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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10 05: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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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浩白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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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战·终章

盐战·终章试读:

四十二

此番事态之紧急,逼得冯承泰、萧秋凌二人只有一切从简,直接在井祖神庙的后殿召开了“井祖公祭大会九一八毒盐水”事件应急处置会。

冯承泰满面怒容,一开口便给此次毒盐水事件定了调子:“这次发生在井祖公祭大会上的毒盐水事件无论是谁蓄谋制造的,都是冲着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来的!他们的阴谋,就是刻意攻击党国在党务、盐务、政务等方面取得的辉煌成就!在座的诸位切不可掉以轻心!”

萧秋凌也马上表态:“冯专员讲得太对了!萧某身为亲历者,一定会向财政部、盐务总局紧急禀报此番的严重事态,并请求财政部、盐务总局大力支持忠县党部和军统局万县站深入调查此次毒盐水事件!”

坐在他下首的马望龙不禁噙着泪水说道:“马某真是感谢中央党部、国民政府、财政部和盐务总局对我们忠县盐厂的鼎力支持。”

冯承泰微一摆手:“别说这些废话了。接下来,还是让忠县的同志谈一谈你们的建议和做法吧。天成!”

黎天成因为朱万玄猝然中毒已是哭得两眼通红,哽着嗓子答了一声。“天成—朱老板受害实属不幸,本座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冯承泰关怀地说道,“你现在可是忠县上下的‘顶梁柱’,一定要坚强啊!”

黎天成抑住悲伤,肃然颔首,平缓了语气讲道:“刚才医护小分队的同志来报告,声称那‘井祖盐水’里含有不明毒剂,一时难以测验出其药性。现在雷杰同志已经用冯专员专用的快艇护送朱、钱两位受害人和‘井祖盐水’残液赶往军统局万县站,由他们调配先进仪器和优秀医士对朱、钱二人紧急抢救。”

冯承泰用钢笔点了点韦定坤:“本座知道,万县那边的医疗设备和技术水平肯定不是忠县这里能比的。韦副站长,你亲自给万县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全力抢救、不得懈怠。”

韦定坤连忙答道:“专员大人,韦某早就打去电话交代了,他们不敢不尽力的。”

冯承泰又看向了黎天成:“你继续汇报吧。”

黎天成凝声答道:“黎某已经让吴井然队长和任东燕副队长一道,对所有曾经接触过‘井祖盐水’的人员一一排查,力求找出真凶。我们党部这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冯承泰立刻会意,转脸瞟着韦定坤:“韦副站长,忠县警察局似乎还是由你代理着吧?你这边准备有何动作?”“韦某已经让胥才荣带人赶回县城调查牟宝权了,查问那些武德励进会残余分子今天在现场内外究竟有何异动。”韦定坤接口答道。

这时,齐宏阳清咳一声,开口插了进来:“我们对武德励进会素有防备,而且平时也没察觉他们有何预谋及异动。依齐某看,这一次毒盐水事件应该不是他们的‘杰作’。”

萧秋凌的目光倏地追了过来:“齐代表何出此言?”

齐宏阳侃然而道:“武德励进会目前不应该会做出投毒这种丧心病狂的坏事的。前一次他们鼓动乱兵劫盐,至少还是打着‘以盐充饷’的借口,可以理解。但这一次投毒,除了毁坏忠县盐产的名声之外,对他们而言是无利可图的。”“毁坏忠县盐产的名声?齐代表,你这个思路很好—试问,当今局势下:谁最想毁坏忠县盐产的名声来阴谋获利?”黎天成一语点出,直指要害。

韦定坤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只有执行日寇‘515计划’的匪谍分子,才最想毁坏忠县盐产的名声而阴谋获利?”“不错。”黎天成和齐宏阳同时点头。

韦定坤心念忽动,猛地一拍膝盖,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其实我们军统局已经……”

讲到此处,他蓦觉不妥,又将话头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敢外泄。其实,军统局技术员已经在涂井查出了日本人对外通信的神秘电波—只是,这一次井祖公祭大会召开在即,他们才暂时没有“收网”。如今“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已然爆发,军统局这边便只有火速出手,尽快抓出匪谍分子,及时给“井祖公祭大会九一八毒盐水”事件一个有力的说明。

冯承泰瞧见他方才欲言又止,便问了过来:“韦副站长,你们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韦定坤已恢复了一脸的常态:“没什么。韦某只是觉得黎书记长和齐代表刚才讲得颇有道理。”

众人都知道他心有异念,却也不好追问,场中一下冷了下来。萧秋凌皱着双眉,喃喃道:“大家不要忘了:此番井祖公祭大会,场内场外来了许多重量级的媒体记者。咱们要向他们做出及时恰当的回应啊!”

黎天成看着韦定坤说道:“韦副站长,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而今谣言纷起,只能由你们县警察局出面对外迅速发布案情通报,丝毫不能提‘卤水染毒’一事,只说有奸人和朱老板、钱老板有私仇,所以才在井祖公祭大会上投毒暗害他俩。把这件事情暂时化解成一个小小的刑事案件即可。”

冯承泰听罢,立即响应:“小黎的这个建议很好,韦副站长你应该听取。”

韦定坤也很佩服黎天成的“滴水不漏”,答了一个“好”字。

然而,正在此时,坐于一角的沙克礼从衣袋中摸出一颗“赤阳大补丹”放进口里慢慢嚼着,冷冷而问:“请问冯专员、萧特使,我可以说一句话不?”

冯承泰忍住满心的厌恶,没有理睬他。

萧秋凌看了看冯承泰,又想了一下,道:“希望沙秘书长话短说。外面还等着忠县方面的同志出去收拾大局。”

沙克礼阴气森森地言道:“沙某是这样想的:针对此次‘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我们不能只从外部找‘替罪羊’,还应该从自身内部挖‘病根’。”“沙秘书,请你讲清楚一些:谁是我们要找的‘替罪羊’?”黎天成按捺不住,直问道。

沙克礼盯住了他,怪声怪气地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要抓的日本匪谍,不就是拿来欺上瞒下的替罪羊吗?日本匪谍、日本匪谍,你们把这个词语炒了多久了?可他们究竟在哪里?你们倒是给我抓一个出来看一看啊!”

黎天成正欲驳斥,却见韦定坤将手一抬堵住了沙克礼:“沙秘书,你不必啰唆。用不了多久,我会让你认清事实的。”

见到韦定坤出面,沙克礼稍为收敛了一下,继续逼来:“好,韦副站长,沙某就信你一回。不过,日本匪谍也罢,异党分子也好,这件严重事故终究是在忠县境内爆发的,所以忠县党部就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怎么说,‘防谍不力’这个问题你忠县党部是回避不了的吧!这样吧,对涂井盐厂的防谍工作,省党部可以派出一个督察组来促进。”

听到这里,冯承泰脸上肌肉一硬:“中央组织部授牌的‘全国党建示范基地’,需要省组党部来督察吗?我中央组织部对忠县党部的防谍工作自会加倍留意,就不劳省党部费心了。”

韦定坤也从侧翼呼应冯承泰:“沙秘书,有我们军统局在这里,也会让忠县的防谍工作更加严谨周密。”

沙克礼索性与冯承泰死磕到底:“此次毒盐水事件,涂井盐厂党分部始终有防范不周之责,应该追究!我们省党部会对忠县党部做出通报批评!”

冯承泰沉沉笑道:“沙秘书,你吃药吃昏头了吧?忠县党部获得了戴传贤院长、陈果夫老部长联名亲笔题写的奖牌,你们四川省党部无权通报批评!如果你们乱来,中央组织部会提请中执委对你们四川省党部领导层予以训诫警告!请你们陈公博主任最好也掂一掂这其中的分量!”

沙克礼叫了起来:“你们这是在护短!”

冯承泰也迅即还击:“你们这是在挑事!”

沙克礼用手指着冯承泰的鼻子:“这件事情我们会直接禀报给汪总裁。”“请便。”冯承泰挺直了腰杆,灼然正视着他,“但本座提醒你不要随口胡言乱语:是汪副总裁,而不是什么汪总裁。”

听到这里,沙克礼气得眼睛和鼻子都歪到了一处。

场中的气氛顿然冷了下来,似寒潭般浸人肌骨。

萧秋凌急忙出来宣布:“散会!散会!大家赶紧去各理其事!”

众人齐齐起身,向外鱼贯而出,只留下沙克礼在原地咆哮不已。

走到门边,韦定坤望着齐宏阳的背影,忽然一拉黎天成的手肘,深沉莫名地说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听?”

黎天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顿有所悟,却莞尔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但它实在缺乏可行性。”

韦定坤斜眼看着他:“怎么?你真是钻到我脑子里的‘天眼通’?连我想什么都猜得出来?”

黎天成注视着远去的齐宏阳:“你真的应该放弃这个想法。第一,他没有投毒作案的动机;第二,他有太多过硬的未作案证据。你想学沙克礼那样硬栽硬扣是不行的。”

韦定坤一跺脚,“哼”一声喷出了一股粗气。

四十三

沙克礼从井祖神庙后殿散会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宾馆,而是径自去了赵信全府中。

他一落座,“啧啧”几叹后,便旁若无人地从药瓶中倒出几颗“护心丸”吃了,将满腔的余怒拼命压抑住。

赵信全也是刚回府不久,待他平静下来后,才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沙秘书,今天井祖公祭大会开得真不祥啊!朱万玄、钱百文都喝了‘毒盐水’,事情闹得这么大,有关方面准备如何了结呢?”

沙克礼两眼一瞪,“警察局的案情通报不是出来了吗?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赵信全佯装好奇地问着:“是谁和朱万玄、钱百文这样有仇,竟会专挑井祖公祭大会这个重要时刻下毒暗害他们?那个凶手也真是有趣—分明是想让朱万玄、钱百文死得风风光光、声势震天嘛!”

沙克礼摆了摆手:“不管它经不经得起推敲,反正一切说法都要以警察局的案情通报为准。你也不必在这件事上多言。就算要怀疑,也只能埋在自个儿的肚子里。”

赵信全殷勤地为沙克礼递上一杯樱花茶:“可是赵某很想知道这件事情幕后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望沙秘书不吝告知。”

沙克礼接过茶杯,斜掠了他一眼:“你竟对毒盐水事件这么上心?为什么?”“现在全县上下到处谣言纷纷,都在议论涂井盐厂出来的‘卤水’含有剧毒,不能用来熬取盐粒。国民政府为了民生流通,故意将‘毒盐’投向市场,令民众‘饮鸩止渴’。我赵某人一直想在这里拓展盐业生意,怎能对此漠不关心?”“哦?这外面的谣言真是传得太离谱了!”沙克礼讪笑地摇了摇头,“看来,马望龙、黎天成、韦定坤他们一定是被搞得焦头烂额了!”

他一回眼,看到赵信全正含笑等着他的回答,便冷笑起来:“真相?我能告诉你什么真相?这只能是警察局和军统局来告诉你。你问他们去。”

赵信全微笑着继续吹捧他:“沙秘书你是省界的高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什么会议没参加?什么文件没看过?什么事情不知晓?你放一些风声,就够我们生意人吃几大钵了!”“好吧,你也可以听一听。不过,听了这些‘真相’,你可不要发笑。”

沙克礼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就将井祖庙里应急处置会议上的有关内容全盘托出:“黎天成、韦定坤居然在那个共产党代表齐宏阳的诱导下判断此番毒盐水事件是由日本人蓄谋制造的!其实也不算是受诱导吧!依我看,他们现在是把日本匪谍当成一个大筐,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都往那里边装,用以掩盖自己的浮夸无能。”

赵信全听得心惊肉跳,脸上的神色却毫无异状:“确实是可笑!日本人还远在武汉、长沙呢,怎么会潜到这个巴掌大之地来大动干戈?不过,以韦定坤、黎天成的头脑,不会这么自贬智力的。他们莫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和证据?”“哪有什么证据?都不过是拿日本人当替罪羊罢了,专门用来堵住那悠悠众口。”沙克礼嗤笑了一声。

赵信全还欲多问,沙克礼猛地打断了他,直接吩咐道:“冯承泰、黎天成倚靠CC系势力作威作福,实在是欺人太甚!沙某和省党部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沙某已经向陈主任请示过了,并且也得到了他的全面授权,将以‘督察党务’为名留在忠县几天,和黎天成他们好好斗一斗!”

赵信全大吃一惊道:“你准备和冯承泰在忠县公开枪对枪地较量?这……这不太好吧。”

沙克礼瞪了他一眼:“冯承泰明天就会离开忠县了,我和他斗什么?我是先从黎天成下手,然后再慢慢引燃战火!你去县城大街给我租一套办公用房,我明天就住进去开工、开战!”

赵信全想了想,说道:“好,我让郑顺德带几个手下袍哥来帮你。他们在忠县的黑白两道都搁得平。”

沙克礼用手指叩了叩桌面,思忖着讲道:“嗯,我会让省党部下文件任命他们为督察组的干事成员。让他们跟着我们出入进退也好有一个缘由。你呢,就来当督察组的副组长。”

赵信全连忙摇手不已:“不敢不敢!赵某实在是当不起!赵某愿在幕后为沙秘书出谋出力,却不好暴露在前台啊!希望沙秘书能理解。”

沙克礼用食指点了点他:“唉!你们这些奸商,就知道挑动我们为你们‘火中取栗’!你们只想回避矛盾、坐享其成!”

赵信全肃然道:“沙秘书,我赵某人岂是那样的宵小之辈?我隐在幕后支持你,绝对比站在前台来力挺你效果更好!”“井祖公祭大会九一八毒盐水”事件给忠县上空平白蒙上了一层阴云,将原本浓烈的喜庆之气一扫而光。

黎天成一直到自己将冯承泰、萧秋凌送上专号快艇之时,都保持着不慌不乱、沉着镇静的姿态。但在他内心深处,却委实焦虑不已:各种关于“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的谣言甚嚣尘上、愈演愈烈,而对嫌犯线索的排查侦探也一直没有太大起色。虽然雷杰带回了朱万玄、钱百文两人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让黎天成的心情明亮了几分,但军统局万县站仍未查出那天“井祖卤水”残液中毒剂的来历,这又让黎天成难以彻底释怀。他在若无其事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在暗暗逼近。

这一天,王拓从县党部办公室打来的电话更是明确证实了他的预感。王拓是这样报告的:“省党部沙克礼秘书没有离开忠县,而是在县城半坡街挂出了‘党务督察组’的牌子要对忠县党务进行督察哪!”“什么?”黎天成一下绞紧了眉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拓恨声说道:“这还用说?沙克礼是准备拿咱们县党部‘开刀破膛’!”“没有你讲得这么严重。”黎天成镇定如常,“他这是借‘党务督察’之名而大搞猝然发难!中央党部是不会允许他这么胆大妄为的。”

王拓继续报告道:“还有,天虎帮原二帮主郑顺德居然还成了他的督察组里的保卫干事,刚才就是他送来的函告文件要求对我们县党部指手画脚呢!他说,他们近期就要到县党部来召开‘忠县问题征集大会’。”“‘忠县问题征集大会’?”黎天成觉得这沙克礼实在是横行无忌到了极点,“亏他想得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好了,我知道了。”

王拓关心地问他:“书记长,沙克礼这一番来势汹汹,你准备如何应对他们?”

黎天成平静地说道:“沙克礼来忠县搞这样的督察党务,县党部就由你代表我出面去衔接便是。他若问起我,你就说我一直留在涂井督办‘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我相信你在县城能够独当一面地处置好各种事情。”

听罢,王拓非常利落地答道:“好。”

黎天成又着重吩咐了一句:“若有意外情况,你要随时与我联系。”“明白了。”王拓快声应道。

搁下电话后,黎天成沉思了一会儿,又拨出了一个号码:“县保安队吗?我是黎天成,找你们的任东虎副队长。”

不一会儿,任东虎爽朗的声音便在话筒那一头响了起来:“天成啊,有什么事吗?”“东虎哥,你知道你们帮中的郑顺德现在在干什么吗?他竟然混进了什么‘党务督察组’要和沙克礼这小人一齐来联手对付我。这件事儿你清楚吗?”“啥子?这狗娘养的郑顺德,真这么做啦?天成,你今儿不来说,我都不知道哪!这狗日的,先前既不想加入县保安队,又不想加入县护盐队,整天拖着他那狗尾巴到处乱晃……至于他怎样和什么沙克礼走到一起,我还真不清楚!天成,你说吧,要我怎样收拾他?”

黎天成暗笑一声,冲着话筒反问了一句:“你说吧,你现在能怎样收拾他?”

任东虎一下口吃了起来:“这……这个,他既然和你们省党部的秘书大人‘勾搭’上了,就等于有了官方背景,我天虎帮也不好硬弄他。”

黎天成沉吟道:“嗯,不要和他正面冲突。你还是从本帮中暗调几个袍哥兄弟把他悄悄监视起来。这个郑顺德,贪得无厌,心狠手辣,和沙克礼勾结作奸,必有后患。我们要切实掌握他的一切异动,才能有备无患。”

任东虎答道:“我知道了,马上去办。”

这时,办公室房门开处,马望龙、齐宏阳、韦定坤等人匆匆走了进来。

黎天成急忙放下话筒,迎了上去:“各位,有什么要事吗?”“天成同志啊,‘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的影响太恶劣!”马望龙双眉紧紧锁着,满面忧色地说道,“武汉、长沙方面的国军来了通知,为了稳妥起见,他们暂时停止从涂井盐厂运盐。而且,他们对先前运送过去的涂井军用盐也展开了紧急排查,在确认没有毒素之前,谁也不敢轻易食用。”“唉—他们怎么这样糊涂?‘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本就是日本匪谍制造的一大阴谋,企图用多种谣言废除忠县作为‘川东供盐中心县’的地位,使忠县之盐无用于国!”韦定坤扼腕而叹,“我韦某向戴局长去了多次急函说明,可惜陈诚、何应钦他们硬是不采纳。”

黎天成的目光投向了齐宏阳:“齐代表,你们八路军的态度是……”

齐宏阳面容一正,端然说道:“我们认为,九月十八日井祖公祭大会上的‘毒盐水’事件应该是一个单一事件,涂井盐厂官井里的卤水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一切,应该是日本匪谍故意利用这一事件传播谣言,造成民众的恐慌心理,从而使涂井食盐卖不出去、运不出去,让涂井盐厂‘有盐也无处用’。这是很卑鄙的攻心之计。“但我们八路军不会上这个当。我们的态度是:该运的食盐一斤不少地运往陕北。只不过在运盐的出口、入口这两个环节上会加强对食盐的检验工作。”

黎天成真诚而道:“谢谢齐代表对涂井军盐的信任。”

韦定坤在一旁深深地盯着齐宏阳,心情十分复杂:倘若国民党军队也像共产党八路军一样开通明达就太好了!

忽然,室门一开,田广培急奔而入,颤声禀道:“各位领导,本县多个乡镇爆发了‘毒盐上市’的传闻,都在议论我们的盐厂卖出的全是含毒之盐—老百姓正堵在县政府门口聚集吵闹呢!”

韦定坤听罢,目光一冷:“无知群氓,我让胥才荣带人去把他们全赶走!”“慢着!”齐宏阳实在忍不住,朗声而言,“韦副站长,民众可不是当日的川军乱兵,他们被谣言蒙蔽也很正常—咱们只能是宜疏不宜堵,宜柔不宜刚啊!”

韦定坤眉毛上扬:“怎样教训‘愚民’,韦某自信比你懂得更多。”“慢,慢,慢。韦副站长,忠县出了‘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实在是再也不能火上浇油了。”马望龙站出来进言劝道,“齐代表,你们共产党人做民众的思想沟通工作最有一套了!这样吧!你陪我们一起到县政府那里去看看?”

四十四

忠县政府大门口前的街道上,民众一堆一堆地聚拢着,高高低低地议论着,个个前胸贴后背,场中越来越挤。

他们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是惊疑、焦虑、畏惧的,语调都是粗莽、慌乱、迷离的。他们绕着“盐里有毒”这个话题越围越密、越挤越紧,仿佛一簇又一簇的浪头扑向县政府。

牟宝权被围在人群中间,拿着喇叭筒慌不择言地和他们交谈着,显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每一个人都向他严厉讯问着,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向他吐口水,每一个人都挤拢推搡着他。他恨不能浑身都长出嘴来发话解释,却又似乎无济于事。疲惫至极的他,最后只反反复复地呼叫着:“这些都是谣言!忠县城里从来没有毒盐!”

民众朝他反唇相讥:“你说没有毒盐就没有毒盐?井祖公祭大会上我们都看见了—连‘井祖圣水’都把人毒翻了!”

吵吵嚷嚷中,牟宝权的秘书叶兴发禁不住嘀咕着说道:“盐厂不是有党分部管着吗?你们不去找他们,来找我们县政府干什么?我们县政府又不管盐厂……”

民众叫喊起来:“原来你们只会‘踢皮球’!遇到问题只往别人身上乱推!”

牟宝权在昏头昏脑之中,突然发现人群中挤进来几个熟悉的身影,他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指着黎天成、马望龙等人喊道:“大家莫闹。现在,国民政府驻忠县盐务代表和涂井盐厂党分部负责人都来了。他俩会告诉你们:这市面上的食盐究竟有没有毒?”

但他的话声很快就被民众的呼喊声淹没了:“‘刮民党’的官员我们信不过!”“他们和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刮民党’的官儿满嘴都是鬼话,专门哄老百姓跳崖跳坑的!”

在沸沸扬扬的吵闹声中,黎天成和马望龙面面相觑,只剩一脸的苦笑。只见齐宏阳握着喇叭筒站到了高处,大声说道:“我是共产党人,也是驻忠县的盐务代表,大家能不能听我讲几句话?”“共产党人”四个字果然很有镇定局面的力道,全场随即静了下来。

齐宏阳朗朗讲道:“我们共产党是最讲信誉的,也是最关心民众切身利益的。大家对毒盐有恐慌心理,我很理解。但‘井祖公祭大会毒盐水’事件发生后,涂井盐厂马上组织人手对所有店铺的食盐进行了排查,都是没有毒素的‘安全盐’,我自己每天都在吃!所以,请大家不要再相信谣言了,我们忠县全境没有一粒‘毒盐’!”

场中静默了一阵儿,忽然有人叫了起来:“罗四海,你站出来向共产党的代表说一说,你不是吃了盐巴中毒了吗?”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农民抖抖索索地站出列来:“我罗四海从‘瑞雪号’盐店买了盐巴,回去吃后,一连好几天都上吐下泻……”

叶兴发笑了起来:“你不是吃了油腻的东西拉肚子了吧?”

罗四海瞪了他一眼:“我没有那样的好命—我家的饭菜一点儿油水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拉得起肚子来?”

黎天成、马望龙都是满眼瞋怒地瞪向了叶兴发,心想:你这家伙口无遮拦、就惹乱子!

叶兴发看了黎天成、马望龙一眼,垂下了头,不敢乱说了。

齐宏阳举起喇叭大声问道:“‘瑞雪号’盐店的老板在现场吗?”“我在,我在。”只见一个戴瓜皮帽的中年商人被几个农民扭了过来,“长官,我就是‘瑞雪号’的老板周冲岩……”

齐宏阳向他和颜悦色地问道:“周老板,你不要怕:那天和罗四海一同来你店里买盐巴回去的,还有哪几个人?你记得吗?”

周冲岩稳住了心神:“让我好好想一想,对了,下街口的王阿婆和罗四海一齐来买的……”

罗四海也道:“对对对,王阿婆和我一齐去买盐巴,她称了三两,我只称了二两……”

齐宏阳又举起喇叭高喊起来:“下街口的王阿婆在哪里?”“莫喊,莫喊。”人群分开一条道来,一个头上绾着大团发髻的灰衣老媪慢慢走了过来,“我家里买来的盐巴吃了没什么毒啊!一家人现在身体都是好好的……”

众人一听,都“哦”地呼出了声。

齐宏阳抹了抹额门上的大汗,对罗四海讲道:“罗大伯,看来盐铺里确实没有卖什么‘毒盐’。你先进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吧。”

罗四海看了看王阿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满脸说不出的惊疑:“是哟!王阿婆,你怎么没遭拉肚子?这……这真是怪了……”

觑准这个时机,黎天成拿过喇叭筒正声道:“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这只不过是虚惊一场!没有谁买到毒盐!城里店铺里的盐都是干净的!大家没事就散了吧,散了吧……”

涂井乡公所的办公室里,倚着昏黄的灯光,乡公所秘书常恒正在电台按键上“嘟嘟嘟”地敲击着,一串串电波疾速无比地发射而出!“砰”的重重一响,室门被猛力撞开!韦定坤领着五六个便衣特工一拥而入,把常恒围了起来。“你……你们……”常恒吓得呆若木鸡,脸色煞白。“真没想到,查了这么久,这不明电波竟然是从乡公所的公用电台里发出来的。”韦定坤牙缝里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然后用枪口指着常恒的脑门,“我们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万县站的人,请问常秘书,你刚才发出的电报是发向哪里的?”

常恒颤抖着举起了双手:“我……我只是收了一个盐贩的‘劳务费’,帮他发向武汉的经销合作商的……”“哦?一个盐贩?”韦定坤凛凛问道,“你见过他没有?他现在在哪里?你是怎么和他联系的?”“我……我只见过他戴鸭舌帽遮着大半个脸,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听他说过,他在乡场镇的倚翠楼里租了一间房子居住,但我从来没去过。那……那盐贩让我每个月不定时帮他发送几篇电报,给了我每月三十块船洋的劳务费。他每一次只是让一个跑堂的下人送电报稿过来。”

一个便衣特工仔细查看了常恒桌上的密码本和电报文稿,向韦定坤报告道:“他替那个人发出去的只是日式‘阴阳拼合版’密码中前半截的内容,后半截的内容应该是由另一个电台发出去的。”“狡猾的日本人!”韦定坤愤愤然一跺脚,“原来他们一直使用的是‘阴阳拼合版’密码。”这种密码必须要将前半截和后半截的电报内容合二为一方能完全破译出来。而且,这种密码必须由两个电台同时发送才行:一台专门发阳版内容,另一台专门发阴版内容,再经接收的电台将二者拼合成一份完整的电报。

韦定坤心念一动,抓过办公桌上的电话,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问道:“小雷,你在监测室那边查到这一时段涂井乡场镇上还有谁在使用电台、电波了吗?”“报告副站长:我刚才在这边查过,也问过了。刚才只是几个商用电台在向外发送电波:一家是‘仁顺和’的朱万玄老板家里,是他的管家朱孚来在和湖北的分店联系商业事宜;一家是重庆‘大兴堂’盐铺的驻涂井经理,他也是在和朝天门的总铺交流盐业事宜;还有一家是忠县商会副会长赵信全家里的,他对我说是省党部的沙克礼秘书正在借用他的电台向成都市发送党务督察情况报告……”雷杰在那边一一道来。“哦?你的意思是暂时还没发现令人可疑的不明电波?”韦定坤的眉毛紧拧。“不错。”雷杰在电话中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韦定坤长叹一声,对电话另一边说道:“敌寇使用的是日式‘阴阳拼合版’电讯密码。而今我们在乡公所把他们的‘阳文版’密码缴获了,那么隐在暗处的‘阴文版’密码就会同时静默沉潜……我们应该是很难抓住另一个电讯敌特了。不过,日本匪谍的‘狐狸尾巴’总算被我们抓到了一截,对上面应该算是有所交代。”

然后,他向另外几个便衣特工吩咐道:“倚翠楼的那个日本匪谍我们肯定是抓不着了。但还是得去那里查一查,但愿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

四十五

数日来,沙克礼冷眼旁观,见黎天成、韦定坤竟将“井祖公祭大会九一八毒盐水”事件的负面影响渐渐控制了下来,自己终归没看成一场“鸡飞狗跳”的“好戏”,甚是失望。左右权衡之下,他只得亲身走上前台,和黎天成真刀真枪地斗一斗了。

就在九月二十五日这天,他带着郑顺德、包四狗等人赴忠县党部会议室主持召开了“忠县问题征集大会”。关于参会人员,他自己内定了县政府各科科长和县党部宣传干事王拓。他就是想借当初忠县“党政之争”的余波来发力,利用县政府这边的人专门对付黎天成等人。

会议室里空气凉爽,沙克礼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紧裹着,生怕着了风寒。刚一坐到会场主位之上,他便从外套和裤子袋里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什么护心强肾、补脑益肝、健胃开脾、通肺发汗、去热镇痛的药应有尽有。也不顾身旁众人纷纷射来的讶异目光,沙克礼拈起一颗“六神安心丸”含在嘴里,慢慢开始讲话了:“我今天在这里明说了吧:喊大家来开这个会议,主要就是公开征集忠县的问题,尤其是忠县党部所存在的问题!”

他这段话一抛出来,全场立时一阵震动。王拓没料到他竟是这般粗莽、露骨,一下气红了脸,只是不好发作。

沙克礼继续怪腔怪调地说道:“为什么我们要来征集忠县的问题呢?因为四川省党部对忠县党部的各项工作很不满意!只明说两点:黎天成重盐务而轻党务、重抗日而轻反共,已经引起了省党部高层的严重不满!所以,英明卓越的陈公博主任才会授权给我驻在这里督察问责、拨乱反正。在座的每一个人,若是对忠县党部或是黎天成有任何意见,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呈送给我。我一定一查到底,也一定会替你们做主。黎天成那边,你们不必有丝毫顾忌。”

讲到这儿,他抬高了声调,冷冷硬硬地言道:“忠县党部虽然是中央组织部的‘对口联系点’和‘全国党建示范基地’,但毕竟是在四川省党部的辖区内!四川省党部这尊‘土地公公’还弄不动你忠县党部这个‘金身罗汉’?”

王拓气得紧紧捏着手中的钢笔,几乎要把笔杆捏成几段。

沙克礼越说越放肆:“那么,大家肯定想问:我们督察组要征集忠县哪一方面的问题呢?其实就是征集忠县党部自挂牌成立以来的一切问题!大家一定要对四川省党部高度负责,对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今天在这里下硬性指标:在场的每个人必须至少讲出三个问题!讲不出来的人,不许吃午饭;再拖到下午,还是讲不出来的人,晚饭也不许去吃!”

他话音一落,会场下面立刻是“嗡嗡嗡”一片杂音涌起。王拓垂低了头,不再往讲台上看。

沙克礼把手一展:“好吧!你们开始提意见吧。”

一瞬间,讲台下又变成了鸦雀无声。

等了好几分钟,沙克礼按捺不住,当众点起名来:“财政科的程科长,黎天成和县党部到你们这里乱支经费没有?乱报烂账没有?你尽管直说。”

程晓智在那儿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挤眉弄眼地说道:“沙……沙秘书,我敢情是今天早上吃坏了肚子,实在是憋不住了……我要向你请个假去外面出恭……”“别慌!别慌!”沙克礼拿起一个药瓶在手里晃着,“我这里有治疗腹泻、肚痛的‘戊土健脾片’,你先吃着?”

程晓智“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抱着肚子就往外面直跑:“来不及吃药啦!沙秘书,我可不能弄脏了会议室。”

担任会场纪律维护员的郑顺德见状,满脸怒色,正欲提步去追。沙克礼急忙丢了一个眼色止住了他,冷笑着说道:“让程科长出出恭也好,沙某不相信他在茅厕里能待得上几个钟头!”

然后,他把凌厉的目光又射向了县政府建设科科长罗自高:“罗科长,沙某听闻黎天成和县党部曾经对你们建设科煽风点火、明攻暗算,你就没有什么憋屈话向我们督察组反映的?”

罗自高咳了数声,慢慢答道:“罗某觉得,县党部对我们建设科倒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罗某确实也没有什么憋屈话要对外吐露。沙秘书,说实话,党务方面的问题,我们行政界的人怎么好乱插嘴呢?况且我们和具体的党务接触太少,真没什么意见可提的—你就是让我饿到明天早上,我也无话可说!”

其他各科科长也纷纷响应起来,“哎呀!罗科长讲得是实话啊!”“我们县政府这边和县党部是‘井水河水各自流’……”“党务方面的问题,你们去问他们党部内部的同志啊!问我们没用!”……

郑顺德听了,心头好生恼火,“嘭”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乱颤、茶水横溢:“他妈的,都给老子闭嘴—谁不提意见,老子打断他的狗腿!”

此时沙克礼倒是锁紧眉头,沉沉然长叹一声:“罢了,我也理解诸位政府同人的顾虑。这样吧,县政府的干部们可以离开了。县党部的同志留下来。”

一霎时,罗自高、彭开泽等科长们如避瘟疫,纷纷似逃火般走了个干干净净。

会场中只有王拓一个人留了下来。

郑顺德正欲开口,沙克礼伸手向他一挥:“你也出去。这是我和王同志的党内谈话,闲杂人等不得在场。”

郑顺德一愕之余,只得乖乖退了出去。

沙克礼摸起了一个药瓶,慢步向王拓走近:“王干事,咱们先聊几句题外话吧。沙某一直在观察你的气色,你印堂发青、眼圈发黑,这分明是肾虚阴弱之症。这样吧,沙某这里有补肾培元的九转聚阳丹,你拿去尝一尝,应该对你身体大有益处的!”

说着,他把那只药瓶放在了王拓的手边。

王拓略一犹豫,也不好拒绝,有些生硬地答了一句:“谢谢。”

沙克礼在他身边坐下,双目精光闪闪,直视着他:“王干事,你是不是觉得我故意对忠县党部吹毛求疵,罗织罪名?”

王拓没有开腔,用眼神传递出了自己最真实的答案。“你莫要这样瞪我。请你扪心自问:黎天成同志真是一个合格的党务工作者吗?”沙克礼一开口便直戳要害,“‘方远照事件’背后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你我都心中都有数。方远照真的是死于暴病吗?黎天成真的不是拼命掩盖过失吗?你以为他们真的瞒得过我们省党部吗?”

这一连串的逼问,顿时让王拓的呼吸微微有些发紧。

沙克礼往口里塞了一粒不知名的药丸,和着茶水吞服了,养起了精神,继续道:“王干事,你的文才品行,我在省党部是素有耳闻,也对你十分欣赏。你所撰写的宣传简报,我几乎是每一篇都做了褒奖批语的。我知道你是有忠有义的好同志。“我当然也清楚,你是在极力维护忠县党部的‘全国党建示范基地’这个牌子……可是,依我看来,这个奖牌对你们而言,只是虚名虚荣!真正从它里边得到实惠的是黎天成、冯承泰,和你这样的小干事没有半点关系!说难听一点儿,你又不是他们的嫡子嫡孙,何苦为了别人的荣耀而卖力卖命?”

听了他一番话,王拓就像被一簇无形的钢针暗暗刺了一下般全身一抖,却又暗暗忍住。

沙克礼偷偷观察着他表情的细微变化,又绕到另外一个“死结”上来刺激他:“王拓,其实我一直对你的遭遇感到很不值!黎天成这个书记长真的做到了公正无私吗?你自己难道不明白吗?雷杰那小子凭什么能跃居你之上成为县党部秘书,成为县党部的第二把手?难道你为忠县党部所付出的贡献比雷杰还少?“我最近才探察清楚了,只因雷杰另有一重军统局特务员的身份,黎天成为了巴结讨好韦定坤,不顾公义和大局,一举提拔了雷杰当县党部秘书!你看,这不是欺你太甚吗?黎天成还值得你忠心舍身为他挡风遮雨、无怨无悔吗……”“别说了。沙秘书,求你别说了。”王拓有些沙哑地喊出声来。

沙克礼在心底阴阴地冷笑着,向王拓送出了最后的强劲一击:“对了,本省乐山市党部书记长还是一个空缺,也是一个肥缺,王拓同志,你为何不能自立门户呢?凭什么要在黎天成的羽翼之下为他陪衬一辈子?你只要做了你应该做的,四川省党部是永远忘不了你的义勇和忠诚的。”

沙克礼主持的“忠县问题征集大会”开完后的当天晚上,黎天成就把电话打到了冯承泰那里:“冯专员,我向你报告一个紧急情况:日前,我们忠县党部遭到四川省党部秘书沙克礼的猖狂‘狙击’,几乎变得四分五裂了!”

冯承泰在电话那头迟缓了片刻,莫名其妙地说道:“沙克礼?天成,这从何说起?他远在成都,居然还能搅动你们忠县政坛?天成,你的掌控力是不是有些削弱了?”“老师,你有所不知:沙克礼在井祖公祭大会结束后并未立即返回成都,而是趁你们不在的时候转过身来杀了一个回马枪!他以督察党务的名义、吹毛求疵的手段,在忠县境内刮妖风掀恶浪,还故意与武德励进会的坏分子联手,企图砸掉忠县党部‘全国党建示范基地’这个牌子!”“这条可恶的疯狗!”冯承泰狠狠地咒骂了一声。黎天成听到电话那边冯承泰的话音猛然一滞,隔了几秒之后,那边又传来“哐当”一响:显然是冯承泰气得摔了杯子!

黎天成在这边只得一语不发。

过了一会儿,冯承泰略显生硬的话声在电话里又响起了:“这样吧,我以中央组织部召开紧急会议的名义直接点名命他到重庆来,对他予以严厉训诫!”“专员老师,你觉得沙克礼如今都把脸皮撕破到这样的地步了,还会在意你的严厉训诫吗?”黎天成问道。

冯承泰沉默了一下,语调倏地冷了下来:“也好,咱们该和他彻底做个了断了。天成,你收集到了他在忠县开展地下阴谋活动的一系列证据吗?”“嗯,我已经在他身边安插了‘内线’。你何时需要,我何时提供。”黎天成的话讲得十分简洁。“天成啊,这几天不仅是他沙克礼一个跳得高,中央这边也有人蹦跶得欢哪!”冯承泰闷沉沉地说道,“汪系人马迫不及待地要在中央称王称霸—果夫老部长和朱家骅都联起手来压制他们了!汪兆铭趁蒋总裁远在武汉指挥战事,在重庆搞了不少小动作……”“老师,难怪他沙克礼胆大包天在忠县生事作乱!原来他也‘有戏在身不可不演’啊!”黎天成直接点了出来,“我始终感觉沙克礼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这个‘沛公’就是中央党部在涂井盐厂的党产!”“哼!他想得倒美—也不怕咱们的党产一下撑死他这头‘饿狼’!”冯承泰咬得牙齿似钢锉一般“咯咯”作响,“算了,既然他如此无赖,你们也只有用对付无赖的方法还击他了。你们针对沙克礼这种党国败类而采取的一切行动,中央党部都是鼎力支持的。连老奸巨猾的牟宝权都能被你斗倒,何况这个外强中干的沙克礼?”

黎天成往电话里缓缓舒出一口气来:“天成等的就是老师今晚的这一番表态。谢谢你给了我们一把无坚不摧的‘尚方宝剑’。”“这几天你们确实做得不错。”冯承泰徐徐言道,“我看到韦定坤送上来的要情报告了,你们在忠县挖出了日本匪谍的秘密电台,这很好。看来你们侦破的方向确实没有差错。既然日本匪谍潜入忠县,那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就会从人员、技术、设备、经费等各方面对忠县大力投入的。你们只管放开手脚去做!这对一向麻痹大意、无心抗日的汪系人马也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黎天成很恭敬地答道:“天成多谢老师的深切理解。”

冯承泰忽然转换了语气,变得十分亲切地说道:“天成啊,你在下边实干、苦干是值得肯定的,但在忠县也不要陷入太深了。你知道吗?我现在虽然升任了部务专员,却还一直兼任着党员训练处的处长—我占着这个处长的位置,是专门为你而预留的啊!“你最多在下面只待到年底,就务必回来帮我……我党五届五中全会正在紧急筹备之中,可能会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召开。最近,我一直在和中统局的徐恩曾副局长共同起草《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和《共党问题处置办法》这两个重要文件,每晚都要加班研究……”“《限制异党活动办法》《共党问题处置办法》?”黎天成假装吃了一惊,“这几天《中央日报》不是还在宣传‘国共两党联合抗日’是主旋律吗?”“那是我党针对共产党而施放的烟幕弹!”冯承泰向他郑重说道,“其实在蒋总裁看来,始终不甘人下的共产党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哦,原来如此。”黎天成若有所思地说道。“前几天,徐恩曾还给我们部里的同志上了一次谍战知识讲课,他说共产党的特务手段十分厉害,最擅长‘放长线’‘烧冷灶’‘种根苗’这三种方式。特别是他们还有一种单线作战、单线联系的‘独狼’式匪谍潜伏法,最让人防不胜防!我听了都不禁心惊肉跳!”冯承泰的语调变得甚是沉滞,“目前,在中央高层已经达成共识:共党比日寇更可怕、更难斗!你在忠县,更应该严守政治纪律,不能让共产党的势力有一丝一毫冒出头来!所以,你要捕捉和制造一切机会,把共党分子齐宏阳从忠县挤出去!”“好的,学生谨遵教诲。”黎天成很体贴地向冯承泰说道,“老师若是觉得近期公务太过劳神了,不如将那两份重要文件以机密渠道寄送到忠县党部来,我利用自己的基层经验帮你雕琢雕琢?”“嗯,你以前不愧是我最贴心的秘书!好吧。我会用机密级信袋将它们给你寄来的。我也相信你会把它们雕琢得异彩纷呈的。”冯承泰在电话筒那头爽朗地大笑了起来。

四十六

且说沙克礼以三寸不烂之巧舌说服了王拓,从他口中记下了黎天成在党务建设方面存在的一些问题和漏洞,不由得扬扬自得起来,便对郑顺德说自己想要放松一下。

郑顺德知道欧野禾最近在县城东街区新开了一家百花艳歌舞厅,招了一些漂亮小妹儿在里边陪侍服务,就带沙克礼时常去寻欢作乐。沙克礼本是风流成性,一进百花艳,便如入温柔乡,竟有些乐不思蜀,连党务督察也被延缓了下来。

这一夜郑顺德要和欧野禾鬼混,就只让包四狗陪同沙克礼到百花艳歌舞厅饮酒取乐。

只见歌舞厅里门窗紧闭、灯光迷离、人声鼎沸。在震耳欲聋的击鼓声中,男男女女挺胸折腰、搂搂抱抱,动作十分狂放恣意,竟似一场喧嚣至极的末日狂欢般醉人心魄。

沙克礼习惯了故作姿态,一本正经地端着,拿着一只高脚杯慢慢地呷着香槟酒,眼神却像饿狼一般在舞场里捕捉着自己喜欢的“猎物”。忽然,他目光一亮,心神都被舞池中一个亮丽夺目的窈窕身影紧紧吸引住了,一时甩脱不得。

在迷蒙的灯光映照之下,那个女孩的身材显得出奇的高挑,脸上罩着淡青色的面纱,正忘我投入地踩着节拍婆娑起舞。一阵诱人的舞蹈似波纹般从她的纤纤指尖传导到了肩膀,又从肩膀传导到了细腰,再沿细腰而上从左臂送出—这一连串的优美动作恍若流水般自然灵动,夭矫扭摆似盘旋回绕的“美女蛇”!

沙克礼拿酒杯的手一下僵住了,喉咙里有东西“咕”的一声冒了出来,直直地盯着那舞女,嘴边的口水都不觉流下了两行。

鼓点声越发劲疾,舞女的舞动也越来越快,一双如玉的素手婉转飞扬,一对如烟的水眸莹莹闪光,整个娇躯恰似雾中之花,朦胧而绚美,缥缈而空灵,令人心驰神往又不敢轻易接近。

沙克礼看得痴迷,一时欲火焚胸,竟似丧了理智。他把桌面狠狠一拍,甩下掌中酒杯,仗着酒劲儿,往舞池里趔趔趄趄地走去,直奔那个神秘的舞女。

包四狗在一旁看了,心道:这位党国秘书怎么这般色令智昏呢?你就是有心看上了那姑娘,也莫要前去直接“勾人”啊!只需让侍应生约她过来,一杯“药酒”就把她放倒了,那时候还不是任你为所欲为?想到这儿,他不由得轻轻摇头。

沙克礼歪歪倒倒地摸到了那舞女身边,嘻嘻地笑着,旁若无人,伸手在她肩上一搭:“好姑娘,和我一道去喝杯酒吧!”

话犹未了,那舞女停住了动作,侧过脸颊来,清冷的目光似利刃一般深深地剜了他一下!

沙克礼一见,心头暗暗一寒,醉意不觉散了几分。

却听那女孩一声低低的娇叱过后,原本柔嫩光滑的肩头肌肤一瞬间绷得似铁块般坚硬!紧接着,她一个弯肘猛击过来,恰如一柄重锤,正打在沙克礼肚腹之上!

沙克礼“哇”的一声,身不由己抱着小腹倒退了三四步,红的、白的、酸的、苦的,直往地板上吐出了一大堆东西。“沙秘书!”包四狗一见不妙,急忙跳将起来,扑下舞池,伸手便去抓那舞女,“你这婊子,竟敢动手打人?”“好个你包四狗,连狗眼都瞎了?”那舞女兀然直立着,揭下了面纱,冷声叱道。

一看她的容貌,包四狗顿时张口结舌,胸中心跳“咚咚”如击鼓,耳内“嗡嗡”震响似敲锣—她竟是三帮主任东燕!天晓得竟是她在跳舞哪!

任东燕柳眉直竖,逼视着包四狗:“包四狗,你不是我天虎帮中人吗?就这么赤眉白眼地只看着这个老色鬼欺辱我!”

包四狗垂低了双手,嗫嗫然讲道:“三帮主,这……这位沙秘书也是红顶子的人,是二帮主让我来专门保护他的。”

那边,沙克礼兀自挣扎着要爬起来,狂怒地叫嚷着:“包四狗,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臭妮子。”

任东燕仍紧盯着包四狗,把手掌往下一劈:“现在是他做了对不起本姑娘的事情,你究竟是保他还是保我?给一句痛快话!”

包四狗无言可对,只得向后倒退而出:“包某不敢保他,但也请三帮主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得理亦须让人三分啊!”

沙克礼这时总算爬起身来,咬紧了牙关,恶狠狠地又朝任东燕扑上去:“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恰在此刻,一个清亮的声音斜刺进来:“我知道你就是四川省党部的首席秘书!没想到你也来这样的场合生事!”

沙克礼回头一瞧,却见那人正是《忠县报》的美女记者钟清莞。她站在旁边,拿起相机,“咔咔咔”一阵连拍,把他的狼狈相全照了下来—她还大声喊道:“好啊,明天《忠县报》的头版头条肯定是咱们沙秘书刚才的特写镜头。‘沙秘书微服到百花艳舞场督察党务,与同场女子发生不愉快的肢体碰触’!这个标题怎么样?足够吸引全县民众的眼球了吧?”“你……你……”沙克礼突然怔住,张大了嘴巴,讲不出一句囫囵话。此时他才倏地醒悟过来,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孔,避开钟清莞的镜头,一头往外奔去。

那一瞬间,他的肠子都悔青了—原来这一切都是黎天成一伙儿给自己设下的圈套!自己今晚这个闷亏吃定了!

此刻,舞场内外都已是闹成一锅粥。而歌舞厅一角的包厢里,韦定坤远远望着场中这一幕情形,始终没有插话。

旁边侍坐着的胥才荣实在忍不下去,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局座,这位沙秘书分明是中了别人的钓钩了,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不闻不救?”

韦定坤将杯中的酒缓缓呷着:“你是不是认为凡是职位比你更高的人,你都应该为他挺身而出啊?”“不错。在胥某心目中,他毕竟是本省党部的秘书大人啊!”“但他终归是汪家店那边的人,‘非我阵营,其心可诛’啊!”韦定坤将酒杯重重一顿,目光冷若玄冰,“戴雨农局座说了,咱们要‘忧领袖之所忧,急领袖之所急,乐领袖之所乐,厌领袖之所厌’。你也是军统局中有些年头的人了,汪家店的人从来都是蒋委员长政治上的死敌,咱们怎么可能救他!在大是大非上,咱们要看得透—咱们不但不救他,而且还要暗中出手协助黎天成、冯承泰他们把汪家店的人彻底打成‘落水狗’!”

胥才荣连连点头笑道:“多谢局座的提点—胥某真是糊涂虫,情愿自领一杯苦酒认罚!”

桌几上的留声机放着京剧名曲—“单刀赴会”,长一声短一声悠扬起伏,颇有韵味。

马望龙也没料到沙克礼一大早就把自己堵在了家里不好出门,只得耐着性子请沙克礼对面坐下,问道:“沙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沙克礼却显得十分随意,开门见山地说:“我的来意,你还不清楚?我今日特来向你征集对忠县党部和黎天成一系列严重问题的意见。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一个表态。”

马望龙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今天有些繁忙,改天再请你好好聚一聚,盐厂那边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呢。”

沙克礼沉沉地冷笑了:“马处长,你以为你今天如此回避,就脱得了身吗?”

马望龙双掌一摊:“沙秘书,不是马某一心回避。你知道的,马某只管场中盐务,从来不涉党务,哪里提得出什么意见来?”

沙克礼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我俩打交道的时间应该比你和黎天成打交道的时间更长吧?望龙,你可不能喜新厌旧啊!”

马望龙从身旁沙发上拿过一份《忠县报》,掷在他面前:“你看,这百花艳舞场里发生的事情,可是大大地损了你沙秘书的颜面哪,你还不知难而退?”

听了这话,沙克礼唇边的肌肉掠过一阵隐隐的抽动,心中暗想:赵信全早已替我将那天的《忠县报》从全县各个路口摊位上买光销毁了,大多数忠县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儿—又能损得了我多少颜面?于是,他干笑了一声:“马处长,你也是官场老手了,岂不知‘官字两张口,各说各有理’?假如我告诉你,那天百花艳舞场,我其实是中了他们的‘以色诱人、请君入瓮’之奸计,你又有何感想?”

马望龙语气一塞,许久后方道:“他们在报纸上可是发了那晚的现场照片的……”

沙克礼拿起一颗“通肺丸”咽下,言道:“就算他们写破了天、写到省里去,我沙克礼依然在忠县稳如泰山地坐镇。你放心,这些伎俩,暂时还奈何不了沙某。”“依我说,你这是何苦呢?”马望龙长叹而言,“你在这里大张旗鼓地以‘督察党务’为名而行党争之实,就应该料到别人会来个反手一击啊,大家都不应该把脸皮撕成这样的。”

沙克礼面色忽敛,缓缓一摆手:“咱们先不去谈这些不愉快的事儿了。喏,我今天特意带了一块千载难逢的奇石来请你帮忙鉴赏鉴赏,如何?”

马望龙一听,顿时猜出了他的来意,急忙开口相拒:“哎呀,我又不是‘石仙’‘石王’,鉴赏它们做什么?”

沙克礼的笑声立刻来得尖厉刺耳:“看来马处长对沙某是深怀戒惧疏离之意啊!你也曾替黎天成鉴赏过奇石,为何今日到我这儿便拒于千里之外了呢?”

马望龙被他逼得无法腾挪,只得答道:“算了,算了,也莫那么多废话了。你有什么奇石,拿出来我看一看嘛。”“哦,这就对了—望龙你千万不要见外嘛!”沙克礼伸手拿起一只二尺三寸高的木箱,轻轻打开来。只见箱里一座碧润如青玉的石头赫然露出。它通体亮泽,形如峰岳,自顶至底孔窍丛生,玲珑剔透,美不胜收。

马望龙静静地看着,不知不觉已屏住了呼吸。

沙克礼将它轻放到桌面,取出一根手指般粗细的线香,用打火机点燃了,然后塞进这块石矶底部的大孔窍之中。不多时,一缕缕袅然白烟便从石身的各个孔窍中飘荡而出,凝成层层雾岚,宛若轻纱一般将石体上下萦绕笼罩。“‘孔孔生云,遥望如塞新絮’—邢云飞当年所获之清虚奇石,我今天可算是亲眼见到了。”马望龙看得如痴如醉,终究还是忍不住赞叹出来。

沙克礼款款介绍道:“这便是‘百窍玲珑天峰石’了—白居易有诗可与此石相辉映:‘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削成青玉片,截断碧云根。风气通岩穴,苔文护洞门。三峰具体小,应是华山孙。’马处长,你肯定是去过华山的,觉得它的形状像不像一座小华山?”

马望龙把头点得如捣蒜:“像,真像。”

沙克礼凑过身来,用打火机为马望龙点燃了指间的那支洋烟:“好了,你是玩石高手,你应该来讲一讲这‘百窍玲珑天峰石’的妙处了。”

马望龙深深地吸了一口洋烟,然后将烟圈喷在了那座“百窍玲珑天峰石”的顶上,侃侃道来:“我起初看它像是太湖石。但太湖石乃石灰岩质地,和此石大不相同。此石似太湖石一般天生异形、姿态百端,但它更珍贵之处,在于它质坚似金、色润如玉,实乃旷世奇玩!沙秘书,我用五千块船洋买了,你意下如何?”“五千块船洋?啧啧啧,你出手可真大方!”沙克礼笑了起来,“哎呀,只要你喜欢,我可把它送给你!”

马望龙神情一怔:“你可是要我站出来和你一起对付黎天成?沙君,我实言相告:黎天成背后站着的是CC系,他们的势力究竟如何雄厚且不说,CC系背后站着的又是谁,你我还不清楚吗?那个人一句话就能叫你我粉身碎骨。”

沙克礼缓缓开口了,声线平直,没有一丝波动起伏:“日本近卫内阁已公开声明不与以蒋中正为首的国民政府和谈。但中华民国确实斗不过日本,再打下去只有一败涂地。所以,我国一大批爱国求和之士都齐齐站出来拥戴汪总裁为国家元首,由他出面推行‘和平运动’路线。蒋中正这个老顽固必须被抛弃,无论他权力多大、地位多高!否则,我中华民国只能是流血流尽、死人死尽……”“住口!不要再说下去了!”马望龙一下跳起身来,神情激愤已极,猛地把洋烟甩进了烟灰缸,“沙克礼,你这些话可不是一个中国人该说的!我请你马上离开我家!”

沙克礼阴冷冷地盯着他:“你不要回避尖锐矛盾—现在是‘汪家湖’和‘蒋家山’决战巅峰的最后时刻了,我希望你千万不要站错了队。”

说罢,沙克礼将那座“百窍玲珑天峰石”重新装回了木箱,站起了身,提着那只木箱,头也不回,声也不吭,笔直地走了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马望龙“呸”的一声往下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液。

这时,欧野禾从内室缓步转出,向他款款道:“望龙,你看,人家沙秘书都把人情重礼送到你家里了,你怎么还不和他站到一条战线上呢?这说不定是一个重大的机遇。”

马望龙向她横砍一眼:“你知道什么?这个沙克礼,原来他不光是想对付黎天成,他还想对付陈果夫、陈立夫,甚至竟然想对付蒋委员长!我和他混在一起找死吗?”“可万一有一天他们真把蒋介石推下台去了,你那时该怎么办呢?”“那不可能。”马望龙一口就挡了回来,“汪家店的人个个毫无血性、毫无骨气,在党内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成不了什么气候。”“那黎天成他们就能保你加官晋爵?”欧野禾反问道。“黎天成未必能保我加官晋爵,但他也不会对我含沙射影,落井下石。”

欧野禾继续拿话刺他:“黎天成故意选在咱们百花艳歌舞厅设局暗害沙克礼,这分明是没把你放在眼里。亏你还那么帮他!”

马望龙将手一挥,起身而去,末了砸过来八个字:“妇人之见,不识大局!”

四十七

赵信全这几日沉潜旁观,见沙克礼发了疯似的上蹿下跳、左拉右拽,一心要给黎天成“做套子”“扣帽子”“打棍子”,但似乎都没有拿出可以击中黎天成要害的撒手锏。

正替沙克礼担忧之际,沙克礼却欣喜若狂地登门相告。赵信全讶然而问:“沙秘书,看起来你今天气色不错啊!像是捡到了多大的一个宝贝。你有什么喜事告诉我吗?”

沙克礼兴奋地抓着手中的药瓶子:“你猜。”

赵信全神色一动:“马望龙终于答应和你一起对付黎天成了?”“那个死脑筋,不识时务也不识抬举,莫去说他。”“省党部行文要把黎天成强行调离忠县?”

沙克礼摇头道:“也不是。黎天成毕竟是中央组织部出身,省党部一时还调不动他。”

赵信全把手一摊:“赵某实在是猜不出来。”

沙克礼脸上笑意盈然,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密封的信封,凑在赵信全的耳畔道:“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上举报黎天成这个小鬼头和‘钱生江’商号的老板钱百文内外勾结、滥发配额、权钱交易、倒卖官盐,事例举得一清二楚,证据找得扎实有力!黎天成这一次总算是栽在我沙某人手里了!”

赵信全一听,不由得沉吟了起来:“沙秘书,你准备如何利用这封举报信做文章?”“我就学当初黎天成用举报信对付田广培的手段,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沙克礼双眉一挑。

赵信全仍是高兴不起来:“沙秘书,黎天成倒也罢了,可是钱百文的来头你到底清楚吗?”“他背后的靠山不就是朱家骅吗?我晓得啊!”沙克礼一脸的不在乎。“你既然知道钱百文的后台是国民党的第三号实权人物朱家骅,你触动他不会有什么后患吗?”赵信全在心底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我用这封匿名举报信,就是要来个一箭双雕,表面上明攻黎天成,实则暗斗朱家骅。”沙克礼讲得白沫飞溅,“朱家骅现在太猖狂了,和汪总裁关系很僵,擅自扩大中执委秘书长的权力,企图架空汪总裁。汪总裁正愁没有什么‘利器’去反击朱家骅……依我看,有了这封举报信,汪总裁就可以先发制人、占据主动地位。”

赵信全眉宇间还是忧色密布:“据赵某所知,朱家骅背后站着戴传贤、张静江等党国大佬,汪总裁只怕也不好轻易去招惹他吧?”

沙克礼将那密信“啪”地往桌几上一拍,目光朝赵信全扫了过来:“那你还有什么办法制得住他黎小鬼吗?你也不必在这里左顾右盼的,倒是给我指一条明路啊!”

赵信全苦笑道:“沙秘书,我只想把事情做得更周全一些,哪敢‘左顾右盼’啊!我赵某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与高层人物并无深交。我哪有什么明路,你沙秘书,才是我赵某人唯一的明路啊!”

沙克礼这才缓和了颜色,拿起一颗七味补脑丸服了下去,慢声道:“这个事情,我已经向陈公博主任禀报过了,陈主任将全力支持。我会把这封举报信在电话上口述给省党部主办的《锦城特讯》报上公开发表。举报信一旦面世,就会从舆论上掀起轩然大波,淹向黎天成和朱家骅。然后,陈主任、汪总裁便可制成党内议案,向朱家骅、中央组织部猝然发难,令他们无从招架……”

他越说越得意,一把握住赵信全的手:“到时候,黎天成作为替罪羊一定是最先被CC系、朱家骅他们抛弃的。他若完蛋,忠县党部便会由我代理,我一定提拔你担任忠县党部秘书、涂井盐厂党分部书记!”

赵信全也深感荣幸地答道:“赵某届时一定不会辜负沙秘书你的大力栽培!”

沙克礼放开了他的双手,脸上流露出深深的傲慢:“沙某一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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