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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09 00: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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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显斌

出版社:江西高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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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中良心

射中良心试读:

凿碑高手

他是个瞎子,偏是个凿碑的高手。他长到九岁,刚认识几个字时生了一场病,眼瞎了。他爹一声长叹,让他学别的手艺好长大谋生,可他不,只爱凿碑。因为凿碑是他的祖业。他初学凿碑,并不动手,而是坐在父亲身边听,一边问父亲凿的是什么字,走的是哪一笔。不久,一听锤声钎音,他就知道了是什么字。父亲大惊,说这小东西,是凿碑的料。以后,更是有意培养他。十四岁上,他就精通了碑上凿字,而且篆隶楷草无体不会无体不精。到了十六岁,各种龙凤花纹,更是刻得栩栩如生。一日,他在石上刻了一串葡萄,颗颗晶莹,他爹摸着胡茬看,突然发现上面蹲了一只纤黑的小虫,挡住了视线,就伸手去打,虫并不飞走。再仔细看,原来石色不纯,上有一黑点,他就势刻了一只小虫。他爹哈哈一乐道,老了,老了。语音中,有一份苍凉,还有一份欣慰。他凿碑有讲究,尤其墓碑,上面轻易不凿龙。他说,龙是神,是一个民族的神圣所在,不能随便凿在墓碑上。凿在好人墓碑上,龙能生色;否则,玷污了神灵。话虽如此说,他一生却仍然破过两次例。一年,丰川大旱,十室九空,省府王督军父亲死去。王督军来,一辆小车接走了他,要求他凿一块墓碑,碑上有字,且必须有一龙环绕。他微微一笑,一杯茶后,开始凿碑,字用隶书,笔笔端庄,让满城书家见了赞叹不已。待凿龙时,更是让内行人见了个个鼓掌。可惜,龙无二目。督军忙来请,道:“先生,务请为龙凿上双眼。”他仍不慌不忙,拿起锤和钎,第一锤下去就偏了准头,砸在左手大拇指上,鲜血淋漓。他摇头,苦笑:“督军大人,看样子给龙凿眼尚需一段时日,待伤好后再干。”可是,死人入墓,已在眼前,总不能来一个无碑墓吧。督军急了,苦苦恳求。他一笑道:“看样子,只能用双脚掌钎了,不过价钱可不一样。”“多少,尽管说。”督军道。“粮食十五万担。”他掐着长长的手指算着道。“你!”督军跳起来,红了脸。“督军大人,我一粒不要,请你拿来救济丰川百姓,也算督军大人的功德啊。”一句话让督军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碑凿好,他准备回去,督军道:“先生就跟着粮车一块儿回去吧,也让丰川百姓知道先生的一番好意。”他笑,推辞:“这是督军大人的德政,与瞎子何干?瞎子不敢掠人之美。”说完,一揖而去,飘然江湖。第二次破例,已是十几年后。一日,有人请他凿碑,上有“樱花之子”四字,并以双龙护碑。他把银元推开,默坐了一会儿,道:“给谁凿?”“你只管凿,管是谁。”来人很干脆。“瞎子不接不明来路的活儿。”他冷冷摇头。“告诉你,这是皇军小野二郎少将。将军战死沙场,临终遗言,要葬在他征服过的土地上,要用他征服过的民族的图腾来服侍他。”来人说,声音如剑,透着寒气。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是大官,少于五万块银元,想也别想。”来人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钱能通神,果然不错。”第二天,银元送来,他分文不取,发给镇民,可当夜“当啷啷”又被大家扔了回来,落了一屋。他一声长叹,带几个人,上了后山,一心扑在整治石料上。经过半个月又挖又炸,用了日军五六百斤炸药。终于在后山寻到了两块上等石料。他笑笑,很满意地说:“一块做碑座,一块做碑。”然后把巨石运回来,一个人关起门来雕凿石料,绝不许人参观。一个多月后,石碑凿成。碑文以钟鼓文雕凿,双龙盘旋,腾龙欲去。最让日军称叹的,是碑座,巨大的石鼓形,上有嵌碑的榫口,四龙盘旋。石鼓四边。云牙海水,樱花灿烂。日军司令见了,拍拍他的肩,连夸大大地好,大大地好。他抚须微笑,无言回家。小野二郎骨灰下葬时,最隆重的仪式是立碑,几十个日兵将基座抬到墓前放好,然后又抬起巨大的石碑,向基座榫口插去。日军司令带领日军,在墓前列队致敬。石碑落下,“轰”地一声,震天巨响,基座石碑粉碎,日军顿时血肉横飞。原来,他所要的炸药,除用了一小部分外,其余全部藏在挖空的基座里。日军气势汹汹。围了他的家,破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以后丰川人再没有看见他。

为了心中的佛

他是一个和尚,却不诵经不礼佛。每天,都望着佛寺发呆。师父长叹,道:“你望什么?”他回答,好美啊。说着,指指古雅的佛寺,佛寺的飞檐翘角,在蓝天白云和大山的衬托下,别有一种美。在寺庙里,他做了十五年僧人,没记住几句经文,可是,所绘的各种亭台楼阁、湖泊假山的图纸,却挂满禅房。他的人在寺庙里,名声却早早地飞到了外面的世界。在他二十二岁的一个早晨,一队人马进了寺庙,带着皇帝的圣旨,对着和尚们宣读:皇贵妃仙逝,圣上心痛欲绝,发誓要修一座天下最美的陵寝,然后,口传圣谕,让他下山,设计建造。他下山,随着大队人马。耳边,是师父的声音:“你下山一定凶多吉少,要解此灾,唯有一法。”“何法?”他问。“装疯,可躲一厄。”师父数着念珠。他摇头,叩别师父,走出殿门。几天后,他拿着自已的图纸去拜见皇帝,细细叙说着自己的设计规划。皇帝眉开眼笑,眼光发亮,当即授予他二品官职,并让他负起建造陵寝事宜。“贫僧可负责建造陵寝,但不愿为官。”他推辞。“不愿为官?”显然,皇帝不理解。“不可能!”所有官员都瞪大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掸掸僧袍,笑了,缓缓退下,依然粗衣布衲,走向了施工场,亲自监造。有时也跟工人一块儿搬料,扛木头。十年过去,整整十年,一个青春的和尚已步入中年,由于长期的劳力,由于艰难的调度和运作,他的髻角,已见星星白发。十年艰辛,十年血汗,一座绝世的艺术品出现在人们眼前。一座高大的、金顶般的建筑矗立在蓝天下,红墙如胭脂,让人晕眩。皇帝见后,泪水直涌,喃喃道:“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爱妃,它只配你住。”第二天,皇帝召他上殿。所有的大臣都十分羡慕,知道这个和尚发了。只有他仍静静地,微笑着站在宫廷上。“来啊,把他的右手砍了。”皇帝吩咐卫士。他微笑着,伸出右手,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连皇帝也惊奇,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早已知道,何必再问。”他淡淡回答。“知道什么?”皇帝惊讶。“你怕贫憎再为别人设计,所以如此,”他仍波澜不惊。他的右手被剁下。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陵寝周边徘徊观望,同时,在陵寝对面不远的山上,掏了一个洞。洞掏完不久,皇帝又让卫士带他上殿。他依然青衣布衲,飘飘而来,对着皇帝微微一笑:“我一切皆了,可以死了。”“你怎么知道朕要处死你?”皇帝睁大了血红的眼睛。“我手虽断,可思想仍在,你怕我为别人设计更好的建筑。”他说。受刑那天,他提出要见师父。老师父来了,须发斑白,一如十多年前一样,摸着他的头顶道:“你既知道难逃一厄,为何还要下山。”他微笑,仍如少年时,望着远处殿阁楼台道:“为了心中一个美丽的梦。”死后,按他的要求,一部分骨灰葬在他挖的洞里,和自已的设计遥遥相对;另一部分被老师父带着回了山。圆寂前,老师父指着骨灰罐,告诉身边的弟子,把他的骨灰放在自己的塔中,“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佛家弟子,在他的心中有一尊不变的佛,那就是美。”

向敌人敬礼

终于,他们攻下了敌人驻守的这座城市。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地举行了一场进城仪,仪式的场面十分壮观、宏大。然而,他没有参加,因为,他有特殊任务。他是一名神枪手,一支枪,百发百中,是军中出名的枪王。他的枪弹,从没虚发。将军命令,你的任务就是埋伏在暗处,监视着阅兵广场,严防敌人破坏。记住,据内线报告,敌人的那名神枪手就潜伏在城里。他听后,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一动。对于那个家伙,他太熟悉了,那是一个有着鹰一样的眼睛、熊一般身躯的家伙。曾经,他们相遇过,都同时躲避对方,又同时射击,又在同一时间受伤。这是他狙击生涯的耻辱。很快,他在阅兵广场找了一个地方,隐伏下来。他知道,对手不动手则已,动手,就一定会选这个地方:人多,嘈杂,一旦得手,容易脱身。他隐伏的地方,就是广场旁的一座摇摇欲坠的高塔。他找了一个三面是砖墙,另一面面对广场的地方,用破蓆子做好伪装,然后藏在里面,悄悄地用望远镜观察起四周的动静,开始履行一个狙击手的职责。狙击手,意志如钢,心硬如剑,狠毒如蛇,简言之,是战争的武器,枪炮的灵魂。狙击手虽不是枪炮铸造的,可比枪炮还要冰冷,坚硬。他,在冰冷的观察中等待,等待著另一个狙击手,一个给他带来过耻辱纪录的狙击手。进城仪式正在紧张地进行,旗帜招展,鼓角齐鸣,口号声如雷贯耳,正在向广场这边行进。他能想象得到,将军正骑在马上,招手致意。他的汗流了下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发现那个人的影子,那个有著鹰一样眼睛的人。他转动著望远镜,手心都是汗。他怕,怕就在这一刻,敌人的枪会打破宁静,先发制人。突然,他的望远镜停住了,在他的视线里,一个潜伏的黑影,熊一般壮实,正隐藏在广场右角一个残破的角落里,身上盖了一些稻草,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那人也在拿著望远镜观察,是很难被发现的。同一时间,他发现,对方的望远镜也对准了自己。他心里一惊,忙抓起枪。对方,也在这一刻抓起了枪。可是,双方的枪都没有响:在他们的瞄准镜之间,同时晃动著一个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举著气球,笑著,跑著,把所有的幸福和稚气,都抛洒到阳光中、空气中。谁先动手,谁就会抢得先机,就可能让另一个人从此失去还手的机会。可是,首先,得打倒那个孩子。他们都没动,都在等待著,在窒息的沉闷中等待著。他们没有忘记,枪,是生命的守护神。军人,是枪的灵魂、人性的保护者。同时,他们也都知道,这样的沉默,对狙击手来说,是致命的。但,双方的枪都在这一刻为一个花朵般美丽的生命沉默了。孩子终于被一个妇女拉走,他本能地一个翻滚,躲避著,对面并没有枪声。他抬起头,再望过去,那边,早已没有了那位狙击手的影子。他飞快地跑下高塔,冲向对面,来到那个人埋伏的地方。在那儿,他看到除了一地揉碎的烟末之外,什么也没有。那人显然在矛盾中挣扎了很久,然后,见自己已经暴露,不得不停止了这次暗杀行动。他知道,那人本来是有机会的,只需一枪打倒小孩,再迅速地发射第二枪,一切都可解决,可那人没有。对著那块空地,他默默地举起手,默默地,行了个庄重的军礼,说:“兄弟,你是个真正的军人,哥们儿佩服你。”他不知道,在暗处,一个人也在默默地行礼,向他。然后,转过身,离开了,阳光照在那张坚毅的脸上,一双鹰一样的眼闪闪发光。

爱吹牛的老石

他说他打过日本人,说得有板有眼。他说日本人上来了,连长喊了一声“打”,他第一个将自己投了出去,一刺刀,扎在一个日本兵的肚皮上。我们都笑,我们说,老石,你要打过日本人,我们还打过美国兵呢。吹吧,反正吹牛也不要钱。你要打过日本兵,还坐在这儿看门,早就坐着小车,一溜烟跑到北京城去了,还和我们在这儿穷吹。老石就“嘿嘿”笑,不说了,坐在哪儿,抽一根劣质烟,吧嗒吧嗒,腾云驾雾。老石是我们单位的看门人,那时侯已经七十多岁了,腰板倒挺硬朗,一看就是一个干过力气活的。而且很积极,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我们说,老石,咋起那么早?他怎么说?哎,干哪一行务哪一行,千万不能耽搁了工作啊。那口吻,好像他干的是件多了不起的工作似的,不就是看门吗?还工作呢。私下里,我们说他假积极。除了假积极,他就爱吹牛,上面就是一例。还有一次,老石的牛就吹大了,吹得简直没边没沿了。你一定猜不出他吹的什么。你如果猜出来了,你宁愿相信自己家的碗橱内长了人参,也不会相信他的话。他说什么来着,他说在解放战争的时候,他在战场上抓住了一位国民党的军长。听听,军长哪!是那么好捉的么?是河里的鳖么,你想捉就捉得到么?老李硬是把牛吹死了,吹得我们捂着肚皮笑,连我们的科长都笑出了泪,他还不停嘴,还以为我们在欣赏他的故事呢。其实,我们是讽刺地笑,如未庄的人笑阿Q一样,笑他。那傻老头,他还不知道呢。他说,他在战场上抓了一个伙夫,他怎么看怎么不像伙夫。伙夫有那么胖吗?伙夫脸有那么白净吗?伙夫手有那么细腻吗?他连提三个“吗”,一本正经的样子,想吸引住我们的注意力。果然,有效果,我们不笑了,聚拢到他身边,认真起来。他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那人说,我是伙夫,解放军同志。他说,你个家伙,不老实。好,到连部去说个清楚。于是,他说,他就押着那个家伙,向连部走去。到连部,那家伙也说是伙夫。连长对他做完宣传工作,正准备放人时,师长下来检查工作,路过此地,顺便进来看看,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原来,他们是一个军校出来的同学。说完,他很满意地准备小结一下,说,就这样,我一个人活捉——“军长”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嘴溜的小伙子接了过去,说“一个老石”,刚好凑成一句话。大家一听,又哈哈大笑,十分快活。老石呢,受了别人耍笑,用手摸摸胡须,笑笑,又忙他的去了。老石在早晨,也进行操练,而且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我们站在旁边看,稀稀拉拉的,有掌声,但明显地,带着调侃的意味。老石知道我会几招,问我怎么样?我笑笑说,银样蜡枪头,好看不中用。让老石十分不满。说真的,到现在,我都后悔,我自己练的那几招其实是“高粱杆扎枪——摆设子”,又怎么评论老石的呢。老石最终被我们单位开除,也和他自己的毛病有关。一天早晨,老石起得很早,就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外走,老石大喊一声,据看到的人说,很有些气壮山河的味道。那人就现出了慌张,就往外跑。老石一个扫堂腿,那人立马爬下。在一片喝彩声中,老石揪起那人,却又松了手,还扶起那人,扶到门房,给那人洗洗涮涮,完了,送点钱,让走了。老石说,那是他认识的一个乡下朋友,进城打工被骗,没了路费。哎,人要有办法,谁愿做贼?老石说。这还得了,这不是吃单位的饭,砸单位的碗吗?全单位成员一直通过,开除这个“里通外国”的老家伙。于是,老石就带着他的被子走了,到哪儿去了,不是我们管的事,我们也管不了,也不想管。后来,有单位的人说,看见老石在路上捡塑料卖,仍然爱吹牛。我想,江山易改,秉性难易,大概说的就是老石吧。不久,市里召开一次学习先进人物的表彰大会,在电视里。宣传的是我们市里一位退休的老首长,在一次回家乡探亲后,回来,就积极投身到家乡的捐款助学活动上。为了能多捐款,他竟给一些单位看门,到处拾垃圾,加上自己的工资,十年下来,捐款几十万。接着,镜头特写:呵,你猜是谁?那首长,就是老石!大家说,邪乎了,现在还有这样的人?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一定是为了宣传,拉个老石做样子。大家想到老石那熊样,想笑,一时却又没有了笑的兴趣,只是“嘿嘿”两声,散了。

薛十七

薛十七是地痞,地痞,不一定只会撒泼打架,还有一定能耐。薛十七有一杆枪,而且枪法贼准。一日,镇长的公子在街上横着走,一街的人都纷纷回避,薛十七偏不,迎面往前撞。镇长公子恼了,骂:“狗东西,瞎了眼!”说着,举起巴掌就打。巴掌刚举起,只听“啪”的一声枪响,镇长公子右手中指断为两截,鲜血淋漓,鬼哭狼嚎,一路跑了回去。薛十七眯着眼,嘬着嘴,吹去枪口上袅袅的烟,一声哼,也走了。当夜,县里的保安团来到镇上,声称薛十七是土匪,要捉拿归案。薛十七闻风而逃,躲了起来。保丁们没找见人,一把火烧了薛十七的家。没有了家的薛十七,无路可走,上了僧道关,占山为王。日军打来时,薛十七已经三百多条人枪,占据僧道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一日,有兄弟报,有国军官员上山,想收编僧道关的弟兄。薛十七排开阵势,大刀金马,宣那官员上山,拍着桌子大骂:“什么鸟政府,毁我的家,捉我的人,逼得我无家可归,现在想起了我,滚!”那官员流了汗,道:“大当家的,委任你当团长呢,总比占山为匪好啊。”“当委员长老子也不干,滚滚滚!”薛十七一挥手,几个兄弟一顿枪托,赶走了国军收编人员。薛十七照旧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僧道关下,沸反盈天,薛十七充耳不闻。一日,又有一人来到僧道关,谈收编事宜,是日本人。“大当家的,国民政府逼得你有家难投,有乡难归,这是大仇,现在我们皇军来为你报仇来啦。”那个日本人口才便给,上场直奔薛十七最痛的地方谈开。薛十七拿起茶碗,轻轻抿一口茶,一笑:“有仇无仇,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与他娘的外人无关。”一句话,说得日军特使脸红一阵白一阵,停了一会儿,语含威胁地说,“大当家的与国民政府不共戴天,又不归附皇军,只怕这僧道关难以支撑得住啊。”“大不了是个死,妈的,投降了小日本,老子死后都无脸见祖先。”薛十七一句话,堵死了大门,日军特使悻悻而退。至于和日军干起来,是这之后三个月的一天。日军一队人马从僧道关下一道关口经过,被薛十七的部下挡住,要留下买路钱。日军指挥官山田大怒,皇军在中国土地上横冲直撞,什么时候给过钱。要钱没有,要挨子弹,多的是。于是,双方一攻一守,开始了枪战。僧道关壁立千仞,不是想攻就攻得下的。日军司令部电报打来,频频催促山田联队,赶快去会合,可山田就是过不了山口,无奈,派人谈判,要多少买路钱。薛十七哈哈大笑,道,多少?回去告诉山田,钱堆起来得和这僧道关一样高。说完,抚掌大笑。僧道关的兄弟都哈哈大笑,得意非常。那特使脸色铁青,走了。僧道关如一颗钉子,钉在日军占领区的边缘。最让日军痛恨的是,薛十七嘴上说两不相帮,可明显地帮着国军。有人甚至怀疑,他不听国军的,不依附日军,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八路的队伍。日军决心端掉僧道关。山田指挥大队人马,炮兵在前,步兵在后,如临大敌,一阵大炮轰击,然后是步兵进攻。可薛十七偏不按常规打法,他把兄弟们分散在山上的角角落落里,零打碎敲地射击日军,让日军损失很大,而自己一点伤亡都没有。山田一咬牙,步兵硬攻,用人海战术耗光他。战斗进行到第五天,薛十七招来兄弟们,说:“看样子是不行了,狗日的山田这次是势在必得,兄弟们还是突围吧。”安排好后,他自己却不走,让给留下一杆枪一箱子子弹,独个在山上阻击。“当家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兄弟们不走,一齐叫道。“狗日的,我还没死呢,就敢违令。谁违令,老子毙了他。”说完,抽出枪,一个个扫视,然后一摆头,吼道,“快滚!”兄弟们一个垂头丧气走了,薛十七抹一把眼睛,扛一箱子子弹来到最陡峭的铁门崖上,仗一杆枪,守在那儿。薛十七的枪法那个准啊,据说只这一次,就打死打伤了一百多日军。薛十七并没有战死,最终被活捉,送到了山田面前。山田围着薛十七转,冷冷地笑。薛十七也笑,很得意。“薛君,你知道吗?你是俘虏。”山田吼。“山田,你知道吗?老子一杆枪喝了一百多个日军的血,够本。”“你跪下,归依皇军,我可以饶你一命。”山田鼓起了眼睛,望着薛十七。“你给我跪下,老子随你处置。”薛十七哈哈大笑。山田一挥手,让把薛十七双手双脚绑上,拴在高杆上。那时,正是六月的天,大太阳毒毒地晒着,一连六天六夜,薛十七不住口地骂着东洋人,骂着山田祖宗十八代。到了第七天,薛十七不骂了,山田走过去一看,只见薛十七肌肉隆起,双眼怒睁,举拳踢腿,恶狠狠地向他扑击过来。山田一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良久,不见动静,走过去一摸,薛十七早没了气息。

一个人的坚持

我17岁时,他19岁。那时,我们是同学,是学校闻名的两支笔。我21岁,他23岁,我们师范毕业,成了小镇同一所学校的教师。在小镇,我遇见了自己心仪的女孩,含羞带娇,是一朵天然的百合花,开放在临水的一个商铺里,经营着一爿小店。于是,教学之余,我就会钻进小店,经营起自己的爱情,也经营起小店的生意。他呢,依然初衷不改,喜好文学。白天教书,晚上写作,稿子一篇篇发出,文章一篇篇见报,成了县里有名的文人。生活,不会总是直线,有时,也会弯曲。不久,他调走了,一床被子,一箱书籍,到了一个偏僻的山里学校任教。那地方,我去过一次,是一个很闭塞的地方,白屋粉墙,“只堪图画不堪行”。他仍然教书、写文章、游山玩水,过着古代文人笔下的田园生活,从来不去经营自己的人际关系。我,依然在小镇经营着自己的小店,自己的日子。他再调回来时,已经是几年后了。回到小镇,他依然是一箱书,后面,是他的妻子,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妇。他没有多大改变,唯一变化的,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身上的书卷气更浓了一些。而我,领着一份教师的薪水的同时,已经拥有一个不小的商店。我们后来的分别,则是由于市重点中学的招聘。市重点中学,离我们学校二百多里。既然是重点中学,毫无疑问,无论是资源还是教师福利,都远远优于普通中学。教师不是圣人,我不是,他也不是。我们都加入到应聘的队伍中。当时,他信心十足:他是市里有名的文化人,又是市政协委员。应聘被招,非他莫属。大家也都这样想。但是,结果结果却出乎意料:我们同去的几个人都应聘成功了,而他,却落聘了。他很沮丧,也很惭愧,一直到第二年招聘,为鼓励他再次应聘,我才揭穿了谜底:“现在的招聘,谁看才?都是看‘财’。”我把财字咬得很重,提醒他。他听了,愣了一会儿,然后坚决拒绝了我的好意:“人,总得有个道德底线。做教师的都这样,怎样面对学生?”我苦笑,十几年过去了,他仍是校园里当年那个青葱的青年;而我,已成熟老辣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认了。生活,总是这样,让人无奈地改变,又让人反躬自省,难以心安。带高三的那年,学校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一天,学校领导找来我,特意告诉我;上学年,他在普中带高三,带得很好:他的班上,除一部分考上大学外,还有一部分成绩不错的复读生。今年,他担当着复读生的班主任。领导的意图,明显不过——把那些复读生挖过来。我虽觉得这样做不地道,但也无奈,还是去了。以我的鬼精明,挖他的墙角,还不是易如反掌。几天暗地里活动,他的学生中,有很大一部分都答应跟我走。大家大概都觉得不好意思和他说吧,商量的结果是先走,然后再给他打电话,告诉实情。走的时候,是个雨天,我特意雇来一辆公交车。我们准备走时,他来了,打一把伞,来送行。一切,都在他眼底。我站在那儿,红着脸,很惭愧。学生们也低着头。他笑笑,很豁达,说:“去吧,如果你们觉得这样对你们的发展有利,就去吧。不过,无论走到哪儿,都要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不要让我失望。”他的眼圈红了,孩子们的眼圈也红了。然后,他走近我,拍拍我的肩:“孩子都交给你了,一路注意啊!”车子走了好远,回过头来,看见他仍立在细雨中,静静地、孤独地、落寞地、倔强地站着。有个学生说:“我们的老师真可怜!”一句话,车里响起了一片啜泣声。那一刻,我的眼圈也红了,为他,为我,也为了孩子的话。

知音

雪,很大,夜很静。一把火,从他房后烧起,一眨眼间,席卷了整个茅屋。他跑出来,随着他的,只有一把二胡。他没有回头,即使回头,也看不见什么,因为他是瞎子。风吹来,浑身很冷。在风里,他一步步走了,最终,变成一粒黑点,消失在天边。从此,他漂流异乡。陪伴他的,是一把破旧的二胡,小镇村庄,一路行来。二胡声,在他走过的地方流泻,如一声声低低的诉说,细细的,蛛丝一样。夜里,他歇宿在破庙里,草堆后,静穆地坐着,一双盲眼,一动不动,望着虚空。手指颤动,一缕月光水色,从琴弦上淌出,闪着波纹,扩散着,荡漾着。他在走过的地方,要一点剩饭,或者两个冷馒头。一般情况下,他只吃一半,另一半,放在自己寄宿的地方,草堆旁,或者是破庙里。第二天走时,留在那儿。大家都说,这瞎子,穷讲究,不吃隔夜东西。他没说什么,摇头叹息。要饭时,仍多要些,拿回寄宿的地方。剩下一些,放在那儿。有时,要少了,他不吃,把要来的东西都放那儿。这日,一个雪天,他头晕眼花,倒了下去。醒来时,一个女孩的声音,清脆地响起,醒了,你终于醒了。他点头,慢慢坐起来,很是感澈。无物感谢,就拿起二胡,闭着眼,手指颤动,一支乐曲,婉约流淌。曲子停止了,一切都静静的。过了很久,女孩醒悟过来,赞叹,你的二胡拉得真好啊,我去告诉师傅,你就跟着我们杂技团吧。说完,女孩一阵风,跑了。不一会儿,女孩进来了,坐下。他一笑,道,不收瞎子吧?是啊,一个杂技团要一个拉破二胡的干啥啊?你别急,我再求求师娘。女孩说。他笑笑,在女孩离开后悄悄走了,一步一步,走向流浪的远方。二胡音,仍如水,随他流淌。时间,也在二胡声中流淌。他在乞讨和流浪中,慢慢老去。一日,在一个破庙里,他摸着个人,睡在那儿,奄奄一息。显然,是饿的。他忙拿出讨要的馒头,喂他吃下。两个冷馒头下肚,那人有了精神气,坐起来。那夜,没有旁人,只他俩。他坐在神案前,手指轻弹,两滴乐音溅下,闪着晶亮的光。然后,二胡音悠扬,在静静的夜空响起,一会儿如一缕花香,拂过人心;一会儿如一丝轻风,浮荡如纱。那人静静听着,罢了,哑着嗓子一声长叹,是《月夜鸟鸣》吧,真是人间一绝!他笑笑,眨眨已盲的眼,和衣躺下,道,睡吧,明天,还要讨饭呢。那人,也睡下。以后,他拉二胡,挣点小钱,养活两人,因为那人也是瞎子。夜里,坐在破庙里,他拉二胡,那人听。在奔波申,一天一天,他走向生命的尽头。那天,他吐了几口血,靠在一个草堆旁,对那人说,你不是想得到《松风流水》的乐谱吗?今天,我给你拉。你……怎么知道?那人惊问。你是瞎子;右手食指有弦痕,是拉二胡的;在这个人世,能欣赏我二胡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个女孩,另一个是我的弟子。他道,脸上有一丝温馨。师父!那人跪下,不再哑着嗓子,流着泪喊。他点头,微微一笑,你多次向我讨要《松风流水》的音谱,又悄悄一把火烧了我的茅屋,不就是想逼我带着乐谱逃走,你好中途盗取吗?哎,世同最好的乐谱不在纸上,在心中。这些年,你跟在后面,我知道。没说破,是想让你跟着吃苦,时间长了,就领会了我当年的话。你留下饭菜,也是给我的?那人哽咽着问。你脸皮薄,不讨要,会饿死的。他仍一脸平静。说完,二胡音流出,始如蚊痕,继如流水,最后,如一地灿烂春光。音乐越来越低,流入地下,渺无音痕。二胡落下,他也倒下。你知道是我,为什么不恨我啊?那人抱着他,号啕大哭。你是我的弟子,我的——知——音。他说,带着一丝笑,咽了气。那人跪下,恭敬地叩下头去,然后,拿起二胡。月夜里,二胡音如水,波光闪闪,流泻一地。

射中良心

漫川在万山丛杂中,是个小镇。小镇东边,是一座山峰,山腰上有一带粉墙黛瓦,也有钟声传来,在向晚的光中,当当地响。这儿,有一座寺庙,叫南岩寺。那时,是个乱世,土匪时时出没,不只是抢民家,抢官府,也抢寺庙。南岩寺也受到过土匪们的光顾:一次,土匪们没抢到东西,很扫兴,一把火将南岩寺点将起来,如不是和尚们救得快,偌大一寺,只怕已经夷为平地了。南岩寺方丈空禅师迫切地感到,寺里应组织一批僧人,练武自保。和尚不缺,可缺教练。空禅师决定,向外面聘请教练。一日,有一个汉子上门,一脸胡子,背着个斗笠,进门一作揖,自我价绍叫龙海,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尤其祖传箭发,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空禅师让茶,然后数着念珠,半天问道:“你知道张一刀吗?”龙海点点头,张一刀谁不知道?他是此地几百里方圆的有名大盗,仗一柄刀,领一群土匪打家劫舍,这家伙特别射得一手好箭,说射你左眼,绝不射右眼。只是,很少有人见到他本来面目,他抢劫时,总是以黑巾遮面。最近,张一刀不知怎么的,看中了南岩寺,想占住这儿,落草为王。所以,就给空禅师来了一封信,让空禅师交出寺院,不然,就血洗寺院。这也是空禅师组织僧人,聘请教练的原因。空禅师说出张一刀的名字,关键是为了点醒龙海,你估量一下,看你的能耐有张一刀厉害没有,如果没有,趁早算了,别枉自送了性命。龙海大概也看出禅师的不信任,笑了笑,拿过一个僧人手中的枣木棍,舞得风车一般,呼呼地转,然后,让两个僧人朝他身上泼水,结果,身上没有一点水星,唯有鞋上湿了一点。龙海一笑,说是吗?再仔细看看。大家听了,近前一看,原来是鞋子上面破了个小洞。大家不由得鼓掌叫好。但是,空禅师仍皱着眉:张一刀的箭法太高明了,空禅师仍怕龙海对付不了。龙海撇撇嘴,不屑一顾道:“你放心,有我在这儿,张一刀不来便罢,来了,我只须一箭,让他从此不再说话。”龙海不这样说还罢,这样一说,空禅师更是大摇其头,不想聘用他。正在此时,只见空中一只鹰飞过,追赶着一只飞鸟,不一会儿抓住了,空中羽毛纷飞,惨叫声声。龙海一笑,抽一支箭,搭上弓,扯圆了,喊一声“着”,在众人惊叫声中,两只鸟儿一起落下来,掉在空禅师面前。空禅师见了,连声念阿弥陀佛,道:“一箭两命,罪过啊罪过。”原来,空禅师怪龙海杀生。如果不是其他和尚纷纷求情,当时,空禅师就会让龙海下山。最终,看在大家求情的面子上,空禅师才勉强留下他。谁知,那天下午,龙海的箭就派上了用场。下午,突听一声唿哨,一支土匪冲到庙外,一个个举着刀枪,杀气腾腾的,放出话,让庙里交出财物,不然,一把火烧了南岩寺。龙海听了,高兴了,毕竟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啊。他拿刀挟弓冲了出来,一抬眼间,看到一只苍蝇落在当头那个土匪头子的鼻尖上。这个家伙挥动着手,赶了几次也没赶走。龙海一笑道:“兄弟,别动,我给你赶。”当苍蝇再次落在那人鼻尖上时,龙海一侧身,拉弓放箭,喊声“着”,一支箭贴着那人鼻尖飞过,那只苍蝇不见了。那群土匪发一阵呆,叫了一声,一哄而散,跑了。空禅师见了,走过来,连连宣着佛号道:“阿弥陀佛,居士,你过关了。”龙海疑惑地望着他。空禅师满眼慈祥道:“箭是死的,良心是活的,你没射他们,有佛心啊。”空禅师拉着他的手。然后,长叹一声:“人不是走投无路了,谁干这个啊?”龙海呆呆地站在那儿,然后突然跪下,道:“大师,我——我就是张一刀啊。”原来,张一刀给了空禅师信后,听说空禅师聘请教练,指导武僧,他马上想出一法,改名龙海,试图去当上教练,然后里应外合,夺下寺庙。当空禅师不想让他留下时,他想出一法,即捎信让手下人来冲击寺庙,然后自己做为一个保护者出现,这样一来,还怕空禅师不留他?他当然不能射自己的兄弟,而是灵机一动,射中苍蝇。他却没想到,空禅师用一番慈悲语言,却射中了他的良心。不久,他解散了手下,只身来到南岩寺出家,拜在空禅师座下,佛号智藏。

沉默的枪声

这座坚城,已基本被摧毁。但是,苏联军民仍在英勇抵抗,凭借着每一堵墙,每一条街道,或者每一条交通壕,在英勇地抗击着法西斯德军。十五岁的莫卡沙,也是其中的一员。他是一个民兵,拿着一杆枪,躲在一座摇摇欲倒的楼房里,和他的战友们,已在这儿坚持了三天三夜。现在,战友们都倒下了,只剩下他,对,还有他的小狗:卡卡。卡卡很小,简直可以放在一个包里装下,它已经跟他一块儿在阵地上坚持了三天三夜。卡卡并不叫,睁着黑亮的眼睛,望着莫卡沙。他打一枪,换一个窗口,它就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换一个窗口,蹲在那儿。当然,没有了子弹,莫卡沙打一个手势,一会儿,卡卡就会叼来一个子弹袋,跌跌撞撞送到莫卡沙跟前。莫卡沙拍拍卡卡的头,赞一声:“卡卡,真勇敢。”卡卡会骄傲地摆摆尾。激烈的战斗结束后,莫卡沙坐下来,肚皮“咕咕”地叫,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他想,这样下去,不说打仗,饿都会把人饿倒。“卡卡!”莫卡沙喊,不见卡卡的影子。“卡卡!”莫卡沙又喊,声音里,带着颤抖:莫不是卡卡被德军子弹打着了。莫卡沙的心里颤抖了一下,忙四处张望,不见卡卡的踪影。或许,这小家伙禁不住饥饿,做了逃兵。他暗自宽慰自己。过度的劳累,让他斜倚着墙壁,歪斜着脑袋,慢慢睡着了,正睡得香时,潜意识里感觉到自己裤腿被扯了一下,一惊,醒了。卡卡蹲在旁边,地上,放着一个军用干粮袋,打开,里面有面包,竟还有一截香肠。“卡卡,好样的。”莫卡沙高兴地一把抓起卡卡,热烈地亲吻起来。依靠卡卡的帮助,莫卡沙坚守到了第六天。那天早晨,刚打退敌人的进攻,卡卡又如一位训练有素的战士,一跃而出,下了楼,跑到街道上,去寻找子弹,当然,还有食物。就在这时,德军开始了炮击。“轰”一声,一发炮弹在街道炸开,硝烟弥漫,石块纷飞,卡卡一声叫,被淹没在烟尘中,没有了踪影。莫卡沙呆住了,眼泪狂泻而出。“卡卡——”他一声长嚎,扔了枪,跑下楼,冲上街道。一发又一发炮弹,在城里各处废墟上炸响,莫卡沙充耳不闻,到处乱钻乱找,一边喊着:“卡卡,卡卡!”直到一堵墙倒下,他失去知觉为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脸上一阵清凉,睁开了眼,卡卡蹲在他身边,正在用舌头舔他的脸颊,还有额头。卡卡没有死,只是受了点伤。但莫卡沙却不能动,他的一只腿被一块木板压住,上面,堆满了土和砖。幸亏这块木板支撑,否则,他早已被整堵砖墙压死了。卡卡扯他的肩膀,把他往出拉,可不行,他的腿被紧紧地压着,扯不出来,而且估计差不多断了,不能扯,一扯揪心地痛。掀开那块木板吧,根本不可能,上面压得太重了。“不行,卡卡,我不能动。”莫卡沙苦笑,摇着头,对卡卡说。并且,给卡卡做手势,让它快走。卡卡懂了,不扯他了,一转身跑了。莫卡沙一个人睡在那儿,心里充满了孤独与绝望。可一会儿功夫,一个毛茸茸的雪球滚过来,是卡卡,不知从哪儿叼来一个军用干粮袋,放在莫卡沙面前,自己也蹲下来,不停地舔着莫卡沙的手,或者脸,一直到一队德军搜索过来。德军搜索队围了过来,冲锋枪黑黑的枪口对准了莫卡沙和卡卡。“不要杀掉卡卡,杀掉我吧。”莫卡沙喊道,尽管声音嘶哑,但是很坚定。德军显然听懂了他的话,都一齐望着卡卡。卡卡对着德军,“汪汪”地叫着,然后转过头,舔舔莫卡沙的脸。再回过头,又对德军叫着,又回过头舔舔莫卡沙的脸。显然,这个小家伙也在求德军,放了自己的主人。所有的德军,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德军对着莫卡沙,缓缓举起了枪,带队的上尉一声喊:“鲁莫夫,你还是军人吗?他还是个孩子呢?”鲁莫夫停了手,望望四周,同伴一道道鄙夷的目光射向他,顿时让他红了脸,放下枪。德军搜索队把莫卡沙救了出来,放在那儿,走了。莫卡沙强撑着逃了出去,遇到一队红军,被送进了医院。伤不重,只是骨折,半年后出了医院,参加了苏联红军,随着大部队,打到白俄斯,打到波兰,最终打到德国的柏林。卡卡,紧紧地跟随着他,已成了一只矫健威猛的狗,在战场上,经常的,它帮战士们送弹药,送粮食,有时还侦察敌情。一次,一队德军偷袭他们,还是卡卡发现的,及时大叫,才解救了他们。战士们都很喜欢卡卡,称它为“英雄卡卡”。攻打柏林,是莫卡沙从征以来最艰苦的一次攻坚,飞机轰鸣,炮弹如雨,每一堵墙后,甚至每一个窗子后,都有死神的影子。莫卡沙随着他所在的部队,一路冲杀,在离总理府不远的一条街上,被挡住了。他们爬伏在墙后,或是楼窗后,甚至是房顶,向对面射击。对面,枪声如雨,德军显然在做困兽之斗。枪声中,突然,传来一个婴儿的哭声,在巷道中响起。莫卡沙循着声音望去,在小巷的侧边,有一堆废墟,婴儿的哭声从废墟中传出。“上尉同志,废墟里有孩子。”莫卡沙急了,忙跑过去,向连长报告。连长向他望望,又侧耳倾听了一下,一摊双手道:“没办法,这就是战争,战争是不能讲仁慈的。”说完,挥挥手,让莫卡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莫卡沙回到原来趴伏的地方,蹲下来,满脸通红。此时,他最担心飞机来轰炸,只要一发炮弹,一个小生命就可能永远消失。卡卡偎在他旁边,显然,也听见了婴儿的哭声,它不停地耸着耳朵,显得焦躁不安。婴儿的哭声,已经接近嘶哑,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回荡。突然,一个白影一蹿,冲了出去。“卡卡——”莫卡沙喊,卡卡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径直向废墟冲去。猛地,它摔倒了,显然,在枪林弹雨中负了伤。但是,不一会儿,它又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废墟跑去。“卡卡——”莫卡沙心口一热,再也不顾别的了,一闪身,冲向废墟。一刹时,四周静极了,所有的枪声,在这一会儿都停了下来,在一种怕人的宁静中,莫卡沙随着卡卡冲进了废墟。由于有卡卡的帮忙,不一会儿,莫卡沙就找到了婴儿,这是一个才出生不久的男孩,被妈妈紧紧抱着,可妈妈已经死了,胸部中了一弹。莫卡沙默默地走过去,抱过婴儿,吻了一下,喊一声:“卡卡!”飞快地向回跑去,分明的,他停到了飞机引擎声。卡卡跟在后面,一只后腿被子弹击断,跑得很慢,一跛一跛的,几乎像走一样。莫卡沙刚刚回到原来的地方,一发炮弹落下,灼热的气浪中,他看到卡卡的身体飞上高空,如一片羽毛一样,然后,化为红尘,什么也没有了。“不,不——”他抱着头,嚎哭起来。“卡卡——”所有的战士都一齐叫喊起来,一个个热泪盈眶。当天,战斗结束,对面的部队没放一枪,全部投降,走出的德军队列前面,悬着一面白色的旗帜,上面写着“向卡卡致敬”。

瓜棚

女人看瓜。瓜田不小。夏季的瓜叶,水一样漫过。一眼望去,绿乎乎的,没有边沿。风吹过,瓜叶翻转,于是,就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波浪,绿色的波浪。虽然在夜里,女人仍看得清,那是西瓜。今年气候好,瓜也好。男人走后,女人日子过得恓惶,上有老下有小的。女人哭过,抹过了泪,承包下了这块沙地,种了瓜。春天的风一吹,瓜秧就一天天长大,一个个小瓜,就闪烁在瓜秧中。现在,瓜已经脑袋大了。瓜圆,也绿。瓜上蒙着一层灰色。漫河的西瓜本就很甜,爽口,加上今年水分足,一刀剖开,红红的瓤子,黑色的瓜籽,湿漉漉的,馋人。女人看人吃瓜,心中也渗着瓜汁儿,甜润润的。女人卖瓜,但绝不缺斤少两:自己地里的东西,扣那么紧干啥?甚至,村人干活路过口渴了,女人也会摘一个瓜,剖了让人尝尝。男人离世后,村人没少照看自己。本来,女人不想去看瓜的。可是,王姐却说,瓜妹子,不看,会有人偷的。女人一笑,没人偷。真的,在小村,女人已经当了五年媳妇。五年里,别说丢钱,针头线脑也没丢一个。王姐说,看着吧,宁可防其有,不可防其无啊。婆婆也这样说,其他人也这样劝说。于是,女人就来了。反正没事,看看瓜也是蛮好的。三根树杈一搭,茅草在上面一铺,一个瓜棚就成了。一个人有点冷清,女人请王姐作伴。王姐嘻嘻哈哈地来了。晚上,风很轻,饱含着远处花草树木的清香吹来,嫩嫩的。月光如一片儿薄冰,银亮银亮地照着。两人做着针线,聊着闲话,叽叽嘎嘎的。拉着一个灯泡,挂在棚顶,和月光一样明亮。四边虫鸣,如一朵一朵的花儿,散散漫漫地开着。王姐坐久了,脖子酸,要出去转转。可是,出去了一会儿,又赶魂儿一样跑了回来,结结巴巴道,有……有贼。女人抬起头,漫不经意地问,在哪儿?王姐白着眼说,哪儿?瓜田里啊。她不信,摇摇头。王姐说,不信?去看看啊。她放下鞋底,出去了。王姐在后面跟着。她脚步儿快,几步走到田边,咳嗽了一声。王姐一听,一惊问,看见人了吗?她摇头,没有啊。王姐不满地道,那……咳嗽什么啊?她一笑,嗓子痒痒的,不行啊?王姐也四处看着,瓜叶绿的如一片海子,在夜风里一波一波地翻动,有瓜隐约其间,在月光下躲迷藏一样。王姐揉揉眼,怪啊,明明有人啊。怕女人不信,王姐轻声说,好像是朱根。女人忙拦住,快别随便说呀,没有的事。王姐不死心,指着那边道,当时就在那边。王姐说着,走了过去。月光下,瓜地上隐隐约约有脚印。而且,有一处瓜蒂上无瓜,月光下还湿湿的。女人指着那瓜蒂说,就这啊?是我摘了的,今下午卖人了。王姐嘀咕一句,我眼花了?女人一笑道,怕是的。两人不说话,慢慢往回走。虫儿鸣叫着,是当地一种称为土狗子的,在近处叫,在远处叫,细细密密的,如一粒粒露珠,亮晶晶的,叫得人的心里一片白亮。夜,在月光的漂洗下,也细腻如纱。第二天,朱根的门外放着几个瓜,用草儿盖着,是女人放的。女人知道,昨晚瓜田确实有人。那个瓜蒂,也确实是别人摘的。那人,女人看到了,就是朱根。当时,她咳嗽一声,是给朱根报信,让他赶快离开的:朱根也不容易,床上瘫着一个老娘,想吃西瓜哩,钱又紧缺。她想,送几个让老人尝尝鲜吧。第二天晚上,王姐没来。女人一个人坐在瓜棚里做针线,听到外面有动静,忙走出来,去了瓜田,瓜田里什么也没有。她踩着一地月光和虫鸣,再回来,棚内地上放着一沓钱。她疑惑地拿起来,下面写着:瓜钱。她数数,一分不少。女人拿着钱,望着棚外白光光的月光。第二天,瓜棚拆了,女人不再去看瓜了。

贼道

那天,雪很大,雪花一片一片向下拍。王小义坐在炉火前,伸着双手烤火。突然“啪”的一声,一个雪球飞进来。王小义拿起来,却非雪球,是一个纸蛋。王小义知道,买卖来了。王小义是盗,说白了,就是贼,身手很高,三十年来,没落过网。之所以如此,是他有一套周密的计划。王小义做贼,有踩探的,销赃的。王小义绝不亲自出马踩探。因为有人报信,一般生意做成,三七分成。当然,王小义得多的。至于送信的,一般亲身送信,当面分成。也有不愿露面的,一封信送来。至于分成的银子,放在一个指定的地方,就得了。没人担心王小义食言独吞,在贼界,王小义贼德很高,口碑甚好,从未发生此事。因而,谈起王小义,贼们都一翘手指,道:“王哥,高!”显然,这次送信人属于后者,生人。信中,详细指出了银子所在地方,而且画了地图。当然,信中没有忘记告诫,自己一份,藏在月亮洞内,月明之夜,自己去拿。纸中,还包了一个玉饰,碧绿的玉鱼儿。信中特地嘱咐,偷了银子,把玉鱼儿放那。王小义火不烤了,也没心思坐了,出去了一趟。天很阴,雪花那个大呀,一团一团落下来,砸在雪地上,“噗噗”直响。但王小义走过,地上没一点脚印。王小义出去了一趟,证实了信息的准确性。当夜,一身白衣,出了门。偷盗的银子,整齐地码在那儿,一夜间,全转移了地方。当然,临走,王小义没忘了放下那个玉鱼儿。尽量满足同伙要求,是王小义另一贼道。第二天,王小义起得很迟,见没啥动静,走到街上去遛遛。城里,到处贴着告示。昨夜,县衙门所接受的救济捐款,和朝廷下拨的救济款,一文不留,被贼全部盗走。“听说,那银子放在一处极秘密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议论。“天哪,没有救济银子,几年大旱,没粮过冬,那还不把人饿死光。”又有人接口。王小义心里一惊,很是后悔。正常情况下,他只偷富户,不偷穷家小户,没啥可偷;也不偷官府,惹不得,弄不好会掉头的。打一辈子鹰,看样子,要被鹰啄瞎眼。王小义心情惶惶回了家,坐不是,站不是。下午,又有消息传出,贼已显了影踪:在藏银地方,发现了一个玉鱼儿,是县尉大人的饰品。县令一怒,捆了县尉,严刑拷打,不交银子,就交人命。王小义听了,窜到街上,随着看热闹的人流,涌向衙门。衙门外,人满为患。县尉跪在堂上,满身刑具,浑身是血。县太爷坐在堂上,咳嗽一声,对着县尉道:“你一生清明,口碑甚好,为什么做这样为人不齿的事?”下面,所有县民,议论纷纷,也纷纷点头。县尉没说什么,转过身,对着县民们跪下,一下下叩头,然后泪流满面道:“乡亲们,我有罪,没搞好治安,让贼偷了大家的救命银子。但,我绝不是贼啊。”县令笑了,呵呵的,一拍惊堂木,道:“你自夸清明,却如此卑鄙。来呀,大刑侍候。”一声令下,棍棒如雨,不一会儿,县尉晕倒地上。县令一挥手,让将县尉提下去。一县百姓,也叹息着离开。第二天,县尉又被提上大堂,不待动刑,他抬起头,道:“大人,你给我几天期限,我一定把银子追回来,分文不少。”“真的?”县令问。“真的!”县尉道。“好吧,把县尉大人的母亲接进县衙,县尉大人你免除了后顾之忧,好好捉贼吧。”说完,哈哈大笑。大家都明白,这是在扣人质,县尉是个大孝子啊。时间,一晃,到了月半,县尉依然一筹莫展。那夜,在狱中,空中飞下一个纸团,教他这一句话,而且保证,一定会找到啊,可是至今没有音讯。正在长吁短叹,又一个纸团飞下,落在他手上。他拿起纸团,忙追出,外面,空空的,不见一人。那夜,明月如盘,高挂天上。月亮洞,黑幽幽一片,阴森可怖。一个人影,鬼魅一般,闪进洞,火折一亮,照着洞内银子,分明不像是四成,倒像十成。银旁,插一木牌,上写:贼亦有道,盗亦有德。黑影一惊,抓起银子,转身欲逃。一声锣响,一群差役拥上来,围住蒙面人。当头是县尉,抓住蒙面人面巾,一扯,一惊:那人,竟是县令。

背叛

将军派人下山去找粮。多少天了,我们断了五谷,只有吃皮带,吃草根。总之,能吃的东西我们都吃了,除了石头和树木外。将军挠着后脑勺说,不行,得弄点粮食,不然的话,咋打仗?王老蔫一听,扶着树干站起来,自告奋勇道,我去。将军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去?王老蔫点点头,告诉我们,他熟悉路,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我给将军眨了下眼,背过王老蔫,悄悄告诉将军,这小子又胆小又怕吃苦,什么时候这么勇敢过?不可信。将军瞪大眼睛问,啥意思?我叹口气说,打败之后,本来就有些人心不稳。我绝不是危言耸听,最近一段时间,在敌人的穷追不舍和大雪封山的情况下,有一些软骨头的战士,受不了苦,带着枪悄悄下山,投靠敌人,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危害。因此,我不得不小心,不得不提醒将军,尤其对于王老蔫这样的人,不可不防。可是,将军最终没有接受我这个参谋长的建议,还是派出了王老蔫。现在,打垮后跟在将军身边的人也就十几个了,他们都是外地人,对于当地情况很生疏。也只有王老焉是这儿的人,路熟。王老蔫接受任务,敬了个礼,走了。按照约定,第二天早晨王老蔫得赶到这儿。可是,天亮了,太阳照亮了雪野,仍不见王老蔫回来。我很是担心,告诉将军,得赶快转移,我怀疑王老蔫这家伙出了问题。我分析,这小子路熟,不会出别的事,如果要出事,也一定是投敌。将军摇着头说,再等一下。将军自言自语,这个王老蔫,是不是让什么事耽搁了?这一等,我们就等来了日军,一队黄乎乎的小鬼子,拿着枪向这边走来。当头一人,正是王老蔫。将军骂一声,软蛋,果然带着小鬼子来了。说完,暗令十几个人赶快趴下,藏身雪里,做好战斗准备。我们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王老蔫渐走渐近,能看清他脸上的笑容了。这小子,很得意。后边,跟着日军的小队长。走到这儿,他站住了,一笑,告诉日军小队长,这儿是我们的一个窝点,不过,昨天将军和自己商定了,让自己运粮,不必来到这儿,直接送到虎头岭,天一亮他们就去取。说到这儿,他一笑道,自己不想干了,因此,跑到门头沟,遇见太君,就投奔过来了。因此,他断定,将军现在在虎头岭。日军小队长听了,一扬指挥刀,前进!一队日军跟着王老蔫,吭哧吭哧踏着深雪,继续向前走去,一步步上了虎头岭。不久,虎头岭上,传来王老蔫的喊声,小鬼子,去死吧。随着是一声手榴弹轰隆隆的爆炸声,然后一切都没有了,四野静悄悄的。我们爬起来,望着虎头岭,一个个眼中涌出了泪水。将军用手擦一把泪说,走,去门头沟。在门头沟,我们在一处山洞里最终找到了一袋粮,渡过了难关。多年后,我已两髻斑白,再次回到这儿,打问起王老蔫当年被捕的经过。当地人告诉我,说有人亲眼见到,王老蔫当时不是被捕的,确实是自己走出来自愿给日军带路的。当时,他扛着粮刚走到门头沟,发现一队日军悄悄向我们驻地方向摸去。他一惊,忙藏好粮,拍打着衣服走出来告诉日军,自己是抗联,刚刚从将军那儿逃出来的。他说,他知道将军在哪儿,愿意带路立功。于是,他带着日军径直走向虎头岭,走向自己生命的终点。他和我同年,如果活到现在,也已经九十多了。

品茶高手

老王回到家,刚坐下,老婆就递上一杯茶,问:“咋样了?”老王明知故问:“什么咋样了?”老婆说:“哪事?我们商量的事啊,你没问?”老王皱皱眉,鼻子里哼了一声,想,女人真是的,头发长见识短,几天功夫,泡茶还得个过程呢,何况品茶论道,何况交友。就懒懒地说:“没样子,以后再说吧。”就睡了。第二天一早,早早起来,直奔“清风居”。“清风居”在小城河边,门前几棵粗柳一抱,阴浓一片,绿意如水。坐在茶馆里,绿意透过帘子,沁人眉眼,让人俗气顿失。看上这个雅致的地方后,老王打电话,给老林,相约来“清风居”。“一定要来啊,饮茶得雅境啊。”老王说,笑意如春。电话里,老林含蓄一笑。那笑,仿佛泛着茶韵,恬淡而不带人间烟火味。“茶中圣人,自是雍容高雅!”老王曾当面夸。老林微微一笑,摇头,很谦和。从此,两人成了“清风居”常客。来了,独占一桌,一人一杯,品茶,谈茶道,忘了地位,忘了烦恼,用老林的话说:“浮生又得半日闲。”老林品茶,品韵味。老林说,饮茶,最好是一般茶叶,不必名茶:名茶如明星,做作,装饰味浓。一般嫩茶如小家碧玉,本色天然。老王频频点头,很是赞同。老林又转转手中茶杯,饮茶不必重器,得茶中三味者,何器皿不能品茶?品茶,品的是心境,是闲适。重茶具,则舍本逐未矣。老王叹服,指自己,又指老林,轻声道:“天下饮者,唯使君与操耳。其余茶客,俗人耳。”言罢,两人举杯一笑,清风满面,遍体舒展。喝罢,两人道痛快,约定下次品茶的日子,抱拳分手。一日,老王按约定走进“清风居”,老林已端坐桌旁,一笑,示座。老王歉意微笑:“让林兄久等。今天,我们喝自产茶。我亲自泡,算迟到受罚。”老林听了,眉眼放光,道:“岂敢谈罚?能品王兄泡的茶,真是三生有幸。”老王洗了手,拿出一盒,打开,有壶有杯有茶,笑笑,将茶递到老林面前,得意道:“林兄看看我自制的‘对镜贴花黄’如何?”老林小心接了,打开:叶小如米,形弯如眉,色绿如黛,中间零星地散着几瓣黄花。嗅嗅,一缕清雅之气袭入鼻端,让人眼目一清,道:“好个‘对镜贴花黄’!此花大有文章,不是山菊,山菊无此清雅?”老林侧脸,微笑,带着询问的意味。“也非迎春,迎春无此闲散态,是——是蒲公英蒸煎揉搓的。”老林道,抬眼,看到老王高高翘起的拇指。老林赞佩:“王兄真乃山林中人,采蒲公英制茶,高雅不让陶渊明了。”老王摇头,由衷道:“哪里哪里,怎和林兄相比?当世,能辨此茶的,可说没有。有,自今日始,自林兄始。陆羽之后,兄算第一人。”边说,边洗壶,冲杯,泡茶,斟茶。然后举杯相请。老林拿杯,轻呷一口,唇内一转,道:“色清而雅,味香而幽,是——是——”老王接口:“纯粹的小家碧玉。”两人又笑,笑毕,老王正色道:“有一事想求林兄,可林兄雅士,又怕脏了尊耳,一直不好开口。”老林放杯:“但说无妨。”“犬子毕业在家,无事可干,兄为一局之长,不知能否给犬子指条门道?”老林皱眉,无言,拿起杯,喝着茶,过一会儿,站起来歉意一笑道:“叨扰王兄好茶,余香满口,谢谢了。”说完,弯腰,离开,到了门口,拍拍老王的肩,笑道:“旱有旱路,水有水路,没规矩难成方圆啊。”说完,一抱拳走了。老王站在那儿,呆呆的。晚上回家,百思不得其解,正烦坐,有人敲门,打开,是一茶器制造厂老板,提一套高级茶具,来拜请老王办事。老王笑着接过,客气说:“来就来吧,怎么还哪样?”老板微笑,弯腰:“旱有旱路,水有水路,一点东西略表心意。”一句话,让老王醍醐灌顶。第二天,再到“清风居”,提着那套几万元的茶具。几天后,老王儿子有了工作。

猎鹿绝技

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猎手。他擅长猎鹿,每年,猎的鹿堆成小山。钱,也就大把大把流进腰包,成了富甲一方的人。可钱多不咬手,猎枪,他一直没放下。他猎鹿有绝技,一年,他上山打猎,看见草地上,一只母鹿安详地迈着步,旁边,是一只小鹿,蹦蹦跳跳,十分顽皮。突然,母鹿竖起了耳朵,鸣叫了一声。他的枪响了,母鹿跳了跳,倒在地上。他跑出去,扛起母鹿。那只小鹿并不跑,而是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哀鸣着,进了家。他想,还是把这个小家伙养着吧,长大了,还能买一笔钱。这只小鹿在他的喂养下,渐渐长大了,皮毛光滑油亮,一双蓝蓝的大眼睛,望着蓝天,常常长声鸣叫,如一个含情的少女。一天早晨,他一大早起来,听到鹿圈里有动静,忙披衣去看,兴奋地瞪大了眼睛:鹿圈里,竟多出了两只鹿,体肥身大,毛皮发亮。他忙关下圈门,活捉了两个家伙。活鹿,在市场上价钱更好。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听到鹿圈有动静,忙跑去一看,又进来了一只膘肥体壮的鹿。他又抓住了这只家伙,买了一笔钱。原来,他喂养的是一只母鹿。但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公鹿越来越少,最后,再也没有自投罗网的公鹿了。等不来自投罗网的鹿后,他带着猎枪,还有这只鹿,进了更远的山林。他用长绳把鹿系绑着,自己埋伏在旁边丛林中,举枪瞄准着。随着母鹿的叫声,一个矫健的身影闪显出来,是一只公鹿。“砰”的一声枪响,公鹿倒了下去。猎人很高兴,跑出去,扛回了公鹿,藏在林中,然后又等着下一个。每一次,母鹿对着眼前的死鹿,都会长长地哀鸣,圆圆是泪珠从眼眶中滚出,一滴一滴落在草上。渐渐的,这头鹿病了,不吃也不喝起来。“看来,这家伙是熬不过今春了。”猎人想,还想发挥它的余热,每天强拖着它,走向山林深处。鹿再不叫了,耷拉着脑袋,可仍有公鹿嗅着气味赶来。猎人的枪,一次次响起。公鹿的尸体,一个个倒下。母鹿不叫,但眼中是绝望的神色,滚出的,已经不是泪,而是一朵朵血花。当夕阳西下时,猎人又带着自己的收获,和母鹿,向家里走去。母鹿突然停止了脚步,长长地哀鸣了一声,然后是又一声,在夕阳下长长地扩散。猎人一喜,心想,一定是母鹿发现公鹿了。母鹿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猛地一侧头,撞在一个尖利的石头上,头上顿时鲜血直涌,然后撤开四蹄,向丛林里奔去。一路,鲜血弥散。猎人忙摘下背上的枪,跟了过去。在丛林的深处,母鹿站住了,伸长脖子,一声声长鸣。猎人拿着猎枪,躲在山石后,瞄准着。随着鹿的鸣叫,也可能是鹿血的吸引,一个身影闪出来,让猎人目瞪口呆的是,来的不是鹿,是一只斑斓大虎。猎人慌忙举起枪。那只母鹿抬起头,向猎人望去,这一会儿,眼睛里,再也不是绝望的光,而是一汪汪清蓝。猎人的枪响了,射向老虎。可是,那只鹿突然一跃,这致命的一弹,没有射在老虎身上,射在了母鹿的身上,它长鸣一声,倒了下去。猎人的第二枪还没响起,就已经被猛虎扑倒。死前,他终于明白,不但人会设圈套,鹿也会设圈套。

最后一刀

围攻这座城,三天三夜,炮火不熄,硝烟把白天染成了黑夜,弹火把黑夜亮成了白天,战士们打得每一根枪管都发烫了,每一个喉咙都喊哑了,每一双眼睛都发红了。将军的眼睛也发红了,如两团火苗,灼灼燃烧。到了第四天早晨,将军咆哮了,一把推开参谋长,吼道:“谁再挡住老子,老子劈了他。”然后一回身喊道:“刀来!”警卫员忙走上前,递过一把百炼钢刀,将军一把抓过,一把扯了上衣,提着刀一跃出了战壕,向城下冲去。将军身经百战,本身就是一柄钢刀,无坚不摧。将军玩命,将军手下的那些牛犊子们更是嗷嗷直叫,跟着冲了上去。一个早晨,战斗干净利索地结束,敌人守城部队几乎全部被歼。将军一身征尘,满面灰土,挎着战刀,骑着战马,带领着那队刚经过血与火淬炼过的部队,雄赳赳气昂昂向城里迈进。三年了,将军又回到了自己当年驻守的地方,这儿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块山石,将军都清清楚楚。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如遭劫后的地狱。将军热泪盈眶,下了马,慢慢地走着,见了每一个人,不管是老人、妇女还是孩子,将军都会弯腰点头,并致以歉意:“我们吃粮当兵,却没有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罪了。”说到这儿,将军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就在这时候,人群中有些骚动,警卫员赶紧一步跨上前,挡在了将军面前。将军,是战神,是民族的光荣。更是敌人暗杀的对象。将军从军卫国以来,遭受敌军的暗杀不下四十多次,不过每一次都毫发无伤。将军曾开玩笑:“那些家伙,只会像娘儿们一样躲在背地里下黑手。”随着骚乱的人群分开,战士们簇拥着一个孩子走到将军面前。孩子有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的,怯怯的。将军摸摸孩子的头,严厉地问:“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过不去?”“报告将军,这是一个敌军部队的小兵,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当地百姓抓起来了。”战士报告。“还是个孩子啊!”将军说,语音中有一种痛惜,有一种责备,然后蹲下身,微笑着问孩子,“多大年龄了?”那个孩子沉默着,仍然望着将军,可能听不懂将军的话,也可能害怕,瑟瑟地抖着,手紧紧地拢在破烂的衣服内。将军回过头,对警卫员说:“给小家伙弄点吃的去,对,还有衣服。”此时,对面不远的楼上,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那个孩子仿佛接到了命令似的,突然从衣内掏出一支手枪,对着将军“砰”的就是一枪,警卫员眼疾手快,一脚踢翻了他,抓过一挺机枪,对着孩子就准备扫射。“别,不要开枪。”将军捂住脖子,鲜血直淌,卫生员忙跑过来包扎。“他还是个孩子,是受人指使的,放了他吧。”将军说,血仍在流。孩子被缴了枪,放了。将军让人到刚才发出口哨的地方去搜查,除了几个烟蒂外,什么也没有。这时,将军已接近昏迷。枪弹伤着了动脉,血流不止。不一会儿,来接将军的车子驶到,停下。大家抬上将军,车子“呜”的一声,风驰电掣而去。车子风一般卷出街道,再插入一条土路。突然,前面一个人影一闪,拦在了路上。原来是击伤将军的小孩。“冲过去,救将军要紧。”警卫员咬牙切齿地说,眼睛都红了。“不,快停。”迷迷糊糊中,将军呻吟道。“将军,来不及了——”警卫员急得快哭了。“那是一个孩子,一条生命!”将军嘶哑着声音喊。那个孩子跑过来,趴在车门上,不停地指着前面的大桥喊:“炸弹,前面桥上有炸弹。”前面,一个鬼样的影子一闪。将军眼睛亮了,豹子般吼一声:“闪开!”一掌把孩子推倒。身边的大刀一闪,射了出去,在一声惨叫的同时,一声沉闷的枪声划破了上午的寂静。枪声中,将军身子一震,坐了下去,一动不动。那个狙击手被大刀穿了个透亮。将军,也受到了那家伙临死前致命的一枪。摔倒在地的小孩爬起来,呆了呆,猛地抱住将军大哭起来。突然,远处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将军他们即将经过的那座大桥飞上了天空。将军拍着小孩的头,断断续续地对警卫员说:“多好的孩子,要保——护——”

教师的良心

我上师范时,他正好调来,当了我们的语文老师。他个子不高,貌不惊人,可文章写得极好,还是省作协的会员呢。由于他知识面广,讲课风趣,因此课堂上常常笑声一片。有一次上课,他向我提了一个问题,我一急,就用当地方言回答。答后,他笑笑说:“叽里呱啦的,一片鸟语花香。”惹得一教室人都笑了,我也笑了。从此,我再也没用方言回答过问题。他还有一绝,作文课上的范文绝不在书上找,而是即兴即景随口作出,一篇又一篇,流畅顺利,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赢得阵阵掌声。而他则站在黑板前,笑眯眯的,很得意。也就在那时,我爱上了写作;我们的班级,也成了全校有名的“作文班”。然而,在我的记忆里,他当时的工作境遇并不得意。他刚调到本校时,教语文课之外,还兼任年级组长。他所带的班语文成绩一直处于年级第一,年级组工作也很出色。他十分高兴,在学年度自我工作总结中道:“本学年度本人成功处有三:一是年级组工作处于第一;二是所带班级语文成绩处于第一;三是发表文章几十篇。”可是,第二学年,在没做任何解释的前提下,学校免除了他的年级组长职务。至于原因,他不清楚,据知情人透露,领导说他“狂妄”。随后不久,他结了婚。妻子是同事,夫妻俩共用一间房,既做卧室又是书房还是厨房,很不方便。恰在这时,校家属楼空出一套房来。他很高兴,忙到银行贷了一笔款,兴冲冲地去找领导;领导说需要研究研究。在他回家老老实实等候消息时,房已被别人住了,而且是一个并不急需房子的单身青年。当时,他已给我们说好了,请我们第二天帮他搬家具。当我们去问时,他满脸通红,期期艾艾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从那以后,我们才窥测出他心里也有委屈。是的,他不是圣人,也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有不满、痛苦和失意。三年来,在他的辅导下,他的学生的文章在电视台、广播电台、报刊上多次出现,甚至在各种国家级征文中获奖,可他从未得过学校一次表彰。有时理所当然的表彰似乎触手可及,可总是和他擦肩而过,这让他很沮丧,也让我们很不平。但在我的记忆里,他从未把自己的不满带进教室,也从未因个人得失敷衍过一节课,甚至是自习。记得在我们即将毕业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上,在下课前作了即兴发言,说:“同学们,你们要走了,我送你们几句话吧——教师,即使有一千条一万条理由怠工,但都有一条理由不能怠工:不能耽误学生。想想,我们不流血不受罪,受着百姓的供养,他们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子女。”说到这儿,他目光炯炯,“这是一个教师良心的底线,超出了这条底线,就不配做教师!”从此,我知道,每一个称职的教师的灵魂深处都有一粒种子,这粒种子就叫良心。十来年过去了,他也不知调到哪儿去了。我也做了多年的教师,也有过不满、失落,也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但我始终记着他的话,记着“教师的良心”。

微型偃月刀

关爷是剃头的。关爷说,他是关二爷后代。关二爷,知道不?拿青龙偃月刀骑赤兔马过五关斩六将的那位。因此,他的剃刀,是青龙偃月刀:有把,有刃,刀身上有一龙,云彩缠身,髭须分明。当然,这刀,是微型的。关爷拿着这刀,在客人头上盘旋,呼一声,半边脑袋亮了;再呼一声,整个脑袋亮了;又呼一声,胡须没了。一次,关爷的刀呼一声,一个客人半边脑袋光了。客人赞道,这柳叶刀,厉害!关爷一听,眼睛睁圆了:“啥,柳叶刀?”客人说:“小小一撇,不是柳叶刀,能是啥?”关爷脸红了,成了关公脸;眉毛竖起,成为卧蚕眉;可惜,眼睛不是丹凤眼,是双斗鸡眼。关爷不剃了,堂堂青龙偃月刀,成了柳叶刀,剃着没劲。客人晃着半个锃光瓦亮的脑袋道:“我这咋办?”关爷道:“你啊,就这么一阴一阳地回去吧。”客人无奈,忙讨好:“关爷,你那是青龙偃月刀,斩颜良,诛文丑的,成吧?”关爷一听,眉头舒展了,小刀呼的一声,客人一颗脑袋,葫芦一般光溜。客人走了,关爷拿小刀在袖头刮两下,红布包了,放在个小盒子里,朝一把躺椅上一躺,喝起茶来,一边哼着:“大江东去浪千叠,引着这数十人驾着这小舟一叶。又不比九重龙凤阙,可正是千丈虎狼穴——”正是《单刀会》里的唱词。当然,有客人上门,喊声“关爷清闲啊”,关爷一笑,开始剃头。这天,关爷正眯着眼,喝着唱着,听到喊声:“人呢?”关爷一愣,不唱了,心说是人话吗,我不是人啊?拢起卧蚕眉,抬头一看,立马笑了。这来的,不是别人,是新来的日军小队长山田。关爷忙笑道:“太君。”山田一挥手:“你的,剃头的干活。”关爷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让山田坐下,围条白布。接着,拿出他那枚小刀,在袖头刮两下,呼地一下,再呼地一下,一颗光头,白光闪耀。山田摸着脑袋,竖起手指道:“哟西哟西,你的,神刀。”关爷忙笑:“太君过奖。”山田站起来,指着关爷的小刀:“剃了几颗脑袋?”关爷说,不多,小镇大小脑袋,他全包了。山田“噌”的一声,抽出自己战刀,呼呼虚劈几声:“我的,剃下二百多颗人头,比你的怎样?”关爷的汗“噌”地出来了,山田的话,他懂了,他剃的是人发;那二百多颗,可是活蹦乱跳的人的脑袋啊。关爷的腿,有些发软,身子晃了下。山田望着关爷那鳖样,哈哈大笑道,听说你是刀圣后代,今天,天皇陛下的武士,要向关圣人后代下战书,比拼刀法,如何?关爷忙摇头:“太君,别——我不会——”山田摇着头,战刀划一道光,停在关爷脖子上:“不比,你的死了死了的。”关爷傻了眼,擦把汗,随着山田走出去。关爷拿的,是他那柄微型偃月刀。山田,竖起他的东洋战刀,哼哼一笑,扑了过去,横劈竖斩,刀光匹练一般展开。关爷白着脸,连连闪让,期间,手只扬了一下,然后惊叫一声,跌倒在地。山田哈哈大笑,战刀划过一道弧光,突然凝住,没有劈下;人晃动一下,一跤跌倒,来了个嘴啃泥,被部下扶起,额头撞破了,鲜血直流。他没说话,一挥手,当头就走。当晚,死在军营中,军医解剖,发现他的脑袋里,嵌着把小小的刀,是枚微型青龙偃月刀。日军这才明白,关爷装鳖,是麻痹山田。当夜,日军围住关爷理发铺。铺中,没有关爷。关爷再没出现。小镇少了个剃头的,抗日军队多了员勇将,一把青龙偃月刀,砍起日军,滚瓜切菜。日军胆战心惊,称他刀王。据说,他就是关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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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很孤独,孤独如一只鹤。这,是他自我认为。可是,别人认为,他就是只草鸡。别人,就是清洁队的人。他,也是清洁队的一员。大家扫完街后,就闲聊,就吹牛,就打牌挖坑看电视。只有他,一人一本书,读啊读的。有个叫狗子的就笑,道:“怎么,想考状元招驸马啊?”其时,电视里正演着《女驸马》。大家听了,都大笑,嘎嘎嘎的,充满了讥笑。他仍默默的,一言不发,照样读书。当然,也写,不是时时写,是经常写。他有一个梦想,成为作家,著名作家。所以,他的稿纸,写了一摞又一摞。大家嗑瓜子时,他在写。大家去逛街时,他也在写。除了扫街,他就看书,就写,时间一长,就成了游离于清洁队的一个怪物。“这家伙,做梦呢。”一个说。“不是做梦,是发神经。”另一个吸着烟道。这时,狗子走进来,歪歪斜斜的,带一身酒气,望了他一会儿。他抬起头,看了那醉汉一眼,又忙着写起来,在心里,他有些怵。上次,这家伙讽刺他,说他写的什么王八叉,他反驳了两句,以至于动了手,他根本不是对手,被打倒在地,嘴唇都打肿了。事后,大家都说他不对,作家嘛,怎可和醉汉一样?领导也不满,翻着白眼道,一个扫街道的,写嘛?他知道,在这儿,他是孤独的,是一根野草。所以,就得忍。可是,对方并不因为他的忍而离开,一伸手,夺过那摞稿纸道:“我看看。”拿到手里,并不看,呸呸吐两口唾沫,说什么狗屁文章,一把扔在空中,蝴蝶乱飞。他斜着眼,轻轻咬咬牙。大家又一次笑了,嘎嘎的。狗子也笑了,哈哈的。这时,她走过来。一直以来,别人笑时,她都站在那儿,望着他,眼睛里,荡漾着一种欣赏,一种敬佩。在大家的笑声中,她蹲下去,一张张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稿纸,看了一会儿,眼光一亮,道:“写得真好。”他心里一跳,第一次,感到一种温馨,一种力量,青草一样萌生。“好什么?”狗子撇着嘴问。“看了几句,就迷住了。”她轻声说。狗子张张嘴,走了。她把稿纸拿着,走到他面前,双手递给他道:“写的真好,写完了,能让我再读一遍吗?”他抬起头,眼前是一张干净净的眉眼,纤尘不染。他点点头,接过稿纸。从此,每次写罢文章,她总会成为他的第一个读者。每次读罢,她总会微笑着赞叹,真好,太迷人了。她把吸引人不叫吸引人,叫迷人。大家听了,又嘎嘎地笑,说清洁队里又出了个女状元。他的文章,在她的赞美声中,终于获得了大奖。他,也因此被文联调去。临走时,他拿出一本书,请她留言,说好一生收藏。她握着笔,如握扫把一样,站在那儿,红了脸。恰在这时,会计经过,见了,笑道:“她不识字呢,每次领钱,不会写名字,还是按的手印。”一时,他呆住了,抬起头。阳光下,她仍微笑着,眼睫毛上泛一排阳光,亮亮的。他飞快找来印盒,打开,请她沾上印泥,工工整整的,在扉页上按下一个指印。望着那红红的指印,泪眼模糊中,他仿佛嗅到了春天原野里盛开的山丹丹花香。

出首

那年,王县令刚上任,塔元县就发生了件抢劫案,可是,半月过去,劫匪一无下落。王县令唯有捻须长叹,毫无办法。就在这时,差役来报,县衙以及街坊墙上,到处贴着匿名书。原来,有盗贼看王县令追查很严,怕查出来后,会受到严惩;想自首,又怕县令不饶,所以,用这个匿名书张贴出来,也算投石问路,试试王县令的态度。王县令听罢,眼睛一亮,忙让差役贴出布告:若愿出首,既往不咎。当天,那些抢劫的人,一个个来到县衙,都来自首,生怕来迟一步,被别人占了先。轻轻松松,王县令破了案。过后,张书吏很是惊讶,望着王县令道,这儿的盗贼一贯顽固,这次怎么这么听话啊,竟然自贴广告,要求自首。王县令听了,捻须哈哈一笑,得意地道:“盗贼顽固如旧,只是本县略施小计而已。”张书吏更是惊讶,忙问:“什么计?”王县令摇头微笑,许久,告诉他,那匿名书不是别人所写,实乃自己所为。张书吏听了,开始惊奇,既而大笑,然后怕案叫好。对王县令,再不以庸官相待。两人搭档,不知不觉三年。三年中,两人亲如弟兄,无所不谈。塔元县,在两人合作治理下,县境太平,百姓康乐,家家欢笑,人人喜悦。可是,三年后,塔元县遇上一场大灾难。那年,县境之内,遭遇百年难遇的大旱,颗粒无收。一时,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王县令虽捉贼有法,却赈灾无方,唯有长叹而已。张书吏也皱了眉,弯了腰,整日长叹,如抽去筋骨一般。就在那日晚上,塔元县征收上来的税银,放在仓库中,竟然被贼洗劫一空。王知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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