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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8 00: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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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圣约翰

出版社:团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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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花园

彩虹花园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彩虹花园作者:圣约翰排版:KingStar出版社:团结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02-01ISBN:9787512634244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代销分成)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1章阳光普照的地方

事情要从一月的一个夜晚说起。

那天很冷,我跪在妈妈卧室的电暖炉前,让暖气烘干我的头发。伦敦正在下雪,大雪盖住了行人和汽车的声音。这样的晚上待在妈妈精致的房间里,紧紧拉上天鹅绒窗帘,看灯光透过灯罩,洒下一片柔和的玫瑰色,真是又温暖又舒适。

我觉得快活,还因为今晚妈妈居然在家,而且除了陪我,似乎没什么要忙的。这太难得了,所以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先看了一会儿电视,接着妈妈拿出一堆杂志,让我挑一条夏天穿的裙子,然后她为我洗头、卷头发。她坐在我身后的小凳子上,我站着,一面从镜子里看着妈妈忙活,一面吃巧克力。

本来这个晚上挺开心的。管家穆迪太太今天休假回家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在,公寓里看起来好像亮堂了一些。虽然我也喜欢穆迪太太,她照顾我比我妈妈多,可她不是个令人愉快的人。她看不惯妈咪的生活,因为妈咪常常去参加派对,所以回家晚,早上也起得晚。穆迪太太说自己年轻时总是晚上十点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起来,从不干荒唐事儿。而妈咪通常凌晨两点才睡,早上十点起床。不过,我不觉得她比穆迪太太懒——她俩花在睡觉上的时间完全是一样的啊。

穆迪太太也看不惯我的生活,因为她觉得我参加派对的衣服太多,喝茶时又吃太多奶油蛋糕。我听过她和厨娘在公寓楼下闲聊,说我长大后会变成像我妈妈那样的“蝴蝶”。那时,她俩正在圣詹姆斯公园的郁金香花地里散步,明媚的阳光落在郁金香花上,非常美丽。尽管穆迪太太说这话时带着那种看不上的语气,但我听了还挺开心的,因为我觉得蝴蝶又漂亮又聪明。我听见厨娘回答她说,比起我的那些好衣服,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东西。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妈咪,”我把头发甩向脑后,抬头看她说,“你还没说我哪天回学校呢。应该快了吧?”

妈妈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之前我问过她两次,她总是岔开话题。“妈咪,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感到不耐烦,又问了一次,“应该就是下周的哪一天。穆迪太太还没有给我整理校服呢,而且,我的运动服也需要加长了。”

妈妈还是一门心思在弄我的卷发。这么简单的问题,她就是不肯回答,反而突然问我:“伊莱恩,你想不想去乡下?”“乡下?”我转过头看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哪里的乡下?你是说我不回学校了?”“这个嘛,不是,”她回答说,“不全是。我是说,你想不想去乡下上学——春天快到了,我知道你肯定会喜欢那里的。我想说——伊莱恩,我得到一份很棒的工作,可惜它需要我经常出差,还要出国,我没法带上你。那是一份秘书的工作,我会很忙的。”“哦……”我寻思了好一阵子,然后说,“我觉得,我更想留在这里,和穆迪太太在一起。我整个白天都会在学校,晚上有穆迪太太在,我们也会挺好的。况且你放假时候就会回来,对吧?”“但是,宝贝,”妈妈显得比我更不耐烦,因为她总是要别人立刻就同意她,“你根本就不懂!我们不能单单为你一个人就留着这公寓和穆迪太太。你肯定会喜欢乡下的,那里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愿意照顾你。他们有六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女孩,叫珍妮特,只比你小几个月。”“可是,如果你不要这里,也不要穆迪太太,那我的家在哪里呢?”我木然地说,“我是说,那样我就没有家了。”

妈妈耸了耸肩,显出烦恼的样子。我知道她认为我又难缠又固执。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在乎她要去哪里,反正我本来就很少看到她,但是公寓和穆迪太太完全是另一回事。没了这些,我就和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了。还有,如果我去乡下又不喜欢那里,如果那六个孩子都是些可怕的家伙,我该怎么办呢?我还可以到哪里去?“别说傻话了,伊莱恩,”妈妈努力说服我,“等我回来之后,我们当然会有一个新家,而且,你总是我的孩子。懂事一点吧!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我全职工作能挣更多钱,那样对你也会好得多。再说,我一直都想出国,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我坐着不动,盯着电暖器的红光,把嘴抿得死死的。乡下,六个孩子!在我听来,这又悲惨又可怕。我一点儿也不想去。

我这样一声不吭,弄得妈妈很心烦。她开始对我又哄又劝:“你根本不知道那里有多好。我为了找一个适合你的地方,费了多少心思啊。欧文太太是我以前的同学,虽然后来我们没怎么联系,但在所有女同学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她。她在报纸上看到你爸爸空难的消息,就写信给我,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还问有没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当然了,你那会儿还很小。前不久我给她回了信,问她知不知道哪里有好的寄宿学校。她立刻又回信,说你可以住在她家里,这样就可以和她女儿珍妮特一起上走读学校。她人真好!伊莱恩,你得做个懂事的女孩。法国不太远,我会时不时回来看你的。”

我没法说我根本不在乎她来不来看我,因为我早就习惯了看不到她,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坐着,偶尔透过镜子看一下她的脸。妈妈皱着眉,显得很苦恼。“伊莱恩,”她突然又说,“明天晚上我有一个小小的告别聚会,会请一些朋友来。你可以帮忙准备,还可以穿上你最好的裙子,在聚会开始前让他们见见你。怎么样,这不是很有趣吗?”

我迅速抬起头。“明天?那么快?”我叫道,“然后呢?我什么时候走?”“嗯,”妈妈犹豫了一下,“我离开前,公寓里有很多东西要打包、收拾。我想,你早点儿走比较好。我对欧文太太说你这周五去。”

这周五!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已经是周二了,只剩两天了!我突然觉得孤单得可怕。可我没有权利说“不”,而且妈妈决定好的事,再怎么闹也不管用。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我赶紧跑出去,悄悄溜上床。妈咪来说“晚安”时,我假装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忙着为聚会作准备,我几乎忘了那些恐惧。晚上八点半,客人来了,而我也穿上了那件全是花边和褶皱的粉红裙子,小心不让卷发弄乱。在这之前,我从没参加过全是大人的聚会,也好奇聚会上他们都做些什么。

不过,很快我就感到失望。尽管一开始每个人都对我非常关怀,可一下子就把我忘了。这里没有别的孩子,没有人做游戏。他们稍后应该会玩牌吧。可现在他们只是坐着,吃着点心,抽着烟,开一些我听不懂的玩笑。那些玩笑也许蛮好笑的,因为所有人都笑得很厉害。妈咪提到穆迪太太,说她绝对是一大珍奇,但是实在沉闷透顶!于是所有人都尖叫起来,爆发出一阵大笑。这倒让我吃了一惊,因为在我看来,穆迪太太不是什么有趣的人。我突然开始觉得头晕。这里很热,到处都烟雾腾腾的,而且我又吃了太多奶油蛋糕。妈咪正忙着给人倒饮料,如果我偷偷溜走,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他们又一次大笑时,我溜出去,跑进厨房。至少,穆迪太太没有忘记我——她坐在扶手椅里,正给我补袜子呢。“伊莱恩,快过来。”她说,“早就过了上床时间了,你看上去都要睡着了!”

我还是觉得身体哪里怪怪的,就靠近她。“穆迪太太,陪我去卧室吧,”我小声地说,心里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想,我生病了。”“那可一点儿都不奇怪。你这个年纪哪里禁得住这样折腾!”她抱怨着,但是立刻站起来,用手轻轻搂着我,把我带到我的房间,帮我脱下聚会穿的裙子,再换上睡衣。随后,她又塞给我一个热水袋,因为我一直抖个不停。“穆迪太太,”我突然说,“我要去乡下了,妈咪要去法国了。”

穆迪太太撅着嘴,看起来气鼓鼓的。我弄不清,她是看不惯法国呢还是看不惯乡下。“我已经知道了。”她说话的语气很生硬,但伸手去弄我那些卷发,把它们拉直的时候,她的动作很温柔。“穆迪太太,”我低声地,好声好气地问她,“你在乡下待过吗?”

她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显然,“乡下”是个安全的话题,而“法国”还是不提为妙。“我是在苏塞克斯长大的,”穆迪太太说,“在一所小房子里。房子外面是一片长满薰衣草、豌豆和玫瑰的小花园。依我看,那里比伦敦更适合小孩子住。”

我把她靠得更紧了。听起来,这像是最棒的那类故事。我想象穆迪太太做小姑娘的样子:瘦瘦的,背挺得笔直,还是那样严肃,头发服服帖帖地束在脑后。她周围全是玫瑰花丛。“继续讲,”我小声说,“再给我讲一些。”

她少见地微笑了。“我不记得那么多了,伊莱恩,”她说,“除了燕子在茅草屋顶下做的窝,还有那条小溪,我们常常在那里玩;还有金子似的金凤花,我们采集起来,做成小小的花束。我爷爷知道所有野花的名字,我们这些小孩听了老要笑,因为这些名字太逗啦……像什么‘布谷的袜子’,‘挤奶娘’,‘疯爬珍妮’,‘祖母睡帽’……它们可真漂亮!”

聚会上又爆发出一阵笑声,从走廊那头传过来。我朝穆迪太太挪近一些,依偎着她。美丽的回忆把我们与这个世界隔开了。“穆迪太太,”我恳求说,“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呢?”“没有人请我去,亲爱的。”她回答说,“而且,你是个大姑娘了。我也得到别的地方去当管家。不过我会想你的,我最亲爱的伊莱恩,我会的。”“那,继续讲讲乡下的事吧。”我说。于是,她又细细地讲起小羊和奶牛,讲怎样在果园里摘水果,在那阳光终日普照的地方。我逐渐平静下来,也不难受了。我一面听着她的声音,一面紧抓着她粗糙的手,直到睡着。看来,穆迪太太终于不再看不惯我,因为我要去乡下了。第2章欢迎

第二天时间过得很快,妈妈对我更加和气,也对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注。她花很多时间陪我,还带我一起逛街。我们在塞尔弗里奇百货喝下午茶,然后看了一出哑剧。我感到很兴奋,差不多忘了穆迪太太,而她正在家里,为我挑选衣服和将衣服分类,还把短了的加长。一直到晚上,妈咪急忙忙吻过我后出门赴约,穆迪太太才又变得重要起来。

请穆迪太太坐在床边继续讲乡下的故事并不难,对我也有好处,因为只有在晚上,我才会感到世界是那么不安全。有那么一小会儿我觉得自己简直是无依无靠。我将要被困在六个孩子中间,不管我喜不喜欢他们、他们喜不喜欢我。我知道,学校里的同学也不怎么喜欢我,有时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没人会对我说我被宠坏了,说我虚荣、只顾自己什么的,只有穆迪太太在很生气的时候会这么说。可我从来都不在乎。

但是,能够平息我的恐惧的也就这些了。每年八月妈妈都会带我去海边,不过那是城市的海,对乡下的海我一无所知。从穆迪太太对乡下的描述里,我认为那里是非常神奇的地方,整年都盛放着玫瑰和薰衣草,每一天都有阳光。我猜她只记得夏天的苏塞克斯。我们都忘了,我要去的是北威尔士,而且是在一月这么冷的时候。实际上,我认为自己将要去的是一个明媚的鲜花世界。这样的想象令人愉快,因为这会儿伦敦大街上尽是融雪,人行道覆盖着褐色的雪泥,城里大雾弥漫。穆迪太太正说到丰收、干草地和给羊群消毒时,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听着,心里无比畅快。

最后,那个可怕的早晨终于来了。公寓门前停着一辆出租车,等着带我去尤斯顿火车站。我很惊慌,因为我发现和穆迪太太道别要比和妈咪道别难得多。出租车转过一个弯,从此我再也看不见那在门口挥手的人,再也看不见她消瘦的身影。我感到自己像被从什么上切了下来似的,让我离开了安全的生活。我哭了。

妈妈也在出租车里,就在我旁边,被我抽抽噎噎的哭泣弄得心烦意乱。她叫我要乖一点儿,懂事一些。于是,像平时那样,我努力擦干眼泪,也把恐惧藏进了心底。到了尤斯顿火车站,妈妈带我去车站的书店,让我挑了一些喜欢的漫画书,又买了许多巧克力,用两只大盒子装着——一半给我在火车上吃,另一半送给欧文家的孩子。为此我又开心起来。当汽笛声响起、火车在蒸汽中缓缓开动时,我已经能相当愉快地朝妈妈挥手了。实际上我还有点儿不耐烦呢,因为我想赶紧开始享受有漫画和巧克力的旅程。

妈咪托一位去爱尔兰的女士照看我。不过,我不是那种好相处的小孩,当她发现我几乎不怎么答理她时,她也就乐得不管我了。我看着漫画书,大口嚼着三明治和巧克力,偶尔跑到过道上,隔着窗玻璃朝外看。我越看越沮丧,因为乡下一点儿也不像穆迪太太说的那么好。老是没完没了的荒地,看上去又湿又黄,沿途只有黑色的树和树篱,而且因为雾很大,这些景色又远,看起来模模糊糊的。一切都是那样寒冷、泥泞,使人孤单和难过,很快我就厌倦了。最后,我蜷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

如果不是那位女士帮忙留意,我很可能会睡过站。幸亏她及时叫醒我。我提着我的大箱子,慌里慌张地下了车、站在月台上。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月台上又很冷,火车几乎是立刻就开走了,我只能呆站着,感到束手无策。我首先留意到的,是周围相当安静:没有车,没有人,只有低沉的海浪声从车站的另一头传来——海浪正轻柔地冲刷卵石。我抬头嗅了一下,空气十分清新,带有一点儿咸味。

就在我意识到海离这里不远后,我看见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朝我走来,身后跟着三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刚会走路的小娃娃。他们努力要跟上她,不时撞在她的外套和手上。显然,他们原先是在月台的另一边等我,离我站的地方有好长一段路。我想那就是欧文家的人。我没有迎上前去,还是呆呆地站着,靠着我的箱子,直到他们走到我跟前。“你好,欧文太太。见到你真开心。”我一板一眼地说,模仿我妈妈在聚会时遇到不喜欢的人所用的声调。我还朝她伸出手,同时感到我戴着手套的手是那样小。

欧文太太吃了一惊,顿了一下。在一月里的下午,光线已经开始变暗。有那么一会儿我们只是瞅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她的脸上是一种我不太明白的表情,似乎又想笑,又想哭。最后,她略过我的手,轻轻地吻了我的两颊。“你来了真好,伊莱恩。”她说,“我们都很激动。彼得和珍妮特因为没法从学校赶回来,都恼坏啦。不过约翰尼、弗兰西丝和罗宾来了。其他人在家等你呢。我们走吧,出租车在车站外头。”

看上去,约翰尼、弗兰西丝和罗宾就像我一样困惑,躲到了妈妈的身后。我想他们是不是期待我会说点儿什么,或者亲亲他们。但我对这么小的孩子一无所知——他们实在是比我小了太多。他们都戴着毛线帽、穿着大衣和那种结实的乡下鞋子,身形看起来是长和宽相等。我们走到出租车跟前,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爬上后座,钻进一张小毯子里,开始小声交头接耳。我和欧文太太一起坐在前面,对于她问的问题,一概以“是”或“不是”来回答。我感到自己被羞怯和孤单凄凉的感觉淹没了。

一旦我们离开小镇,外面就越发暗淡,简直是我见过最悲惨的景色。到处都那么冷、那么雾气蒙蒙,树和山几乎完全消失在浓雾和暮色中。除了湿漉漉的马路、黄色的野地和黑色的树篱,我什么也看不见,也见不着一个人影。这里的人成天都做些什么呢?

我凝视着窗外,不再听欧文太太说话。后座的几个小家伙依然藏在毯子下,像小老鼠般不时冒出头来,唧唧咯咯傻笑一阵,又躲起来。这也许是他们交朋友的方式,但是我没有答理他们。“那儿就是我们家!”他们中的一个突然叫喊起来,后来我才知道是那个叫约翰尼的叫的。他在背后使劲儿戳我,戳得我很疼。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一下来了兴致。出租车跑的那条路两旁都是树,直到现在,我们才来到了开阔的乡间。小山坡上有一座房子,窗敞亮着,射出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在那个方向上,那是唯一的光源,因为房子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看上去,那里面又温暖又友好。我怯怯地看了欧文太太一眼,而她微笑着。“欢迎来到教区牧师的家,伊莱恩。”她说,“我们到家了。”

出租车停在房门前。这时,前门猛地打开,冲出两个结实的孩子以及一条柯利(一种大型牧羊犬——译注),他们就像滚雷一样一路吵吵嚷嚷地跑来。我讨厌吵闹粗野的孩子,身子忍不住往后缩了缩。他们没有留意,而是围着他们的妈妈一个劲儿地又跳又叫。最后我终于爬出出租车,那条狗一下跳到我跟前,把前爪搭在我肩上,就要来舔我的脸。那些孩子高兴得大叫,显然是他们教它这么做的。我觉得它随时会咬我一口,吓得尖叫起来。欧文太太及时平息了这阵喧闹,为我解了围。“伊莱恩,它是想欢迎你呢。”一个女孩对我说,我猜她就是珍妮特。“它还会握手。如果你把手伸出来,它就会伸它的爪子。卡德沃勒是很有礼貌的狗。”

但对我来说,它是很可怕的狗,所以我慢慢地、一点点地后退,这让他们很吃惊。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居然有人会害怕卡德沃勒。所有人一起穿过花园、走向前门时,我看见珍妮特和她哥哥彼得笑着对看了一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很显然,我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挺糟糕的。“你和我睡一个房间。”珍妮特友善地对我说,尝试换一种方式来表示欢迎。“我带你去看看,帮你放行李。”她带我上楼,彼得则提着我的箱子跟在后面。随后她推开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房间,两张床并排挨着。

我并没高兴起来,甚至连高兴的样子都装不出来。在伦敦,我有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有电暖炉,地上铺着厚地毯,还有自己的小橡木书柜、扶手椅和漂亮的玩具箱;而这里看起来又冷又寒酸,还那么狭小。当时我完全没有留意到,欧文家的孩子们精心布置过这个房间,就像到处写满了“欢迎”一样:一盆刚冒尖儿的风信子放在五斗柜顶上;弗兰西丝最宝贝的泰迪熊正躺在我的床上;彼得最喜欢的一张战船画儿挂在我床头的墙上;一个养在罐头盖里的小小苔藓花园放在我的椅子上。

珍妮特热切地看着我,但我没有一点儿高兴的表示,那期待的神色就慢慢从她脸上消退了。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我的床和柜子,说她要下楼帮妈妈准备晚饭去了。我想她多半很乐意离开我,而我也很乐意一个人待着。我环视整个房间,看着两张床之间那破烂的地垫,那褪了色的窗帘和床罩,心里一阵厌烦。我还在枕头上找到两颗快化了的硬糖,以及一小把枯萎的迎春花。妈咪和穆迪太太可不会让客人的枕头上出现垃圾!我生气地把它们一股脑儿丢进废纸篓——欧文太太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随后,我打开箱子,把连衣裙一件件挂起来。我和珍妮特共用一个衣橱,而我也有意让她瞧瞧我的衣服,要比她的漂亮多少倍。我又把我那件全新的多褶宽摆睡裙摊在床上,好让它能被一览无余。或许我能给她点儿颜色看看,尽管我很怕那只大狗。

可就在我刚整理好睡裙花边时,欧文太太进来了,怀里抱着欧文家最小的成员——一个十个月大、圆滚滚、蓝色眼睛的小娃娃。欧文太太坐下来,让婴儿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是小露西。”欧文太太说,“我希望你喜欢小宝宝,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照顾六个孩子可不太轻松。现在,你是我最大的女孩儿了。今年你十一岁了,对吗?”“是的。”我回答,一面打量着小露西。她突然咯咯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门牙。我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期待我帮忙。在家的时候,穆迪太太负责全部的家务,我只要让自己快活就好了,像看电视或看看书什么的。我拿不准我愿不愿意帮忙,不过,照看小宝宝似乎还挺好玩的。我可以先试试,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干。想要快活,就得照着自己的方式来。这是我唯一懂得的快乐。

欧文太太把小露西放进婴儿床,为她掖好被子,然后我随她下楼去吃饭。当我看到一个两颊红润、名叫布洛德文的姑娘端出一大盘土豆派放到餐桌上时,我松了一口气。我怕他们没有女仆,然后期待我会帮忙刷碗、打扫什么的。这些事我可一点儿都不喜欢,也不打算去做。

晚饭准备好,欧文先生露面了。他是个微微有点儿驼背的高个子男人,蓝眼睛,神态有些疲惫。小罗宾用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腿,于是欧文先生抱起他,让他在空中转了一大圈。他也热情地欢迎了我。随后,他做祷告,感谢上帝赐下食物,于是所有人都在一片乱哄哄的吵闹声中坐了下来。欧文先生刚探访完教区居民回来。彼得和珍妮特从早餐后就没有见过他,都抢着告诉他白天的新闻,约翰尼和弗兰西丝也像忙活了一天似的,各自都有数不清的事要说。“爸爸,”彼得先开口,“格林·艾文说想用两只兔子换我的邮票。我可以跟他换吗,爸爸?”“爸!”还没等欧文先生回答,珍妮特就插进来,“我要参加低龄组篮网球队了。你说,我们可不可以在花园里做一个球门柱?这样我可以练习投球。”“爸爸,我可以和他换吗?”彼得又说。“爸爸,爸爸!”约翰尼索性尖声叫起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令人兴奋的事,“火车经过时我们站在桥上,所有的烟都朝我们吹来!”“我们可以做球门柱吗,爸爸?”珍妮特又问了一遍。“牧场上有两只小羊羔呢,我听到它们叫了。”五岁的弗兰西丝伏在爸爸耳边说,我猜她是想要越过别人的嚷嚷。她兴高采烈地对他笑着,深信她的消息是所有这些里最激动人心的,而欧文先生也笑着看她。“我可以换兔子吗,爸爸?”彼得又说。他真是个固执的男孩。“球门柱,爸爸!”珍妮特也不懈地重复道。“可以的,我想没有问题。”欧文先生从容地回答。“车库里有一根旧杆子,珍。我们可以用铁丝把它固定住。彼得,我也会给你的兔子找一只大盒子,还有一些网。那么你呢?伊莱恩,你打篮网球吗?”“在学校里打过。”我含糊地说。我其实很希望他们不要理我,这些欢天喜地、自得其乐的孩子让我感到无比畏怯。我暗暗巴望珍妮特不要对篮网球那么来劲。我不喜欢游戏也不喜欢比赛。放假时我要么待在家里,要么和妈妈去逛街。我也从来都学不会享受跑啊跳啊玩耍啊什么的。

我也不喜欢土豆派,吃起来太噎了。我想回家。渐渐地,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很快就要掉下来。这时候,我发现弗兰西丝正偷偷盯着我看,小脸上满是压抑着的兴奋。“你看到那些了吗?”她在桌子对面,突然做出和我说悄悄话的样子。在彼得和珍妮特说话声的掩盖下——他俩正大声讨论兔子的事:是选白色的呢,还是选棕色的呢?是要男兔子呢,还是要女兔子呢?是年纪大的好,还是年纪小的好……看来真有无穷的选择。“你说什么?”我羞怯地小声反问她。“那些。我给你的‘惊西’。”她轻声说,双眼闪闪发亮,“我放在你枕头上的——你看到了吗?”

我想起那两块化了的糖,还有那把枯枝。当时我觉得它们不过是垃圾,可是突然间,它们变得珍贵起来了。至少,它们表明这群吵嚷爱闹的小欧文欢迎我来到他们家。“嗯,”我回答说,“我看到了……谢谢你,弗兰西丝。”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了。约翰尼把一本《圣经》放在他的牧师爸爸面前,而牧师准备开始读。之前一刻也不能停的孩子们全都奇怪地安静下来。我总觉得《圣经》是本很沉闷的书,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听,甚至包括小弗兰西丝。

我不打算认真听,因为我很肯定,我再怎么努力也听不懂。我听到关于葡萄树和枝子什么的,但最后一句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些事我已经对你们说了,是要叫我的喜乐存在你们心里,并叫你们的喜乐可以满足。

我心里把这句话回想了好几遍,因为我喜欢它们的音韵。随后,每个人都闭上双眼,低下头祷告。祷告我是知道的,因为穆迪太太有时也会让我说:“我们在天上的父……”她说那叫“主祷文”。不过,我立刻发现这里的祷告不太一样。欧文先生就像和某个在场的人说话一样,而且,他的祷告好像把我们——桌前的这些孩子、楼上睡觉的小露西,甚至包括我在伦敦的妈妈——都带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们所有人,全都被带到了某个人面前,而那个人非常关心我们。

一个小时后,欧文太太和我们一一亲吻、道晚安,珍妮特也在我旁边床上睡着了。我却睡不着,透过窗户,久久望着那满是繁星的夜空。没有大片屋顶和尖塔遮蔽的天空真大啊。今天遇到的这些事情让我很迷惑。从乘出租车离开家、拐角挡住了穆迪太太那一刻起,我觉得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年。我的眼里再次蓄满泪水,因为我感觉自己是这样孤单,很想要回自己的家。然而,我心里又有一些奇怪的话,带着一丝安慰:“这些事我已经对你们说了,是要叫我的喜乐存在你们心里,并叫你们的喜乐可以满足。”“这些事”是什么呢?我好想知道。

真希望我刚才好好地听了。第3章在雾的另一面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珍妮特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为怎样消磨周六的时间作打算。她一看到我睁开眼,就开始和我说话,头天晚上对我的拘谨似乎也烟消云散了。我穿衣服时,她坐在她的床上,身体轻快而有节奏地来回晃着,告诉我他们通常玩什么游戏以及所有小秘密。吃早饭时,我已经不再想这里的人成天做什么,而是感到疑惑——这些孩子是怎样把那么多的冒险和游戏挤进短短的十二小时里的。

吃完早饭后,每个人都帮忙收拾,而且都十分开心。珍妮特和弗兰西丝抢着喂小露西。我们吃饭时露西一直尖叫着,在婴儿床的护栏板条间挤呀挤,要把她胖嘟嘟的脸从里面挤出来,逗得我们直发笑。两个女孩抢得那么来劲儿,我都怕她们会把露西撕成两半。这时欧文太太从厨房探出头来,提醒说这次该轮到弗兰西丝了。弗兰西丝似乎挺爱珍妮特的,立刻大方地说让珍妮特喂吧。而珍妮特说还是让弗兰西丝喂吧,然后她就去给布洛德文帮忙了。她走后我一直寻思,她们这样抢着干活儿到底是为什么。

男孩们出去搬柴火了,欧文太太进了厨房,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除了露西嘶噜嘶噜、嘎吱嘎吱吃东西的声音外,就只听见弗兰西丝小声而温柔地给她讲故事。我站在窗边,默默朝外看着。外面正下着毛毛雨,我望向花园门口,只瞧得见黄色的野地和黑色的树。远处雾气笼罩,不过那雾看起来薄薄的、亮亮的,像是快要出太阳了。我还挺巴望看到雾散后的景象。是会看到更多的野地和树篱呢,还是更明亮的景色、更蓝的天空?当我站着发呆时,一只鸟儿突然大声唱起歌来,那声音是那么甜美、神秘,仿佛来自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

因此,当欧文太太突然拍我的肩膀时,我仿佛从梦里惊醒。“伊莱恩,亲爱的,你整理好你的床后,能不能帮我整理一下小家伙们的床?”她说,“孩子们待会儿会出去玩,我希望你也愿意和他们一起去。”

我抬头看着她,心里老大不高兴。首先,我一点儿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作为客人,居然要自己整理床铺?在家的时候,这可全是穆迪太太做的。其次,在这样又冷又湿的天气里,外头有什么可玩的?不过,我早就学会了不表露自己的想法,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欧文太太上了楼,无奈地整理那些床。和我住惯了的公寓相比,这里没有供暖也没有电暖器,卧室里冷得要命。我一面簌簌发抖,一面默默生气。“乡下要比伦敦冷。”欧文太太突然说,“不过,你会习惯的。你需要到处跑跑、常常活动,很快你就会有珍妮特那样健康的脸色了。现在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对吧,伊莱恩?但是春天就要到了。每个白天都会比上一天要长一些、亮一些,我们很快就能看到花都开了。到时候,你会很开心的。”

然后她把话题一转,谈起我妈妈在学校时候的一些事,听起来非常有趣。我认真地听着,有时还忍不住大笑起来。因而,当楼下又爆发出一阵喧闹、我明白是他们准备出门时,我甚至有点儿失望。

约翰尼一阵风似的冲上楼,险些被地毯压杆绊倒。珍妮特紧跟在他后面。“妈妈!”他喊道,“我发现一只小兔子死了,我们要给它办葬礼呢!你有鞋盒子吗?”“真的吗?”欧文太太听他这么说,顿时有点紧张,“珍妮特——还没有完全死掉吧,那只兔子?”“是刚死了的。妈妈,刚才它的身体还是暖的。”“不要碰它。”妈妈说着,找来一些报纸和一只硬纸盒,急急忙忙下楼去,“用报纸和大树叶把它裹好,放进这个盒子里。约翰尼,你摸过它了吗?不要再碰它了,去洗洗手。”“我不要玩葬礼游戏,那是小孩子才玩的。”彼得突然郑重声明,“我要去爬树。”“哎呀,彼得!”珍妮特有点儿烦恼地叫道,“我们向来都是先和小家伙们玩点什么的。你可以负责掘墓和摇铃,我来当牧师。总得不时做些让小家伙们开心的事嘛。过一会儿我们再去爬树吧。”

后来我发现,珍妮特爱极了和葬礼有关的一切,从来不肯错过一点点。这会儿,彼得照她的吩咐出去了,而她继续安排其余的事。“每个人都去搜集一些落叶和迎春花。”她指示道,“我们要把盒子弄得漂漂亮亮的。”

然后她被罗宾打断了。罗宾着急地冲到我们当中,涨红着脸,一下撞到布洛德文身上,一下又绊倒在他自己的靴子上。他还不了解葬礼是什么,只是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喔宾’也要去‘桑礼’!‘喔宾’也要去‘桑礼’!”他欢快地一遍遍叫道,“还有珍宝,珍宝也要去‘桑礼’哦!”“没问题。”珍妮特爽快地说,“我们让珍宝来当黑马,给它戴上纱,把盒子绑在它的尾巴上。罗布(罗宾的昵称——译注),你牵着珍宝走在前面,我来做接送送葬人的司机。我用独轮推车把弗兰西丝和约翰尼带过去。”“可你是牧师。”弗兰西丝表示反对。“不,葬礼没开始之前,我还不是。”珍妮特辩解说,“噢!还有伊莱恩呢。我忘了她了。伊莱恩,你可以走在后面,负责拿花儿。”“哪里有花啊?”我冷淡地说,心想他们全都疯了。“那就拿一些紫杉枝好了。”珍妮特指指门旁边的紫杉树。“我们快开始吧,要不彼得又要不耐烦了。”

我们这支送葬队行进得非常慢,因为珍宝——一头古怪的、不成形的、由毛线填充起来的“大象”——正拖着四条腿和一条象鼻,毛茸茸的尾巴朝四面八方炸开,上面系着那只盒子,在地上砰砰乱跳。我们只能跟着它,一步一停地沿路朝前走。彼得走在桂树篱后,焦躁得把开饭铃摇得山响。队伍后面那位“司机”同样毫无耐心,推着独轮车绕着“棺材”来回跑,险些让送葬人栽进菜地里。这样的骚乱也使“灵车车夫”深受困扰,为了使葬礼进行下去,“掘墓人”不得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太妃糖来安慰他。

拐过桂树篱后,我为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一片小小的动物墓地,周围装点着许多卵石,上面竖着一只只木制十字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有些十字架上有名字,是用铅笔刀刻的,用墨水填的色。这儿有画眉的墓,有兔子的墓,有松鼠和老鼠的墓,还有一个墓属于一只名叫“断电”的小猫。在这些小坟墓的后面,有一个刚挖好的洞,洞口围了一圈月桂树的叶子,那是可怜的“邦尼”的最后栖息地,而它已经被小心地放进了洞里。弗兰西丝撒了一把冬菊,其他人把土埋上,随后,珍妮特对着我和两位送葬人讲了一篇关于兔子的布道文。“掘墓人”已经走开了,而“灵车车夫”在一边和泥,要给珍宝做一份泥巴派。

布道结束后,弗兰西丝说:“现在,我们来唱一首赞美诗。我们唱主日学里学过的‘无数孩童在天上,环绕在主的宝座旁’。”“我们要不要改成‘无数兔子环绕’?”约翰尼问。“当然不行!”“牧师”急忙说,“听起来不像话。”不过她自己却忍不住咯咯笑起来。最后,两位送葬人唱了赞美诗,在那寂静的雾气里,歌声显得微弱而哀伤。

到最后一个音符也消散后,珍妮特说:“走吧,我们去找彼得,然后去我们的树那里。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

她扶起独轮车,这一次的乘客是罗宾和珍宝,我则跟在他们身后,弗兰西丝一个人留在墓园里。后来我发现,弗兰西丝很爱这块小墓地,因为对她来说,坟墓不是别的,而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被埋葬者不过是沿着通道走啊走,直走到天国的大门前。在那里,无论你是用小小的脚掌拍门,是用小小的喙啄门,还是用小爪子抓或者挠,门都会立时为你打开,你将被迎进一个阳光普照、鲜花永不凋零的世界。在那里,谁也不会受伤、被杀,也再没有毁坏——当然,当时我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我只是奇怪弗兰西丝为什么要一个人留在那儿,在月桂树篱后,跪在潮湿的泥地里,显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厨房外的窗台上放着好几杯热可可和一些姜饼干。我们吃了喝了,又再次出发。只有罗宾留下来,和卡德沃勒一起待在餐桌底下。卡德沃勒没去参加葬礼。很显然,它会是个糟糕的送葬人,搞不好会把要下葬的兔子吃掉。

彼得跑在前头,我们快步跟着他,在大门旁遇见了弗兰西丝。一伙人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跑,直到看见一大片银色树皮的山毛榉。我们跑到的时候,彼得已经上了树,坐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晃着腿,用他的铅笔刀刻树皮。他喊着叫我们快一点儿,又宣布说要为他的兔子做笼子,整个下午都得忙活,到时就没工夫陪我们玩了。“弗兰西丝先来。”他命令道,一面平趴在树干上。珍妮特把弗兰西丝稍稍举起,彼得抓住她的手朝上拉。弗兰西丝跨上树枝后,立刻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她爬得那么高,简直像只机敏的小松鼠。约翰尼也一样。

我感到一阵恐惧。我从来没爬过树,而且我知道自己肯定爬不上去。“来吧,伊莱恩,”彼得鼓励我,“你很容易就能爬上来。跳起来,两腿夹紧树干。”

可我知道我做不来这类动作,只会让自己丢丑和受伤。于是我背转身,扭头对他说:“谢谢你,但是我不爬了。我不爱爬树,这很幼稚。我要回去了。”

我没有回头看这番话激起什么样的效果,可有那么一会儿,后面安静了。然后,我听见彼得说:“哦,珍,别管她,她太傲慢了。跳起来,我来拉你。”

回去的路上我走得很慢,而且几乎看不清路——出于骄傲,我正强忍着泪水,不让它们掉落。我想,他们永远不会喜欢我了,而我也不该喜欢他们,还有他们那些蠢游戏。可我又极其难过。无论是尝试做不喜欢的事,还是努力克服恐惧去做害怕的事,我从来都没有试过。“我讨厌乡下,讨厌彼得。”我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我要写信给妈咪,说我非常、非常不开心,我要立刻回家。我不该待在一个让我不高兴的地方——我凭什么要待在这里?”

不知不觉间,我走到了斜坡顶上,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那四个人爬到了树的高处,一个个都晃荡着腿,像一群快乐的猴子。他们彼此挨得很近,很有可能立刻就叽叽咕咕地聊开了。多么蠢啊!可他们还是令我苦恼:独自做懂事又不“愚蠢”的人,是多么孤单啊。

这时,我发现周围有些不一样了。阳光驱散了雾气,开始大放异彩。透过那已经变得非常清透的薄雾,我看见了广阔而起伏有致的大地。现在不管我朝哪个方向看,阳光都得胜了。余雾就像阵阵轻烟飘向蓝天,缠绕在远处的树顶上,看起来像一条条稀疏的围巾。我环顾四周,景物已经变得十分清晰。越过广袤的耕地和斑驳的小树林,最远处是高高的山。大海出现在我脚下,平躺在两片海岬之间。

鸟儿也唱起来了。在我近旁的一棵冬青树上,一只知更鸟鼓起它的小胸膛,欢乐地鸣啭。它的胸脯就像草莓那样红。很快,到处都是嘁嘁喳喳的啁啾声。鸟儿们仿佛是为春天快要到来而欢笑。有那么一会儿,我几乎要高兴起来了。

可是,如果既没有人为我操心,我又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怎么才能开心呢?原先被大雾笼罩的潮湿的地面,现在变得银光闪闪,蓝天也闪耀发亮。然而泪水使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知更鸟依旧在唱歌。第4章彩虹脚下

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乡下度过的第一个星期天。

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星期天总是忧郁沉闷的日子。每次穆迪太太都会戴上她那顶黑帽子,一脸肃穆地去附近一栋丑陋的砖头房子里待上个把小时。回来后,她老是一副什么都看不惯的表情,而且皱着鼻子,不住地摇头。妈咪多半接近中午才起床,喝过茶后就出门了。对我来说,星期天总是漫长又孤单。

可在这里,每个人都穿上自己最鲜亮、最好的衣服,而且,每个人都要教堂。十点四十五分,大家一起出门,沿着一条泥泞的小路横穿野地。又起雾了,可鸟儿依旧在雾里唱着歌。彼得和他爸爸走在最前头,我也很高兴不用和男孩子打交道——我确确实实不喜欢他。珍妮特跟跳舞似的,一会儿绕过泥地里的水坑,一会儿跳过草丛。约翰尼和弗兰西丝一左一右地牵着妈妈的手,一路上都起劲儿地聊着,而且几乎不需要对方回答。布洛德文留在家,这一周轮到她照看罗宾和露西。两个娃娃还太小,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教堂。

我和他们拉开一点距离,心里巴望自己可以不用去。待在那里一定闷极了,为什么小孩子也要受那份罪呢?然而,教堂的钟声已经响起,在浓雾中“当,当,当”地响着,似乎一刻也不肯停息。很快,我们看到了一扇大木门,一些人正等在那里,向欧文太太问好。他们似乎和她很熟,也很爱她。我们到得挺早的,大家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相互问安聊天。就在我默默站着、等待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副令人吃惊的景象。

教堂的墓地里开满了雪莲花,花儿混在野草中,一簇簇,有些甚至覆盖了坟墓。我离开人群走过去,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当我弯下腰,仔仔细细观察时,我就把其他人给忘了。透明的叶芽还裹在叶鞘里,花却已盛开。我从没见过这么白、这么一尘不染的花。

它们爬在已经有些倾斜的墓碑上,厚厚的一大片。碑文已经风化,变得模糊不清,而且多数碑文都是用威尔士语写的,只有一个用的是英语。我透过蔓生的常春藤枝子,尝试拼出那些单词:

大卫·戴维斯,1 8 1 0-1 8 8 0,在……

下面的词很模糊,我只能勉强辨认出最后一句:

……有满足的喜乐。

我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听过类似的话。它很像欧文先生读过的那一句,但听起来更棒一些。

在……(某地)……有满足的喜乐。

那些看不见的词是什么呢?在哪里可以找到满足的喜乐呢?

我站在那里浮想联翩,都不知道珍妮特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她亲热地从后面拍了我一下:“伊莱恩,我们要进去啦。”

随后,我们跟着大家走进教堂,直走到我们那一排靠背长椅前。约翰尼似乎很喜欢和别人打招呼,他一面笑容满面地四处问好,一面弄出好大的声响。他掏出手帕、祷告书和一些零钱,小心地把它们排成一行。随后又把三只祷告垫高高地叠起来,以便会众站起来时站上去,这样他能看到别人,别人也能看见他。在一片轻微的椅子推拉声和衣服窸窣声中,我们终于全都站好,礼拜开始了。

然而,我的思绪立刻飘远了,因为我并不想听。我反复默念着墓碑上那句话:“有满足的喜乐……有满足的喜乐。”

我感到这句话是某个惊人的秘密的核心,也许,其他那些看不清的词是理解它的关键。究竟,在哪里会有满足的喜乐呢?我短短的一生沉闷又孤单,从来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喜乐,因此急于弄明白。我出神地站着,把其他事都忘了,可心里又暗暗期待着会有什么发生。就在这时,阳光突然穿透雾气照射进来,教堂里顿时满了金光,看起来是那样辉煌。阳光照亮了有污渍的窗,在彼得和唱诗班其他男孩的头上、雪白的罩衣上闪烁,使弗兰西丝充满惊奇的双眼闪闪发亮,也温暖和祝福着我们每一个人。在这神奇的阳光中,每个人都仰着脸,神圣而庄重。我瞥了珍妮特一眼,她正仰着头,使尽全身力气大声唱歌。

那一刻,我仿佛有点儿明白什么是“满足的喜乐”了:它能点亮和改变一切,即使是最丑陋的东西;它能使沉闷和平淡无奇的事物显得珍贵和美丽。然而,就在我刚发现这个秘密时,一片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教堂里再次变得暗淡。

我们出来时,天下起了小雨。孩子们蹦蹦跳跳的,像离开了马厩的小马。卡德沃勒也欢天喜地地前来迎接我们,似乎过去那一个小时里它一直在等候着。这会儿,它忍不住直蹦,还试图把它那泥爪子搭在我们的“礼拜服”上。我们回到家,每个人都感到身上暖乎乎、湿漉漉的,而且,所有人脸上也都红扑扑的。

吃过午饭后,雨还没有停。我们都聚在火炉边,等待他们所说的“星期天的乐事”。三点十五分我们要去上主日学校,在那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孩子们打开一只柜子,里面有书、填字游戏和其他一些玩具。据说,这只柜子只有在星期天或哪个孩子生病时才会打开。我送的巧克力也拿出来了,看到它我真高兴。在家的时候,妈妈总给我买各种糖和巧克力,我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可在这里,这些东西只属于星期天午餐或晚餐后,以及大家围坐在炉火前的时光,因此孩子们都十分兴奋。从教堂回来时,约翰尼就已经谈了一路。

我们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决定好谁该得到什么,又花更长时间把巧克力分了。最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彼得和珍妮特各自专心地看书。弗兰西丝抱着卡德沃勒的脖子,为它读一个故事。约翰尼打算用黏土捏出一系列的“挪亚方舟动物”。罗宾摇摇摆摆地走到布洛德文身边,要给她“帮忙”。欧文太太把露西带到楼上去了。因此,除了弗兰西丝轻柔的读书声外,就只听见大伙儿起劲儿地嚼着巧克力的声音。

我坐在桌前给妈咪写信,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写。亲爱的妈咪:

请来接我回家。我不喜欢这里,那些孩子都不和我玩。这里冷极了……

我一面咬着铅笔头,一面望向窗外,想要得到一些灵感。雨还在下,但是天上的云很亮,感觉太阳快要出来了。我一直看着,渐渐发现不仅云很亮,就连雨水仿佛都带有一种银光,落在篱笆上的雨珠儿也在闪烁。终于,我见到一道美丽的彩虹——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亮的彩虹。其他人都围着火炉、背对着窗户,没有发现。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彩虹,我自己一个人的。

我读过的一些故事书说,彩虹脚下埋着宝藏,而这道彩虹的“脚”就在对面的山坡上,隐没在一道石墙后。尽管我已经不再相信童话和藏宝故事,但是,能站在光里、让那些颜色在我身上流动,应该也很有趣。

我静静站起来,合上书写纸,朝门口走去。没有人问我去哪儿,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彼得和珍妮特都是书迷,这会儿正一心一意地读着书——反正他们对我也不感兴趣。我的外套就挂在前厅,我赶紧拿下来、穿好。随后,我轻轻打开前门把手,溜了出去。

我向山坡上一路小跑,那发亮的雨水轻柔地落在我的两颊上。彩虹看起来淡了一些,但依然挂在前方。可是,就在我终于来到它所驻足的那面墙时,彩虹彻底消失了。太阳出来了。

我出神地站着,抬头看那面墙。在它后面是那个神奇的地方——彩虹的驻足之处。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像帘子一样,让人感到隐秘又刺激。我沿着墙根儿走,拐过一个弯儿,又拐过一个弯儿,最后发现一扇绿色的木门。透过门上的裂缝,我看到一座灰色的石屋,还有一个花园。石屋的窗全都紧闭着,严严地拉着百叶窗。

门锁得很牢,看来房里没人居住,这个彩虹驻足的花园是个无人问津的废园。我突然想要不顾一切进到里面去。

花园里长着一些高高的树,树枝探出了墙头。如果是彼得和珍妮特,他们很容易就能爬上去,但对我来说却很困难。我在那些枝子下徘徊,想要找到垫脚的地方。最后,我发现墙体有一处已经破损,前面恰好长了一丛灌木。这下,我轻松地攀上墙头,抓住一枝伸过墙来、像在欢迎我的苹果树枝,哧溜一下就翻身滑下去,站在了泥泞的草地上。这可是我头一遭尝试“体操”动作,有人看着我的话,我肯定连试都不敢试。

有好一会儿我只是站着,心里还有点儿害怕。然而,鸟儿的叫声给了我勇气。花园里有许多鸟,正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大声歌唱。花坛被野草覆盖了,不过也开着不少雪莲花。这里没有人打理,到处是落叶,有些植物埋在厚厚的碎橡树叶里,看起来倒像是从落叶里长出来的。

我一面小心翼翼地走着,一面细看那座房子。它确实是个空屋。所有的窗都锁着,挂着百叶窗帘。前门结着落满灰尘的蜘蛛网。我想,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我转身走向花园,想要找出彩虹的“脚”是从哪儿伸出来的。突然间,我明白了——不远处有一个隆起的小草坡,上面没有落叶,但是长着一些冬兔葵。它们含苞未放,看上去就像些小脑袋上长着金色头发的婴儿,戴着绿色的项圈。

我以前常看见雪莲花开在路边,从停在街道上的手推车车轮底下长出来,又或者环绕树根生长。可我没见过冬兔葵——当然,后来我才知道它们的名字。当时我只是寻思着,也许世界上别的地方都没有冬兔葵,除了在“我的花园”。我久久地蹲着,看着。一月的阳光很淡,但落在我的湿头发上,还是让我觉得温暖,也令冬兔葵变得金灿灿的。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我还嗅到空气中飘着一股特别的味道,既甜美又强烈。原来,石屋旁长着一丛紫色的花,是野生的紫罗兰——它们正盛放着。

我忘掉了害怕,开始大胆探索“我的王国”,前前后后把它走了个遍。我想,我不会把这里告诉任何人,我将独自在这里玩,再也不用为不会爬树或不会玩儿他们那类蠢游戏烦恼了。我还发现了一截有点儿烂了的梯子,它就躺在石屋后面的草地上。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拖着它穿过整个草地。最后,我终于把它靠在花园边的墙上——以后进来可就容易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也不知道我“失踪”后,别人会有什么反应。我爬到梯子的顶端,还想再看一眼花园。回过身,我才发现太阳已经快要落到西面的山后,鸟儿也安静了,只有一只栖息在苹果树上的黑鸟,依旧唱着欢歌。“满足的喜乐,”听起来,它像是这么唱,“满足的喜乐,满足的喜乐……”第5章雪里的萌芽

我回去时,欧文先生正准备出门找我。当远远看见我时,他就转身进屋了。他们都在喝茶,那些孩子也和往常一样兴奋。“你上哪儿去了?”珍妮特问,带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爸爸去找你了。而且,你错过了主日学。”“我们以为你掉进河里了!”约翰尼兴高采烈地说。“又或者被吉普赛人拐走了。”弗兰西丝睁圆了她的眼睛。“你去哪里?”罗宾隔着他的牛奶杯严肃地问我。

孩子们的这些问题有一个好处。他们问得太起劲儿,以至于我根本来不及回答或解释——我也确实不想解释。我只是很紧张地看着欧文太太,看她会不会发火。我刚进门时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伊莱恩,在你熟悉附近的环境之前,别再一个人走那么远了。”她温和地说,“路上到处是泥。不过,现在大家不要问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她前天才刚到这里呢。”

但喝完茶后我还是被叫进了厨房。欧文太太靠窗坐着,轻轻地拉我到她跟前。直到这时,她才问我下午去了哪里。“就是散散步。”我回答说。我又回了她一句:“一个人散步没什么不对吧,欧文太太?”“不,当然不。”她平静地说,“那没有什么错。珍妮特就常常自己去散步。我只是担心你会迷路,因为你对这里还不熟。下次你想一个人出去时,告诉我,伊莱恩。这样我就知道你在哪儿了。”

我吃惊地盯着她,因为我以为她肯定会生气的,可是她没有。不过,她看起来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一个人出去不可。我突然有种感觉:也许我可以告诉她,也许她愿意帮我。“欧文太太,”我低声问,“你知道那边有一道墙吗?”

她望向窗外,凝神想着。已经是黄昏了,在小山那边“我的花园”上方,天空划过几道橘黄色的闪电,似乎风雨欲来。墙早已看不见了。

然后她说:“噢,我知道那里有墙。”“嗯,是这样,”我接着说,“我不会走得比那更远了——最远也就是到墙后面,就在那附近。我发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想在那里玩儿。欧文太太——我可不可以一个人去?不要让别人知道,也别让他们跟我去。我觉得一个人会比较好。”

她微笑了,看起来理解了。我猜她是不是知道所有的“特别的地方”。后来我也渐渐发现,她的每个孩子都各自拥有这样的地方。彼得和珍妮特一起共享的秘密地点,是在风吹得呼呼响的山毛榉树顶上。弗兰西丝的是那个小墓地,因为她相信它是通向天国的门。约翰尼会躲在垃圾堆后面玩。就连罗宾,都在他妈妈的围裙底下找到了一方天地,来应对某些困难的时刻。“亲爱的,你想什么时候去玩都可以。”她和蔼地说,“你习惯了一个人玩,是不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时常和彼得、珍妮特一起玩。他们肯定很乐意你参与他们的游戏。”

我没有回答。既然得到了许可,我也就躲开了。“我还没写完给妈咪的信呢。”我有点儿生硬地说,然后就回到了原来写信的桌子旁。我把原先写的撕掉了,重新开始了一封。亲爱的妈咪:

希望你一切都好。乡下挺好的,我希望能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我停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的花园会是什么样呢?也许它会像穆迪太太在苏塞克斯的小花园,长满了薰衣草、香豌豆和玫瑰花。而我将独自一人,目睹它一点点改变。于是,我忘了写信,遐想了一阵儿。

不过,我有一整周都不能再去我的花园了,因为我要上学了。学校生活几乎占去了我全部的时间和注意力。我也发现,这里这些健壮的威尔士小孩和我那些优雅的伦敦同学很不一样。我尽可能一个人待着。热心的珍妮特很努力想要照顾我,老拉着我和她一起,但她在学校非常受欢迎,有时难免会把我忘了。在那些围绕她的热情快乐的女孩当中,她是个中心人物。

薄雾天气也过去了。星期二的时候,天空里始终有一种奇怪的光。到了星期三,就下起雪来了。放学后,山上的积雪已经很厚了。孩子们兴奋极了,互相打起雪仗来。我从来没有打过雪仗,因此,当雪球砸在我脖子上时,我忘记了礼貌,一下就生了气。珍妮特羞红了脸,慌了神儿,一个劲儿低声求我别生气。向我扔雪球的女孩笑嘻嘻地跑开了。我听见另一个女孩说:“她真没趣。”雪仗继续下去,但再也没有雪球砸向我。从那一刻起,我就被排除在外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珍妮特坐在校车上,心里都觉得沉重、难堪,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快到家时,总是比我们先到家的彼得突然冲了出来,大声嚷嚷着说:“快来,珍,我要去帮琼斯先生赶羊啦!回来的路上我遇见他,他说如果我们不赶紧的话,母羊就会被雪埋在沟里。他还说,有一只母羊今晚可能会下小羊。把你的书包给伊莱恩,我们得赶紧走!”

显然,珍妮特巴不得立刻离开我,所以她把书包往我手里一甩,就跟着彼得朝山坡上跑去。

大片的雪花从低矮、灰色的天空飘了下来,我的花园外墙前已经积满了雪。我真想知道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景象。雪莲花和冬兔葵会不会被埋进深雪里?它们会死吗?当我望着外面的白雪世界,呆坐着思考着这些事情时,欧文太太进来了。“伊莱恩!你怎么穿着湿衣服坐在这儿?”她喊道,“你得把鞋子和袜子换了,下去烤烤火。这样坐在在这么冷的房子里,你会得重感冒的!珍妮特呢?”“和彼得去赶羊了。”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欧文太太,花被雪埋住的话会死吗?”

她已经把我的袜子脱了,正用她那双有力又温暖的手摩擦我的脚。听到我的问题,她畅快地笑了。“哦,当然不会了。”她回答说,“积雪里会发生很奇妙的事。花儿会暂时把自己关起来,但是它们的根还在生长,而且会往下长到很深的地方,以便吸收水分。这时候,球茎类植物,还有植物的芽,会让自己长得胖胖的。有一天,当太阳出来的时候,雪化了,它们就会一下子全部开花。”

我忍不住微笑了,因为我像看到了花儿迅速盛开的景象,甚至能看见花瓣一点一点打开。而且,我的脚指头也渐渐暖和、恢复了知觉。楼下还飘来烤面包的香味。我觉得心满意足,也就让欧文太太牵着我的手,一起下楼去喝茶。

雪又下了两天。彼得和珍妮特晚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农场里。第二天,在欧文太太的提议下,他们也来邀请我,于是我就跟着去了。黄昏了,暮色早已降临。生产过的母羊被带进牲口棚,我们也一起待在里面。一只母羊早上刚生了三胞胎,琼斯先生说,头天晚上他几乎整夜都陪着它。现在,它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正舒舒服服地卧在干草堆上,两只满是皱纹的小羊一边一个劲儿用鼻子拱它的肚子,一边埋头吃奶。“第三只小羊在哪里?”珍妮特跪在干草上问。“在这儿。”琼斯先生笑着,手里抱着一小堆凌乱的羊毛。“它死了,我当时就剥了皮。”“你要拿它怎么办?”彼得问。“你们正好来得及瞧瞧。”琼斯先生一边说,一边大步走了出去,穿过积雪的庭院。彼得和珍妮特赶紧跟上去,只有我留在牲口棚里,舒舒服服地坐在一个木墩上,看着小羊羔还有疲倦的羊妈妈。我喜欢牲口棚,以及那混合了羊群、皮毛和干草的味道。刚才我们朝山上跑来时,天空呈现出报春花的颜色(淡黄色——译注),积雪上有着奇怪的暗蓝色的影子。逆着夕阳的余光看时,树全都像用黑色的纸剪成似的。现在,余光已经褪去,琼斯先生举着一盏提灯。

小羊羔喝饱了奶,蜷缩着紧贴它们的妈妈。多冷啊,这种时候来到这个世界上,它们又那么小,爬都爬不起来。我听见外面有狐狸在嗥叫(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狐狸的),有夜鸟在狩猎,以诡异的怪叫来回应狐狸的声音。然而,小羊只是更紧地贴近母羊的肚子——它们的庇护所。不管是大雪,是黑暗,还是猎鹰,都不能伤害它们。它们是那样安全、温暖,并且心满意足。

门外有人嘎吱嘎吱地踩着雪,琼斯先生进来了,身后跟着彼得和珍妮特。那“第三只羊”正安舒地蜷在他怀里,就像另两只羊羔挨着它们的妈妈一样。“伊莱恩,看!”珍妮特小声却兴奋地对我说,“这只小羊是个孤儿,它妈妈死了。琼斯先生打算给它穿上那只死了的羔羊的皮,看看母羊会不会要它。”

小羊披上羊皮后,看起来怪模怪样的。琼斯先生把它轻轻放在母羊身侧,在那两只安详卧在干草上的羊羔中间。母羊转过它那温和的脸看它,却又有点儿困惑地闻它、嗅它,好像在想它那死了的孩子。然后,它伸出前腿护住它,像是确认了,这真是它的孩子。那奇怪的小东西抽着鼻子、扭动身子,努力想让自己被母羊接纳。紧接着,它欢快地颤抖了一阵儿,把脑袋挤到母羊的肚皮下面,找着了它满心渴望的东西。

不过,它忽略了那两个兄弟。它俩一起生起气来,都用小头来撞它——它们是不是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头顶上有两只快长出来的小硬角呢?被欺负的小羊吓得直抖,一面扭着身体,一面咩咩大叫,好像在呼喊妈妈。珍妮特一看就心软了,立刻跪在地板上,想把小羊抱进自己怀里。然而琼斯先生拦住她,把小羊拎了起来。“不要这样。”他说,“它得自个儿想办法……我半个小时后再让它试一次。这小羊比那对双胞胎大,它必须学会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现在你们该回家了,要不你们的妈妈会出来找你们——她肯定会的!”

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点着灯的牲口棚,步入下了霜的室外。天上星群满布,放眼望去,到处都光闪闪的。“我们来比赛吧,看谁先到家!”彼得喊道,话音未落就跑了起来,以万一摔倒就会扭断脖子的速度冲过农场外的小径,把结了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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