且愿得到帮助,把这种文字送到军民与百姓的眼前。最后,我们希望在复刊后,能得到各界的批评与指导,使《抗到底》的文字真能作抗战到底的精神与力量的发动与发挥者。

载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五日《抗到底》第十五期

储蓄思想

我真不愿把文艺说成什么神秘的东西,可是赶到人家问我怎样写作,我又往往不能痛痛快快的,象二加二等于四那样的,给人家几句简单而有用的话。这使我非常的苦痛。你看,我确是写过了不少东西,可是我没有胆量声明我的成绩有什么了不起之处。我只能说我是在不断地学习。那么,你向一个文艺学徒问长问短,也就难怪我说不出所以然来了。

对,我只好告诉你,你须先学习吧。假若你肯用心学习,我想你不久就能赶过我去。文艺并不是几个天才者的专利品,谁肯学习谁就能生产一些“文货”。

怎样学习呢?这,又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有许多不同的路子都可以走到“文艺之家”的门前。现在,我只能就个人的经历作个简单的报告,供作参考而已。

要学习文艺,切勿专在文艺作品上打转儿。你要先有一些思想。真的,文艺作品不专仗着思想支持着,正象一个美人不能专仗脸子好而可以不要骨头不要肉那样。可是,文艺的最大的使命是发扬真理,怎可不先由思想入手呢?想想看,一个没有思想的人,也就不辨是非,不关心人类的生活合理不合理,那么,他怎能有正义感,怎能选择什么值得说,什么是废话呢?因此,你要储蓄思想。用思想作你的眼睛,去看,去分析,去判断,而后你才能找到你以为值得说的话。假若你以为某几句话值得说,非说不可,你必会把你的感情激动起来,设法用最足以动人的形式把它说出来。思想是花朵,感情是色与香。自然,一个富于感情的人,未必有高深的思想;一个有思想的人,又未必有深厚的感情。可是,预备做一个文艺家,你就非由思想上发泄你的感情不可,因为你若糊里糊涂,专凭感情的奔放去写作,你所给人家的也许只是一些伤感或成见;你可以成为一个风流才子,专用感情写出“红是相思绿是愁”,和“不住温柔住何乡”那样的聪明的句子,可是与人生大道理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当代的人,你应当先关切当代人类的苦难与幸福。只有感情而没有思想,你便只会关心你自己,把你的一点小小的折磨与苦痛说到天那么大,而与旁人无关。风流才子,你要知道,是摩登世界人类的渣滓呀!

不过,你可也要记住,储蓄思想便是储蓄炸药,它也会炸死你自己,为安全计,你顶好躲它远些。思想与苦痛永远紧紧相随,因为一般的人不喜欢用他们的脑子,所以看别人一用脑子便吓一跳,而想把那个怪物用砖头打杀。你要准备吃砖头。

是的,文艺不专仗思想支持着,可是你若专从文字或感情上入手,你便很自然的只会制造些小玩意儿,花呀儿呀的哭哭啼啼,而不敢正眼看社会与世界;尽管文学与感情也是文艺中的重要构成分子。

再说,储蓄了思想,虽不能成功一个文艺者,你还不失为一个有头脑的人。若只耍弄耍弄文字,发泄发泄小小的牢骚,则不但不能成为伟大的文艺家,或者还把你自己毁掉——风流才子不往往是废物么?

有了思想,你该再注意世态。思想是抽象的,空洞的;世态是具体的,实在的。用你的思想去分析世态,而后你才会从浮动的人生中找到了脉络,才会找到病源。这样,你才能明白思想并不是死东西,而是在人们的心理与动态中隐藏着的。你须在若隐若现之中把它找出来,正象医生由病人的脸上发烧而窥见了肺部的隐病。你须描写世态,而描写世态,正所以传播思想。所谓具体的描写并非是照像,而是以态寄意。

有了思想,你才会知道文字不仅是字与字的联缀,而是逻辑的推断。胡涂的句子是胡涂人的声音。你一点也不要忽略了文字的重要,但是你更不应忽略了文字的根源——思想。你一点也不要忽略了感情的重要,但是你须先辨明哪是值得说的,哪是不值得说的,若给不值得一说的加上华美的外饰与感情,你便是骗人,便是变戏法,而不是制作文艺。

关于思想的重要已说了不少,就此打住,等有工夫再说别的吧。

载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日《文艺先锋》第六卷第一期

大时代与写家

每逢社会上起了严重的变动,每逢国家遇到了灾患与危险,文艺就必然想充分的尽到她对人生实际上的责任,以证实她是时代的产儿,从而精诚的报答她的父母。在这种时候,她必呼喊出“大时代到了”,然后她比谁也着急的要先抓住这个大时代,证实她自己是如何热烈与伟大——大时代须有伟大文艺作品。

就是在过去的几年中,大时代与伟大文艺的呼喊已经是不止一次了。虽然伟大文艺仍差不多是白卷,但文艺想配合着时代去扩大充实自己的这点勇气与热诚是值得称赞与同情的。

拿今天的抗战比起以前的危患,无疑的以前的大时代的呼声是微弱的多了;无疑的,伟大文艺之应运而生的心理也比以前更加迫切而真诚了。

可是,伟大文艺是否这次不再交白卷呢?

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是,否,我都不敢说。

我所要作的只是凭着一些过去的事实,来供献一点意见;即使这点意见不无可取之处,她仍然不过是许多意见中的一个,并不敢自信这就是到伟大之路的唯一秘诀。

在文学史中,我们看到很多特出的写家怎样的在文艺工作之外去活动,莎士比亚写剧本,也拴班子与演戏;但丁是位政客,密尔顿是秘书,摆仑为争希腊独立而死。往近里看,自五四后我们所产生的几部较有价值的著作,也几乎都是作家们参加革命或其他实际工作的追忆与报告。于此,我们知道文艺与活动是怎样的密切相关。于此,我们知道等待着伟大文艺的来临是怎样的一种可怜的空想。活动不妨碍想象,而反是想象的培养与滋生。

再往真确里一点说,伟大文艺中必有一颗伟大的心,必有一个伟大的人格。这伟大的心田与人格来自写家对他的社会的伟大的同情与深刻的了解。除了写家实际的去牺牲,他不会懂得什么叫作同情;他个人所受的苦难越大,他的同情心也越大。除了写家实际的参加时代所需的工作,他不会了解他的时代;他入世越深,他对人事的了解也越深。一个广大的同情心与高伟的人格不是在安闲自在中所能得到的,那么,伟大文艺也不是一些夸大的词句所能支持得住的。思想通过热情才成为情操,而热情之来是来自我们对爱人爱国爱真理的努力与奋斗,来自我们对一种高尚理想的坚信与活动。在活动奋斗之中把我们的经验加多,把我们的人格提高,把我们的同情扩大。有了这种理想,信心,与经验,再加以文学的修养,自然便下笔不凡了。反之,我们只关在屋里,抱着胸中的那一钉点热气,也许遇到一股凉风便颤抖起来了。

专用文字去讨好的方法已经太旧了,要不然八股文也不会死灭。文学既是活东西,她就必须蜕出旧壳,象蜻蜓似的飞动在新鲜空气之中。因此,写家的企图必是想打破旧的方法与拘束,而杰作永远是打破纪录之作。哪里去找此种打破纪录的法宝?体验。把自己放在大时代的炉火中,把自己放在地狱里,才能体验出大时代的真滋味,才能写出是血是泪的文字。这种文字必不会犯脆弱,空洞,与抄袭等毛病。崇高的理想使写家立在大时代的前端,热烈的挣扎使他能具体的捉摸住当代普遍的情感;这样,他的思想与感情便足以代表当时的企冀与生活,所以她的著作才能作此时代的纪念碑。正如但丁的《神曲》,不管是上天堂入地狱,其中老有作者的影子与人格。

是的,大时代到了;这是伟大文艺的诞辰,但写家的伟大人格必须与她同时降生。行动,行动,只有行动能锻炼我们的人格;有了人格作根,我们的笔才会生花。

我看见一位伤兵,腿根被枪弹穿透。穿着一身被血,汗,泥,浸透糊硬的单衣,闭目在地上斜卧,他的创伤已不许他坐起来。秋风很凉,地上并没有一根干草,他就在那里闭目斜卧,全身颤抖着。但是,他口中没有一句怨言,只时时睁开眼睛看看轮到他去受疗治没有。他痛,他冷,他饥渴,他忍耐,他等着!

好容易轮到他了,他被一位弟兄背起,走进了临时医疗所。创口洗净,上了药,扎捆好,他自己慢慢的走出来。找了块石头,他骑马式的坐下。一位弟兄给了他一支烟卷。点着了烟,还是颤抖着,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也许是谢谢那支烟卷,也许是谢谢那些护士与医生,也还许是谢谢他已能在块石头上骑坐一会儿了!他已上了十字架,还要感谢那小小的一点他所该得的照料!

什么样的笔能形容出这种单纯,高尚,坚忍,英勇,温和,与乐观呢?什么话也没有,只是“谢谢”!神圣的战争,啊,这位战士是这神圣战争的灵魂与象征。他也许一字不识,单纯得象个婴孩;但是他作到了一切。他是服从着神圣战争的神旨,去受饥寒痛苦;一口香烟喷在面前,他仿佛是面对面的与神灵默语:他牺牲了一切,他感谢一切!在行动中,他的单纯的赤子之心光显了神圣的呼召,证实了我们忍无可忍而挺身一战的牺牲与自信,在牺牲中看见了光明,在单纯中显示了奇迹。

我们怎能了解这样单纯圣洁的战士呢?啊,只有我们也去作些与此类似的事情。我们有千言万语,来自书本,来自理论;真正的战士却作到了一切而一言不发。我们应当道出他所不肯与不会说出来的热情与真纯,这难道还不是可歌可泣的事么?哼!这,岂止是可歌可泣呢?但是我们必须先把我们的理想与信仰施诸实际的行动,我们的心才能跳得与他一样的快,我们的笔才能与他的默然和微笑一样微妙与崇高。经验不仅是想象的泉源,她也是坚定我们的信仰与加高我们的热情的火力。全面抗战须全体国民总动员;袖手旁观的是等死,还说什么伟大的文艺?作一分事,便有一分话可说;现在该作的事太多了。写家们!你怎能说出十分的话,而半分事也不去作呢?当你的爱人死去的时候,你晓得什么是悲痛;当你伺候一位伤兵的时候,你明白了什么是英雄。在凄风苦雨之中,你去由战场抬回一位殉国志士的尸身,你便连风之所以“凄”,雨之所以“苦”,也全领略到了。在全民族的苦战挣扎中,事事是前此未有的,事事给予新的印象与刺激;前此一切文章的旧套与陈腔全用不上了,要创作便须在面前的血泪生活中讨取生活;先有了新的生活,而后有创作的新内容与新形式。浮浅的观察是消极的,万物静观皆自得,本是无所动于心,怎能写出动心的文字呢?工作产生热情;我相信,不久那些英勇的战士之中必有会写出一些高伟热烈的文章来的。谁写出好文章也值得钦佩,但是写家——以文艺为神圣事工的写家——岂不觉得害羞?忌妒是没有用的,谁作了事谁便有真的感情与真的言语;写不出什么来的只好自怨自惭为何不及时的作些救国的事情。救国是我们的天职,文艺是我们的本领,这二者必须并在一处,以救国的工作产生救国的文章。朋友们,去作点什么!爱国不敢后人,咱们才有话说。否则大时代的伟大文艺却只有那位伤兵的“谢谢”;我们将永远不能了解这两个字的意义,而我们所写的将永远不着边际。

抗战文艺产自抗战写家,而抗战的事工正自繁多,我们满可以自由来选择与投效。

载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一日《宇宙风》第五十三期

读巴金的-电

巴金兄——无论如何,这个“兄”是不能减去的,他确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的意见不被这个“兄”给左右了——是个可爱的人。他坦直忠诚,脸上如是,心中也如是。我只会过他四五次,可是头一次见面就使我爱他。他的官话,要是叫我给打分数,大概过不去六十分。他匆匆忙忙的说,有时候我听不明白他的话,可是我老明白他话中夹着的笑;他的笑是那么亲热,大概无论谁也能觉到他那没能用话来表现清楚的一些热力,他的笑打入你的心里。

设若我没见过他,而只读了他的作品,我定会想到他是个漂亮的人。不,他的文字的魅力在他的身上是找不到的。他那敦厚的样子与他的文字风格好象中间隔着一层打不通的墙壁。可是,在事实上,他确是写了那些理想的漂亮故事。对了,我捉住他了,理想,他是个理想者。他那对近视眼仿佛向内看着他的心,外面的刺激都在他心内净炼过,而后他不惜用全力顺着他的理想来表现。他的人物——至少是在《电》里——简直全顺着他画好的白道上走,他差不多不用旁衬的笔法,以小动作揭显特性,他一直的写来,个个人都是透明的。他也少用个人的心理冲突来增高写实的色彩,他的人物即使有心理的冲突,也被理想给胜过,而不准不为理想而牺牲。因此,这篇不甚长的东西——《电》——象水晶一般的明透,而显着太明透了。这里的青年男女太简单了,太可爱了,可是毛病都坏在这个“太”上。这篇作品没有阴影,没有深浅,除了说它是个理想,简直没法子形容它。他的笔不弱,透明到底;可是,我真希望他再让步一些,把雪里搀上点泥!他的一致使我不敢深信他的人物了,虽然我希望真有这么洁白的一群天使。

他说——在序言里——要表现性格。这个,他没作到。他把一个理想放在人物们心里,大家都被这个理想牵系着;已经没有了自己,怎能充分的展示个性呢?他不许他们任意的活动。他们都不怕死,都愿为理想而牺牲;他不是写个人的生活,而是讲大家怎样的一致。他写的是结果,自然用不着多管个性。恋爱,在这群可钦佩的男女心中,是可怕的;怕因恋爱而耽误了更重要的工作。真的,这使此书脱离开才子佳人的旧套;可是在理想上还是完成才子佳人们,不过这是另一种才子佳人罢了。

最重要的角色,佩珠,简直不是个女人,而是个天使;我真希望有这样的女子!可是哪儿去找呢?她有了一切,只剩一死。别的角色虽然比她差着些,可也都好得象理想中人物那么好。他们性格与事业的关系,使他们有了差别,可是此书的趣味不在写这些差别;假如他注意到此点,这本书必会长出两倍,而成了个活的小世界。他没这么办。一气呵成,他把角色们一齐送到理想的目的地去。他显着有点匆忙。

是呀,他并没敢忘了这群男女在工作上遇到困难,可是这些困难适足以完成他们个人的光荣与死。那些困难与阻力完全没有说明,好象只为预备这么点东西,好反衬出他们是多么纯洁。读者对于黑暗方面只看到一个黑影,不能看到黑影里藏着多少东西,和什么东西。我们从这篇东西只得到高尚的希冀,而得不到实际的教训与指导。这个,据我看,是个缺点,可是也许作者明知这是个缺点。而没法不这样办;他不愿再增多书中的黑点。

在文字方面,作者的笔下非常的利飕,清锐可喜。这个风格更使这篇东西透明,象块水晶。他不大段的描写风景,也不大段的描写人物;处处显着匀调,因为他老用敛笔,点到就完,不拖泥带水。这个使巴金兄的充满浪漫气味的作品带着点古典主义的整洁完美。他把大事与小事全那样简洁的叙出,不被大事把他扯了下去:所以他这篇——连附着的那篇《雷》——没有恣肆的地方。他得到了完整,可是同时也失去了不少的感力。

假如上面的话都正确,我似乎更明白了巴金兄一些。他的忠厚的面貌与粗短的身体是那么结实沉重,而在里面有颗极玲珑的浪漫的心。在创造的时节,大概他忘了一切,在心中另开辟了一个热烈的,简单的,有一道电光的,世界。这世界不是实在经验与印象的写画,而是经验与印象的放大,在放大的时候极细心的“修版”,希望成为一个有艺术价值的作品。它的不自然,与它的美好,都因为这个。

载一九三五年四月《刁斗》第二卷第一期

读画小记

看了傅抱石先生的绘画。有三点感想:(一)这是真正的中国画。按照中国绘事的传统,画中应常有诗。抱石先生的作品,每一张都是诗。不管他画的是山水,还是人物,他的笔并没老老实实的镂刻形象面貌,而是抒写在山水之间,或琴棋渔樵之中,所寻得的一些诗意。于是,虽寥寥数笔,而趣味无穷——诗是百读不厌的。他的每一笔,每一墨点水晕,都仿佛象随便泼洒在那里的,可是由这些滴点线条所联成的画面却成为诗。他不单画了树影山光,也画了雨声琴韵。他的胸中似乎储聚着许多陶渊明与李太白,和他们心中的琴酒田园,所以一下笔便把古诗与诗人挥落在纸上。诗的灵感逼迫着他去作画,故能于尺寸之中得山水之奇气,写出诗人的胸襟。(二)他的技巧已被气魄给遮住,正如杜甫晚年的诗篇,猛一看是滚滚长江,萧萧秋叶,细读后才知道字字精炼,诗律极细。抱石先生惜墨如金,最善以最经济的手法,写极复杂的景色——不,不是景色,而是情调。他使我们看得出来,他必是运思很久,而后才落笔,所以他才能信笔所之,皆成妙趣。他的粗莽正是他的精致老到;有一笔必有一定的作用,故无须多费事。有的人也许说他太好涂抹,事实上他并没有乱抹过一笔,凡是他的仿佛象涂抹过的地方都极深厚;涂抹是不会有深度的。据我看,他已经完全把握住中国画特有的技巧,所以他敢放笔泼墨,用最高的技巧遮盖住技巧,如美人不待脂粉之助丽者。他的画不是给刚刚学会抹口红的小姑娘们看的。看了他的作品,真的,我们才能明白中国画之所以能在世界绘画中占一特殊的地位——这不是小姑娘们所能了解的。(三)可是,他也并不死守成法,只期作些不违背老规矩的画。反之,他的眼时时在留神着新的路径与方法。假若细心看,你可以看出他的构图取景与敷色,颇有些受到东洋画与西洋画的影响的地方。不信,你看看他的山林间的光线,美人背后的“色幕”,和一些极大胆的设图,都可以找出一些来龙去脉。不过,在这些地方,他可永远是主人,而不是摹仿者。他把新的方法捉来,踏在他的脚底下,不使他们兴妖作怪。他在美人的背后满涂上浅蓝的或灰红的水色(我管这叫作“色幕”),看起来似乎象日本画。可是,看看吧,那点色,那点水,有多么深厚,何曾有一点东洋画的浅薄漂亮的样子?结果,新的方法与影响只给他展开了更多的诗的境界,而没有使他失去了自信与判断。不信,请把他的画与历代的佳作比一比,你不会发现他是谁的门徒——他的画中有了新的血脉,前无古人。同时,你又不能指出他的画不是纯粹的中国画——他把新的成分带手儿取来,控制在他自己的笔下,不许它们喧宾夺主啊。

上述三点,只是感想。感想人人可发,大可信口开河,离内行话距笔尚远,因乞抱石先生哂正!

载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七日重庆《扫荡报》

读-鸭嘴涝

组缃先生有七八年没写小说了。《鸭嘴涝》①的写成,不但令我个人高兴,就是全文艺界也都感到欣慰吧。书名起得不好。“鸭嘴”太老实了。“涝”,谁知道是啥东西!

书,可是,写得真好!

组缃先生最会写大场面。他会把同一事件下的许许多多人(例如大家看对台戏、或打群架……),都一一描写出来;以形容,以口气,以服装,描写出每个人的个性,及对此同一事件的看法——把这些不同的看法汇拢,便见出那社会的经济,文化的形态来。在《鸭嘴涝》中,他仍用此手法。他叫我们看到不少活生生的人,也看见一个活的社会。

在他所描写的那些人中,他把力量都放在鸭嘴涝的乡人身上;因为不详写这些人,则鸭嘴涝之为鸭嘴涝便不会显明了。对外来的人,他没用同等的力气去写;有的只一笔带过,不便累赘。因此,人物中有重有轻,未能个个出色。可是,对一部不很长的小说,或者也只好这么办,否则宾主不分,大家挤在一处,谁也动弹不得矣。

书中关于抗战的理论与见解,都很平常。但是这点平平无奇的议论正好同乡民们的知识水准配合,也就显着不太泛泛。我真希望组缃先生能把鸭嘴涝居民的礼教与生活力量写得更深厚强烈一些,或者到然而一大转的时候——由怕战争到敢抗战,——才显着更自然而有力。

在文字方面,他极努力于利用口语。虽然他感到多少的苦痛与困难,虽然自己还不满意,可是已经给我以最大的欣悦。专从文字上说,已足使我爱不释手!词汇,声调,歇后语,谚语,都使我念了一遍,再念一遍。借着这些有魔力的活生生的话语,我不单看到,而且听到鸭嘴涝的人们怎样不安,不服气,与不肯投降。组缃先生教乡民自己发出那最大的变动与期望。

书的末尾似乎弱了一些,可是我知道鸭嘴涝还有下回分解,我渴望他赶快把后半再写出来。

载一九四三年六月十八日《时事新报》

对三十二年文艺界的希望

(一)三十一年以来文艺界有个好现象,就是作家们都在生活极度困苦中,还努力写作。以三十一年说,诗、小说、与剧本,无论在质上,还是在量上,似乎都是抗战以来最丰收的一年。老作家们,如郭沫若先生,茅盾先生,洪深先生……都有足以使他们声誉更隆的作品。青年们也有象易巩、于逢二先生合著的,不平凡的《伙伴们》的出现,这真是个可喜的现象。虽然在三十一年的后半,翻印旧书颇足赚钱,可是这与其说是缺乏新货,勿宁说是一种对产生新货的刺戟。虽然一二有名无实的作家,因妒忌与无聊曾经写出诟骂别人以抬高自己身价的小文,可是只碰到大家的冷淡与微笑;大家知道只有埋头苦干才足以保持文艺生命,而虚张声势只足自彰其丑而已。

我愿三十二年中,作家们仍继续的苦干,写出更多的更好的作品来。(二)愿文艺界抗敌协会多得到一些经费,好多作一些事。(三)对作家稿费与版税的增加与保障,文协会拟具了办法,呈交中央出版事业管理委员会,并在陪都各报纸发表,希望今年能够见诸实行。(四)希望作家们与盟国的作家们取得联系,把盟国的抗战文艺介绍过来,我们自己的介绍出去。(五)希望大家都把眼光放远一些,去培植今天的文艺,使文艺生命得以在血泪中发生、长成,结出硕美的果实。若一定非要“按着葫芦抠子儿”不可,则文艺必因受了阻碍而发育不良;“此千秋万代之业也,慎勿以一日一时计较之”。

载一九四三年一月四日《中央日报》

对约瑟·康拉得

①(JosephConrad一八五七——一九二四年)的个人历史,我知道的不多,也就不想多说什么。圣佩韦的方法——要明白一本作品须先明白那个著者——在这里是不便利用的;我根本不想批评这近代小说界中的怪杰。我只是要就我所知道的,不完全的,几乎是随便的,把他介绍一下罢了。

谁都知道,康拉得是个波兰人,原名FeodorJosefConradKorzeniowski;当十六岁的时候才仅晓得六个英国字;在写过LordJim②(一九○○)以后还不懂得cad这个字的意思(我记得仿佛是ArnoldBennett③这么说过)。可是他竟自给乔叟,莎士比亚,狄更斯们的国家增加许多不朽的著作。这岂止是件不容易的事呢!从他的文字里,我们也看得出,他对于创作是多么严重热烈,字字要推敲,句句要思索;写了再改,改了还不满意;有时候甚至于绝望。他不拿写作当种游戏。“我所要成就的工作是,借着文字的力量,使你听到,使你觉到——首要的是使你看到。”是的,他的材料都在他的经验中,但是从他的作品的结构中可以窥见:他是把材料翻过来掉过去的布置排列,一切都在他的心中,而一切需要整理染制,使它们成为艺术的形式。他差不多是殉了艺术,就是这么累死的。文字上的困难使他不能不严重,不感觉艰难,可是严重到底胜过了艰难。虽然文法家与修辞家还能指出他的许多错误来,但是那些错误,即使是无可原谅的,也不足以掩遮住他的伟大。英国人若是只拿他在文法上与句子结构上的错误来取笑他,那只是英国人的藐小。他无须请求他们原谅,他应得的是感谢。

他是个海船上的船员船长,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个决定了他的作品内容。海与康拉得是分不开的。我们很可以想象到:这位海上的诗人,到处详细的观察,而后把所观察的集成多少组,象海上星星的列岛。从飘浮着一个枯枝,到那无限的大洋,他提取出他的世界,而给予一些浪漫的精气,使现实的一切都立起来,呼吸着海上的空气。Peyrol在TheRover①里,把从海上劫取的金钱偷偷缝在帆布的背心里;康拉得把海上的一切偷来,装在心里。也正象Peyrol,海陆上所能发生的奇事都不足以使他惊异;他不慌不忙的,细细品味所见到听到的奇闻怪事,而后极冷静的把它们逼真的描写下来;他的写实手段有时候近于残酷。可是他不只是个冷酷的观察者,他有自己的道德标准与人生哲理,在写实的背景后有个生命的解释与对于海上一切的认识。他不仅描写,他也解释;要不然,有过航海经验的固不止他一个人呀。

关于他的个人历史,我只想提出上面这两点;这都给我们一些教训:“美是艰苦的”,与“诗是情感的自然流露”,常常在文学的主张上碰了头,而不愿退让。前者作到极端便把文学变成文学的推敲,而忽略了更大的企图;后者作到极端便信笔一挥即成文章,即使显出点聪明,也是华而不实的。在我们的文学遗产里,八股匠与所谓的才子便是这二者的好例证。在白话文学兴起以后,正有点象西欧的浪漫运动,一方面打破了文艺的义法与拘束,自然便在另一方面提倡灵感与情感的自然流露。这个,使浪漫运动产生了伟大的作品,也产生了随生转灭,毫无价值的作品。我们的白话文学运动显然的也吃着这个亏,大家觉得创作容易,因而就不慎重,假如不是不想努力。白话的运用在我们手里,不象文言那样准确,处处有轨可循;它还是个待炼制的东西。虽然我们用白话没有象一个波兰人用英文那么多的困难,可是我们应当,应当知道怎样的小心与努力。这个,就是我爱康拉得的一个原因;他使我明白了什么叫严重。每逢我读他的作品,我总好象看见了他,一个受着苦刑的诗人,和艺术拚命!至于材料方面,我在佩服他的时候感到自己的空虚;想象只是一股火力,经验——象金子——须是先搜集来的。无疑的,康拉得是个最有本事的说故事者。可是他似乎不敢离开海与海的势力圈。他也曾写过不完全以海为背景的故事,他的艺术在此等故事中也许更精到。可是他的名誉到底不建筑在这样的故事上。一遇到海和在南洋的冒险,他便没有敌手。我不敢说康拉得是个大思想家;他绝不是那种寓言家,先有了要宣传的哲理,而后去找与这哲理平行的故事。他是由故事,由他的记忆中的经验,找到一个结论。这结论也许是错误的,可是他的故事永远活跃的立在我们面前。于此,我们知道怎样培养我们自己的想象,怎样先去丰富我们自己的经验,而后以我们的作品来丰富别人的经验,精神的和物质的。

关于他的作品,我没都读过;就是所知道的八九本也都记不甚清了,因为那都是在七八年前读的。对于别人的著作,我也是随读随忘;但忘记的程度是不同的,我记得康拉得的人物与境地比别的作家的都多一些,都比较的清楚一些。他不但使我闭上眼就看见那在风暴里的船,与南洋各色各样的人,而且因着他的影响我才想到南洋去。他的笔上魔术使我渴想闻到那咸的海,与从海岛上浮来的花香;使我渴想亲眼看到他所写的一切。别人的小说没能使我这样。我并不想去冒险,海也不是我的爱人——我更爱山——我的梦想是一种传染,由康拉得得来的。我真的到了南洋,可是,啊!我写出了什么呢?!失望使我加倍的佩服了那《台风》与《海的镜》的作家。我看到了他所写的一部分,证明了些他的正确与逼真,可是他不准我摹仿;他是海王!

可是康拉得在把我送到南洋以前,我已经想从这位诗人偷学一些招数。在我写《二马》以前,我读了他几篇小说。他的结构方法迷惑住了我。我也想试用他的方法。这在《二马》里留下一点——只是那么一点——痕迹。我把故事的尾巴摆在第一页,而后倒退着叙说。我只学了这么一点;在倒退着叙述的部分里,我没敢再试用那忽前忽后的办法。到现在,我看出他的方法并不是顶聪明的,也不再想学他。可是在《二马》里所试学的那一点,并非没有益处。康拉得使我明白了怎样先看到最后的一页,而后再动笔写最前的一页。在他自己的作品里,我们看到:每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似乎是在事前准备好,所以他的叙述法虽然显着破碎,可是他不至陷在自己所设的迷阵里。我虽然不愿说这是个有效的方法,可是也不能不承认这种预备的工夫足以使作者对故事的全体能准确的把握住,不至于把力量全用在开首,而后半落了空。自然,我没能完全把这个方法放在纸上,可是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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