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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8 04:5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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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常新港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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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里的故事

冬天里的故事试读:

冬天里的故事常新港 著中信出版集团就在我那间乱七八糟的幸福的卧室里,我让莺莺把她身上的经她手改造过的漂亮衣服脱下来,我穿上,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在镜子前,我比过去要漂亮多了。来到龙山的教室,朱老师愣了。她看见桌子和凳子都靠在墙边,屋子中央果然立着一个乒乓球台。那是十二张小课桌拼成的,四十八条腿底下都垫着木片和纸团,使球台面没有凹凸不平。晚上,等爸爸一回来,他们两个人举着一张《城市晚报》,拉开一段距离,让我识别上面的大小标题字。王飞看见了狍子嘴巴上沾着雪粉,当他快扑到狍子身上时,狍子积蓄了半天的力气爆发了——它一蹲后屁股,往上猛一蹿,带起的雪粉扬了王飞一脸,它跳出了雪坑,留下了一个椭圆形的雪窝……我把脸凑上去,才看清是一条狗的标本。在黑暗中,我问了店主好些问题。可能是站得太久,疲倦了,奶奶跌坐在地上,那根糖葫芦也掉在地上。马顿看见了前面的白色羽绒服。那是周静静,很吸引人的目光。而文涛是一身黑色棉衣。他们俩果然在穿过一条大街后,并肩而行了。马顿心软了。他说:“妈,你把我拍的那些东西再放一遍。”“干什么?”“我想跟你讲讲我愿意讲的事。”致你们的“小青春”一提到小青春,总是让人觉得既美好,又带有一点儿成长的小烦恼。即将告别童年时代,步入青春期的你们,是不是逐渐感觉与爸爸妈妈的关系不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你们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有了自己的小欢喜和小秘密。你们的心开始像小鸟一样渴望自由,可是身体被沉重的学习压力压得喘不过气,除了写不完的作业,还有上不完的辅导班。课外书要看“四大名著”,要看“鲁郭茅巴老曹”,还要看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和海明威,只因这些都是语文试卷中的“常客”。于是,一大批带有如下字眼儿的课外书被一股脑儿地摆在了你们的书架上:“语文教材指定阅读书目”“新课标必读”“新课标无障碍阅读”……它们在老师和父母的眼中,地位仅次于《5年高考3年模拟》!可是,即便有这么多课外书,你们的心里是不是也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我想起自己初三时曾在物理课上,偷偷地看一本名为《大一女生》的青春小说(一不小心暴露了年龄),看得入了迷,连物理老师走到身边也没有发现。他拿起我藏在桌斗里的书,看了看封面,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现在看这本书还有点儿早”,就转身回讲台了。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感激这位中年男老师没有没收我的书,而是表现出了难能可贵的理解。如今的你们也和那时的我们一样,渴望阅读那些描写自己真实生活和思想的作品,因为这个年纪的我们都需要贴心的交流,需要智慧的启迪,需要平等的引领……然而,当80后、90后被拍在了沙滩上,00后的你们占领了青春的封面时,这些需要却被彻底无视了——父母和老师的目光只关注学习成绩,认为这些迷茫与苦恼只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无病呻吟,他们忘记了自己也曾是少年。幸运的是,依然有一些作家在坚持为你们而写作,儿童文学作家常新港就是其中之一。常新港是中国成长小说的“天王”,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称其作品为“具有高贵血统的‘王书’”。这套为青春期的你们量身打造的心灵成长书——“常新港小青春成长不烦恼系列”所选作品均获得了儿童文学界的高度认可,书中故事对各式各样“问题少年”的塑造在同类作品中别具一格。所谓“问题少年”,其实只是在成长中遇到一些难题,自己无法解决;遇到有问题的环境,自己无法跳出;遇到有问题的成年人(家长或老师),无法有效沟通。这些问题,需要我们一起探讨,需要“过来人”关怀帮助。只有不回避成长的伤痛,才能穿越青春期的黑夜,拥抱灿烂的阳光。为此,我们还邀请著名心理学专家黄晶和乔淼两位老师从不同角度分别为每本书撰写导读,教你们正确面对成长中的各种难题。希望这套书能够成为你们与父母之间沟通的桥梁。我想,聪明的你们,一定可以从文字中探索到成长的奥义和答案,开启人生绚烂的新篇章。中信童书·火麒麟2019年10月10日羽毛也幸福带草坪的房子2003年的最后一个星期,我意外地获得了一幢不算小的房子。我说的是我,是我自己拥有的房子。我可以无限期地使用它,并随意地处理它。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拥有了这样一幢房子,她能干些什么?她完全可以放开胆子去想,双手叉腰,待在自己的空间里,想象的世界大得让她疯狂。推开大窗户,可以看见外面有一块草坪,一块百余平方米的地方。我站在窗前一直在想,这块草坪可用来干什么?再盖一间小房子,并吸引几只不同的动物加入我的生活?要不就干脆在草坪上挖一个游泳池?在草坪的边上,立几个不大不小的风车?不为发电,立它干什么?想了几次之后,我就批评自己,人的生活,不只为了吃和穿,有时,还为了心中的快乐。当我看着外面的草坪时,我的心里就有了这种幸福;草坪给它十五岁的女主人带来了幸福,它就有它存在的理由。因为汹涌而来的幸福,我暂时没有时间叙述自己获得这幢房子的原因,只想开始我拥有这幢房子之后的生活。一天黄昏,我的草坪上闯入了一条并不高贵的狗。它的毛不长也不短,它的颜色看上去像浑浊的被污染过的水。这是我判断它出身的依据。跟这条狗一起闯入的还有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这个老人的手里有一根绳子,那根绳子是用来拴狗的,但是,这条狗看见我的草坪后,激动得挣脱了老人的绳索,跑到草坪上,并舒服地拉了一泡屎。老人抱歉地跟我说:“孩子,对不起,它把屎拉在这么干净的草地上……我找东西把它扫掉……”老人一面说,腿脚好像站不稳一样,前后晃动着。那条不高贵的狗,此时正在我的草坪上打滚。我对老人说:“你没看出来,它喜欢这里。”老人疑惑地看着我:“孩子,你很有钱吗?”我说:“不,也是辛苦挣的。”老人仍旧腿脚不利索地走了,还回头叫狗的小名——一个很传统的不会让我产生兴趣的狗名,让它跟他回家,并骂它给他惹祸。我对老人说:“明天,还领着它来吧。”老人前后晃动着身子说:“不不不,它会把草坪搞脏的。”我在老人的背后喊道:“它可以在草坪上拉屎的!”老人听见我的话,身子晃得更厉害了,他在用衰老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他不相信我说的话。乱七八糟是幸福的源头原来跟爸爸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时,爸爸总是在我起床后,逼我把自己的床收拾干净。妈妈也帮着爸爸说话:“一个女孩子,连自己的床铺都不收拾,还能干什么?”我说:“早上收拾好了,到了晚上,不还是要打开吗?”妈妈说:“在我的家,你必须收拾床铺。”爸爸常对我说:“现在,你们该天天上军训课,不然,你们这代人都完了!”我们这代人好好的,让爸爸一说,悬了,完了!怎么完了?完了是什么样子的?不完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好了,我送走了收拾床铺的闹心的日子。我狂热地喜欢乱糟糟的床铺,就像暗中喜欢明星一样。我终于把自己的床铺搞得不像是床铺了,像是卖布的旧货摊子。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像跳进水里一样,跳到我的床上,随便抓过什么颜色的床单,盖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睁大眼睛做梦。我觉得在这样的床上躺着,又安全、又舒服。它是天下第一床。有时,我抱着乱七八糟的床单和好几只枕头滚到地上,幸福地睡到天明。你说,床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的床,为什么还要收拾它呢?天啊,我想通了这个问题,就为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悲哀了,人为什么要收拾没有意义的床呢?乱七八糟是幸福的源泉,不信就试一试。请什么人到家中做客独自过了一个星期的舒服日子,我就想把朋友请到家中做客。我当然要请我心中想请的朋友了。我的同学朋友中,有班组长,有团支部书记,有各科的课代表。爸爸和妈妈让我跟这些优秀的同学在一起,他们有一套理论,叫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的学习成绩好了,爸爸和妈妈就在家里分析,他们的女儿最近跟谁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受到了良好的影响;我的成绩偶尔下降,爸爸和妈妈躲在他们的小屋里还是分析,最近他们的女儿又跟谁在一起,受到不良影响了。我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自己选择。第一个被我隆重请到我自己房子里的同学是女生莺莺。莺莺原来叫英英,名字被她自己改了。她说:“我是女的,叫什么英啊!”莺莺的学习成绩平平,在全班的中下游位置上。让班主任,让爸爸妈妈,让那些有经验的大人说,莺莺这种学习状态,属于最最危险的状态。他们把莺莺说得那么危险,莺莺每天还是那么快乐,比大多数人快乐,起码比我快乐。莺莺身上的衣服都是经过她自己改造过的,所以,莺莺的衣服看上去比我们的都要漂亮,都要好看许多倍。莺莺就是穿着这样的漂亮衣服走进我的新房子的。她还没走进我的新房子,她的脚还没踏在我的草坪上,我的虚荣心已经把我搞晕了。但是,对我的新房子和一百余平方米的草坪,莺莺没表现出吃惊,而是说:“我要是有这样的房子和草坪,我就不想上学了。”我违心地跟她说:“有这样的房子和草坪,就是为了更好地学习,把成绩搞上去!”这时莺莺脸上流露出吃惊的表情来:“你是这样想的?”然后,莺莺把我递到她手里的饮料杯子放到桌子上,想告辞了。我拦住她:“你生气了?”莺莺说:“你刚才提到的那个话题,我在自己家里就听腻了,没想到在你自己的房子里,你还关心这件事。”我连忙说:“算我没说,算我什么都没说。”听见我的道歉,莺莺的表情才缓和下来,坐到木椅子上。有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我闷了半天,还是问了莺莺:“莺莺,我刚才一直想问你,我没跟你说。这房子和草坪是我的,但你怎么知道它们就是我的?”莺莺说:“我通过这打开的卧室窗户,看见了你的床,我就知道这房子是你的。”我不得不佩服莺莺了,她除了会穿衣服,还有这么敏锐的洞察力。我说:“你真聪明啊!”鸾莺不理会我的由衷赞美,只是说:“在我们家,有一张乱七八糟的床,是我十五年的梦想。你赶在我的前边实现了。”就在我那间乱七八糟的幸福的卧室里,我让莺莺把她身上的经她手改造过的漂亮衣服脱下来,我穿上,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在镜子前,我比过去要漂亮多了。莺莺说:“羽毛,你为什么不走到草坪上去?走到外面去?”于是,我穿着莺莺的衣服走到外面去了。莺莺的到来,让我知道自己穿上有个性的衣服,也很漂亮。我心里有了很多的感慨,对莺莺说:“我不如你。一个女生,除了功课,还有那么多的东西需要自己去了解。你在很多地方比我强,都走到我前边去了。”莺莺受到我的赞美,似乎还不太习惯,脸上出现了红晕:“羽毛,你今天怎么啦?说这么酸的话,不行,我倒牙。我要漱口!”她果然跑进卫生间去了。当她出来时,我发现,她把自己的脸弄湿了,滴着水珠。她对我说:“羽毛,我十五岁了,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诚恳地赞美我,所以,我刚才忍不住……哭了。”我的眼睛也湿了。这一天,我和莺莺在甜饮料里加了点儿甜酒,第一次畅饮起来。我们两个抢话说,谁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都只想表达自己心中想要倒出来的东西。结果,我和莺莺都醉了,像两条大软骨虫,拱到乱七八糟的床上睡着了。我在梦里还在诉说,莺莺的嘴巴也没闲着。我给男生当“妈妈”我不会做饭,更不会洗碗。有的人喜欢做饭,打死也不想洗碗,我什么都不想。但是,在那个明媚的星期天,我十分想做一顿饭,别出心裁地创造一顿饭。想做饭的念头是在第一次跟男生“约会”之后诞生的。其实,那也不能叫约会,只是把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约到了我的房子里而已。他叫孟达,看他的外表,像是蒙古人。我想,他如果再长高一点儿,样子就像腾格尔了。可是,孟达不会唱歌,他的强项是有蛮力,四个跟他同龄的男生吊在他身上,他还能步行十三米。孟达接到我的邀请电话,很痛快地答应下来。在给他打电话之前,我还在想,孟达会不会拒绝我的邀请。他一走近我的草坪,就停步不前了。他压低了嗓门儿问我:“羽毛,这是你家的草坪?”我说:“不是我家的,是我的。”他说:“我可以从上面走过去吗?”我说:“当然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草坪上走过,走进房子里。他那样子,就像是从一只正在睡觉的大动物身上踏过。他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的动作很拘谨,有点僵硬,像是上课铃声敲过了,严厉的老师正走进教室的门。我说:“在我的家里,你可以放松了。”听我这么一说,孟达放松了很多,还离开我指定的那把椅子,到处走走,看看。他还发现了一个问题:“羽毛,你的房子里没有书桌!”我反问他:“一个中学生的家里,有了书桌就是有作为的人了?”孟达看了看我,点点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羽毛,你要是我妈妈该多好啊!”听孟达这么说,我心里涌进一股暖暖的东西。我说:“今天中午,我要给你这个大‘儿子’做一顿丰盛的午餐。”高高大大的孟达,原本黑黑的发僵的脸上开始生动起来。他用少有的孩童口气对我说:“我真想吃羽毛‘妈妈’做的午餐。”我带着一种幸福走进厨房,开始精心准备午餐。我一心一意想让“儿子”吃得满意。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把能吃的东西都切成了块状,放到锅里炖上了。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了很浓郁的香味。这香味把“儿子”孟达从草坪上引进了厨房,他像狗一样抽动着鼻子,不停地叫唤:“这是什么?太香了太香了!‘妈妈’做的菜太香了!”我只做了这一道大菜。当我和“儿子”坐到桌前开始尽情享用这道菜时,“儿子”孟达先是欣赏了盆里的菜,给它起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大名:“这叫乱炖。我跟家里人去饭店时,吃过这道名菜!”这一大盆菜,被“儿子”孟达吃得干干净净。孟达的肚子被乱炖撑得圆溜溜的,他一个劲儿地说:“完了完了,我的肚皮要被撑破了。”我说:“你围着草坪走一走,多转一会儿,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孟达盯住我的脸说:“每次在家里吃了妈妈做的菜,妈妈就说,吃了好东西了,就该去好好读书了!你不这样,你让我出门走一走,多转一会儿……”那天,男生孟达离开我的房子时,在草坪前又站了好久,最后恋恋不舍地说:“羽毛,当你儿子很幸福。”我说:“当你的妈妈,我感到自豪。因为你的个子……真高啊!”看见孟达渐渐离去的身影,想着刚才他留给我的那句话,我对自己的未来生活充满了自信。一根羽毛被窗玻璃挡住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房子里。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让夜晚离我远一点儿。我在这个属于我的房子里生活了多久?我不记得了。因为幸福和快乐,我遗失了时间。有时候,我想,没有夜晚就好了。就在这时,我在自己的头顶上看见一根飘浮在空气中的白色羽毛。我盯了很久,想看它最终落到什么地方。我的心被它牵扯着。我就像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这根羽毛被看不见的气流托举着,飘过客厅,扑到了窗户上,被玻璃挡住了去路。就在它沿着光滑的玻璃飘落到窗台上时,我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冲到窗前,一下子推开窗户。室外的气流涌进来,跟室内看不见的气流汇合了,撞击成一个气的旋涡,这根羽毛飘然而去。我紧张的心情松弛下来。我看着黑夜,看了许久,我知道自己在为自己送行,这是一次罕见的别离和远行。像空气一样的大聚会我心里很清楚,我早就想搞一次大聚会。仅仅把莺莺和孟达请到家里是不够的,我要把全班的男生女生都邀请到我的房子里来,让他们都跟我一起享受这片天地的自由,享受属于我的房间和草坪。我一直在筹划,用什么方式邀请大家,用电话还是发红色的请柬?每张请柬上都画上一根白色的羽毛?我放弃了发请柬,而是选择了一种快捷的办法:打电话给莺莺,委托她邀请大家明天光临我的家。莺莺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要明天?这么匆忙?星期天不行吗?”我说:“不行,就是明天。”莺莺只好说:“那就明天吧。”我在心里觉得,明天都有些晚了,好像时间不多了。时间?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打了一个冷战。我开始在家里准备聚会用的东西。吃的,喝的,厨房里的宽大灶台上摆满了东西,客厅里的桌子上堆积着流行音乐光盘。当我在早上准备稍稍睡一会儿时,第一拨同学已经站在草坪上大喊我的名字了。我朝自己脸上浇了一杯凉水,让脑袋清醒起来,然后拉开房子的大门,对着同学们高喊:“欢迎!”在这个聚会上,我们除了听喜欢的音乐,吃自己想吃、爱吃的东西外,我们中间还流行着几组关键词:我们的房子,我们的音乐,我们的草坪……“我们……”“我们……”到了晚上,没有一个人要离开我的家。大家都想一直待在这里,躺在草坪上,哪怕不说话,一起看着无言的夜空。就在晚上十点时,客厅里的电话不停地响起来。我们都在猜测,肯定是哪位同学的家长等急了,催自己的孩子早点回家。没有一个人表示要去接电话。我说:“就让它叫吧!”同学们就说:“就让它叫吧!”孟达走过去,把电话线拔掉了,对我说:“‘妈妈’,我这样做行吗?”我说:“‘儿子’真懂事。”许多同学对我跟孟达之间的对话感到了吃惊。他们吃惊的理由是,十五岁的学生,竟然有人想当妈妈,有人甘愿当儿子。我对着这些可爱的布满疑问的脸说:“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晚上十二点,草坪的上空突然间出现了好多根白色的羽毛。大家都瞪着眼睛,觉得这是在梦中都难以见到的奇迹。这是哪里来的羽毛?它们要到哪里去?它们也要参加我们的大聚会吗?我突然间想起一件让自己激动不已的事,我们一共来了四十三位同学,天上有多少根羽毛呢?我的想法还没说出口,黑暗中响起莺莺的惊喜的声音:“你们快数天上的羽毛,一共四十三根!”同学们都仰脸看着,嘴里在数着天上飘浮着的羽毛:四十三根,整整四十三根。在这样的夜晚,我们都能感到每个人兴奋得涨红了脸。就是因为有了这样年轻的脸,连黑夜都有了光泽。这就是奇迹。大人在现实世界的喊叫“羽毛!你还在玩电脑?你玩了多久了?都两个多小时了!有这么不珍惜时间的孩子吗?你再这样玩下去,就把电脑当破烂处理掉!”爸爸在门外喊叫。我知道,模拟人生结束了。我回到了现实,我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本来就不出众的脸上,出现了暗影和疲倦。我心里明明白白,当像我这样的人倾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会忘我地投入。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自己的房子,没有了草坪。它们在我的视野中消失,已经消失,包括清爽的空气。但是,我创造了一段生活,它给了我和我们这一代人都能感受到的幸福时光。所以,这个世界才有了未来。球王龙山龙山五年级时,和全校同学站在尘土飞扬的大道旁,迎接哈尔滨下乡知识青年。他参加这样的欢迎会已经很多次了。他迎接过北京青年、上海青年、宁波青年、杭州青年。他不知道,全国各大城市的青年怎么都拥到这个偏僻的小农场来了。那时候,农场还叫团部。青年来时,都从县城的火车站坐上团部的敞篷汽车,浩浩荡荡地来。龙山记得很清楚,上海知青来时,男男女女坐在车上喊着口号,哇啦哇啦喊的全是上海方言,他模模糊糊能听懂一句半句。但,有一件事他完全懂了,上海知识青年从车上一把把往车下扔饼干,一边扔一边喊:“这是上海奶油饼干,你们没见过,快捡着吃吧!”女同学都往后缩,脸红着,偷眼看地上散乱的精美的奶白色饼干。男同学起先还喊着口号,可终于有一个禁不住诱惑,弯下腰,迅速捡起一块。立刻,男同学们全都哄抢起地上的饼干了。龙山没动,把举着彩旗的手臂垂下了。他因此显得很特别,引起车上一个男知青的注意。那男知青从挎包里掏出一包饼干,向龙山扔去,喊着:“这包全归你!”饼干砸在龙山身上,又滚掉到地上。大家都看见龙山捡了起来。这包饼干完全属于龙山了,男同学都这样想。可又看见龙山一甩手臂,把那包饼干甩了回去,饼干直直射向汽车,打在那个上海男知青的身上。被欢迎的知青们都愣了,车下欢迎的人也愣了。男同学把捡到的饼干都扔在地上,做错了事一样看着龙山……今天接哈尔滨知青,龙山连彩旗都没领,他只是为了不破坏这次集体行动才来的。本来,他准备给家里的一群鸭子挖一筐野菜。上次那件事发生后,知青给龙山的印象一点儿都不好。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锣鼓声后,三辆汽车开过来了。前面两车全是男的,所以,龙山用他这个年龄特有的、毫不掩饰的记仇目光看着他们。第三辆车拉的是女知青。龙山看见有一个长得不太好看的女青年举着一个乒乓球拍在车上喊叫,她旁边的女同伴也狂呼乱喊,比她更兴奋,两只胳膊乱舞,竟把她的乒乓球拍碰落了。人声嘈杂,那女青年焦急地冲驾驶室喊,可她的声音被淹没了。龙山捡起那个球拍,不胜喜爱地看了一眼,见上面刻着名字:“朱小梅”。龙山紧追了几步,高举着球拍。那个叫朱小梅的女青年马上变得高兴起来,深深弯下腰,向龙山伸出了手。她没去抓球拍,而是抓住了龙山的手腕子,把他和球拍一起拽上了汽车。他们就在被欢迎的汽车上相识了。不久,朱小梅成了龙山的体育老师。龙山从别的老师口中知道,朱老师曾经获得过省女子乒乓球单打第三名。从那天起,他发现朱老师长得好看起来。有一天,龙山问朱小梅:“老师,你为什么不打球了?”朱老师苦笑了一下:“哪有球台呀!”“想打吗?”“当然想打。时间长手就生了,就废了。”“球台要多大才行?”龙山问道。朱老师随手比画了一下。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龙山没有回家,而是等在办公室门外。别的老师从门口走过,问:“龙山,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找朱老师打球。”“打乒乓球?”那老师拍了一下龙山的头说,“乒乓球需要好大好大的球台!”“我有!”龙山说。“你有天,你有地呢!”老师笑着走了。龙山还站在门口等,一直等到朱小梅老师发现了他。“真有!我没撒谎!”“好,我倒要跟着没撒谎的孩子去看看!”来到龙山的教室,朱老师愣了。她看见桌子和凳子都靠在墙边,屋子中央果然立着一个乒乓球台。那是十二张小课桌拼成的,四十八条腿底下都垫着木片和纸团,使球台面没有凹凸不平。朱老师紧紧抱了龙山一下,只说了一句:“我们开球!”从那天开始,龙山和出色的乒乓球老师朱小梅天天一起练球了。龙山的爸爸是农业技术员,他要求龙山每天背一首唐诗。龙山原来是能够很轻松地完成任务的,可现在不行了,他后腰带上别着球拍,嘴巴磕磕巴巴连不成句。终于,爸爸一挥手:“明天好好背吧!”第二天更糟。爸爸很认真地盯着龙山:“你究竟怎么啦?”龙山装出一副很值得怜悯的样子听爸爸训,却时刻警惕后腰上的乒乓球拍,因为他感觉到,它正准备从那里掉出来。他好不容易往后蹭了几步,后腰抵住墙,球拍才不再往下掉了,可妈妈又在说:“别靠墙,衣服蹭脏了!”说着竟朝他这边走来。龙山一激灵,随即赶紧拍打衣服,趁机把球拍使劲往腰带上别了别。龙山就这样跟朱老师练了一年的球,竟没人知道。第二年,学校终于买了一张真正的球台。当它在空教室里安好时,围了一群学生和老师。谁也别想赢了朱小梅,包括那些男老师。其实,一看他们就没受过正规训练,打球的姿势直让人吐舌头。学生们中间没一个上场的,几乎没有人摸过球拍。龙山站在人群后,被锃亮的墨绿色球台吓住了。这球台跟他过去搭的多不一样啊!朱小梅就在没人敢同她对阵的静场中叫了一声:“龙山!”败下阵来的男老师四下张望:“哪来个龙山?”“他会打球?”龙山走到新球台跟前,墨绿色的台面映出他模糊的影子,他有一点儿要晕的感觉。他胆怯了。朱老师走近他,附在龙山耳朵上小声说了一句:“让他们看看!”朱老师发出第一个球,龙山就没让它轻易滚到球台外面。他连续扣了三十几板,在周围的一片惊呼中,球才在人群里画了个漂亮的弧线落下去了。龙山出了名,同学里有叫他“球王”的,龙山不愿意听,说:“朱老师是球王!”有了球台,就有了一些球迷,他们慕名而来,想找朱小梅比试一下。如果朱老师不在,球迷们就说:“找龙山也行!”有人就去叫龙山。龙山背着书包跑来。那些人见了便说:“他是龙山?怎么是小孩子?”一交手,就什么也不说了,他们只是一个劲地擦汗,走时说:“下次再会!再会!”跟龙山交过手的人都说,龙山打乒乓球是非常有天赋的。全学校都知道,晚上七点至八点是朱小梅老师和龙山的练球时间,别人就不去打搅,球台在这一小时就属于他们两人了。有一天,朱老师和龙山正在打球,门被推开了,龙山的父母站在门口。门外下着雨,龙山看见爸爸妈妈的衣服、头发都淋湿了。“回家去!”龙山妈妈说。“回家去!”龙山爸爸说。龙山抬头看了一眼朱老师:“我走了!”朱老师拿过自己的伞,递给龙山。龙山刚要接,被妈妈挡住了:“不用!”拽着他就走,弄得朱老师很尴尬。“她是我的老师,不许你们这样!”出门时龙山愤愤地冲父母喊了一句。暑假到了。放假之前,朱老师很认真地对龙山说:“假期里你每天都来行吗?我发现,我打球离不开你!”龙山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就为这一句话他也要来。放假第一天,龙山把球拍别在腰带上,正准备出屋,爸爸妈妈几乎同时喊住他:“龙山!”龙山站住了。“咱们好好谈谈。”爸爸郑重其事地跟他说。龙山听着,耳朵里却是啪嗒啪嗒的球击案子声。“你已经不小了,该懂事了!现在应抓紧时间学习。我和你妈商量了一晚上,决定以后把你锁屋里,免得你那些朋友来找你!这都是为了你啊!”爸爸语重心长地说。龙山有些恼怒地望着爸爸,突然说:“那我撒尿怎么办?就撒在屋里?”他很为自己找到的理由高兴。“这你别担心,我会抽时间回来的,给你几分钟活动时间。”妈妈竟笑眯眯地说。没等龙山再说什么,门就被锁上了。等父母一走远,龙山就打开窗户跑了。趁妈妈没回来,他又从窗户跳进家。没过几天,这一招就被发现了。龙山犟了几句嘴,被爸爸很有分寸地惩罚了一顿。这回,爸爸用钉子把窗户钉死了。龙山愤怒了!爸爸一走,他就操起一条凳子,将最大的一块玻璃砸碎了。把玻璃碴拔净,他就爬了出去。他想了想,又回身找了个铅笔头,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我太爱乒乓球了!你们这样对待我不对,我只能砸碎玻璃出去了!龙山他看了一眼,揉成一个小团,从窗口扔进去,然后就像风一样跑掉了。等他想起该回家时,心里便紧张了。天黑了,家里的灯亮着。他看见妈妈和爸爸的身影在窗前晃动。抬头看见烟囱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冒烟,这说明父母还没有做饭,龙山于是更紧张了。他把球拍藏在柴垛里,深吸一口气,进屋了。很奇怪,父母竟然都用微笑迎接了他。那一刻,他更紧张了。“龙山,你的条子我和你妈看到了,把你锁在屋里是我们不对,应该向你道歉!”爸爸很和蔼地说。“龙山,你知道吗?你天天打乒乓球,能打到天上去吗?在我们这个小农场,这个小地方,你还想将来吃乒乓球这碗饭吗?你好好想想!”妈妈认真地跟龙山谈一个重要的问题。龙山回答不出。“球打得再好,也不会有出息!咱这地方太小了!”爸爸说。龙山把这些话都咽进肚子,憋在心里了。开学时,朱老师没有给龙山他们上体育课,她代表团部到外面参加乒乓球比赛去了。龙山的心里空空的,感到没有意思。朱老师还没回来。龙山又听说,朱老师代表兵团到军区比赛去了。龙山难过起来。有一天,朱老师回来了,可是,龙山简直不认识她了:朱老师穿上了军装。原来,朱老师被军队选上,准备到全国参加乒乓球比赛了。朱老师在收拾行装,向同事一一告别后,准备明天离开团部了。那时,龙山一直在等着朱老师来找他。龙山错了,朱老师太忙,把他忘了。他便自己去找朱老师。朱老师寝室里坐满了人。屋外停着一辆吉普车,车上装着朱老师所有的东西。等朱老师站起身,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时,龙山忍不住叫了一声:“朱老师!”朱老师快步走过来,紧紧抱住他:“忙得忘了看你了!我要走了,应该谢谢你!这两年你给我的帮助很大,使我没丢了练球。知道吗?你是个很不错的陪练员!”“什么是陪练员?”龙山想问,但未说出口。他只问了一句:“我能当冠军吗?”“冠军?”朱老师愣了,半晌才说,“龙山,让我说实话吗?”“说实话!”“听你爸爸和妈妈的话吧,好好学习。”“我不懂!”龙山抬头望着朱老师。“这地方太小,太偏僻了……”朱老师望着低矮的教室、窄窄的操场,这一切都证明了她的话。朱老师上车了,同事们拥上去再一次与她握手。龙山瞅准机会又跑上去,扒着车窗,认真地问了一句:“朱老师,我能当冠军吗?”朱老师摸了一下龙山的脸:“龙山,听话,好好学习吧!”龙山一下子要哭出来了。吉普车开动了,朱老师的手伸出车窗摇摆着,车子又停住了。朱老师跑过来,把自己的球拍塞给龙山,说:“留个纪念!”车子又启动了,这回走远了。龙山想:“陪练员……能当冠军吗?”列车,在黄昏驶过小站事件郭奶奶被人骗了。小站上的人不止一次被人欺骗,仿佛小站,还有生活在小站上的所有的人都被欺骗过。黄昏时,列车才把喷出的白气吐向小站的上空,而白色雾气没有散尽,列车就离去了。194次列车,只肯在小站上停留一分钟。小站,还有小站上的人,很快便被人们遗忘了。郭奶奶坐在自己的屋门口哭。她一边用粗糙的手擦抹哭红了的眼睛,一边把遭遇说给人们听。一入秋,郭奶奶每天挎着一个篮子,去山上采蘑菇,然后用一根根白线把蘑菇穿成串,挂在屋檐下晾干。人们看见这一嘟噜一嘟噜的天然干蘑菇,都说郭奶奶的蘑菇能卖个好价钱。三天前,郭奶奶找人帮她把半袋子干蘑菇背到小站台上。194次列车进站时,很快,生意谈成了。一个上唇刮得很干净,长得年轻英俊的乘务员,把半袋子干蘑菇拎上车后,跟她说:“您等一下,我去拿钱!”英俊的乘务员转身走进了车厢。列车开动了。郭奶奶还不见年轻的乘务员出来,便着急地喊起来:“还没给我钱呢!还没给我钱呢!火车别走哇!火车别走哇!……”那个乘务员始终没有出现。列车把痛苦留给了一个老人,却带走了一个英俊的骗子。郭奶奶身边,围了一些人,听着可怜的老人的叙说。连着三天,郭奶奶坐在黄昏的小站台上,向着列车走的方向哭喊。人们气坏了。这时,从人群里钻出了一个孩子。他身材结实,个头不小,有一张尚未成熟、充满稚气的脸。他叫黑呜。“走!”他摆了一下头。马上,他身后跟来两个少年。那个总爱把书包系在腰上的是陈小青,另一个总爱系一颗上衣扣子的是刘小盛。黑呜记得,小站上的人曾经被列车上的人欺骗过。这次也跟上次一样,骗子用同样的手段骗了小站上的人。爱打猎的丁师傅,一个冬天,才打到一只红狐狸。一张无半点杂毛、没一个小洞的上等狐皮,不到一分钟就被骗走了。黑呜骂了一句。两个好朋友感觉到,黑呜这次骂人,是恶狠狠的。黑呜黑呜“胆大”,连学校的老师都打怵。他总干一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老师告诫学生一定不要模仿。有一年春天开江,冰面解冻,黑呜敢跳到浮动的从上游涌下的冰排上张牙舞爪。冰排发出咔咔断裂和砰砰碰撞的恐怖的声音,他却从这块浮冰跳到那块浮冰上,嘴里还哼着一首说不出名字的怪曲子。岸上的人好半天才听明白,他哼的是《杜丘之歌》。那天,一群同学围着一个新挖的菜窖打赌:没人敢从没有梯子的菜窖口跳下去,再爬上来。那菜窖直上直下三米深,四壁陡如刀切。黑呜老远跑过来,骂了一句——可能是骂菜窖口蹲着一群胆小鬼,就跳下去了。嗵的一声,一落入窖底,他就后悔了。往上看,锅底大的一圈蓝天,几个变小的脑袋伸来缩去,他心虚了。可他从没做过回头事。他往上爬了几次,掉下去了;他就脱了鞋爬,还是掉下去了。从窖口上传来一阵嬉笑,他一听急眼了,用手指头在潮湿的土壁上抠了个窝,再抠一个窝……爬出了窖口。十根指头竟有六个指甲抠劈成两半。他还第一个学会倒骑自行车,在路上乱跑,轧死了邻居家一只下蛋的母鸡……那次,才真正把老师们吓坏了。当时,女同学吓得捂着眼睛。黑呜竟爬上二十米高的烟囱,在钢筋做成的避雷针上“玩单杠”。班主任闻老师在下面苦苦哀求,而黑呜先把一只鞋从上面扔下来,连胆子不小的陈小青和刘小盛都惊叫起来。那次事后,他俩在背后说:“黑呜这小子,贼厉害!”两人从心底里佩服黑呜。黑呜也有熊包的时候。在一次讲评作文的时候,闻老师把班长吴声的作文当范文念了一遍。黑呜低头一看自己的作文,才六十分。他直撇嘴,心里想:“他吴声的作文凭什么算‘优秀’?就因为每次爱写上那么几句,什么‘瓦蓝瓦蓝的天,飘着一丝丝白云’,什么‘珍惜班级的荣誉’,什么‘赞颂心灵美’之类的玩意儿就能得九十分以上?吴声的作文哪儿好?全是老一套,有不少还是假话。”黑呜写的是猎人丁师傅被骗的事,没有一点儿是假的。他不服气,在闻老师的红笔批语“为什么不写光明面,偏偏要写阴暗面”的下面,写了蚯蚓样扭曲的几个大字:“我写的是真事。”闻老师把黑呜叫到办公室,责问他:“为什么这么做?”“我写的是真事!亲眼看见的!”闻老师没法了,就把做黑呜思想工作的任务,交给了吴声。黑呜最烦吴声。黑呜眼里的吴声黑呜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了。从一年级开始,吴声就当自己班里的班长,一直当到初中。哼,真想不通,吴声那个呆相,哪个地方流露出“班长”的气质来?而老师们,不管男老师女老师,全都看重吴声。黑呜知道,吴声还没到入团的年龄,就已经写了入团申请书。六年级时,也就是去年,为了陈小青的事,黑呜同吴声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陈小青把父亲用过的锋利的双面刮胡刀片,拿到教室里来削绘图铅笔,后来闲着无事,干起了恶作剧,趁坐在前排的女同学不注意,在人家棉袄的花外罩上轻轻划了几下。做课间操时,屋外刮着大风,那女同学的罩衣后襟,突然被吹开了三条半尺长的大口子。女同学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时,从另一边传来了陈小青的号叫。陈小青捂住淌着血的脸,躲避黑呜的追打。“黑呜!你干什么?”老师和同学们围住了黑呜。黑呜站住了身子,两只胳膊像大人一样抱在胸前:“我就要打他。我知道是陈小青干的!”第二天,老师调了座位。当宣布让班长吴声跟黑呜同桌时,黑呜发现,一阵慌乱掠过了吴声的面容。全班同学都明白老师的用意:让先进带后进。吴声硬着头皮,坐到黑呜已经占了一大半的凳子上。“你真情愿跟我坐在一起?”吴声望着黑呜,半天没回答。那眼光里有陌生、慌乱,还有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的胆怯。“愿意。”吴声还是回答了,是替老师说的。“真的?”黑呜冷笑了一下,“你真听话呀!你究竟为什么呢?虚伪!你就不能来点真的?”吴声低了头,他不知道怎样回答黑呜。学生听老师的,一点儿都不错。他从一年级就这样做的。可面对黑呜,吴声却对自己表示了怀疑。又多一个乘车人在郭奶奶被骗的第四天黄昏,194次列车在小站慢慢停下。黑呜、陈小青、刘小盛上车了,飞快走进车厢里。列车一离开小站,黑呜问陈小青:“一共几节车厢?”“十二节!”“一人包四节,找到就盯住他,然后,按说好的办!”黑呜说这话时,发现一个拎水壶的老乘务员瞪了他一眼。黑呜赶紧压低了嗓门儿,嘱咐了几句,三个人分散开了。黑呜还回头望了一眼,老乘务员那双小眼睛投出的光,一直跟踪着他。他刚走过一节车厢,躲过讨厌的老头儿,猛地又僵住了。他看见班长吴声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吴声把近视眼镜从脸上取下,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那时,车厢里的灯亮着,吴声的眼镜片在一闪一闪地反光。黑呜低声骂了一句。他看见吴声迎着他走过来。“你这小子!到底跟上来了,像条尾巴!”黑呜站在吴声对面,故意把嘴凑近个子不高的吴声,脸对脸,朝他的眼镜片从容而狡猾地吐出一口长气。吴声马上感到眼镜片上弥漫着一层白雾。“黑呜,你们要干什么?上哪里去?”“我们坐车玩儿玩儿!坐两站,就下来,再乘车回去。告诉你,别再缠着我!”黑呜说完,一横肩膀,把吴声的眼镜碰掉地上,又顺势用脚一踢,把眼镜踢到旅客的座席底下。“我的眼镜!眼镜……”吴声蹲下身子喊起来。黑呜趁机走到另一节车厢去了。在10号车厢,黑呜叫住了往乘务员休息室伸头探脑的陈小青:“吴声这小子上车了!”“怎么回事?”陈小青瞪了一下眼睛。黑呜回想起来,白天最后一节课时,他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今晚行动!”团成一个小纸团,扔给前排的陈小青。纸团碰在桌腿上,滚到吴声的脚边。吴声打开看了,望了黑呜一眼,不解地递给陈小青。陈小青看完,又扔给刘小盛。一下课,吴声叫了一声黑呜:“纸条上写的是什么意思?”“你躲远点,少管闲事!”黑呜转身吐了一口唾沫。“我想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入团吧!写写思想汇报,三天一份……”“你……”“别缠着我!我说话可能厉害一点儿,你这班长,站在教室里发号施令还凑合,假如站在学校大门外面半步远,就没你的市场了!”黑呜转身走了。黑呜断定吴声怀疑到了什么。这时,一个佩戴“列车长”标志的胖胖的中年人走过来:“没座的找座位坐下!请坐一下!”“火车上的人一个个都让我讨厌,都像骗子!”黑呜恶狠狠地盯着列车长消失在另一节车厢里,“快!陈小青,分头找,一定要找到那个真正的骗子。”列车发出有节奏的声音。这是夜行车,不少旅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但三个孩子没有睡意,还有吴声。秘密计划出了大漏洞黑呜连着敲响了三个乘务员休息室的门。前两个开门的是女乘务员,根本没有那个“英俊的骗子”。第三个开门的竟是那个盯视过黑呜的老家伙——拎水壶的老乘务员。黑呜愣了一下,赶紧找借口:“我要去厕所,厕所门锁着!”老乘务员用钥匙一试,怀疑地盯着他:“这不开着吗?”黑呜匆忙推门进去,猛地关上厕所的门,刚要舒口气,一回头,班长吴声站在身后。“冤家!是闻老师让你来的吧?”“没有,我自己愿意来的!”“你想在我们身上捞到点儿什么好处吧?是呀!在我身上找点儿毛病,汇报汇报,你就可以很快入团了!”黑呜又冷笑起来。“我是对你们负责!”“是的!我黑呜总爱干一些坏事,给我们初一班丢脸,所以,我的一言一行,都被人注意!可这次,吴声,实话告诉你……”黑呜又吐了一口唾沫。“你说话一向阴阳怪气,任何人都会对你怀疑!”“你滚开!”黑呜气得直咬牙,“你最好从车窗口跳下去!”“你不用嘲笑,必要时,我会跳下去的!”正在这时,黑呜感到靠在身后的门把手转动了一下,门开了,进来的是惊慌的陈小青。三人都愣了一下,厕所的小空间,马上变小了,拥挤了。陈小青偷偷看了一眼吴声,伏在黑呜耳朵上说:“查票了,我没带钱,只好躲到这里。”“怕什么?有我呢!看见刘小盛了吗?”“我见他躲到餐车车厢去了。我们要找的那个浑蛋家伙可能没在这车上!”黑呜懊恼地骂了一句。有人敲门。黑呜走出厕所。迎面站着那个小眼睛老乘务员,他手里拎的不是水壶,而是一把一头儿粗、一头儿细的榔头,身后还有列车长。“走吧,跟我们到餐车去一趟!”列车长说。好!找不到那个骗子,找骗子的顶头上司也行!黑呜跟着走了,回头还瞪了一眼拎着榔头的老乘务员。吴声也悄悄跟在后面。黑呜一走进餐车,就看见刘小盛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也没带钱。“补票!”列车长冲着黑呜说。小站上的人乘车,大多是上车后补票的。这里只是停靠一分钟的乘降所,中国最小的车站。黑呜开始掏钱。突然,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衣袋里没有一分钱!他也忘记带钱了。吴声听到一段意外的对话吴声站在餐车门外,听着从门缝里传出来的声音。“没钱怎么上车?”列车长的声音。“……”“哑巴了?”列车长的声音。“我一看见这小家伙,就知道他不像好人!”那个老乘务员的声音。“我是来要钱的!”突然,餐车车厢里响起黑呜的声音。“要钱?跟谁要钱?谁欠你的钱?”列车长愣住了。“欠我们小站上的钱!”黑呜的声音颤抖起来。“怎么回事?哪个站的?”“我们站的,火车每次停一分钟……”黑呜气得语无伦次。“胡说八道!我们见过你这样白搭车不买票的小无赖。你还年轻,应该学好。”“呸!骗我们小站人的东西,骗郭奶奶的钱,你还侮辱人?我恨你们!”黑呜的声音像着了火。啪!他把列车长面前的瓷茶杯摔碎了。“乘警!”列车长大喊了一声。吴声目睹眼前的情形,呆住了。究竟谁错了?他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哐的一声,餐车的门被撞开了。吴声慌忙闪到一边,黑呜飞快地冲了出来。这时,迎面快步走来两名乘警。黑呜稍微迟疑了一下,猛然向一个半敞开的窗口扑去。黑呜消失了。“不要跳,会没命的!”吴声大喊。几位靠近窗口的旅客被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列车长,快停车,黑呜跳下去了,快停车!”吴声奔到列车长面前叫起来,眼镜也掉了。“别喊了!你戴上眼镜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火车上,不是牛板车!列车不能为一个人停车!懂吗?”列车长一边焦急地解释,一边同几个乘务员商量办法,通知前后两个车站,采取抢救措施。吴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哭,但他忍住了。他擦了一把汗:“他会摔死的!黑呜会摔死的!”一边向敞开的窗口走去。突然,他喊了一声“黑呜!”也扑进了黑夜。“危险!”列车长一把没有抓住,呆在那里了。人们惊呆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争先从吹着夜风的窗口伸出头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夜,遮掩了列车外的一切……吴声的腿摔断了。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感到自己卧在摇晃的小船上,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伏在黑呜的背上。黑呜背着吴声,顺着两条铁轨向前走去。“黑呜……你没事?”黑呜摇摇头。吴声又闭上眼睛,摔断的腿已经麻木了。黑呜不言语。“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的过错。你,找到那个乘务员,准备怎么样?”“要回郭奶奶的二十元零九角钱,再抽他一个耳光,不!抽他两个耳光;让列车上所有的人都看看,替小站上的人出口气。我们小站上的人,为什么老受别人欺负!”“你,也许,把人想得太坏了,可能是个误会……”“误会?这误会为什么老爱出在我们小站?为什么出了两次?”黑呜站住了。“也许……我也弄不清楚……”吴声把头垂在黑呜的肩上,被月光照映得发亮的铁轨,在眼前模糊了。“吴声,我没想到,你真的跳了车……”黑呜发现吴声的头无力地垂在自己的肩上,急忙跑起来……前面出现两束灯光,奔过来几个人,有两个穿着白衣。一辆车的车顶上,旋转着蓝色的信号灯,是救护车。黑呜背着吴声,踉跄地向灯光奔去。一封信引起的深思在吴声拄着双拐出院的那一天,黑呜从郭奶奶那儿拿来了一封信,默默地递给吴声。这是一封谁也没想到的信——卖蘑菇的大娘:我是194次列车上的乘务员。今天,我羞愧地向您谈一件事。我就是那个骗走了您蘑菇的年轻人。我不只骗过您,还骗过一个猎人……当我看见您坐在小站的站台上,向着火车呼喊时,我断定,从我骗走您蘑菇的那一天开始,您一定天天坐在站台上,向着列车走的方向哭诉。大娘,我还知道了前几天发生在列车上的事,还有那几个孩子。我真想跪在您的面前,求您原谅。现在,当您接到这封信和二十元九角钱时,我已经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了。领导派我到一个山区去当养路工。那儿,也有一个小站。我会重新开始生活。一名养路工吴声和黑呜,还有陈小青、刘小盛,半晌没有说话。生活,千变万化,多么复杂啊!他们该好好地想一想。当天晚上,吴声按照与闻老师的约定,走进了办公室。原来,铁路局给学校来了一封公函,让学校帮助查清列车上发生的跳车逃票事件。吴声把头垂在拐杖的扶手上,一动不动,像尊雕塑。“学校要处理这件事。我感到很遗憾,你竟然也参与了其中,而且没有告诉我。你想过吗,这会影响到你入团!”吴声紧锁双眉,一言不发。“你谈谈想法吧!你过去可不是这样的!”闻老师生气了。吴声站起身,一步一步,拄着拐杖走出办公室。闻老师不解地呆站在那里,看着吴声的背影。外面,夜色朦胧。吴声走到一棵榆树下。树后站着一个人,地上印着一道很清晰的影子。那是等待他的黑呜。“闻老师批评你了?谈到入团问题了吗?”“别说这个了!我们……去看看小站好吗?”黑呜咬了一下嘴唇,伸手搭在吴声的背上,慢慢向前走去。天空中,浮现着一簇簇闪烁的星群,有的很密,有的很稀,像遥远的村落点亮的灯盏,那么深远幽静,使宇宙空间显得异常广大。两人默默地走着,都有一个感觉:好像自己又长大不少。我自己的房间铁子家的房子小,他的床被爸爸巧妙地隐蔽在客厅的沙发底下。把床拽出来的时候,有些像玩大盒子套小盒子的魔术。还有一间屋,就是父母的卧室了。爸爸开出租车贪晚,回家要喝点儿酒才睡觉,还要看着电视喝酒才舒服,而且,看电视剧非枪战片不看。有时,铁子在深夜就被周润发、张国荣、刘德华的枪声惊醒了,翻一个身,又被史泰龙、施瓦辛格、特拉沃尔塔的速射枪震出了冷汗。铁子非常习惯这种杂音,再说影片里的人醉了酒,同爸爸醉了酒一样,说出的都是醉话。有一次,铁子在深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爸爸说:“你的枪拿颠倒了!”当时,爸爸正仰着头,嘴巴对着啤酒瓶口喝酒。铁子说:“别开枪!”啤酒瓶子多像新式武器。不过爸爸的动作酷似饮弹自杀。爸爸醉醺醺地问:“你是谁?”铁子睡眼惺忪地说:“说出来,吓掉你的魂,快枪手铁大师!”铁子说完,把手朝腰里掏。爸爸慌了:“你想干什么?”铁子有点清醒了:“我要上厕所!”爸爸也开始明白,用啤酒瓶子一指:“铁大师朝右走!”第二天起床,谁也不晓得昨夜曾经有过一场精彩的对话。爸爸照旧夜里收车回来,铁子仍然在电视里的枪战声中去厕所。到了夏天时,四平方米的阳台吸引了铁子,他把杂物集中在角落,把一张折叠床摆在了里面。因为是在三楼,加上阳台封闭不严,街上的汽车轮子就像碾着铁子的头发驶向远处。爸爸在深夜喝完酒,录像也放完了,他走到阳台门口,跟熟睡的儿子说:“周润发这个大男人当保姆了!”铁子在梦中没醒来,所以无法跟腾云驾雾的爸爸交流。铁子的爸爸很失落,就坐在了阳台的门口,不一会儿也睡着了。早晨,铁子的妈妈把爸爸拍醒了:“你怎么在这儿坐了一夜?”铁子的爸爸说:“我跟孩子聊天,聊周润发给人家抱孩子做饭的事。”铁子说:“谁跟你聊天了,昨夜我跟周星驰看秋香去了!”爸爸纠正铁子:“不是《唐伯虎点秋香》,是《纵横四海》。”铁子说:“打赌!”爸爸问:“赌什么?”铁子说:“我赢了就买大一点儿的房子,有我一间屋子!”爸爸说:“如果我赢了,你给我考上重点高中!”双方的口头协议还没签,就都去抢电视报了。结果是,爸爸叫起来:“我对了!”铁子说:“别高兴太早,报纸也有印错的时候!”妈妈说:“老没老样,小没小样,都不来正经的!”那天的中午气温达到三十度,到了夜里也没有凉快下来。阳台的窗户敞开着,进来的都是热风。铁子模模糊糊觉得爸爸叫他,说出租车的发动机坏了,让他帮忙去修车。下了楼,看见出租车的车盖张着,像鳄鱼的嘴巴。爸爸的上半身在鳄鱼的嗓子眼儿里,剩下两条腿在外边。水箱里朝外喷着热气,云里雾里让铁子觉得很危险。他一靠近出租车,水箱就炸了。他看见爸爸的身体和汽车盖在天上旋转了一圈之后,砸在他身上。那个时刻,铁子还听见爸爸用非常惋惜的声音说:“对不起,孩子,爸爸这辈子也没给你买上大房子。”铁子很伤心地哭了起来,怎么也推不动压在身上的爸爸。他拼命喊,也发不出声音。真的睁开眼睛时,他看见爸爸在用常喝的白酒给他擦身子。铁子问:“我怎么了?”爸爸说:“你热伤风了,一直在说胡话!”铁子看见自己裸露着身体,就说:“爸,给我穿上短裤。”爸爸说:“哟,从小看到你这么大,还怕爸爸看?”铁子央求:“还是给我穿上吧。”爸爸故意说:“不行,给我光着!”铁子的高烧刚有点退下来,就开始跟爸爸贫嘴了:“光就光,我怕谁!”这时,惊动了妈妈,妈妈也朝阳台走过来,爸爸帮铁子匆匆穿上短裤。妈妈说:“只用酒擦怎么行?要吃药。”爸爸不高兴了:“动不动就吃药,有什么好处?”爸爸转过头问铁子,“跟你妈妈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铁子说:“好多了。”爸爸冲妈妈说:“听见没有?铁子说好多了!”有一天夜里,铁子的爸爸回来时,铁子已经睡着了,他又坐在阳台门口,一边喝酒,一边欣赏铁子的睡相,并对铁子的妈妈说:“你说,我儿子长得够精神吧?”铁子的妈妈说:“谁都认为自己的孩子好!”铁子的爸爸说:“我是说铁子的气质,儿子的气质不错!”铁子的妈妈挖苦道:“铁子将来不开出租车就行,还敢谈气质!鼻屎有气质,你要吗?”“说话这么难听!”爸爸斗嘴斗不过妈妈,很扫兴。铁子在天气渐冷时,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阳台。阳台已经很凉了。他的心情沮丧起来。他可不愿意老提什么大房子,在大房子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一种梦做多了,自己都会讨厌自己的。所以,铁子躲避这种幻影,有时躲避不开,就跟自己心里的对手搏斗。这种搏斗很痛苦。让铁子想不到的是,他们家很快买到了一处新房子,他有了自己的房间。原因特别简单,爸爸除了不分白天黑夜地开出租车挣钱外,还每天花两块钱,坚持买体育彩票,没想到,真的意外得了奖。有自己房间的幸福感也会让人睡不好觉,铁子常常在半夜醒来。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他又觉得幸福来得太晚了。他不停地装饰自己的屋子,用去了他许多时间。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他把一些要好的同学请到了家里,当然,也有漂亮的女生。同学们对铁子的品位大加赞赏,尤其是女生,对铁子房间里的整洁惊异不已。她们说:“铁子,真看不出,你还不属于臭男生。”那些日子,铁子的心情好透了。有一天晚上,爸爸在七点就收出租车回家了。自从有了新房子,爸爸就不像以前那样辛苦了,就是晚一点儿回来,也是跟一些朋友喝了酒之后才回来的。爸爸径自走进铁子的房间。铁子正在做作业。爸爸在儿子身后说了一通自己认为有趣的事,铁子不说话,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盯住爸爸的脚。爸爸也注意到铁子的目光,问:“我的脚怎么了?”铁子皱着眉说:“你的脚有味!”爸爸没在意,继续说自己的。铁子打断了他的话:“爸,你的脚太臭了,以后到我房间,先把臭脚处理一下!”“我的脚臭?”“熏得我头晕!”铁子看见爸爸讪讪地走了。不久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让铁子的爸爸心里很不愉快。铁子的爸爸在外面多喝了酒,回到家后,一头撞进铁子的房间,还没说出一句话,就栽倒在地上,然后把肚子里的酒和食物尽情吐了出来。铁子生气地说:“爸,你知道自己喝多了,就该吐到卫生间里,干吗非吐在我的屋子里?”爸爸用软软的手指着铁子说:“你浑蛋!”第二天,铁子的爸爸酒醒了,隐约记得昨晚发生的事,起床后就去拍铁子的房门。门锁了。他站在门外喊:“铁子,你把门给我开开!”铁子妈妈说:“你干什么?孩子早上学去了!”他恼火地说:“在自己家里,为什么锁门?怕父母进去?给我砸开!”铁子的妈妈说:“孩子担心你把他的房间弄脏了!”铁子的爸爸喊:“他王八蛋!”铁子的妈妈说:“孩子就要考高中了,你就别给他找麻烦了!”就在那一天,铁子的爸爸跟谁也没商量,把出租车卖了,然后跟别人学炒股去了。铁子的爸爸真的很走运,刚刚进入股市,就狠狠地赚了一笔。爸爸很少跟铁子说话了,父子俩进入了冷战时期。那段日子,铁子反而沉浸于自己的生活里,感受到充分的自由和舒心。铁子要考试的某一天,爸爸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他站在儿子的门外对门内的儿子说:“你就要考高中了吧?”铁子说:“快了。”爸爸转头去股市大厅了。那时,铁子还以为爸爸要跟他说点儿什么,但是,爸爸就这么冷漠地消失了。铁子有了失眠的毛病,他总觉得房间太寂静了,这种静会逼他在半夜突然醒来。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铁子问:“他还没回来?”妈妈说:“他是谁?你连‘爸爸’这两个字也不会叫了吗?”铁子心里突然空了许多。他坐在妈妈身边,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好半天妈妈对他说:“快考试了,早点儿睡吧!”铁子的考试结果很惊险,如果少一点五分,就掉到重点高中的院墙之外了。在一次很难凑到一起吃饭的饭桌前,铁子的妈妈告诉铁子的爸爸,说铁子考上重点高中了。爸爸只是点了点头。那个时候,铁子仍然希望爸爸说点儿什么。铁子放假了,没事就找同学聊天、逛街、看电影,日子打发得随意而平淡。每次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先上下左右欣赏一会儿,然后躺在床上再欣赏一通。那件事发生在夜里。铁子刚刚睡下,爸爸推开铁子的房门,打开灯,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周润发当国王了,张国荣成了革命的地下工作者,刘德华不当少爷去做打工仔了!”铁子说:“爸,你又喝酒了。”爸爸靠在门上:“我今天没沾一滴酒。我现在感觉很好,特别好。我想跟你聊聊,好久都没聊天了!”铁子感到这情景像旧书中发黄的一页,而这整本的书,早被他遗弃了。这时,铁子看见爸爸坐在地上,面有笑容,双眼盯住灯,喃喃自语:“我有时觉得,我有过一个儿子,让我不小心把他弄丢了!”铁子喊:“妈!你过来,我爸坐在地上了。”妈妈匆匆跑了过来:“你怎么啦?干吗坐在地上?”说着,伸出手去搀他。但是,爸爸把铁子妈的手打掉了,用手指着铁子的脸说:“我今天非让他搀着我!”铁子的妈妈说:“你跟孩子较什么劲。”爸爸仍旧指着铁子:“搀我!”铁子下了床,搀扶起爸爸。他觉得离爸爸很远。爸爸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妈妈转头对铁子说:“我觉得你爸不对头。”铁子没在意妈妈的担心,第二天他跟几个同学去郊游了,而且玩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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