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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4-21 09:2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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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晴

出版社:宁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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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

突围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突围作者:唐晴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12-01ISBN:9787227062325本书由宁夏黄河数字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辑小说裂变

在潜意识中,我似乎知道,一定会有一个女人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方,以一定的形式闯进我的生活。——题记

母亲问了我一千次,还在问一千零一次:“你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找什么样的女孩?像林依依的女孩子。可这世界上还有像林依依的女孩子吗?没有,绝对没有。既然没有,我也不知道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何况,而立之年的我还可以找女孩子吗?我固执地认为二十岁以后无论结不结婚的女性都应该叫女人了。“就算再遇见依依那样的女孩子,又怎么样?”母亲又气恼又无可奈何。她始终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怯弱到极点,同时又倔强到极点。其实,换一个比喻,母亲就会非常清楚,伤口上的痂之所以是硬的,是因为伤口是柔弱的,伤口越深,痂就会越厚越硬。虽然痂终究是要脱落的,但如果不是自然脱落,那么伤口将留下格外清晰的痕迹。错过林依依便是我心上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尽管母亲先后给我推荐了十几个女人,在她嘴里,个个都品行端庄貌美如花,我却不愿自己像一条等待出售的公牛,被陌生人评判骨架肥瘦力气大小,所以概不见面。其实,母亲眼中那些完美无缺的女人一旦成为我合法的妻子,就会像嫂子一样,由天仙变成凡人的。在潜意识中,我似乎知道,一定会有一个女人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方,以一定的形式闯进我的生活。大概就是人们说的缘分吧,不是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吗?

我告诉母亲:“您不是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吗?怕什么?是女人不是老婆,是老婆逃不脱。”

世界上还有什么可以和时间抗衡?当年让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甜蜜和疼痛已随时光的流逝化成了一朵美好的印花。在母亲摇头的同时,我暗暗欣赏着自己心上的伤疤走进了书房。其实,不妨设想一下,假如当年我勇敢地向林依依求婚,娶了我心爱的女人,娶了我至高无上的神,那么,我现在是多么幸福的做着依依的奴仆,围绕在她的周围,任凭她高高在上的指挥,成天忙着扫地、做饭、接孩子,节假日为去婆家还是娘家买什么而争执,还有时间和心情在网上经历和幻想丰富多彩的人生吗?就算我娶了依依竟然还能像现在一样沉迷于网上,每天午夜两点才从自由的人生回到寂寞的现实之中,一上床便鼾声如雷,她一定会向她的朋友,甚至向全社会大声呼吁:消灭网,还我丈夫!更糟的是,说不定她忍受不了我的冷落,从另一个男人身上寻找精神寄托,使我作为男人的尊严大打折扣,上帝啊!那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罢罢罢,那绝不是我和依依生活的日子。我一直深信,把情思绕在一个女人身上,不单单会丧失自由,青春和激情也将是短暂而匆忙的。因此,在没有遇见我心爱的女人之前,我必须抓紧时间充分地享受这一份孤独的自由。可我能做些什么呢?我不喜欢跟别人喝酒打牌逛卡厅,拼命地制造漫天肥皂泡一样容易膨胀也容易破灭的欢乐。我也不喜欢看电视,那些假冒伪劣的喜怒哀乐打打杀杀,总是令我负荷过重的心脏功能紊乱。但我内心深处,却不是个没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人,我需要释放自己心中淤积的情绪,于是我迷上了上网聊天。

每天,我多么期盼黑夜的来临,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不敢面对四面八方明亮的阳光,正如许多罪恶在夜晚产生,并非夜晚是滋生罪恶的温床,而是罪恶本身对光明的恐惧。再说我也只有晚饭后才有充足的时间静静地面对自己。),在网上,我不停地改变自己的身份,从容地挥洒多姿多彩的千面人生,尽情地体会人世间所有夸张了的幸福与艰辛。所有的人都知道,唯有大喜大悲才能刺激现代人早已麻木的情感。当然,许多人更愿意欣赏你的不幸,关注你的伤口有多深,希望你把伤口撕得血淋淋的给他们看,那样他们既快意又满足,对你表示极大的关心,可是你一定要清楚,他们内心深处却对你产生了深深的蔑视。所以,我常常是一个倔强的问题少女,或者干脆做一个言必惊世行必骇俗的新新人类。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惊诧于自己在网上毫无破绽毫不心跳的说谎能力。

打开电脑,接上网,想放轻松一下,便以“WALK”的名义进入了一个聊天室。显示器上五彩缤纷的字符和图像让我感觉进入了奴隶市场,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推销自己攻击或收买别人。滚滚红尘何处可觅清静之地,我又将开始一种怎样的生命历程呢?我的思绪在遥远的太空飘浮着。这时感觉有人从背后走过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说:“WALK,陪我走走,好吗?”我定神一看,显示器上一行黑色的宋体字,主人是“漫步”。

[WALK]: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不同路行。

[漫步]:先生如此悲观,看来我应该请你去啤酒屋。

[WALK]:谢谢。给我来一千瓶二锅头吧。

[漫步]:哈,原来我碰上了一位失恋的小伙子。

[WALK]:碰上?满大街不都是吗。不遭遇失恋的现代人存在吗?如果酒精能麻醉失恋的痛苦,那么地球岂不早已成为一颗酒王星了。

[漫步]:以偏概全,告诉你,我拥有一个与我同生共死白头偕老的女人。

[WALK]:明白了,你是个MM。

[漫步]:Why?

[WALK]:你要我相信在浮躁、自私、飞旋的21世纪,还有生死相许的爱情吗?那个与你白头偕老的女人难道不是你自己?傻妹妹,傻MM,你好爱的酒精(究竟)是谁?可不可以让我在成为酒精之前与你爱得死去活来?

[漫步]:I See.是你的自私和善变使你经历了太多的失恋。我可不愿明知对方捧着失恋的苦果,还要糊里糊涂的爱一回。

看来,对方是个聪明而善辩的人,我喜欢与漫步这样的聪明人交谈。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决定暂避锋芒,实施计谋让漫步不知不觉的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和年龄,以便了解对方的心态和弱点。

[WALK]:月有阴晴圆缺,今夜不谈爱情。请问你如何预测即将进行的中国男足在世界杯亚洲十强赛决赛中的表现?

[漫步]:你认为米卢能率中国男足走向世界吗?

漫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提了一个新的问题,有门。

[WALK]:换汤不换药,有质的变化吗?病情日益严重却依然既不换汤又不换药,只换一个煎药的人,怎么样?

[漫步]:就是说足球体制不变,球员不走出心理误区,不注意临场发挥,树立拼搏意识和团体作战意识,任何教练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实际作战能力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单单依靠运气和教练调兵遣将不是根本的出路,即或走出亚洲也不过获得一个丢更大脸面的机会。

能将中国足球简短地评价到这份儿上,多半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想,人是自私而敏感的动物,无论语言多么隐晦,只要一旦触及到自己的短处,就会立即作做强烈的反应。为了确定,我继续试探。

[WALK]:对。关键是球员的心理素质。正如中国女足的辉煌战绩,便得益于中国女人争强好胜、爱慕虚荣和强烈的嫉妒心理。这种心态使她们敢拼敢抢,敢于显示自己的雄风,而一旦机会不佳,绝不强行带球过人或炮轰大门,而是将球转移给别人,既陷人于危难之中,又维护了自己不失球的清誉。这种不良的心态在赛场上恰恰表现为强大的团体作战优势,无意中符合了“人人是核心,无招胜有招”的攻势足球,此乃女足取胜的秘密。

[漫步]:兄弟此言乍看有理,稍加分析实为歪理邪说。照你的逻辑岂不将我中国男儿骂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说会辱没男儿,对漫步的性别判断我又糊涂了。正当我希望漫步给我稍加分析时,呼机“吱吱吱”的尖叫声刺穿了我的神经,我很烦地扫了一眼,只一眼,一眼,“6038746”,正应了触目惊心这个成语,我真正的“746”。我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飘浮在一个巨大的胃里,承受四周无边的黑暗中源源不断越来越强的压力。唉,现代信息给我们带来了许多的方便,也带来了太多的孤独与麻烦。当初办公室的同事听说公费给每人配一个呼机时,除了我一人垂头丧气,个个喜形于色,手舞足蹈。我私下里称呼机为“电子拴狗器”,这称呼对我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我拨通了电话,副书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马,今晚加班将地委工作总结再修改一下,明天一早送来给我看看,后天张书记回来要亲自主持会议。”地委办有谁不怕张书记呢?“好,好的。”我似乎看见一条小狗乖巧地冲着主人摇头摆尾。他妈的,我对自己说,男人当秘书真是对人性的扭曲对灵魂的出卖。我一直羞于对别人提及我的工作,因为在许多人眼中,秘书相当于哈巴狗兼看门狗的地位。他们听说你在地委办公室当秘书,眼里立即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却又谨记着“狗仗人势”的古训,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令人恶心的虚假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说,大有敬而远之之势。如果他们过于热情,还扔给你一块肉骨头,你千万别得意,那一定是有求于你的主人,这时你说话做事反倒要格外小心,否则,将陷自己于上下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咳,做秘书可恼,做一个有欲望的平常人难道不更可恨?

我退出了聊天室,进入办公系统。今夜,我的自由和闲散被压在一叠白纸之下了,我必须把这些洁白的纸张涂满别人豢养的黑鸦,当黑鸦载着它们飞走,我才会被释放。然而,每天都有无数的纸片飞旋而来,每天都会有无数的黑鸦啄食我的自由,我的生命和热血将这样一天天的枯干。每当想到这,我就会想起半年前舅舅将我从乡下调到地委时功成名就得意洋洋的神情,他哪里知道,我常常舞文弄墨是为了抒发我内心深处无处宣泄的真情实感,而不是要充当一个政客的走卒。“哐”的一声巨响把我从沉睡中惊醒,太阳淡淡的橘黄色的光不经意地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我身上。要不是楼下那个冒失鬼关防盗门的粗狂动作,我的美梦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抬手一看,糟糕!七点二十分!我用一秒钟起床,十秒钟套上衣服,一分钟清理内部淤积,一分钟洗漱,在母亲连声呼唤吃早点的伴奏声中,冲下楼去。

大街上的阳光被来来往往的路人晃动得明亮而清新。街心公园的花儿不分季节的鲜艳着,在初升的阳光下倍加妖娆,大红大绿的老人们悠闲地舞着长剑,刻意要将每一个造型都凝固成一座精美的雕塑,而那些五彩缤纷的儿童,则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给刚刚苏醒的城市注入了生命中欢快的旋律。今天的我没有美好的心情来欣赏城市中美好的时刻,我目不斜视勇往直前地奔走着。所谓忙中出错,在穿越十字路口时,一辆桑塔纳2000急刹车,贴身停在了我的旁边。司机伸出头来,愤愤地骂道:“找死呀!你!”

我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下车身,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撞这破车?没看上。”

司机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缩回头开车走了。

车是旧了点,不太起眼,然而司机那张生动的脸却深深地留在了我脑海之中,在心上晃来晃去,我感觉我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发生点什么呢?我来不及细想,因为我看见二路公共汽车停车点站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心里松了一口气,人越多说明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车来,既然长时间没有车来,那么车不久就应该来了。一看时间才七点三十二分,还好,不会迟到了。也许大家跟我有共同的想法,都漠然地伫立着,任凭小公共汽车司机和售票员热情的呼唤在空气中四处地飘荡。你是不是很奇怪我又不是在外企打工,只不过一名国家公务员罢了,何必急成这样?因为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别,别瞎猜,我不是赶着去发言的,还没有高升呢,再说了,坐主席台发言的人自有车接送,不必像我这样急匆匆地赶着挤车,我依然只是一个秘书,所以必须在会议之前负责布置好会场,最重要的是将主席台上每个人的姓名牌按官职大小由前到后由中间到两边排列清楚,会场上的座次顺序是非常讲究万万不可混乱的。

当会议开始,我按模式制造的黑鸦从书记嘴里放飞满场起舞的时候,我就有了短暂的休闲。我没有和同事一起坐在会议室的一角,悄悄地走进办公室,打开窗户,伺机多时的风拼命地闯进来,疯狂地挥舞桌上的纸张,似乎在发泄胸中淤积已久的愤怒。我静静地坐着,看着那些纸片孤零零乞怜地飞舞,轻飘飘的,全然没有它的内容那么厚重、严肃,一种莫名的快感倏地传遍全身每一个细胞。但这种快感很快就荡漾过去了,有如跌落在地上的纸张,甚至有些凄凉的味道,于是,一种慵慵的意识袭上心头,就让一切静静地停留在各自的地方吧。我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思想一片空白。

这片空白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女人推门走了进来。原来是她,那个差点撞了我的司机。现在才看清她穿了一身米黄色的套裙,既时髦又庄重的职业装。

她笑起来很大方,仿佛我们很熟悉:“没想到在这儿又碰到你。”

我竟然来了精神,说:“你一定是对我有意故而穷追不舍吧。”“没错,我是遵循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宜将剩勇追穷寇’,‘将革命进行到底’。”她认真地答道,不等我相让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总以为自己不得好死,没想到能死在美人手下,真是做鬼也风流,死得快哉快哉。”奇怪,这是我在网上才敢使用的口气呀。“想得美,我用狗咬死你。”“好呀,用口咬死我,来吧。”这是我说的话吗?是的。“去去去,不和你贫嘴,让我清静清静。”

看来她是有些疲劳,或者是心情不好,面色有点发黄。我当然也没有与她针锋相对的理由,我还不至于小心眼到为她早上那句话而耿耿于怀的,但两个大活人既不是仇人又不是兄妹又都没事总不能默默地相对而坐着吧?我闲聊似的问她是来开会的吗,她回答说是的。我又问她是哪个单位来的,她说林业局的。我揶揄地问:“司机兼秘书?”她马上又提起斗志,歪着头翻起眼说是又怎样,口气里充满了挑衅。我万万没想到听了这句话,立即有一股酸酸的东西从心底里冒了出来。天!难道我对她一见钟情?我一时无话可说,多年前那种触电的感觉在早晨撞车的那一瞬间就复苏了,我不是一直认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第一眼就有感觉是恋爱的先决条件吗?现在我不是又感觉一股强烈的电流正穿越我的全身吗?我无视力地盯着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大概被我盯得不自在,起身告辞走了,我还在发呆。

第一次触电是十二年前。上大学的第一天,在校园门口,我和高中同校但不同班的同学刘军不期相遇,他乡遇故知,我们之间的交往自然就很密切。一天,他告诉我他喜欢外语系的一个女孩,要我陪他去约她出来玩,我去了。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我跟刘军来到女生宿舍,敲开那间从那天后直到现在都极为亲切温暖的房门,只见一缕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进窗户,洒在一个清秀的长发女孩身上,那缕梦幻般的色彩将她装裱成一幅绝美的画,深深地震撼了我。她就是令刘军夜不能寐从此也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孩林依依。此后我们三个人开始了长达近四年的频繁接触,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充满期盼充满忧虑充满兴奋记忆清晰的日子。那是我一生中阳光灿烂反复播映的日子。

晚餐一开始,我不由自主地在秘书、司机席上拼命寻找她的影子,望眼欲穿,人并不多,我却找不见她。这些人显然也以主人的地位划分着席上的座次,互相客套着,极力在大脑中搜寻关系网,套着近乎,说话之间并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因为我首次在这种大型宴会上亮相,一边回答着别人的问话,一边和他们开着轻松的玩笑。当我去洗手间,从走廊经过,无意之中在局长、主任的雅座里发现了她的背影,她长长的马尾有节奏地摇摆着,牵动我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她刚好放下筷子,笑着说:“说什么好男斗遍天下,应该是酒囊喝遍天下。”“小马来打一关,我们这一桌都败在了小李手下。”税收贫瘠身体肥沃的税务局长指着她对我说。“哦,请小李报上名来,我可不愿与无名之辈过招。”我趁机问她的芳名。“李明亮。”她很干脆地答道。

李明亮?就是林业局的副局长?我竟然没在意是个女的。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他们笑我只知道走上层路线。废话!我想,谁不盼望自己能气势恢宏地讲话,而不是在会议时间尚早谁发个言或有什么要说的时候出个声,不走上层路线会有出头之日?但我却总也没兴趣搞清那些官们的喜怒哀乐高矮胖瘦,比如这一桌人,就有好几个我无法将他们的姓名、职务与人对上号。我不能也没必要跟他们说这些。就直接开始跟她打老虎、杠子、鸡和虫,大家提议如果俩人同时说老虎算她母老虎赢,同时说鸡算我的公鸡赢。结果我也和他们一样,输了个一败涂地。

在大家的笑闹声中,她站起来说小学已经放学了,她先告辞。我很意外,她的年龄哪里像结过婚有孩子的,我对她正一往情深,老天竟立即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不知该怎样问她,她已走了,另一位提出了和我一样的疑问。有人回答说,嗨,不是她的孩子,是她情人的,她还未婚呢。一句话引起了大家极为浓厚的兴趣。

从他们七嘴八舌中知道,她和她哥哥的同学,一个有妇之夫来往密切,她的情人却不愿与他的疯妻离婚,而她也不找对象,公然没名没分地照顾着情人的一家。

有人问那个疯妻在他们相好之前正常吗,不是让他们气疯的吧。好像是以前就疯了,因为她哥哥是精神病院的大夫,他们才有机会认识并接触,听说那个疯女人还蛮漂亮呢。他们在一起也没人管吗?倒没有人看见他们住在一起,听说她还住她母亲家。废话,没结婚会让你看见睡在一个床上吗。什么时代了还有人怕你知道有情人,不是说有一个情人才是人物没有情人的人是废物吗。这么说你是人物罗。你也不是废物嘛。有人说她那么年轻就当了副局长是不是有什么背景。马上有人说你没看见她那张娇艳的脸会说话的眼吗,林业局局长多风流谁还不知道。是呀是呀,有人应和,今天不是局长就没来吗,可见对她的重视。你不重视吗?一双眼都长在别人的脸上了。算了吧,说我呢,你跟她握手不也是恨不能拉过来抱在怀里吗?哈哈哈,一阵哄笑后,气氛更加热烈,他们的热闹让我愈发孤独而烦恼。

谁说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呢,女人和男人纠缠不清的故事才是永恒的主题,是适应任何年龄任何层次的人们的强心针兴奋剂。而美丽呢,美丽是女人的幸运还是灾难?难道命中注定我永远是一个情场失意的男人吗?我回到了我的位子,脑子里乱哄哄地纠缠着许多问题,还没想出结果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清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纷乱的思想无法理出头绪,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使我突然想起了漫步,不想起漫步我又能想起谁?21世纪的婚姻早已将情与性、婚姻与责任割裂,就连那个曾经因为失恋三十天不哭不笑不出门不说话的妹妹不是也对我说,哥,别把自己弄得像个苦行僧,不打算结婚也不妨找个女朋友嘛,还有谁会听一个中年男子絮絮叨叨地谈什么单相思!可我现在确确实实在为一个几乎陌生的女人是否会爱上我并嫁给我而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之中。漫步似乎早在网上等着给我排忧解难。

[WALK]:漫步,我遇到了一个生活难题,你可以为我指点迷津吗?

[漫步]:我是那种在讲台上教育学生要成为一个正直、勇敢、大公无私的人,结果在现实社会中碰得头破血流分不清东西南北、陷入精神的苦闷与彷徨的老师。你最好别请教思想问题。

[WALK]:不,我正需要一个这样的老师。我一直一帆风顺,所以内心极为苦闷。

[漫步]:既然一帆风顺为何又苦闷?

[WALK]:一帆风顺是我外在的表现形式,苦恼的是我的精神。因为我总活在别人的思想里,没有机会碰得头破血流,所以无法体会到内心深处真真切切的快乐和伤痛。

[漫步]:平淡的日子使你不安,原来在骨子里你是一个叛逆。

[WALK]:是的,我强烈地希望随心所欲,却常常是心为行役。

[漫步]:你的欲望危害他人吗?

[WALK]:没有。

[漫步]:世界上有多少人就可能有多少种说法,你准备为谁而活?

[WALK]:当众人的非议滚滚而来时,我能置身事外吗?

[漫步]:只能说明你还没有脱离世俗的虚荣或欲望。

[WALK]:一切苦难的根源是欲望,我明白这个道理。

[漫步]:不,那是佛的教义,它教导人逃避现实生活,那不是积极的生活态度。现实苦难的根源是自己暧昧的思想。现在人们所说的新新人类和另类就是极端的自我表现主义者,他们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在心情上拒绝人为的烦恼,在行动上排斥他人的干扰。

[WALK]:人必须对一件事有一个明确的态度并努力去实现它?

[漫步]:是的。“三思而后行”不失为智者的风范,“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何尝不是一种独立自主的品质。积极的行动尽力而为,即使失败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人生几何?何不快快乐乐为自己而活。

是的,尽力而为即使失败于心无悔。我告诉漫步,大学毕业那年我就不敢对林依依说我在心里默默爱了她四年了,当依依问我她该不该跟刘军一起去西藏时,我顾及自己与刘军多年的友谊,说刘军那么爱你为什么不去?依依说你认为我该去我就去,说这话时她泪流满面,我明明读懂了她其实也是爱我的,可我却说了一句让自己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的话。而现在我偏偏又爱上了另一个家庭的第三者,原以为我现在可以做到“不要江山要美人”,为爱奋不顾身的,没想到我依然顾忌重重不敢表白内心强烈的爱。

漫步说弗洛伊德认为语言可以给人带来妙不可言的好处,也可以造成难以忍受的伤痛,你愿意独自忍受无处倾诉的痛苦还是分担她孤立无援的痛苦?他说,来自人际关系方面的痛苦远远大于来自肉体和外部破坏势力的痛苦,人们对第三者充满鄙夷有一定的道理,但第三者并不都是道德卑下的人,他们中有一些是过于重情义才陷入了不现实的禁区,因此第三者在遇到自己的真爱后,一定会更加执着地投入完美的新生活。漫步鼓励我说无论她能否接受你的爱,你的表白对她而言都是极大的安慰。我说我多么希望你就是她,我就不会再体会失恋的伤痛。漫步说那你就当我是她好了,能得到你这样的深爱,我会幸福得晕过去的。

我甚至真的在心里将漫步当作了李明亮,当作了我的知心恋人,我怎么也不会料到我会在偶然中发现漫步是他,一个我不但认识而且非常熟悉的人,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但确实是平常不苟言笑严肃老成的张书记,我的顶头上司,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干部。

和往常一样,一样的天一样的人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是我的心情,坐在办公桌前,翻看报纸,等待新的任务,心里设想了一百二十种情节,如何给李明亮打电话把她约出来,如何告诉她我对她一见钟情,让她接受我,而每一种设想最终都觉得不完美,被我一一否决了。

小李突然告诉我张书记早上曾找过我。我去张书记的办公室时,无意之间发现他的电脑上刚打了一段文字:“[漫步]:寻找[WALK],你是夜的幽灵吗?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如何才能找到你?”

我呆在那儿。“小马,”书记叫我,顺手关了电脑,“你通知林业局明天送来明年的工作计划,还有一份文件领去。”

太好了,我随口说道:“叫李局长来吧。”“不,”我更没有想到书记马上否定,“尽管小李工作能力相当不错,但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不注意自己个人的生活问题,工作中与同志之间进行协同配合很容易让人产生许多顾忌的。以后有什么事情你最好点名叫谁来,不要总让小李来,大院里人多嘴杂,影响很不好。”

我想说不就是送一份计划吗,人多嘴杂又有什么关系,我突然想到说不定李局长是一个活雷锋呢,但书记下完命令不容我开口就低头整理桌上的文件,意思是下逐客令了。是的,他没有理由让我改变他的决定,他从来不听取别人当面立即反驳他决定的意见。按照习惯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多少年来我不是一直在愿意不愿意地执行各种命令吗?可今天我为什么一定要按他的意见去做呢?我独自苦苦追问自己,白天的张书记就是那个敢作敢为善解人意无视世俗约束的漫步吗?

看着书记旁若无人的样子,我知道我不能告诉他他恐怕再也找不到[WALK]了。

我走出张书记的办公室走出办公大楼,明媚的阳光照在我身上。

明天还会有灿烂的阳光吗?突围

无论我怎样努力地绞尽脑汁,始终无法想起,到底是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我是吃了一只娇艳的苹果呢,还是饮了一杯血红的美酒,抑或是冥冥之中误入了什么魔阵中了邪?总而言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整日里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言不由衷身不由己,似乎多年来我就这样一直坐在火车车厢里,晃晃悠悠,任凭那个一定存在但却不知什么模样什么技术水平的司机把我拉向未知的远方。

不过,在我长达二十八年的生命历程中,坐火车硬座去远方是唯一令我轻松自在的生活方式,坐卧铺飞机或干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享受到那份悠闲,体会到那么多乐趣的。

喜欢安静的时候,可以看天,看地,看窗外飞逝的风景,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用想,放飞的心情如高远的蓝天上浮动的白云,轻飘飘的,没有负担没有责任,自在而自由。不想看风景了,那就看看报纸杂志。这些报纸杂志没有机关刊物党政报纸的严肃,大多是非法的地下出版物,但却拥有大量的读者,就像盗版光碟各种假冒伪劣产品拥有众多的消费者。这些五花八门的报纸杂志刊载着五花八门的逸闻趣事奇谈怪论以及古今中外各类名人的隐私,让你大开眼界增加丰富的社会知识,极大地满足着人性中强烈的猎奇心理和寻求刺激的欲望。何况置身事外地了解了一位富姐被情人杀害的详细经过,还不会有血淋淋的恐怖感。这就是这些报纸杂志存在,并将继续存在的理由。

如果是一个喜欢喧闹的人,坐火车就太好了,最真实最具表演才能的演员都在这儿。什么金鸡奖百花奖,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的表演,哪一个没有经过众多的人反反复复修改,一次又一次的排练,不断地艺术加工剪辑?而火车车厢里却是现场直播好戏连台,不,好戏同台连连不断,每一个人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心情或观看或参与。

喜欢看什么表演什么呢?有人没完没了的昏睡,身体随着火车的颠簸而摇晃,偶尔睁开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又闭上了;有人与邂逅的旅客唠叨一些不触及思想不触动灵魂不涉及隐私的话题。“天气真好,天空蓝蓝的。”“是呀,我们南方很少能见到这么好的天气,南方的天空总是雾蒙蒙的。”确实如此,南方的阳光十分吝啬,灰蒙蒙的天空把南方所有男人和女人的脸都捂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你是南方人?”明知故问。“是的。”“南方人很聪明。”假意的恭维。“你是北方人?北方人特别豪爽,喝酒都是大碗大碗的。你怎么样?”人就是这样,表面上互相恭维着,羡慕着。换作一对南方人他们就会鄙视北方人的粗鲁野蛮;换作一对北方人呢,他们当然要嘲笑南方人狡诈,长得瘦小猥琐尖嘴猴腮的。

与自己关系还算不错的同事在一起自然另当别论,一定会聊一些触及别人隐私别人灵魂的话题。比如说:“张三爱巴结侯主任,过中秋节提了两瓶五粮液去侯主任家,没想到在楼梯口碰到了牛经理的老婆。”“经理老婆怎么说?”“张三多狡猾,马上说大姐我正准备去你家呢,于是经理老婆满面笑容反身陪张三回家。偏偏在侯主任家门口碰见侯主任老婆出来扔垃圾。”“可有张三好看的。经理老婆曾经撞见经理与主任老婆在酒吧约会,经理老婆与主任老婆大骂了一架,经理老婆骂主任老婆不要脸勾引别人的男人,主任老婆骂经理老婆没本事跟个泼妇似的看不住自己的男人。主任老婆跟张三在一个办公室,经理老婆是个家庭妇女,张三人前人后地叫主任老婆大姐,那时怎么说?”听起来跟绕口令似的,却一点也不混乱,也真难为他一个未经训练的人说得那么好。“啊,我爱你,你是我至高无上的神灵,你是我一生不变的追求,你使我魂牵梦萦,离开了你,我寸步难行。啊,垂青我吧,不要让我为你伤透了心,不要让我为你拿起武器奋不顾身。”声情并茂的朗诵是当窗而坐的年轻人,许多眼光像探照灯唰地聚焦着他,明白地显示出无法接受他这样公开的肉麻的表白,他丝毫不在乎别人的注意和女友的嗔怪,对着漂亮的女友摇头晃脑做陶醉状:“啊,我亲爱的——人民币!”一片开心的笑声,没有虚伪没有做作,成年人很难得发出这样快乐的笑。

那位油光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不想说也不想睡又不想关心身外的世界,干什么?吃!你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手不停嘴不闲地表演着狼吞虎咽,仿佛除了不停地吃,世界就要毁灭。许多人都在奇怪,他面前那一堆令人馋涎欲滴的食品为什么总也吃不完?莫非那只塑料袋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的阿拉丁神灯?而那一群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浑身憋足着力气争先恐后地通过扔扑克牌的强劲手势和激昂的争吵发泄着,让旁观者一次又一次迎接钱塘江一浪高过一浪的洗礼。如果你多坐几次火车,就会对发明扑克牌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五十四张牌竟然有那么多种不同的玩法。

想看一个完整的精彩的世界?那不是一件难事。对面长发飘飘的年轻人像看见别人的羊进了自家的自留地一样,将刚上车的老头驱逐得远远的,一转身霎时换上了一脸灿烂的笑容,极力将自己精瘦的身体变成一根竹棍,好让眼圈闪着蓝光迈着猫步走来的女子坐得安稳。

为了打发旅途的无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邂逅的交谈一般分为三大步。

第一步,只要不是太丑陋的女人,男人都不会吝啬词语极力夸她美丽漂亮,没有一个女人听后不喜上眉梢,从而放松了对陌生男人的高度警戒。“你是电影学院的吗?”长发男子迈出第一步。“不是。”“你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去考电影学院呢?”恭维与关切真情展现。“没有想过。”笑容中夹杂着一丝遗憾已经表现出来了。

第二步,对中年妇女,男人装作看不出实际年龄故意说得年轻几岁,对年轻的女人则说你很有气质,至于什么气质那谁也不知道,也没有人问过。女人一概报以微笑说真的吗,女人问这话的语气根本就是不需要回答的,但男人们大多会立即回答说真的真的,表情认真态度坚定,一副骗谁也不会骗你呀骗你是小狗是王八蛋的样子。多么聪明的女人也不会拒绝这些赞美,很久以后还会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回味,在镜子前和朋友前求证,当然没有一个朋友会说你不年轻不漂亮没有气质,尽管大家都说朋友间要以诚相待。“你又漂亮又有气质,不去考电影学院实在太可惜了。”“是吗?”“是的,怎么?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不可能,不可能吧?你的朋友一定对你说过你很漂亮,像个电影演员。你应该去考一考,一定没问题的。”长发男子非常诚恳地说,那神情似乎他就是电影学院的主考官。友好关系悄然建立。

第三步嘛,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长发的年轻人顺利地过渡到了自我展示阶段。他不失时机地说可以看看你的手相吗?女郎非常想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影视明星,立即伸出了自己涂着血色指甲的手。

他不时甩着长发,讲相面术侃音乐谈美容吹赌博,你绝对没有一点儿机会打断他,问他是不是专门推销盗版书籍的。后来,不知他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她仰起头来啊哈哈啊哈哈的笑声像一道激光爆射直冲车顶,直笑得花枝乱颤,直笑得我十分惭愧我那种缺乏事实论证的认识是多么狭隘啊!我以前怎么竟然有这么片面的认识呢?认为没有一个男人喜欢笑成血盆大口满嘴獠牙的女人。看到他俩越靠越紧,几乎要熔化到一块儿的身体和满脸从心里往外溢的幸福感,我立即感觉到柔软的肉体散发出暖暖的气息正缓缓地全面地侵袭着我。

啊,女人……

自从我八岁那年失去了母亲,我们弟兄四人与父亲相依为命,家中就再也没有一丝女人的气息。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虚幻越是遥远的事情,越能激起人幻想的激情,越是幻想的事情越容易脱离现实保留想象中那份完美。我对女人一直充满了好奇,我总是十分关注她们,但是,我至今依然只拥有半边天空,半个世界。

那年母亲病重,弥留之际,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父亲,说:“他爸,我,走了,我,对不起你们,没有帮你把娃们带大……”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着我们弟兄的面双手紧紧拉住母亲的手,老泪纵横地说:“他妈,是我亏了你,对不起你。我没有本事挣到钱,要是早点给你治……”爸哽咽着没有说下去。“不怪你,人命由天……毛毛还小,你要让毛毛念书,别叫娃以后……窝在山里受苦。”事实上,没钱看病是一个重要的理由,但事情的起因是由于母亲开始只是受寒感冒,母亲认为不过就是感冒嘛,没那么娇贵,像以前一样抗一抗就好了,没有必要走几十里山路还要花钱看病,谁也没想到会引起肺部感染,还引发了几种疾病,竟然无法挽救了。母亲说完,眼睛扫视着三个哥哥,张开嘴却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咽了气,在父兄们撕心裂肺的号哭声中,我的手里心里永远留下了母亲冰凉的手松开我,我无依无靠飘飘忽忽的感觉。

我的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了。

当我每次想起母亲时。

拥挤的人群像急速的瀑布,涌向出站口后纷纷四散溅开迅速流逝,而我则深深地跌落潭底徘徊在站口。嗡嗡的嘈杂声,参差挺立的楼房,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川流不息的车辆,一切都提醒我到了一个陌生的都市。面对茫然的四面八方,我不仅没有表现出幻想过的潇洒和自由,脑子反倒是一片失去指挥失去控制脱离常轨的混乱。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正迟疑之间,一群像蝴蝶一样的女人飞过来将我团团围住,仿佛我是一朵绝世芬芳的奇花异草。

这世界上的女人啊,比男人更加明白社会是一个大舞台,人生是一场戏的道理,她们个个浓彩重抹珠光闪闪。我不知该看哪一朵血红的唇,哪一双顾盼生情的眼。我被她们前呼后拥着,有的拉着我的左衣袖,有的拉着我的右衣袖,有的拽着我的衣角,口口声声叫着大哥大哥住我们那儿吧。

这时候我想起了童年时描写春天的一个词“莺歌燕舞”,短短四个字,有声有色有情有景多么赏心悦目啊。我陶醉在这片迷人的春色之中。热切的呼唤实在让我受宠若惊,面对着这一群鲜活的女人,我不由得感叹自己曾经一次又一次在夜色中对着天花板想象的恋人是多么苍白和虚弱。我要是能够在这儿住五天多好,我一定要轮流到她们每一个人的店里住一天。可是,我只能住一天,我将临幸她们中的哪一位呢?“大哥,住我们那儿吧,我们那儿离车站最近。”不,为了心中的梦想,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跋涉放弃过等待,从来没有。自十六岁懵懵懂懂喜欢偷偷地欣赏女孩的笑脸开始,经历了多少春花秋月,我不是还在迷迷茫茫苦苦地追寻吗?可是,可是我实在不忍再看她那一口焦黄的门牙。“大哥住我们那儿吧,我们住店费很便宜的,一夜才二十元呢,哦,看在大哥的面子上,还可以优惠一点,十五元怎么样?”

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那语气!我是来拾便宜的?对于市民阶层的女人,我总也不懂她们的心,她们自己总是喜欢卖便宜的东西,却喜欢别人一掷千金。那些准备跟我谈对象而见过一次面的女人们,众口一词地告诉介绍人说我小气。我知道她们是说我的出手以及言谈中对她们的要求表现得不够慷慨。有一个头发很长的女人说了一句见识却不短的话,她对介绍人说道:“他在县委办工作竟然那么抠门,不知是廉洁呢,还是腐败到了悭吝的地步。不过,不管是廉洁还是极端腐败都不会让人幸福的。”是的,恐怕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做孔繁森或吴长青的老婆。对那些追求物质第一却又借口感情至上希望与我见面找找感觉的女人,我虽然没有再邀请她们陪我聊天泡吧逛商场的意思,但仍然反反复复地告诫自己,杜云飞呀杜云飞,下一次下一次跟女人约会,一定要拿出富家公子国家干部的派头,看来,我毕竟是一个庸人不可能摆脱虚荣远离凡俗女人。但每一回的下一次我依然会小里小气,想着喝几杯饮料听几首音乐值不值百儿八十,划不划得着买下她目光留恋不止价格昂贵但毫不实用的饰物。我知道这是我的习惯,尽管我自己也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不是好习惯。然而习惯就是轻易改变不了的,否则就不叫习惯了。

这习惯的养成不能怨我,我十二岁从黄土高原的褶皱深处翻过三座大山,步行四十几里到公路上,坐两个小时的汽车到县城,在县城上了六年中学,然后到天津上了四年大学,十年间,我最害怕的就是听见老师们对同学们说,你们要向杜云飞同学学习,他家境贫寒学习刻苦成绩优秀。因为我和同学们都明白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实际上,我努力学习的直接目的和最强大的驱动力,就是要永远走出偏僻而贫困的山村,不再像父兄那样一生劳苦穷困,不再像母亲那样枉送生命,将来在城市寻到一份不用遭受风吹日晒的工作,不再忍受城市人的歧视,不再遭受城市人的欺负。我千万次想象着自己像一个阔少,或者一个侠客,挥金如土豪气干云天,但一想到我一个人一年花着父亲和三个哥哥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劳累一年的血汗,我手中的每一毛钱都凝结着父兄们的艰难和期望,我心里就沉甸甸的,把每一毛钱都紧紧攥在手心里,轻易舍不得花出去。十年,这个习惯早已根深蒂固了。可是,我的寒酸写在我的脸上吗?我挺了挺腰,这一次,我可是出公差,而且是县委书记亲自派我出来的。“大哥,我知道,像你这样有素质的人出来住店是讲究舒适卫生的,我们蓝月亮旅馆一定会让你感觉宾至如归。”这话听起来十分顺耳,她特别强调着蓝月亮,让我充满了想象。我寻声望去,哦,这姑娘不就是一枚蓝月亮吗?她面如满月,肤色白嫩细腻,蓝色的长裙柔软地垂在身上,越发显出丰满的身材性感十足。一双眼睛柔情似水,不,似潭,似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一望便醉了,便沉陷下去,不愿再浮出水面。

我愿做月亮的卫星。

看见她那一双娇嫩的手拉着我的衣角,那一双小手该是如何的绵软呢?我装作无意地去碰她的手,她随意却迅速地躲开了。现在还有几个女人拥有羞涩呢?还有几个女人明白羞涩是女人最美的装饰品?

羞涩像一颗晶莹的星,最能吸引人,多情如志摩也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深深打动。我不好意思看她的脸,害怕看见她脸上因害羞而挂满恼怒,我感觉自己的脸隐隐发烫,心里生出一些羞愧来:在没有伪装的时候,我骨子里是怎样一个人?“大哥大哥,我们仙客来大酒店可是本市有名的酒店,”一位长得极其周正却没有任何特色(或许这正是她的特色?)的姑娘似乎长着火眼金睛,一下就看透了我:“你需要正式的发票,不是吗?我们可以收八折的现金开全额的发票。”

我倒没想过交八折的钱拿全额的发票,我压根儿就不知道在外地可以公开的讲这样的事,我单知道在我们那儿找熟人才可以开莫须有的发票,只要你有地方去报账,看来我是不是跟祥林嫂一样孤陋寡闻头脑简单?但愿我不会和祥林嫂一样可悲可怜,好在我还记得,我必须要有发票才可以报销。我望着蓝月亮,心里在期盼她说蓝月亮也可以给我发票,不料,她失望地告诉我说她们是私人小店。

那位身强力壮讷于言辞的女人显然急了,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双手争着要提我的手提箱,我顿时惊醒过来,奋力地夺过手提箱,我的身份证和大量的现金都在手提箱里,也就是说我的身份和前途都在手提箱里呀。在我的家乡——林州,一个只有五万人口的小县城,常住居民可以不要身份证,也可以暂时没钱。因为每个人的面孔就是最有效的身份证,一个人的工作单位、职务、家庭概况都清清楚楚地印在面孔上。如果你的面孔具有政治保障经济价值,到哪儿都是一张特别通行证。没有特别通行证的人暂时没钱也不是大事,顶多手里紧张紧张还不至于挨冻受饿流落街头。而出门在外就不一样了,出门在外,活生生的人是没有身份没有来历人人都可以视之为不法之徒拒绝你怀疑你,只有那张九厘米长六厘米宽的身份证才能证明你的清白。可是单凭一张身份证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单有身份证往往还不如一张假的介绍信。一个人在外,没有钱就没有了路,既没有生存的路也没有出走的路。

我第一次出公差,带了平生二十八年来拥有最多的现金,我不敢全部放在身上,不是我对自己不信任,而是在这个不借钱给别人也别张口借钱,离开钱却寸步难行的时代,有许多人缺钱花又找不到轻松赚钱的好差事,于是在人口密度较大流动频繁的地方伺机乘人不备出奇不意悄悄地将别人的钱借了去发挥货币的流通作用,我认为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是自己身上的口袋,所以我的身份证和暂时不用的钱都在目标较大难以转移的手提箱里。

为了我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了可以报销,说实话呢,还为了心底里那一份难以言说的虚荣,我决定住在仙客来大酒店。

我很奇怪,既是大酒店,服务员怎么还会亲自到车站来拉客。那位长相周正的服务员一边招手叫出租车一边向我解释:“现在的旅馆酒店,甚至卡厅发廊太多,生意不好做,酒店的奖金全靠自己挣。我今天下午轮休,闲着也是闲着,到车站来转转,说不定还有一点收获,这不,碰上先生你了。”

我说:“是不是你拉一个客人就有提成?”她说是的。好啊,激烈的竞争最大限度地调动了人的劳动积极性,服务更周到更热情,让人们的生活更舒适更方便了。当然,激烈的竞争也产生了诸多不良影响,比如天花乱坠的广告包装着伪劣的产品,比如唯利是图阴谋纷争相互倾轧,人心更加难测温情愈来愈凉,等等等等。不过,社会进化注定是强肉弱食优胜劣汰,没有人会因为吃饭噎死过人而拒绝进餐,反而越来越讲究吃的艺术和质量。竞争和吃饭是同一个道理。

在电视剧里小说里,我见过许多高级宾馆,可是,因为遥远而显得虚幻,从来也不曾激动过我的心。现在亲自走进这高大宏伟明镜闪闪的酒店,我怀疑身边穿戴挺拔鞠躬认真问候热情的门卫与礼仪小姐们,一定在日本接受过严格的礼仪培训,他们让我十分感动也十分拘谨,我无法像别人那样漠视他们傲然走过,然而又不知该对他们说些什么,看着他们对无视其存在的人奉为上宾的盲目热情,我心底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我不敢细看他们年轻的面孔,害怕遭遇他们的目光。

小心翼翼地走在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我的感觉远远超过了第一次进城时的惊奇与激动,我的心情完全是深山里放羊娃一夜之间到了皇宫的心情,一生能在这儿待多久呢?何不抓住机会大开眼界纵情享受一次呢?我回答总台小姐要最好的套间。“先生,请预付一千元人民币。”我以为我听错了,尽管我明明听见小姐口齿清晰,普通话标准。“先生,住一晚六百六十元,八折是五百二十八元,押金五百元,一共一千零二十八元,凑个整数好算账,一千元。”

老天!我半个月的工资才够打个折扣的睡一觉!我好意思从这大门走出去吗?我吃力地掏出了钱一张一张地数,整整数了十张。反正,就这一夜,钱在我手里,今后几天节省一些,也不至于不报吧。阿弥陀佛,我还没有到五星级大酒店去要最好的套间。

经过了两天漫长的旅途,我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是因为我没想到套房尽管八折后还会让我感到难以承受担心住宿费的昂贵报不了账,或者像陈奂生一样害怕自己弄脏了这么华贵的东西,而是在浓重的黑暗之中,我仍然清清楚楚地看到,无论壁灯沙发窗帘还是地板,就是卫生间里细小的设备,那份既古典又现代的高雅与气派都是我在原州见过最豪华的工商银行行长家所远远不及的,我想,好比是封建社会里皇室与边地富农的差别吧。我曾经坐在行长家的沙发上感慨万千地望着四周,一心只想着我今生今世能在这样的房间里睡一宿吗?现在我躺在从未见过从未想象过具有贵族气派的房间里,我怎么能不浮想联翩?

我想起同事们每一次出差归来,神采飞扬言辞激越地讲述的一个个充满了历险和浪漫色彩的奇遇。想起我听着他们的故事盼望自己远离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到遥远的地方去放放风。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可以目不斜视趾高气扬地走路,可以站在街边一边啃着烤鸡腿一边贪婪地盯着每一位从面前走过的美女。我想,出差多好,出差可以充分自由地享受一段轻轻松松的生活,可以从预先圈定的生活轨迹中摆脱出来体验一种全新的生活。

为什么要说白日做梦一场空呢,许多不能实现的美梦不都是在黑暗中诞生的吗?白日将一切暴露,不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和想象的思维,只有在黑暗中人才可以尽情地幻想自己所不能实现的愿望。我陷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室内的夜沉寂得能听见我的呼吸声,而窗外,五光十色的灯火将城市装点得美丽迷人恍如夏夜的星空,深邃灿烂,纵横无数的长街华灯闪烁宛如耀眼的银河,轿车川流不息好比辉煌的流星。白天的喧嚣繁忙漫天乌烟瘴气都被夜色吞没被灯光修饰了。城市的夜晚温馨而旖旎,有多少人因为迷恋城市的夜晚热切地涌向大城市。

夜晚才精气神爽地煽情一族相依相偎,情意绵绵地出没于灯光不明不灭如鬼谷妖洞的门庭,那里面大概是美式的酒吧或者是日式的茶座,但绝对坐满了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尽管他们穿着稀奇古怪的服装,顶着一头五颜六色令乡下外婆活见鬼的头发,叽里哇啦说着不明国籍只有他们自己最懂的流行语言。我说大概是美式的酒吧或者是日式的茶座,是因为我不能排除那也许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歌厅的可能性,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拥抱在一起,唱着你死我活的情歌。

在酒吧茶座歌厅的某一个角落,昏暗的灯光下有一张忧郁的面孔,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最后,是来了一个同样孤独的人一起喝酒喝成了朋友呢,还是砸了酒瓶子骂人打架被带走了?是独自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还是被一个妖冶的女人扶走了?都有可能。

我是不是该出去享受一下自由的生活,体验一种全新的生活呢?我绝对相信偶然性是生活的千年古树上发出的芽开出的花,循规蹈矩一成不变的日子太需要偶然性了。说不定我也会遇见一个魅力十足的故事,说不定就此感动了我改变了我平淡如水的日子?我着实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了好一阵子,几乎就要冲出去了。一个躲在我心中多年的声音跳出来嘲笑我,别人不过是为了炫耀或满足他人猎奇而刻意制造的奇遇你竟然信以为真想入非非,你以为偶然性是你想碰就碰得上的么?那还叫什么偶然性?

我拉开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打开电视准备躺在床上消磨时光,骤然而响的电话铃刺穿了我的神经。夜已很深了,我想在电视屏幕上得到时间,而一对疯狂的男女抱在一块儿上下翻腾啃鼻子咬嘴,爱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有时间概念,抬手看表:零点三十五分,这么晚服务员打电话来干什么?我疑惑地拿起话筒,传来一阵“靡靡之音”:“嗨——哎,你好啊,先生,需要服务吗?”(这样软绵绵甜蜜蜜的声音难道还不是靡靡之音?)“服务?什么服务?”“哥哥——,一个小姐对你的服务罗。”

小姐?现在把什么样的女人叫小姐,可恶之极!小姐应该是古典戏剧中笑不露齿行不动衣,深居后花园中吟诗作画弹琴绣花的富家女子。我一直遗憾自己生错了时代,现在到哪儿去找小姐?就算我酷似迪克牛仔,潇洒紧逼周润发,只因为口袋空空,出生寒门,没有一个小姐对我暗表心迹,就是丫鬟也看不起我,哪里还会为我服务?不信?不信你穿一身旧布衣提一卷破书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试试,那些趾高气扬的人在街上与你狭路相逢也不会正眼看你,这还算你运气不错,他们没有鄙视你,从鼻子里冲你哼哼两声。你竟然还不识时务胆敢敲开豪门大户以求相助以求奇缘,哈哈,不是视你为瘟神驱之不及,就是以为遇见了强盗歹人高喊救命,你哪里还有机会效仿张生后花园里私会莺莺。即便你交了桃花运,碰巧是莺莺小姐给你开门,与你一见钟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高兴得太早啦,别说老夫人反对,就是当代的红娘,她会用现身说法说小姐呀你是不是想过我母亲的日子,是不是要把未来的小小姐送到李衙内的府中当红娘呀?总之,我非常遗憾再没有机会碰到美丽温柔而又多情的真正小姐,否则:“能得到小姐的服务我万分荣幸。”

电话那边传来一串带有强烈讥讽的笑声,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忍受一个女人这样的笑声,好在这一串叫人恼羞成怒的笑声很快被话筒切在了未知的角落,不然,我紧握的拳头不知该砸向哪里。

我的注意力集中到电视屏幕上,转换了好几个屏道,似乎什么剧中都离不开男欢女爱。也难怪,是谁说过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呢?从古至今人世间都不能缺乏爱情,没有爱情的人间就像没有阳光的世界。只不过爱情的表现形式和内容在不同的时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前,从前的爱情是经过了装饰的,需要用眼睛和语言来表达,四目交汇含情脉脉,女人装腔作势地用兰花指点一点男人的额头,娇声地说一句“你真傻”之后扭身便跑,男人就在后面追呀追,不是在小树林就是在海边,风景和身影如风中的经幡频频晃动,那时候的女人个个都是天生的“马家军”,男人是轻易追不上的。现在的爱情是一种直观感受,是用嘴和身体直接表达的。现代的爱情还特别喜欢凑热闹,像我这种沉默寡言的人活了二十八个春秋,依然门前冷落孑然一身,而那些有家室的人却被爱重重包围,与第三者第四者纠缠不清,一个男人与几个女人或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或几个女人和几个男人同时产生错综复杂的关系,但谁也不是永久的霸主,谁的地位都时时刻刻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换了几个频道,要么是一对男女抱在一块儿无所顾忌地互相狂啃,要么是歇斯底里地号叫你到底爱不爱我?要么就是老婆气不过男人的变心女权意识觉醒愤然出走,第三者擦干眼泪悄然远离,曾经幸福地奔走于老婆和情人之间的男人,在午夜冷清的街头失魂落魄追悔莫及。

我奇怪世上有那么多不用上班,每日每夜只需谈情说爱的人,为什么没让我碰上一个这样的女人?最后好不容易有一个台不谈爱情,两个肌肉油黑发亮宛如卤猪肘子一般的壮男人仿佛两只斗架的公鸡,握紧拳头蹦来跳去伺机进攻对方。我盼望有一记重拳将那个头昂得高高的、目空一切的大个子打倒在地上,看他挣扎着直到裁判数完十个数字。

这时响起一阵敲门声。“谁?”我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将手提箱藏在沙发后面,心里有些后悔没有听总台服务小姐“将贵重物品和现金寄存”的忠告。“我——呀——。”似曾相识的娇媚女声使我松懈下来。噢,同事们说单身男人住旅馆一定会遇到半夜鸡叫,那个口称要为我服务的是骄傲的小母鸡还是……

迟疑着将门打开一道缝,我惊呆了,是她?蓝月亮!“怎么?不让我进来吗?”蓝月亮一点儿也不像下午那么娴静,穿着一件几乎透明的吊带裙,丰满的胸脯半隐半露,一对饱满的乳房似乎要冲破薄纱的束缚,那一双眼睛已不是令你心甘情愿沉陷的潭水,而是勾引着你(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了勾引这个词的含义)不得不深陷进去。我打开门,她扭动着走了进来,挎着的长带小包有节奏地拍打着性感的臀部,我望着那个小包,心里希望我是那只紫红色的小包多好。

她踢掉了高跟鞋,一屁股坐在我躺过的床上,摇晃着说:“是呀,这么柔软舒适的床,一个人怎么睡得着呢。”“你要干什么?”不知是我问的话太傻,还是因为我的表情太傻,她又笑了,对,是电话中那种刺激人心的笑声。“笑什么笑!”我的恼怒不由自主地堆在了脸上。

幸亏她还算识时务,她强忍住了笑装出严肃的模样:“小哥哥哎,我笑起来不好听,不笑了不笑了。”“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是的,我老家在昆明。”她随口答道。

昆明?那可是个美丽的地方,曾经在我年轻的心中打下了一个美好的情结,那时候我沉浸在戴望舒的《雨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在绿水长流鲜花长开的昆明,在一个细雨霏霏鲜花沾满玉珠的早晨,在一条悠长而幽静的青石板小巷中,我迎面邂逅一位打着红伞,穿着白色长裙的窈窕女子。“就是‘春城’昆明?”话一出口我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余。“你们男人巴不得到处都是红灯区,到处都是春城,每个女人都春光外露。”她话里明显地带着一丝嘲笑。

我明确地知道她不是昆明人了,既然她不愿告诉我真话我再问她也是枉然。

不知她什么时候解开了裙子的拉链,柔和的灯光下,她光洁的身体宛如一颗剥了皮的新鲜荔枝,我浑身一阵燥热,所有的毛细血管都充满了奔涌的血液。我呆立在房中间,眼光一定像一匹饥饿的狼猛然看见了一只小白兔。“过来吧,别装了,装给谁看呢?”她的口吻完全是母亲在训导不懂事的孩子。

我畏畏缩缩身不由己走到床边,闻到她身体散发出诱人的芬芳,在刹那之间,我疯狂地爱上了她,我是说爱上了她,男人对女人的爱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是一种占有的欲望,与爱情无关,爱情和喜欢是源自灵魂深处的牵挂和关怀。如果说女人的含蓄和暗示能激起男人持久的热情,那么,女人的热烈和直接就如一团飞向干柴的烈火,轰地一下子燃起了男人的欲火。我多年来幻想的浪漫爱情,忠贞不渝,神圣纯洁一下子消逝得无影无踪,我紧紧地抱住她,疯狂地吻着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乳房,我吻着,吻着,忘了一切。她轻轻地扭动着,发出令人沉醉而心颤的呻吟,一种强烈地进入欲望立即控制了我,我极度地想深入她的身体,与她融为一体。这时候,她却使劲地推开了我。我茫然不知所措,感觉从高空坠入了云朵之中,晕眩迷茫不辨东西。“急什么急,先谈谈价钱。”她跪在床上,一个一个地扳着指头,自顾自地说:“单打每一次收费二百元人民币,双打每一次五百元。”

她真的是干那个的吗?不,不,我不相信。

她以为我没听懂,叹了口气,说:“好吧,说明白了,单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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