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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8 08:3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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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真理子

出版社:东方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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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的世界

遗失的世界试读:

序 言

此次,我创作的小说《遗失的世界》和《平民之宴》将在中国出版,内心感到由衷的高兴。

尽管之前也有几部作品被译成中文,但因销量有限,并没有引起特别强烈的反响。

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认为:“也许是日本作家还没有能够真正打入中国的阅读市场。”不过,最近听说一些同辈,甚至更年轻的作家的作品在中国跻身畅销书的行列,这令我信心倍增。

让中国内地的读者能够读到我的作品,让更多的中国人了解林真理子这个作家,也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

这次新翻译的两部作品对于我来说非常重要。其中《,遗失的世界》是一部报刊连载小说。在日本,各大报纸会邀请时下的人气作家撰写每天的连载小说,我想中国的报纸可能也是这样的。据说,小说的人气指数甚至影响了报刊的销量。《遗失的世界》是18年前连载在订阅量高达一千万份的日本第一大报《读卖新闻》上的一部小说。作品具体讲述了30年前发生在日本的泡沫经济时代。

当时,日本全国上下土地价格不断高涨,有钱人层出不穷。股票和工资也大幅增值和提高,很多人挥金如土,享受生活。现在的年轻人经常会问:“泡沫经济时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的曾经有过那样的年代吗?”这部小说能够很好地诠释这个问题。

几年前,曾经有一位中国媒体人士跟我说:“现在的中国和30年前的日本一样,也出现了经济泡沫。”所以我相信中国读者也会饶有兴致地欣赏这部作品。

此外,创作完成《遗失的世界》10年之后,日本社会的贫富差距日趋扩大。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又创作了《平民之宴》。同样,也是一部报刊连载小说,刊载期间就引起了强烈反响,一跃成为畅销作品。随后,NHK电视台将其拍成电视剧,让更多的人了解了这部作品。小说讲述了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典型中产阶级家庭,因儿子的高中辍学,以及孩子们的婚嫁问题而逐步坠入“下层社会”的悲喜剧。

我记得当时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有的说:“故事就像发生在自己家似的。”也有的表示:“读的过程中,感同身受,非常心痛。”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创作了200多部作品。其中包括历史小说、恋爱小说等多种体裁,然而这两部作品则是聚焦现代日本社会问题的两个特例。大家也许会在其中惊奇地发现一些与中国共通的问题。在此,真心希望有更多的读者能够欣赏到这两部作品。林真理子2017年3月

译者序

初识林真理子,是在2008年留学日本时。因为对日本友人口中的泡沫经济时代充满了好奇,畏于经济类书籍的艰涩,萌发了阅读相关背景小说的念头,当时被推荐的小说中便有林真理子的泡沫经济时代三部曲,《不愉快的果实(不機嫌な果実)》、《遗失的世界(ロストワールド)》和《厚子的时代(アッコちゃんの時代)》。

从发表的时间来看,三部曲中出版最早的是1996年10月文艺春秋社出版的单行本《不愉快的果实》,之后是1999年4月读卖新闻社刊行的单行本《遗失的世界》,最后才是2005年新潮社出版的单行本《厚子的时代》。当时就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拜读了这三部作品。

从内容来看,《不愉快的果实》着力描写了女主人公水越麻也子不甘于平淡生活,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寻找真爱和激情,泡沫经济时代的背景基本属于隐性存在;《厚子的时代》则是以真实人物和事件为原型,明确以八十年代为背景,描绘了女子大学学生北原厚子深受泡沫经济时代衍生的暴发户们的喜爱,先后成为“地产大王”早川、有名餐馆的富二代五十岚的情人,并最终俘获五十岚的心,令其和演员妻子离婚娶了自己,一跃成为泡沫经济时代传说中的女性;而《遗失的世界》在三部曲中构思最为巧妙,以电视编剧瑞枝制作反映泡沫经济时代的电视剧剧本为明线,巧妙地将现在和过去、现实和电视剧融合在了一起,充分表现了尽管囿于泡沫经济时期的过去、赌上爱的真实与可能性、也要寻求重生的电视编剧——瑞枝的爱恋故事。

2008年初读林真理子的泡沫经济时代三部曲时,便对《遗失的世界》情有独钟,时隔八年之后竟然成为这部小说的译者,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定数?《遗失的世界》中,泽野瑞枝是一名职业编剧,虽然在泡沫经济时代曾经和被誉为泡沫经济时代的宠儿的郡司雄一郎结婚生子,但很快就因为丈夫另有新欢而惨遭抛弃,离婚之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职业编剧。正当瑞枝没有工作可接为生计烦恼之时,新东京电视台的女制片人奥肋文香邀请瑞枝担任电视剧《我的记忆》的编剧,而《我的记忆》实际上是以瑞枝和郡司的故事为原型改编的,瑞枝百般犹豫之下还是接下了这份工作,从而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之旅。

在制作剧本的过程中,瑞枝回顾了自己和前夫郡司相识、相爱、分手的全过程,因为郡司身为泡沫经济时代的宠儿,回忆中郡司的每次出场都场面宏大,奢侈豪华,把泡沫经济时代的场景渲染得淋漓尽致。而以剧本创作为契机,瑞枝也邂逅了她生命中另外两个重要的男人,一个是前夫曾经的好友建筑师高林宗也,高林当年就对瑞枝颇有好感,碍于身份只能引而不发,多年后的重逢让高林重新认识到瑞枝的美,对瑞枝痴迷不已。而高林的良好教养、体面身份、对自己的真挚情感都让瑞枝动心不已,高林可以说是从已经流逝的岁月中浮现出的由过去走到现在的男人;另外一个则是在拍摄电视剧过程中结识的年轻男演员久濑聪,聪很强势,为了博得瑞枝的好感,非常用心地讨好瑞枝的女儿。对于聪的强势,瑞枝有时候会讨厌,有时候会开心。虽然确实被他的魅力所吸引,但这种感情却总是伴随着强烈的不安。瑞枝在这两个男人之间徘徊不定,直到最后和前夫郡司见面之后,才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决定选择久濑聪,这样久濑聪就成了陪着瑞枝从现在走向未来的男人。

除了泡沫经济的大舞台,《遗失的世界》还设定了一个影视界的背景。瑞枝担任编剧的电视剧《我的记忆》最初爆冷,女制片人奥肋文香为了挽救收视率,雷厉风行地进行了各种调整,包括抹杀男主演、增加当红艺人,甚至考虑过更换编剧。此外,主演签约时的交换条件,演艺圈里的潜规则等插曲无疑也增加了作品的可读性和趣味性。

尽管作品名为《遗失的世界》,正如小说结局部分所说,但作品真正“想要凝视寻找的不是失去的痕迹,而是浮现的重生证明”。无论是瑞枝、文香,还是郡司、高林和聪,甚至包括电视剧《我的记忆》中的登场人物,都经历了泡沫经济崩溃的洗礼,并在痛苦和彷徨中寻找着自己的出路,而只要用心寻找,希望便永存。

圣诞夜

日花里把一件白色绢织的毛衣递了过来,说是不知在哪儿钩了一下。“明天还想穿这件,妈妈一定帮我补好啊。”

右肘靠上的地方,毛线被钩了个小洞。不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可日花里却不能将就。泽野瑞枝有时会讨厌10岁女儿对于服装的挑剔和认真,比如女儿嫌袜子脏,一天之内早、中、晚要换三次。

朋友说这是因为女儿自小由保姆带大,对母亲没能照顾自己感觉有些不满,所以故意提出各种要求,就像在要求补偿,以此来确定母亲对自己的爱。瑞枝却不以为然,认为女儿对洋装的挑剔,完全是遗传了她的父亲。瑞枝的前夫也是自恋到极端,对服装超级讲究。恐怕再过两三年女儿的要求也会更多、更细致吧。

想到女儿将来的样子,瑞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与其说是多虑,不如说更多是出于对女儿成长的关爱之情。

照目前的样子看,日花里长大后应该是个相当美丽的女孩。瑞枝时不时用从事写作的知性女人独具的慧眼审视日花里的脸。浓长的睫毛、大而有神的眼睛,完全遗传了自己的优良基因,一笑就上扬的厚嘴唇则遗传自她的父亲。这样的唇形在过去可能不受欢迎,现在也被看作是个性和可爱吧。

为了这样可爱的女儿,修补修补毛衣、清洗清洗袜子当然是心甘情愿啊。

瑞枝站起来想去取针线盒的时候,起居室里的传真机响起了接收信息的声音。那还是四年前刚着手编写连续剧剧本时狠下心买来的商用传真机,出纸的速度相当快。

瑞枝先看了第一页,传真是品川剧本学校发来的:“非常感谢您从4月份开始担任我校的讲师,附上宣传用的个人简介,请过目。如有需要修正的地方请在12月24日之前联络我们。”

瑞枝把第二页纸当作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浏览了一遍:“泽野瑞枝,本名同上。横滨人。立教大学文学部历史系毕业。曾任出版社编辑、自由撰稿人,后到我校学习。1992年以剧本大赛入围作品《熠熠繁星》出道。作为描写现代题材的女性编剧,人气作品多部。”

瑞枝认为自己的简介里有几处错误,与其说是错误,不如说是虚假或许更准确些。

简介中称曾经在出版社工作,可瑞枝其实从来没有在出版社正式就职过。瑞枝毕业那年出版社求职的竞争尤为残酷,大型出版社不用说了,就连那些中小型的出版社瑞枝也没能进去。所幸的是有位大学的学长在一家女性杂志社工作,就让瑞枝帮着做些数据收集、整理读者明信片之类的工作,之后她就逐步开始向自由撰稿人的方向发展。作为编剧出道的时候,有人建议说在出版社工作会好听一些,就这么写上去了。反正也没有人会去一一确认,就一直沿用至今。

更严重的问题应该是在“人气作品多部”这句话上。当时正值女性编剧开始流行,所以瑞枝32岁出道以来还算顺利。出道的第二年就获得了一份编写连续剧的工作,剧本主要讲述了两位白领女性的故事,虽然连续剧不在黄金时间播出,平均收视率却高达17%,瑞枝也因此被誉为“电视界的新星”。正是在这个时期,瑞枝不仅接受了电视台、杂志社记者的访问,还同时收到三家电视台制片人伸来的橄榄枝。

瑞枝在圈里逐渐博得了“大红大紫难,但收视率无忧”的评价,可没想到下一部作品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收视率差点跌到个位数。当时摄影棚现场的气氛也很糟糕,各种让初入影视圈的瑞枝难以忍受的事情接踵而至,被制片人一再地要求修改剧本,也经常深更半夜被叫到现场。

更过分的是还曾经被要求潜规则,说什么:“都是因为瑞枝,我才这么辛苦,人都瘦了,来补偿我一下也是应该的吧。”

无数次以泪洗面之后,她接到了一份撰写电视剧特别篇的工作,这次赢得了20%的高收视率。但因为只播放过一次,并没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六年来她包括单集在内也写了50余部电视剧,其中只有30%的作品取得了不错的收视率,所以真的不敢说是“人气作品多部”。

如果真的是“人气作品多部”,怎么可能屈就到剧本学校当老师呢。

这半年来,瑞枝没有收到任何电视台的工作邀请。和那些几年后都日程满满的大牌编剧不同,瑞枝这个级别的编剧就只能坐等制片人的电话了。虽然这半年来也和他们吃了两顿饭,但都不是工作邀请。没有工作邀请的编剧是很悲惨的。现在手头的收入只剩下两年前小有人气的电视剧改编成小说时的版税了。在接到下份工作之前,只能靠这点版税为生,可无论怎么计算她都觉得难以支撑。

拜托了一位关系不错的编辑,做了点名人传记的代笔和修订工作,可这样的工作也并不是总有。和朋友们喝酒时发了不少牢骚,就[1]有位朋友说可以让出一个讲师的位子。据说他来年要开始写NHK早间剧,就没时间上课了。

在业界,剧本中心的讲师一向被看作是不走运的编剧迫不得已的选择。可是在转运之前,也只能先接下这份工作了,至少可以养家糊口啊。

若是真的有更好的机会,抓紧将手中的工作转给别人就好。

瑞枝盯着自己的履历出神,这应该是看了电视台或者杂志社的资料制成的简历吧。泽野瑞枝作为编剧的求职信件投了很多地方,看来还是没被选中吧。那些制片人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材料完全删除掉了呢?

瑞枝看了眼贴在传真机上方的挂历,12月的数字在北欧雪景的映衬下稍显冰冷。如今正是电视台开始备战4月节目的时期。如果不增加娱乐和新闻节目,每周应该需要制作24部或者25部电视剧,这其中除了绝对不会找自己编剧的NHK大河剧(NHK自1963年起每年制作一档的连续剧的系列名称)和时代剧以外,瑞枝应该有机会参与其他18部剧的制作。如果走运成为这18位编剧之一,瑞枝应该就能有半年的时间从事编剧的工作。

瑞枝想再等10天看看。10天后正好是平安夜,应该会有好运吧。“妈妈,圣诞节给我买什么礼物啊?”“买件大衣或者毛衣好吗?”“大衣或者毛衣是本来就该买的吧,给我买件连衣裙吧,能和超可爱小包搭配的那种。”

这种时候,日花里就会噘起小嘴。尽管谁也没教过她,但她很明白在索要喜欢的东西时一定要卖萌装可爱。这种时候,日花里的少女心就表露无遗,鲜活地表现在脸上。

日花里继续说:“我想要亚美的那种。亚美的品位很好。”

日花里在家附近的公立小学上学,据说同级生中有一个由没考上私立小学才在这里入学的学生组成的时尚小团体。

日花里说:“亚美穿着中野裕通的衣服,超级可爱。她还有拉尔夫•劳伦、博柏利的衣服,都很漂亮。”“亚美家里很有钱吧,所以才买了那么多名牌衣服。”瑞枝劝说着日花里,但还是对10岁的女孩就穿品牌有些介意,“咱家今年经济上有点紧张。妈妈也很着急想找份工作,可总是不顺利。所以,今年的圣诞节就不要特别期待了。”

单亲家庭这种和孩子开诚布公的谈话,最近也不是很有效。女儿的脸马上就阴了下来,“妈妈,我们家真的这么穷吗?圣诞节真的不能买礼物吗?”“不是说了会买吗?”瑞枝特意后仰了一下笑着说,“还记得妈妈去年写的那部周三剧《今夜不归》吧?”“您之前不是说我不能看吗?”“是呢,好吧不说这个了。很多人都看了那部电视剧,而且,妈妈还把剧本改编成了小说,也很畅销。还有影像制品也有收入。所以,妈妈就是一两年不工作,也没有关系的。”瑞枝心里想,如果真的是这样该有多好啊。“日花里,我们去吃饭吧!”

瑞枝关掉了遥控器的开关。32英寸的电视屏幕上,正好播放着一个女孩哭着向心仪的男生表白的场面。这部满是煽情场面构成的电视剧收视率竟然一直位列榜首。负责剧本编写的是位年轻编剧,瑞枝还和她喝过几次酒。

现在的瑞枝果然还是看不了别人写的电视剧。“今天咱不去家族亭了。今天妈妈请客,我们吃点好的去。”“那去哪儿呢?”[2]“去KAJIKI吃汉堡和沙拉吧。可以点土豆沙拉。”“太棒了。”日花里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瑞枝最不擅长的就是做饭了。

日花里还小的时候,瑞枝请了个可以做饭的保姆。现在如果自己做,还不如在附近的家庭餐馆吃点儿。如果瑞枝的经济状况或者是心情比较好的话,也会去站前商店街的西洋餐馆。

因为今天要去西洋餐馆吃大餐,日花里很快就穿上了大衣。那是一件去年买的深蓝色大衣,尽管买时也稍稍大了点,但现在毛衣的袖口一下子就从大衣袖子里露了出来,看来还是得买件新的啊。

编剧这种工作就和演艺界那些演员一样,收入起伏很大。如果工作顺利收视率稳步提升,就会以采访费的名义把原来约定的剧本费用提高,改编小说如果大卖就会有大笔版税进账,这时花起钱来就比较大方,女儿的大衣买一百件都没有问题。

但是瑞枝认为现在的自己很不走运,女儿的大衣也想勉强凑合就是最好的证明。“走吧。”瑞枝大声催促,又问了句:“妈妈今天可以喝点啤酒吗?”

日花里撇嘴说:“即使我说不行妈妈也还是会喝吧。”“这么了解我啊,那我就不喝啤酒来点红酒吧。”“妈妈你也太能来劲了,还喝什么红酒,太赶潮流了吧。”

正想对女儿的埋怨回应几句时瑞枝的电话响了。不是起居室里的电话。

电话的响声,来自沙发旁边的大包。瑞枝刚刚从大包里取出了钱包和手帕,放到了平常使用的布包中。笔记本和手机这些不常用的还放在原来的包里。

瑞枝是从去年开始使用手机的。刚开始编写连续剧剧本时,制片人要求必须配备手机。现在这部手机只用于和日花里联系了。现在日花里就在身边,一定是别的什么人打来的。不过,有些人知道家里的固定电话号,知道自己手机号的人却不多 —— 和年轻人不同,瑞枝很少把手机号告诉别人。“您好,是泽野编剧吧?”瑞枝对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有些印象。那是一种在媒体界工作的女性特有的快速而且比较自来熟的语气,“我是新东京电视台的奥肋。”“哦,是小文啊……”在电视界,但凡一起工作的人,大都以比较亲昵的方式来称呼。如果年轻的女制片人被人称呼了姓氏,就一定会被认为是相当不受欢迎。

奥肋文香是位出道四年的制片人。去年春天,和瑞枝一起制作了一部两个小时的电视剧特别篇。如今从事电视导演的女性很少,从事电视剧制片的女性就更少了。制片人需要安排演员,需要反复在文艺界周旋,这样的工作对于女性来说负担很重。

然而,奥肋文香却以30岁难得的稳重和沉着,游刃有余地活跃在影视界。她身上也没有电视业界常有的那种浮夸和伪善。

在和文香制作电视剧的过程中,瑞枝和文香也有过几次不快和争执,但在瑞枝看来,文香还是自己喜欢的制片人之一。

在大型电视台里,有好几个道德有缺陷、性格异常的制片人。这其中还有被称作大腕的人物,特别喜欢欺负女性编剧,瑞枝在几年前也差点遭遇强奸。

对女性编剧来说,能与一位认可自己、作品质量也很高的女性制片人合作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泽野,想和你说点事,方便吗?”

一般情况下,制片人这样打来电话的话,就无疑是工作的事情了。“当然方便”,这样的时候,瑞枝也就毫无掩饰地开心回答,“我什么时候,去哪儿都方便。”“那就早点儿好吗?明天或者后天一起吃个饭吧。”“我明天或后天都没问题。”“那就选更早的,我们明天见吧。”文香又再次确认了时间是晚上七点,还问瑞枝是否喜欢意大利料理,“就是广尾的爱育医院附近的一家店。泽野应该还没有去过吧?”“肯定没去过。这段日子一直在家当保姆,完全是隐居的状态,一听说广尾就有点胆怯呢。”“突然就变成贤妻良母了啊……”文香笑了。

似乎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电视台的空气。这种隐隐的刁难语气正是那个世界独有的产物。瑞枝心里想,总归是好事情啊,这个世界上最忙碌最嘈杂的地方又要向我发出邀请了。“明天是22号,又是周二,那些圣诞节的情侣应该还不多。详细的地图我用传真发送给你。你的传真号没变吧?”

难道对文香来说,去年的事情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了吗?瑞枝稍稍有点介意。“那明天就拜托了啊。”“客气了。我还得麻烦你呢。”

两个人稍稍客套了一下就挂了电话。日花里在门前以稍显恐惧的目光看着这边。之前也经常会这样。瑞枝用电话和别人商洽工作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女儿以这样的表情站在那里。一旦母亲接了电视剧就不分昼夜地工作,大半夜也经常被电话叫走。小的时候还有保姆陪着,现在就只能一个人在家了。难道这样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吗?日花里的眼里充满了不安。可是没有办法啊。尽管能感受到女儿眼中的悲哀,可是妈妈的幸福确实在别处啊。瑞枝故作轻松微笑着说:“日花里,看来妈妈的圣诞礼物是提前到了啊。”

文香指定的餐馆前面,矗立着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的彩灯闪烁不停。圣诞树的巨大和灯光的闪烁足以震撼前来的客人。

一打开门,就会感觉是家别有洞天的店。餐厅内部远比想象的要大,也摆放着一棵圣诞树,比门外的那棵要小很多,装饰着各种常见的人偶和雪花,没有彩灯。

向穿着黑色衣服的服务员报了文香的名字,瑞枝就被带到了预订的座位。跟着侍者从圣诞树旁走过的工夫,瑞枝吃惊地发现店里竟然有很多名人。在靠近入口的窗边,坐着一对情侣,是上年纪的导演和女演员。在圣诞树旁边喝红酒的是位年轻的歌舞伎演员,尽管名字一时想不起来,但他那清爽的脸让人印象深刻。

旁边的位子上,坐着的是刚从棒球明星转行的棒球评论家。坐在他旁边的是娱乐节目中助手级别的年轻女艺人,穿着件领口很大的连衣裙,让人忍不住担心,如此寒冬真的可以穿成这样吗?

有些意大利餐馆会在入口前面摆着些前菜,试图以干酪生乳牛肉片、鲍汁墨鱼刺激客人的食欲,吸引客人进店用餐。对这家餐馆来说,这些名人就发挥着前菜的作用。文香预约的座位并不在最里头,就在过道旁边,设计得很巧妙。那些名人对瑞枝起到了很好的刺激作用,虽然没有明显提升食欲,但至少已经感觉口渴了。

所以当侍者问“您要喝点什么”时,瑞枝马上就回答来杯啤酒。

把啤酒当餐前酒是瑞枝一直以来的习惯。尽管有时候也装样子点杯皇家基尔鸡尾酒,或者是雪莉酒,但都感觉太甜并不适合自己。

尽管马上就要到来的文香确实是个重要的客人,但在等待期间喝杯啤酒她应该不会介意的。毕竟文香要比自己小七岁呢。

把侍者送来的小瓶啤酒注满杯子之后,瑞枝环视了四周。这应该是家中等偏上的意大利餐厅。和银座那些专门接待用的豪华意大利餐厅不同,这里无疑是家主打味道的餐厅,吸引了无数口味挑剔的名人,客人的档次还是相当高的。这恐怕是目前最有人气的餐厅吧。瑞枝很感谢文香特意选了这样一家餐厅。她有时候也会被叫到电视台的咖啡馆谈事情。一般来说最初选什么档次的餐厅进行洽谈,是和之后付给的编剧费用成正比的。

文香比约定的时间晚了10分钟。好久不见,她好像稍稍丰满了一些。尽管身着黑色套装,还是能够感觉到她大腿周围的紧绷。

但这并不有损文香的美貌。一说起新东京电视台的奥肋文香,大家公认是个美女。她总是很低调,几乎不化妆,甚至都不怎么注意仪表。在电视界工作的女性有一个共同的烦恼,就是不规律的生活导致皮肤很干燥。所以就有人说“文香也是不如以前了啊”。但是瑞枝并不这么想。如今的文香,浑身散发着30岁女性的光芒和坚强,嘴角挂满对工作的自信,别有一番风情。“对不起,我来晚了。”文香一到就先道歉。不止是文香,严守时间是新东京电视台的准则。“没事,我也刚到。我先点了杯啤酒你不会介意吧。”“当然不会,我也来杯啤酒。”

文香点的啤酒也送来之后,两个人礼仪性地碰了杯。“好久不见。”“是呢,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又变漂亮了呢。”“哪有。一年到头都披头散发的,都被男人抛弃了呢。”

这么一说瑞枝想起来去年一起工作的时候,文香应该是和一个独立制片人同居在一起。本想问一下两人最近如何,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如果以后一起工作的话自然就会知道了。因为在文香工作的世界里,隐瞒私生活会被人不齿的。

男侍者拿来了菜单。两个人分别点了自己喜欢吃的食物,主菜点的都是鱼。因为喝太多啤酒会有饱腹感,所以文香看了酒单之后选了北方的白葡萄酒。一年前点酒时文香可没有这么娴熟。“我呢,其实和泽野你一样最喜欢喝啤酒,可还是抵挡不了流行,或者说是不能与时代抗争吧,最近就常喝红酒。这种性格也是蛮可悲的啊。”

两个人不禁同时笑出声来。瑞枝问:“这个店还真是有很多名人光临啊。刚才我在入口的地方看到了向井导演和远山洋子。”

文香附和道:“是呢,我也与他们打了声招呼。”“这家店应该是刚开张不久吧。怎么会有这么多名人来呢,真有那么好吃吗?”“这家店,是把BABBINO的职员全部挖过来建成的。”

一听说是BABBINO瑞枝就明白了。BABBINO可不只是一家单纯的老牌意大利餐厅,它还兼具演艺界、文化界沙龙的性质,是在日本[3]人尚不知比萨和意大利面为何物的昭和三十年代,由一位留学意大利的富豪创建的。

在BABBINO,即使是深夜也能享受到各种美食,餐厅里坐满了因工作或游玩归来的演艺界人士。瑞枝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了10年前窥到的BABBINO的场面,美貌女演员相伴的财阀二代,桌子下面紧握混血青年的手的同性恋作家……

这么一说,难怪总觉得刚才带位的那位穿黑色衣服的中年侍者有些眼熟。没错,他正是BABBINO的领班,他总是和常客简短地打个招呼,巧妙地满足客人的各种要求,如果白头发再少一点,就和当时没什么区别。“你明年有什么工作计划吗?”文香打断了瑞枝的回忆,一下子直奔主题。“还没呢。这不正为我们母女俩的生活犯愁,正打算去做剧本学校的讲师呢。”“这个世界啊,连你都这么说的话,唉……”

瑞枝本以为文香会说自己是在开玩笑,笑着打断自己,可没想到文香却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刚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人人都说现在是编剧的时代,作品是靠编剧的名字来博得收视率的。只要有好的剧本,就能制作出好的电视剧。但是现在就完全不同了。剧本、表演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有人气偶像出演就总能取得高收视率。所以现在得根据那些偶像的人气排序来决定主演和配角。得先确定偶像的档期,才能开始做企划,选择编剧……”“好了,小文,你这个制片人就不用替我们这些编剧发牢骚了。”“但是,泽野,我真的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啊。”

瑞枝觉得双唇紧闭的文香是当之无愧的美女。

文香很自然地把放在地板上的包拿了起来。普拉达的黑色尼龙包因为装满了资料变得鼓鼓的。“泽野,我把企划书带来了,你先看看吧。”

瑞枝本以为文香会在上甜点的时候拿出企划书,没想到文香在前菜的餐具还没撤下去的时候就直接把企划书摆到桌子上了。

文香很早以前就以企划书的完美制订著称。在那些制片人中,有人会拿着只写了一页纸的企划书和原著就过来,可文香写了近10页。看来最初入行时确实被前辈要求进行了严格的企划书训练。如果是没有原作的原创性企划,企划书的内容甚至涵盖了电视剧的基本内容框架。

在用订书机订好的企划书的第一页上,赫然写着标题:“三十岁的男与女,怀念初生。”之后则写着散文式的企划说明。“10年前,这个国家处于被称为泡沫经济的华丽时代,创造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金钱和财富,人们都天真地投身于追求快乐的行列。“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可在一夜之间所有的美梦都破灭了。当时还正值青春年华的人们,如今也已是人到中年了。那些日子究竟如何呢?对于青春和那些狂乱的日子完全重合的人来说,这种怀念无疑是更加痛苦的。该电视剧想要通过一对将要迈入40岁的男女的故事,描绘时代的变迁和已经不再年轻的爱恋。”

翻开下一页,“女主人公30多岁,是一位自己带着孩子的职业女性。她曾经和被誉为泡沫经济的宠儿的男性相爱……”

看到这里,瑞枝吃惊地抬起了头。眼前的文香稍稍放松了嘴唇,只是剪短了指甲且没有美甲的手指,因为不安在白色的桌子上来回跳动着。“我们已经和川村绘里子约好了档期。她因为之前的连续剧受挫很是慎重,很想用这部电视剧再拼一把,所以特别有干劲。”“我在意的不是这个,”瑞枝小声叫了声,嗓子干得要冒烟一样,“这部电视剧的女主人公难道不是和我很像吗?这讲的就是我的故事吧。这可不行……”

文香微微一笑,“职业编剧这么说可是很奇怪啊。”文香举起了盛着红酒的酒杯,好像在催促干杯一样,“生存在泡沫经济时代的女性,不也就是这些事情吗?被称作时代的宠儿、泡沫经济的神赐之子的男人不是也有好几个嘛,和这样的人相恋生子的女性,在思考连续剧的时候一下子就浮现出来。这样的剧本就只能由泽野你来完成了……”“稍等一下,稍稍给我点时间。”瑞枝伸手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产于意大利托斯卡纳的白葡萄酒,比水更为柔滑,直接从喉咙滑向胃。“之所以想让我接受这份工作,并不是出于对我作为编剧的认可,而是因为我过去和一个特殊男人结过婚吧?所以认为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对那个时期的一切很了解吧。”“泽野,这不是顺理成章的吗?”比瑞枝小七岁的文香竟然以教训的口气沉着地说着,“要拍时代剧的话,当然要找擅长写时代剧剧本的编剧。对有丰富白领经历的人,当然希望他能创作和白领相关的作品。这次也是同样。而且,我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你写的剧本。在通过这个企划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你了。”

瑞枝很容易就能想象出电视台开企划会议的样子。在那里,演员和编剧的名字就像蔬菜一样被挑来拣去。“茄子如何啊?现在开始谈的话保证档期比较难。”“茄子很难提高收视率吧?”“剧本让黄瓜来编写如何啊?”“不行不行,还是找个比较听话的年轻点儿的吧。”

以编剧的姓名来吸引观众的时代很快就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电视剧全看什么人来出演。在这样的时代,那些特别有名的编剧还好,一般的职业编剧往往被敬而远之。在制片人掌握主导权、决定电视剧基本内容框架的体制中,制片人更喜欢的还是那些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年轻编剧。

文香就是在这样的时期,对并没有多少成就的瑞枝,发出了四月开始的连续剧的工作邀请。瑞枝明白文香想要表达能通过企划选自己做编剧并非易事。“这不是竞标,我是一定要邀请你来做编剧的。”文香的手指停止了动作,瑞枝推测文香是在犹豫是否要透露报酬情况。在最初阶段的交涉中,制片人是很少会谈及报酬的。因为编剧的等级基本是固定的,每家电视台都对编剧的报酬情况了如指掌,没有专门交涉的必要。文香在这里想要提及报酬,就一定是准备了相当破格的数目。

果然,不一会儿文香就开始进入了重点,“这也是我们想要大力投入的一个企划。所以报酬也打算尽可能地多给一些,应该能给到一根手指。”

听到这里,瑞枝差点惊呼出声。所谓的一根手指,是一种符号,代指100万日元。目前瑞枝的报酬基本上是每集连续剧80万日元。一下子增加了20万日元就不只是钱的事情了,这会直接提升瑞枝在业界的地位。如果这部电视剧成功的话,瑞枝作为100万级别编剧的地位就被确立下来了。

瑞枝很快地计算了一下。如果是从四月开始的节目,因为是从特别篇开始,应该有11集或者12集吧,13集就更好了。按最少的集数计算,100万日元乘以11集也会有1100万日元的收入。如果是在新东京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播放的话就一定会有重播,重播的时候还能收到一半的编剧费用。而且应该也会录制成影像制品发行。这样瑞枝就会有一笔相当大数额的收入。

在接到文香的电话之前,瑞枝还在考虑来年的吃饭问题,可一转眼就将会有以千万为单位的收入进账。

虽然如此,瑞枝还是很矛盾。毕竟这是一个太有企图的企划方案,想要事件的当事人来讲述事件的经过。了解瑞枝过去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根据什么改编的。“小文,坦率地说,我不怎么想接。”瑞枝刚一说完这句话,日花里的蓝色大衣就突然浮现在眼前。如果接了这部连续剧,就能给孩子买大衣了,10件、20件都没问题,“总感觉是在出卖自己的隐私换钱。”“这样想就很奇怪了。”文香盯着瑞枝看,那是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同龄的女孩一般会描描眼线之类的,文香却是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的大眼睛,看起来凛冽纯洁。有着这样眼睛的女性,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会坚持自己的意愿和选择,“我从事电视剧制片人的工作以来,感受最为深刻的就是过去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有着多彩过去的人,因为这一点就值得钦佩。我是很羡慕泽野你的啊。”“羡慕?……”“难道不是吗?和被称为‘时代宠儿'的人结婚生子,现在作为编剧活跃在业界。在我看来,这不正是拥有诸多收获的美好人生吗?”“诸多收获?”瑞枝联想到放了豆腐和蔬菜的酱汤,苦笑了一下。在年轻女性看来,自己就是这种形象啊。“如果泽野是作家的话,就不会这么踌躇了。”文香的眼神很坚定,仿佛可以洞悉一切,“作家更具想象力。如果自己的过去有价值,不,即使没有价值也完全可以改写成有意思的内容,从而形成作品。你作为编剧,为什么就不能做相同的事情呢?”“小说和电视剧不同啊。电视剧更为鲜活,看的人数也不同。电视剧的话会有数百万人观看,和那些只能卖三四万本的书当然不能相提并论啊。”“正因为是电视剧,才能够创造另一个世界啊。”文香抑扬顿挫、不慌不忙地劝说着。瑞枝可以想象文香一定是用这个方法说服了各个人气偶像和他们所属的经纪公司。“我并不想制作泽野你的纪录片,只想表现一下10年前那个时期的事情。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我们要创作的不是纪录片,是电视剧,是故事。”“知道了……让我考虑一段时间吧,”瑞枝首先转移了视线,“给我两三天时间吧。”

文香也没再坚持,只是说:“好吧,那我平安夜给你打电话。”

电视、FM广播,到处都播放着圣诞歌曲。

瑞枝感觉这几年圣诞节来得越来越早。原宿的表参道周围,一进入11月就开始有店家装饰圣诞树形的彩灯。大家恐怕都想借此冲淡如今的不景气吧。

瑞枝一边叼着一支沙龙香烟,一边听着FM广播播放的甜美歌曲。虽然之前的戒烟一直很顺利,但遇到文香之后,每天都要吸上几支。让女儿日花里知道的话一定会被唠叨的。自从学校里讲授了吸烟的危害以来,日花里就开始严格禁止母亲吸烟。

瑞枝扭动窗户的把手,想要在日花里回来之前换换气。窗户一打开外面的冷空气就窜了进来。瑞枝缓缓走到阳台,远眺着东京的风景。富谷位于山手道的附近,到处矗立着中等规模的公寓。有些地方还保留着旧住宅,一到春天还能看到四处飘落的樱花。

但是,如今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灰色和茶色,并无特别之美,这才是真正平凡的东京风景。瑞枝的脑海中突然回响起一个声音。“来吧,看看东京的街道吧!”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前夫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人的声音呢?“这四年里东京四分之一的建筑都翻建了,都是奥运会之后才开始的。很厉害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应该是结婚以后了。正值临港商业区计划在全国轰轰烈烈地展开,在昔日的仓库街里面相继出现了各种被称作“吧”的店。“探戈”、“Ink Stick”等主题酒吧到现在还有。在阳台上吹着海风品着鸡尾酒,或在东京湾巡游,在当时都是非常流行的。海水中倒映出的东京,城市巨大且到处闪烁着灯光。

日本将要成为世界上最有钱的繁华国家了,那一夜谁都相信日本已经是了。

那位充满炫耀之情、指点着东京夜景的究竟是谁呢?“我们可以依靠自己来改变这座城市!不需要去问如何做,不管以前是谁建造了这座城市,从今以后我们要一起去打造这座城市!”

想起来了。当时站在瑞枝身边、评价东京夜景的不是前夫,而是前夫的好友,建筑师高林宗也。

高林在10年前,也是经常在杂志上露脸的新锐建筑师,尽管不是什么专业性的建筑杂志。在前所未有的建设风潮中沸腾的日本,建筑师这个职业也突然被套上了光环。高林就是这股风潮的缔造者之一,他在东京大学研究生院、耶鲁大学研究生院的学习经历以及理性优雅的风貌也极大地助长了人气。

BRUTUS杂志制作的“八十年代的七大建筑师”特辑中,高林名列首位。

离婚以后瑞枝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离婚时关于金钱、孩子的争吵,让瑞枝对与前夫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抱有浓厚的厌恶之情。

即使高林打来电话说“若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瑞枝也想要冷淡地挂掉电话。从报纸上得知高林在建筑学会上获奖大约是距今三年前吧。也是那个时候听说他把工作室搬到京都了。

要不试着与高林联系一下吧,瑞枝一边呼吸着冬天的空气,一边思索着。他一定知道前夫所有的事情吧,现在在哪儿生活、10年前的那个时候究竟是怎么了。

瑞枝在脑海里把可以告诉自己高林联系方式的朋友理了一遍。看来只要认真去分析那些交错的人际网络,总能找到那根和他有联系的线。若是想要更快点儿找到他,只要给报纸或者专业杂志打个电话就能马上拿到高林的联系方式。

然而,瑞枝还是取出了通讯录。翻页的时候,瑞枝深切感受到自己离婚的时候,确实切断了和很多人的联系。如今记载在通讯录上的朋友和熟人,都是瑞枝完全靠自己经营出来的。可结婚那会儿,连朋友也都是前夫介绍的。

那时候和瑞枝夫妇有来往的一对夫妇,丈夫是牙医,妻子是演员。妻子演员做得也就凑合,她本身已经厌烦了演艺工作,更热衷于来往欧洲和香港之间购物。做牙医的丈夫那时也就35岁左右,却有钱得不可思议。那时候有很多人让人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何那么有钱。只靠修补牙齿的话,怎么可能和妻子一起穿着昂贵的豹皮大衣呢?总之,瑞枝离婚以后那对夫妇就完全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顶多也就是偶尔注意到那位妻子在面向已婚妇女的杂志里担任模特。

牙医夫妇、瑞枝和前夫还有高林一起吃过好几次饭。

相约见面时,牙医夫人选了一家在千驮谷刚刚建成的店,据说是由巴黎著名的设计师设计打造的,在店的正中间设置了台阶,那阶梯设计得巨大而隆重,让初次到店的客人赞叹不已。客人都必须经由这个阶梯抵达用餐位置,瑞枝因为穿着高跟鞋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而做演员的那位夫人则完全演绎着优雅的仪态,在下面餐桌边坐着的食客的注视下,交替着美腿飘然而下。“瑞枝”,“玲子”。尽管两个人像老朋友那样亲切地打了招呼,但瑞枝并不想继续和她保持联系,也不认为她能知道高林现在的住址。

没听说过在那个时代一起夜游的朋友,如今还有紧密联系的。因为那个时代把大家联系在一起的纽带“金钱”已经消失殆尽,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最终瑞枝还是从在报社学艺部工作的熟人那里打听到了高林的联系方式。高林果然还住在京都,这么一说瑞枝想起来他的老家在奈良。一看到拨打京都市外电话的那一长串数字,瑞枝就又开始犹豫起来。出于职业习惯瑞枝很快就采取了几个行动,追查到了昔日朋友的电话号码。可这样和他联系真的好吗?

瑞枝和高林取得联系,无非是想通过他探听前夫的消息。就像要把这种联系当作突破口一样,瑞枝是想把所有残存的记忆都联系起来。而且把这些积累的记忆有效组合,再加以修饰,就可以创造出一个故事吧。

瑞枝能清楚地感受到,出于写作的本能,自己在热切期待着这一切的发生。

制片人的想法也是显而易见的。制片方当然希望当时备受媒体关注的前夫的私生活能在电视剧中得以展现。离婚之后妻子成了编剧,把当时被誉为“泡沫经济的宠儿”的前夫的一切改编成了电视剧,这本身也会成为周刊杂志两三期的热门报道,应该会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

但是瑞枝作为编剧应该可以进行一定的对抗,制作出与最初企划意图不同的电视剧。尽管也没把握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是瑞枝想要赌上自己作为编剧的尊严,尽可能促使电视剧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瑞枝现在特别渴望开始这份工作。

不知从何时起,瑞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就是从感受到“这剧本好像写得来”的那一瞬间吧。瑞枝心中一直呐喊着,“写得来”“写得来”,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需要拼命抑制写作热情的感觉了。

瑞枝想马上就坐到电脑前开始写作,至少先把脑中翻腾着的那些还尚未形成台词的语言和一些故事情节写成文字。“妈妈,外边好冷啊。”

日花里推开起居室的门走了进来,看样子是冻得够呛,她一进来屋里的温度马上就下降了不少。“妈妈,站前开了好多家蛋糕店呢。咱家之前在哪家店里买的啊,我觉得天使屋的草帽蛋糕最好吃。”“日花里……”

瑞枝盯着女儿的眼睛,自从决定和女儿相依为命那一刻起,瑞枝就打算不把她当小孩子看。日花里上小学之后,瑞枝就把家里的经济状况、自己工作的事情之类简单地告诉女儿。“妈妈又想工作了,可以吗?”“可以啊……”

日花里的嘴唇噘了起来。瑞枝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写连续剧剧本时候的事情。当保姆和女儿玩得正欢,自己打算偷偷溜出家门的时候,可能是直觉的作用,女儿马上就会跑到玄关。那时五岁的女儿闹着不让妈妈出门一直哭鼻子的样子,和如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简直是如出一辙。拍摄之后深夜等待制片人电话的日子又要开始了。制片人一说需要马上商量一下,就必须马上打车赶到电视台或者是远在神奈川的拍摄地的夜晚很快就要开始了。

日花里在努力忍受这一切。“不好好工作的话,妈妈和日花里就无法生活啊。而且,更重要的是,妈妈喜欢这份工作,无论如何也想把它做好。你能懂吗?”“是吗?我懂。”“所以,妈妈想拜托你再忍耐半年。我们两个人一起努力。”“没办法,谁让咱家是单亲家庭呢。”

日花里很喜欢瑞枝常常挂在嘴边的“单亲家庭”这种说法,有时会抢先说出来。瑞枝看着女儿的反应,苦笑了一下,突然想起必须马上回绝剧本学校讲师的事情。[1]. 日本放送协会的简称,是日本广播领域的先驱,下辖多个电视频道。[2]. 日本地名,加治木。[3]. 1955—1964年。

纪念

每次开始连续剧的工作之前,瑞枝都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首先做的就是找位每周三次来帮忙做饭和打扫房间的钟点工保姆。能找个全职的保姆当然更好,但暂时还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日花里还小的时候,瑞枝找了个育婴师,加上到深夜的延长费用每个月要40万日元。当时剧本费用也低,为了支付育婴师的费用真的是很辛苦。

瑞枝以此为鉴,只能最小限度地使用保姆。写电视剧剧本的时候,饮食就很简单,常常是拿外卖比萨或买来的便当之类的对付,还得总这样劝说日花里。“妈妈很努力,日花里也会很努力吧。妈妈可是依赖着你呢,你要好好鼓励妈妈啊。因为咱们可是命运共同体啊。”“命运共同体”和“单亲家庭”都是日花里喜欢的词。每次听到,日花里都会觉得被当作大人看待而很开心,一定会羞涩地笑着妥协说:“知道了,不用那么在意我啦。”“怎么能不在意呢?任何时候对妈妈来说,你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工作的时候,有时候难免会顾不上你。好在时间不长,忍耐一下吧。”

圣诞节时母女二人一起吃了蛋糕,买来的各种料理也摆了满桌。因为日花里说西服比大衣好,就给日花里买了件厚点儿的轻便西服做礼物。

过完平安夜,瑞枝就开始着手整理工作间,特意换了新靠垫,驱使自己做好战斗准备。

如果是四月份开播的电视剧,就必须在三月份的第一周开始拍摄。文香说想要多拍点外景,拍摄就应该更早开始。所以第一稿一定要在一月中旬前完成。编剧或者制片人如果有四月份开播的节目的话,是没有正月可以过的。在正月里必须完成大概的情节,完成各种角色分配。文香寄来了大量的资料,大多是10年前的杂志和报纸的复印版,中间也混杂着住宅的宣传广告。虽然说是城市中心位置,一套三室一厅的旧公寓竟然能标价到五亿日元。这是哪个国家的事情,瑞枝一时之间真的是难以置信,于是马上给文香打了电话。“小文,有没有被愚弄的感觉?如今无论多么豪华的公寓也就每套两亿日元吧。但你看这则广告,连埼玉县和神奈川偏远地方的公寓每套也动辄就超过了一亿日元。”“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啊。我们公司就有人花了一亿两千万买了一套代代木的公寓。真的是套不怎么样的公寓,但据他说,如果当时不买一辈子就买不起了。如今那套公寓连六千万日元都卖不了,只能心痛着还贷了。”“反正电视台的报酬高,应该不至于付不起吧……”

瑞枝含糊地岔开话题,因为回忆起自己也有相同的经历。很多人都推测自己和前夫离婚的时候,得到了一大笔赔偿金。

其实,并没有世人想的那么多。瑞枝用这笔钱的大部分买了一套小公寓。因为感觉只要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和女儿无论如何都能生活下去,然后剩下的钱打算留作将来之用。之所以想要实现之前成为编剧的梦想,也是受之前从事自由撰稿人的职业所影响。

剧本学校的学费绝对不便宜,瑞枝一狠心一下子就付了一年的费用。

到此为止走的还算是作为离婚女人相当顺利的道路,可之后就发生了几次失算。

随着经济的恶化,公寓的价格也一下子跌到一半。不仅如此,很戏剧化的,前夫的公司轻易就倒闭了,而且留有大量负债。前夫被逼得走投无路,卷入了之前绝对不可能出现的欺诈纠纷,被各类周刊杂志所围攻。

通过律师确定的日花里的抚养费等费用,也难以兑现。瑞枝为此发愁得好长时间晚上都睡不着。

但也有意外之喜。在讲师的推荐下投稿的作品,竟然在电视台主办的剧本比赛中取得了优胜,并被当地电视台拍成了电视剧,瑞枝就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走上了专业编剧之路。

现在想来,那是一个多么危险的选择啊。稍有差池母女二人就很可能坠入深渊。瑞枝也因此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所以即使最近公寓贬值,瑞枝也能够坦然接受了。

和文香通完电话之后,瑞枝接着看资料。

资料中有一位经济学家为综合杂志所写的文章的复印件,他在文章中把1985年到1991年定义为泡沫经济时代。也正值“筑波国际科学技术博览会到海湾战争期间”。日经指数上涨到38900点,大量余钱流向海外。日本人不断到欧洲、美国购买高价的奢侈品。不只是奢侈品,名画也是当时日本人购买的目标。某企业斥资53亿日元购买凡•高的《向日葵》仿佛就在昨天。

随着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企业逐步陷入了慢性的人才不足的窘境。为了高额的打工收入而不愿就业的年轻人不断增加……读这篇叫作“自由职业者”的报道,宛如在看久远的传说一样。

无论如何,瑞枝都觉得把那个时代拍成电视剧是一项很艰难的工作。原本在电影和电视世界里,最难把握的就是这种“近过去”。“二战”之类的题材已经被划入“时代剧”,操作起来反倒比较容易,毕竟了解那个时代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然而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题目,制作者就会非常辛苦。经常听到制作者为了寻找那个时代刚投入使用的个人电脑或者台式机而频繁地光顾电机公司。因为这次的电视剧成败的关键在于是否能够成功重现20世纪80年代,所以文香很早就开始抱怨。“即使想拍实景,到处都被破坏得不像样子,完全变成了别的店。”这家迪斯科过去非常有名,之前是需要严格检查着装后才能进入的,如今已成为卡拉OK了,文香对这一变化感慨不已。“如果不拍摄两三个当时很有名的地方,就很难被关注,同时也很难让观众感觉怀念,所以咱们一定得想想办法啊……”

最重要的海边景色,数十年来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只能拍摄夜景了。“这样的话就只能在服装上狠下功夫了。要和造型师好好商量一下,无论如何都要把那个时代完美地重现。”

文香追问瑞枝,那时泽野都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呢?一定买了好多高级时装吧。

瑞枝巧妙地转换了文香提出的泽野结婚时穿着什么衣服、有什么想法之类的问题,塑造了一个和自己不同的职业女性的形象。

文香同意了这一安排,但是提出女主人公也得有两位。一位是离婚后独自抚养孩子的女性白领,关于她从事什么工作,在反复讨论的基础上,终于确定其在外资研究咨询机构工作。瑞枝认为如果是外资的话,就会与日本企业不同,就不会去关注员工的私生活。“这样的话挺好。川村绘里子不喜欢母亲的角色,都不怎么开心。如果设定为外资研究咨询机构的白领,会形成很具知性的职业女性形象,绘里子应该会喜欢的。”

文香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解决角色分配难题的制片人。

另一位女主人公被设定为平凡的主妇,在女子大学读书的时候,曾经做过富翁实业家的情妇。当然这位实业家就是刚才那位女白领主人公的孩子的父亲。也就是说这两位女主人公曾经在一个时期内,同时和同一位男性保持着关系。

故事设定目前这位男性被卷入了土地方面的犯罪案件,处于很艰难的境地。两位女性由于旁听案件的审判,10年后再重逢。

这位主妇看起来是和富裕的男性组织了家庭,过着稳定的生活,但却难以忘记昔日的情人。她七岁的大儿子,是结婚后还一直秘密幽会的情人的孩子……

瑞枝不仅仅想制作怀旧电视剧,还决定加入悬疑色彩。因为加入恋爱桥段是电视剧的常用套路,所以瑞枝想再加入一组恋爱关系。就是在外资工作的白领和担任前夫辩护律师的律师间的交往。

之所以想要设定律师这一形象,很大程度上是受了高林的影响。

高林曾经是瑞枝前夫的好友和合伙人。两人常常突发海外旅游的念头,会在起意的三天后结伴出发。前夫曾经放出豪言,为了高林,他可以马上拿出50亿日元。“甚至拜托下朋友,给高林准备500亿日元也可以。我想让高林建摩天大楼。”

所谓的摩天大楼,是指日本最高的超高层建筑,这个让朋友设计日本最高的超高层建筑的计划,对当时的前夫来说,并不算荒唐。在那个时代,豪言壮语和现实的界限日渐消失。

尽管感觉应该给高林打个电话,但瑞枝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所谓的记忆,看似可以随时浮现和消失,但实际并非如此。偶尔想要唤醒某些记忆的时候,身体却会拒绝。于是头脑就会左右激烈摇摆,仿佛想要抹去这些记忆。

对瑞枝来说,五年的婚姻生活正是如此。确实有过幸福的时光,既有财富又有名誉的年长男性的热烈追求,对年轻的瑞枝来说,是一种难于抵御的体验。当时男方还有妻子,但他发誓说只要是为了瑞枝,他愿意抛弃家庭。“现在如果和老婆离婚的话,需要支付两亿日元的赔偿金。但这都无所谓,钱的话想赚多少有多少,可你只有一个。”

而且男方遵照约定和妻子离了婚。当瑞枝听说因为他前妻的辩护律师非常厉害,实际上支付了更高的赔偿费用时,差点就晕了过去。

为了和自己在一起,竟然支付了数亿日元的赔偿。在这世间,被男人疼爱的女人有很多,但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如此破费的女人又有几个呢。自己就是拥有着这样价值的女人……

但是瑞枝很快就品尝到了苦果。

能够为了别的女人抛弃妻子的男人,还会再做一次同样的事情。

在这世界上,有些男人会对女人抱有特殊的热情。一般的男性是不能实现这种热情的,可也有极少数男性因为拥有金钱的力量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瑞枝的前夫就是这种男人。

瑞枝最早发觉丈夫有外遇,是在怀日花里的时候,但应该是更早就开始了。在瑞枝看来,丈夫在性事方面并不奔放,也没有什么变态嗜好,在床上的表现也应当归入常人。

可就是这样的丈夫,在追求女性的时候就会判若两人。他会用追求瑞枝时候同样的热情,甚至是同样数额的金钱把美女们变成情人。除了银座的女招待、模特外,还有相当有名的女演员。或许正是当时那种异常的成功、超常的赚钱模式刺激得丈夫的精神也有些异常吧。

一天夜里,瑞枝问他:“你能放弃外遇吗?”

丈夫严肃地回答:“那就意味着我要放弃做人了。”

是的,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幸。但是瑞枝因为离婚前的两年里受了太多的苦,就把之前幸福的日子也湮没了。

在瑞枝心中,对高林的感情也很微妙。因为高林经常和丈夫在一起,可能对丈夫的厌恶也转移到了高林身上。

离婚时帮忙的律师也曾透露过:“高林也提出了很多好的想法。”“正是有了出资人,才成就了建筑师啊。对高林来说,您丈夫是最好的资助者吧。高林那么年轻,就可以在城市中心建造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也是因为如此,瑞枝和高林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贺年卡也好几年都没回复,据说他搬家了。事到如今再和高林联系的话总觉得有点厚颜无耻,更何况还是为了采访才联系的。

为了描绘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最近瑞枝和文香一起拜访了很多人。有那时候做了有钱人情妇的女性,也有一下子收到公寓做礼物的女招待。有经济评论家,还有泡沫经济崩溃之后从事善后工作的律师。

但是瑞枝还是感觉不够。从他人那里借来的记忆,是不能很好地浸透到自己身上的。若是完全不了解的话倒也还好,可在那个时代,瑞枝正好屹立在东京的中心地位。所以,瑞枝一直在心中默念 —— “不对。那个时候金钱的动向,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是我的话,应该知道一些更厉害的事情……”

虽然这些想法既没有说出来,也没有表现在脸上,但文香还是稍稍有所察觉了吧。

文香说下次想要去采访泽野的熟人。“我已经和那个时候的人都绝交了。现在就是拜托别人,别人也未必答应啊。”

尽管真的如此,但文香看起来很是不满。瑞枝最近注意到,文香好像是在秘密追踪自己前夫的消息。前夫的行踪众说纷纭,文香也曾谨慎地问过,是在北海道,还是在海外?因此这次和高林的会面,瑞枝必须得一个人偷偷去。因为文香是机敏的电视人,或许还会尝试沿着高林这条线找寻瑞枝的前夫。

与接受意图利用自己的过去谋利的工作相比,给高林打电话则需要瑞枝下更大的决心。因为一旦见了高林,就会像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一样,各种事情都会不期而至。潘多拉盒子中最后还保留着希望,但是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更深的悔恨还是憎恶呢……

在瑞枝犹豫的时候,挂历就更新了,不只是变了一张,而是因为新年的到来,挂历变成了全新的。之前采访时接触到的航空公司广告部,每年都会寄来印刷着世界风景的挂历,瑞枝每年都把它挂在起居室里。对于瑞枝来说,今年的正月,可不仅仅是挂历换了而已。

因为工作的截止期限迫在眉睫,瑞枝就没时间准备新年菜肴和杂煮。吃着便利店买来的便当的日花里一句也没抱怨。瑞枝觉得日花里很可怜,就决定从2号开始把日花里送到茅崎的姐姐家。姐姐比瑞枝大三岁,和一位中国香港的生意人结了婚,日花里小的时候曾经在她家住过。因为是不太熟的阿姨,日花里老实地把换洗衣物装进包里。瑞枝打算让日花里在阿姨家住四五天。“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看眼睛都向上挑了。”

姐姐给瑞枝带来了装在漆盒里的新年菜肴,她和瑞枝一样也不擅长料理。幸亏她在美国接受教育的丈夫也不怎么在意这些。打开盒盖一看,全是市场上买来的,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做的。即便如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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