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袋鼠.德嘉·索雷斯号之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5-16 14: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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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陈致宇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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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工袋鼠.德嘉·索雷斯号之行

特工袋鼠.德嘉·索雷斯号之行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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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0)!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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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陈致宇排版:KK出版社:中信出版社出版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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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本书由中信联合云科技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献给D.我最严厉的批评家和最热情的支持者爱你,媳妇儿1

地球——哈萨克斯坦——距离厄斯克门太空港150千米

我原定搭乘航班离开这里之后45分钟

我的左眼不会骗我。眼内扫描设备和平视显示器只会让我看见的确存在的东西,而此刻,这些设备让我看见一个随身携带了一大堆武器的边境警卫。他脖子上挂着一把标准突击步枪,胳肢窝下面还有一把微型冲锋枪,左脚脖子上绑着一把左轮手枪,后腰上还有一把高压电击枪,装在皮套里。

我开车朝检查站靠过去,看见他的外套下面鼓鼓囊囊的,十分可疑,而他看见我显然不太高兴,于是我启动了我的眼部扫描仪。现在,我可以读取每一件武器的厂家条形码,并且通过卫星链接查看生产商写的说明书。那把电击枪让我吃了一惊——那东西的生产地不在地球,而是小行星带上的某个地方,释放的能量在地球任何地方都足以算作违法。那些藏起来的火器都是匈牙利造的军用版本,可不是哈萨克斯坦边境警察在街角商店里就能买到的货色。

不过,真正让我确信这是一位“伪装维奇·冒牌货夫”的还不是那些枪,我还能看透他们的身体。那家伙的左肩膀内有通过外科手术植入的地面对轨道通信卫星天线。那东西形似一张蜘蛛网,不可能认错。寻常的检查点警卫可没有这种玩意儿。要是这家伙不是国家情报部门的外勤特工——跟我一样,是个间谍——那我就把我的鞋吃了。对了,鞋子可不好吃。相信我,我知道。说来话长。

不管怎样,一个匈牙利秘密特工,跑到俄罗斯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上来干啥?

我还在琢磨呢,一个正牌边境警卫一步三摇地走到我租来的悬浮车跟前,眯缝着眼睛看着我。这是个真家伙。看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他喷出来的咖啡味儿和酒气就知道。职业军人,资历老,懂得多,不管干什么都不耐烦。

不像那边那位匈牙利朋友,站在岗亭旁边,装模作样地抽着一根电子烟。太警醒了,太当回事儿了。哦对了,他在干活儿呢。

我朝旁边的警卫笑了笑,把我那本传奇护照递给他。“美国人?”他说,“来这儿干啥?”“探亲,”我回答,“我表哥刚结婚,在里德。你去过里德没?特漂亮一地方——”“等着。”警卫哼哼着说。

对了,我该记着,别那么话痨。酒气哥带着我的假冒文书走回岗亭。我继续慢慢地、平缓地吸气呼气,两只手都放在方向盘上,偷瞄那个冒牌警卫。

眼下俄罗斯跟哈萨克斯坦之间一点儿都不近乎。我本该在入境之前,在简报里了解这些的。匈牙利人可能是在关注中国的动作,不过要是这样,他应该在南部边境,而不该在北边。而距离这里最近的太空港——厄斯克门——只能支持亚轨道发射,所以他不大可能来自火星。火星人一向青睐直截了当的逃生路线。

我其实挺期待这趟任务的。难得来一趟地球。这里的地缘政治都搞好几个世纪了,而且已经被理解透了。不像我们那些遍布整个太阳系其他地方的殖民地和前哨站,所有东西都没个定性,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把他们的老祖宗比下去。

要不然就是跑到一个不想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搞出点儿极其危险、违法,而且(或者)没有底线的玩意儿出来。如果你在自己的母星上动手测试反物质武器,邻居们可能会表示反对,可是如果偷偷地让一支小队溜到火星和木星之间的小行星带上,那么那里有足够的地方来掩盖你那让人厌恶的勾当。

总有人在穷乡僻壤的地方尝试做许多疯狂的事情,一旦这些事情不成功,有人就要来收拾残局。而最近,这个“有人”往往就是我们局,因为美利坚合众国对外太空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非常感兴趣。当年的火星独立战争,以小行星撞击地球、把地球的海洋都煮沸腾了开场,最后以火星作为主权行星赢得自由收场,从那以后,地外行星事务就成了山姆大叔的国防事务之一。

既然大家都知道情况会变得多么糟糕,就没人想要引起新一轮的星际冲突——不过关起门来,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偷偷摸摸地升级自己的太空军火库。我们不过是一群人类,或早或晚总有需要亮家伙的那一天。

所以过去五年来,局里派出特工完成过各种五花八门的任务,从清理太空垃圾到调查地外智慧生命可能存在的蛛丝马迹。目前还没有发现外星人,不过有意思的是,一旦你花钱让人们去设想最糟糕的情况,他们竟会变得如此偏执和多疑。超光速旅行也没有实现,不过我们从其他人失败的实验中收集到了一些高科技的杀人伎俩。实际上,这会儿我口袋里就藏着一些从别人那里改造过来的小玩意儿,其中包括一个非常大的——

等等,冒牌货夫会不会正在找我?

偷偷越过封锁线,永远是这一行里最难做的事情。就算别人都没有起疑心,你也还是知道自己有罪。而且只要有一丝疏忽,你就交待了。

放轻松,袋鼠。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激动。

这趟任务原本不是这么打算的。我不应该一个人坐飞机。雷纳尔多才是执行任务的首选。他会说哈萨克语,认识我们的线人,熟悉我们奉命要回收的东西。我只是搭他便车的。

可是你知道他们怎么说:计划越好,执行越糟。

雷和我是在一家旅店里和线人梅迪特见面的。他要来这儿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梅迪特把一张手绘藏宝图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推给我们,然后坚持要他的老朋友雷和我留下来接受款待。雷起初有些犹豫,但是我说服了他。有言在先,说服他并没有花费多少口舌:我们先是在厄斯克门降落,然后风尘仆仆地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所以我们俩都准备喝点儿小酒,逗一逗喝醉酒的伴娘,再跟着巴利阿里音乐跳个小舞。

我哪儿知道当地黑帮正准备暗杀伴郎?我们并没有接到过当地有组织犯罪行动的简报。这又不是我的错。要说这是谁的错,那就是情报部门没有提供数据,“鞭笞者”也没有教我们如何处理这种紧急情况。他们又不让我临场发挥。有好几次,“鞭笞者”都因为我没有按计划行事而差点吃了我。雷才是老大,是他让我先行离开旅店。他说他就在我后面,而且并不打算逞英雄。

如今呢,他死了,我成了孤家寡人。这就是我的故事。

边境警卫仍然在他们的检查站岗亭里说着话。我可以打开我的内置远程麦克风和窃听器,可就算我听见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啊。他们似乎在翻来覆去地讨论我的旅行证件。我能看出他们的动作。那个匈牙利探子在外面,所以不是他惹的麻烦——出别的岔子了。

这一回我又做错什么了?

也许是某个窃听站记录了我的求救电话,也许是某个好心的邻居看见我在树林里挖坑,也许只是租赁公司打算要回他们的悬浮车。我得再过好几天,没准儿好几个星期,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事情搞砸了的。要等局里的分析员把我行动后的总结报告仔仔细细地爬梳一遍才会有结果。我知道这个,是因为这是我以前的工作。

有时候我真怀念案头工作。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没有这个口袋。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没有机会享受那些精彩绝伦的观光旅行了——从地球上最黑暗的角落,一直到天王星最幽深的峡谷。

我昨晚差不多一晚上都坐在电量所剩无几的悬浮车里,依靠夜视导航,行驶在漆黑的群山中间。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大灯灯光,太冒险了。我起码有十几次不得不停下来,原路返回,费尽力气让周遭地形跟梅迪特那张标注寥寥、比例不当的路线图匹配起来。

其实跟线人会面出状况时我就可以中止任务的。正如“鞭笞者”一直提醒我的,退出任务永远都是一个合法的选择。可一旦退出,局里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新找到这东西了。再说,我可不想让雷死得毫无价值。

我找到那间小木屋,于是破门而入,在处处发霉、满地虫子、没准儿能毒死人的钢筋混凝土地下室里,挖掘了好几个钟头,才找到那东西。它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不过还是能塞进口袋里。这都不是问题,现在我才是问题。全里德有一半人亲眼看见我逃离了大屠杀现场,所以我才要开着车翻越阿尔泰山脉,而不是坐在飞机头等舱里直接飞过去。

酒气哥回到车子旁边,把护照还给我,又针对我的行程问了几个问题。我向他抱歉说我证件放得乱糟糟的。冒牌货夫则对这一切冷眼旁观。我假装在自己的夹克里翻找几样不知所踪的文件,拿出来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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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1]两百坚戈的票子,悄悄塞进酒气哥的手心里。“要是还有啥没找到,”我说,“我可能是把它落在工具箱里了。”

酒气哥笑了笑,把钞票塞进口袋里,从车头前面绕到另一边。我一动不动地待着,他则从副驾驶拉下来的车窗探进来,打开工具箱,取走两根小号的黑巧克力棒。小号的,因为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后备厢里还藏有巧克力。我真的不想让这些家伙打开我的行李箱,却发现里面除了床单和毛巾什么都没有。

这警卫笑得更开了,他把巧克力塞进衣袖里,不想让岗亭里的同伴看见这点儿外快。好极了。我通过扫描发现他左手手套下面有一枚结婚戒指,看见那块金属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满是划痕,猜想他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这些巧克力棒没准儿回家能用得上,讨好老婆孩子什么的。

他喊了几句。检查站的大门打开了,他挥手让我通过。我也向他挥挥手,笑了笑,把脚从刹车上抬起来。悬浮车慢慢地向前滑动,出了哈萨克斯坦,驶向家和热水澡。

我壮着胆子向后瞥了匈牙利间谍一眼。他不再假装抽烟,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简直跟婚礼上的一个伴娘一样意图明显。可我觉着还是不要跟这位绅士一起跳舞的好。

我冲着冒牌货夫礼貌地笑一笑,又礼貌地点点头。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我回过头来,看着公路,可我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肌肉松弛得早了一秒钟。

提醒自己:算准时间,对着镜子什么的多加练习。

也许冒牌货夫没注意到。也许我还是能成功离开这里。我踩下油门,没有踩太狠,只是让悬浮车加速前进,又没有快到引起更多的怀疑。但愿吧。

我沿着公路走了大概半公里,这才听见了叫喊声。我头也不回,猛地把油门轰到底,朝山里冲去。

好消息是,提心吊胆的猫鼠游戏结束啦,我显然很不擅长这一套。接下来是一场简单粗暴的追逐大战,我应该会有些优势。

装备专家教过我怎样增强悬浮车主发动机的性能,而我早前加进燃料箱里的化学强化剂能额外提供百分之五十的动力。不过你能从一台发热的老旧引擎里榨取出来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观察后视镜,看见追我的载具正面有一个闪闪发亮的蓝色粒子护盾标志。太棒了。他们驾驶的是一架拥有电力矢量推进的低空掠地飞行器。我这辆租来的破铁桶跑不过他们。我得让他们的载具瘫痪掉——还不能搞死任何人。间谍只是不招人喜欢,杀手却要遭到士兵们的追杀。

我们沿着盘山公路忽上忽下,速度非常快。和我不同,那些哈萨克人开起火来没有丝毫保留。子弹“嗖嗖”地飞过,打到车屁股上又弹开,让人很难集中精神。不过为了防弹,我事先在车窗玻璃和底盘上喷过了聚合物溶液。我只要把心思放在开车上就行了。

我朝东一拐,向我的接头坐标驶去。追我的人紧随其后,他们知道自己早就越过两国边界了,可是他们干吗要在乎呢?在蒙古国的这一带,没人会抱怨一个哈萨克人闯进了戈壁沙漠。蒙古人更担心中国。在我抵达接头地点之前不可能得到任何帮助,而要到达那里,我得在这遍地黄沙的不毛之地中跑上三天。

仪表板上的电池灯闪烁起来。这倒没什么。我混进燃料里的强化剂能够产生电流。装备专家提醒过我。

不过这的确让我想到了一个甩掉尾巴的主意。

这主意太糟了,我提醒自己,尽管与此同时,我正在考虑战术细节。这辆租来的便宜货悬浮车没有自动驾驶系统,所以我待会儿必须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同时另一只手打开口袋。这很考验技术。我平时都要把手使劲儿伸过光栅,但我不可能一边使劲俯过身子,一边还一直控制住车。

等到驶上一段相对比较直的路,我才想着我的参照物——一只乌鸫——打开口袋。环形的门洞“噗”的一下打开,凭空飘到副驾驶座的上方,和我一起前行。

我早些年从来都没想过口袋的物理原理,可是装备专家非要我学习高级数学,从而解释这些现象——参照系、动量守恒,这个那个的。我总是告诉他们,我跑外勤的时候,这些知识根本帮不上忙,可他就是不听。

我一只手穿过覆盖在门洞上的发着白光的力场。口袋里面是完全真空的,也就是说,接近绝对零度。我冻僵的手指胡乱摸索着隔热袋,想要把它从零重力的宝库里拽出来,结果让它打起了转。隔着光栅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我还是得接着摸索。我感觉到隔热袋的绑绳碰到了我的大拇指,于是用力揪住它,然后用手摸索着这个冰冷的东西,直到我抓住这只圆柱形软盒的一头。

我必须把它整个儿拖出门洞——固体物质会阻隔事件视界,所以在悬浮车里没办法将口袋打得太开,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盒子一把拽出来。我快把不住车了。副驾驶那边的后视镜擦过山体,成了碎渣,不过我还是把那盒子放到了我的腿上,并且关掉口袋,然后再次控制住方向。

这是相对轻松的环节。

我从来没有在外勤任务中真正使用过电磁投枪。我继续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拉开盒子拉链,打开包装管的盖子,拽出发射器。这东西看起来就像一把鱼叉枪,不过它射出来的并不是刺穿濒危动物血肉的铁钩子。电磁投枪旨在刺穿大部分现代载具的装甲,并且释放强大的电磁脉冲,从而使载具内部的一切电子系统瘫痪。具体到这架飞行器上,瘫痪的应该还包括主推进器。

等我回去了肯定要写一大堆书面报告,毕竟这玩意儿只能用作最后手段。在人口密集地区发射电磁脉冲武器往往会导致电网瘫痪,惹人注意。无论间谍还是间谍的老板都不喜欢被人注意。不过这里是茫茫群山之间,应该干扰不到多少件家用电器。

当然,问题还是有的:一件高科技武器会扎进一辆外国载具的引擎组件里,而那个匈牙利间谍很有可能拥有完整权限来进行检查。他肯定拿不到任何直接证据,但是电磁投枪显然来自某个不差钱的政府的武器库。雇佣军才会储存非致命武器,更不会使用像这种专门瘫痪硬件的玩意儿。

不过还是会有很多合理的疑点,对吧?他们无法确认这件武器出自哪里,以及我为谁工作,何况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让我安全地离开这里。

这次任务中,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名特工。我仍然可以带着这件物品安然回家。如果失去这件物品,外加我身上的所有装备和我脑子里的情报,那就更糟糕了。

还有口袋。别忘了口袋,以及我藏在里面的所有玩意儿。

眼下电磁投枪是我的最佳选择。坏主意总比没主意强,我一向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句话还没有成为局里各位同僚们的口头禅。

我一直等到我们从山里出来——我得替追我的人说一句话,他们很有毅力——开始穿越沙漠。我得尽可能地给他们修车制造障碍。我在沙漠中找到一片平整的地方,让他们紧追到我身后。

尽管有左眼的平视显示器告诉我精确的角度——而且通过计算纠正后视镜上倒影的误差——要想一边越过肩膀瞄准这件投射武器,一边让车走直线还是非常困难——车子的悬浮效应一碰上沙子,那感觉就像地面消失了一样,简直就像是在碎石路上开船。哈萨克人又冲我开枪了,净添乱。他们到底带了多少弹药?

我花了宝贵的几秒钟找到放稳电磁投枪的最佳位置,最后把它放在左胳膊的臂弯上,同时左手一直抓着方向盘。我的右手食指扣着扳机,让投枪枪口朝上,同时观察平视显示器,看投枪弹道与后视镜里的警卫飞行器是否保持一致。这可不容易做到。

一片子弹飞来,打掉了驾驶座这一侧的后视镜,这下我就看不见身后的情形了。“见鬼。”我咕哝着,猛一回头。他们不想杀我,只想把我的车逼停。但愿吧。

平视显示器闪动起来,红色的十字准星套住了飞行器的引擎盖,我扣动扳机。

我手中的发射器往后一顿,投枪划过一道抛物线,命中那辆载具,并且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可没有等着去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正我也看不见电磁脉冲。还有警卫脸上的表情,这我倒还挺想看的。

我回过身,把发射器扔在地板上,两只手都抓着方向盘,一脚踩下油门。

我身后响起一阵“咔嚓咔嚓”,然后是一声“砰”,一阵“嘎吱嘎吱”,还有很多人的叫喊声。不过我再也听不到掠地飞行器主推进器的嗡嗡声。他娘的,这招真奏效了!

我做好承受下一轮射击的准备,可我一路开上下一座沙丘,什么事儿都没有。悬浮车“吭哧吭哧”地爬到沙丘顶上,我忍不住从车窗探出脑袋看向后方。

那飞行器大头朝下半埋在沙里,有四个警卫跪在地上,围着一个仰面躺着的警卫。其中一个跪着的正手忙脚乱打开一只印着白十字的红色小背包。

在悬浮车跑到沙丘的另一坡之前,我有足够时间眨眼,把眼睛调至望远模式,好看清那个受伤的警卫。是酒气哥,我拿现金和巧克力贿赂过的家伙。出什么事了?我一点血迹也没看见……

这并不重要。我得走了。赶快滚蛋吧,袋鼠。

可我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谁都得承认这一点:我不光听不进别人的劝,连自己的建议也不听。

我一打方向盘,悬浮车并没有停下,只是一直在沙丘顶上行进,从而让我能一直看见那辆瘫痪了的飞行器。拿急救包的警卫撕开急救包,心急火燎地取出一只亮橙色的盒子。他打开盒盖,取出两只分别连着螺旋电线的白色圆片。我在第一次接受急救训练时见过那玩意儿。是一台体外自动除颤器,用来电击人的心脏,使之恢复正常心率。可是他们干吗会用到——

哦,玩笑开大了。

我调整左眼显示器,将任务实时记录倒回到我过边境的时候。我让记录在我对酒气哥做身体扫描的地方停住。这一次,我没有看他的手,而是观察他的躯干。找到了。我原本以为他胸前那个发亮的轮廓是一台肩挂电话,可是电话的线路不会直接通进他的心脏。

酒气哥身上有一台人造心脏起搏器,而我刚刚用电磁脉冲把它给报销了。

还有什么报销了呢?他朋友用来救活他的体外自动除颤器。

这纯属意外,可是没人关心这个。报纸头条才不会写“老酒鬼死于心脏病”,而是会说“丑陋的美国杀人犯谋杀了一位丈夫和父亲”。更别说家里的所有不实情报都会指向我,而且只会指向我。

见鬼。一分钟。就一分钟,然后我就滚蛋。

我想象出一头身穿白色实验室大褂的灰熊形象,再次打开口袋。我拖出自己的急救除颤器,把它擎在窗外,然后掉转车头冲下山丘,朝飞行器驶去。

在距他们五十米开外,枪声就重新响了起来。事后想来,冲着警卫大喊大叫,告诉他们我过来了,可能并不是个好主意,毕竟我又不会说哈萨克语,而且装着除颤器的隔热包装看起来像极了炸药包。

我把手缩回车里,再开近点儿,直到一片弹雨打烂了挡风玻璃。好吧,看来这就是聚合防弹喷剂的真实极限了。我猛打方向盘,把除颤器从窗户丢向警卫。有两个人赶紧躲到飞行器后面。“不是炸弹!”我一边开车离开,一边回头喊道,“快救你朋友![2]救人!救银!急救!鸡酒!”我十分肯定,这几个词说得没毛病。

得了,这些家伙则回以国际通用语言——开枪射击,而且他们的话可多了,尽管词汇量并不丰富。我只花了一分钟就重新跑出射程,爬上了沙丘,不过这六十秒让人十分郁闷,并且备感压力。

[1] 坚戈,哈萨克斯坦货币单位。——译注(本书中注释如无特别说明,均为译注)

[2] “Help your friend! Aide! Medico! Medicina! Dottore!”后四个词为法语的“帮助”、意大利语的“医生”、西班牙语的“药”和意大利语的“大夫”。2

地球——美利坚合众国——华盛顿特区

我睡到自然醒前好几个钟头

每次回家,我都害怕这是最后一次回来。

我穿着一身新西装走进大楼。这可不是我的平常打扮,不过我想给保罗一个惊喜。他老是说,我该多注意容貌——考虑到我们总是要乔装打扮、假冒身份,这话挺讽刺的。不过他显然是说我在家里的容貌和言行举止,在同事们面前,在大楼里。

我在局里所属的部门只有三个人,在公开的预算清单上,我们被称作“非本土地区军事行动主管行政助理处”,直接向行动主管汇报工作。在过去十年里,行动指挥官这个头衔一直都是保罗·塔金顿的。保罗代号“鞭笞者”,他不仅是我的指导者,还是我这辈子最像是我父亲的家伙。

我并不太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俩是媒体历史学家,我五岁那年,他们在尼米兹高速公路的一起车祸中丧生。他们只给我留下一样东西:一间拥有海量藏品的档案室,里面装的是足有二百年历史的娱乐视频。每一部视频我都看了一遍又一遍,想要通过屏幕上时不时跳出来的标注来了解父亲和母亲。

此外我没有别的亲戚在世,所以伟大的加利福尼亚州把我在孤儿院和寄养家庭之间踢来踢去足足有十年多,直到保罗在我这辈子最糟糕的那个夜里找到我,把我从我当时以为能惹上的最大麻烦中解救出来。

如今我对麻烦有了更广阔的了解。你得有最高机密授权,才能真正搞出一点乱子来。

我通过安检门时,前台的保安奇怪地打量着我。他们认得我的脸,但我知道他们在想,这家伙从来都不穿西装呀,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我们又要拍摄全息身份照片制作工牌吗?我一会儿是不是要衣冠楚楚地游街示众?

我走开后,兀自笑了笑。我心里暗爽,因为我把所有人都搞糊涂了。我拐个弯,乘货运电梯来到地下室。再走几步路,就到迷宫了。

我们部门另外两人之一是奥利弗·格雷夫斯。他的工作头衔是“装备研发与获取专家”,迷宫就是他的主意。

我走进一间黑暗的屋子,里面只有头顶的荧光灯管照明,塞满了钢铁柜、纸盒子和塑料板条箱。这些柜子和箱子里面装的是真正的纸质文件。门外的牌子上写的是“档案储藏室”。倒没有瞎编乱造,只是这间屋子并非仅仅如此。

我眨一眨左眼,调到频谱分析模式。这里的荧光灯管以极高的频率闪动着,未经增强的人类视觉无法察觉,各个照明嵌板之间的频谱变化指示着穿过迷宫的道路。迷宫有许多个出口,每个出口都是一堵白墙,但是只有一堵白墙后面藏着一扇门。要到达那扇门有许多条潜在的路线,但真正能走通的永远只有一条,而且这条路每天都在变。地面上的压力感受板和天花板上的运动传感器能够探测到你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万一走错,就有得瞧了。

我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到出口,然后把手按到墙上。这堵看似水泥材质的墙内隐藏着传感器,传感器读取我的指纹、脉搏和皮下发报机应答器,然后墙壁像摩西面前的红海一样向两边分开,纳米机器人收缩起它们只有几个分子厚的外壳,急匆匆地让开道,露出一扇人力开启的门——那种需要你拧把手的门。我推开门,走进楼梯井,又把门从身后关上。

走下一段楼梯,拧开另一扇门出去,我准时回来了。

我们部门现在办公的地方过去是个什么军用防空洞,差不多在太空时代刚开始时建造的,供大人物们躲避包括热核炸弹在内的一切地表轰炸。这里经过翻新,安装了自动门、现代能源系统和更舒适的厕所,不过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灰扑扑,沉重压抑,充满直线条的样子。

我很高兴自己用不着一直待在这下面,不过我觉得保罗其实挺喜欢与现代世界保持隔绝的。他一直十分着迷于二十世纪末——他称之为“千禧年的拐点”——与他打过交道的,往往会受到感染。“真是放肆。”我一进奥利弗的工作室,他就这么说。他正在摆弄一个碟形的配件,也许是个能飞的东西——我看见有四个暴露在外的旋翼。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他那双深色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不知是在组装还是拆开的机器。“说这话是想打架呀,牛仔。”我回呛道。奥利弗一向喜欢说很多技术名词,可一旦他冒出了口语词汇,那我就知道他是想吵架了。“电磁投枪是一种十分昂贵的装备,”他说,“更重要的是,它是一种非常有针对性的工具,只有少数制造商才能造得出来,并且只有少数人才能弄到。”“私人安保公司就有。”我说。我早料到他会批评我在行动中的表现,所以我事先花了好几个小时,准备了一些理由来反驳他最简而易见的批评。“那又有几家私人安保公司会接哈萨克斯坦的合同?”

我耸耸肩。我没做这方面的调查——也许该做的。“电磁投枪不到最后关头不能使用,”奥利弗说,“对私人安保武装来说,这种武器太尖端了。但凡是被电磁投枪命中的人,都会知道这东西来自第一世界政府的情报部门。”“不是你告诉我电磁脉冲也会烧毁包装的吗?序列码、指纹,所有这些宝贝东西都会被烧个精光?”

奥利弗叹了口气,揉一揉鼻梁,从乱蓬蓬的黑头发下面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他们能不能追踪这件武器并不重要,凯。他们用不着知道这东西究竟从哪儿来。光是怀疑武器的源头就足以引起麻烦了。”

现在我有点儿火大了。“我在这次任务中只发射了这一件武器,”我说,“我可不觉得这叫‘放肆’。”他用不着知道除颤器的事,那东西在杰西卡的物品清单上。“再说吧,”奥利弗说,“先给你办登记。”

我跟着他走出工作室,走过一道走廊,来到武器库。他把那个飞碟一样的东西放到一张平整的空桌子上,然后敲击墙上的显示器,调出我上周出发时签过的装备清单。我戴上一副隔热手套。从极寒的口袋里抓出一件物品不算什么,可我马上要把里面的一大堆东西都取出来。“发射了一枚电磁投枪,”奥利弗一边说,一边一脸苦相地看着我的物品清单,“是啥来着?”“乌鸫。”

他操作屏幕,更新清单上的条目。“对,那就是知更鸟。”

我在头脑中想象出参照物——一只棕色小鸟,长着橙色的胸脯——然后打开口袋。

我的代号,也是我在局里仅有的名字,是袋鼠。并不是因为我老家在澳大利亚,或是因为我跳得非常高,也不是因为我是经过基因工程制造出来的人类—有袋目动物杂交种。这些说法都是错的,而且我说,最后一个说法太荒唐了。

我叫袋鼠,是因为我有一只足有一个宇宙那么大的秘密袋子。

我管它叫“口袋”。没错,这名字真无聊。不过先让我歇口气;这种能力在我十岁时第一次出现。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反正现在还不知道。科学部一有机会就会对我进行测试。他们说我能够打开一个“超空间分路”:一个可大可小的通路,通往“口袋宇宙”,一片空旷的、似乎无穷无尽的真空,看起来跟太空深处十分相似。这个本领挺有用的,你可以把东西悄悄送到不该送去的地方,或者把东西带出我们不想让它们待着的地方。

参照物——科学部称之为“指示物”——能够帮助我追踪口袋里每一件物品的位置。我打开口袋时,脑子里想象出不同的画面,就能让门洞出现在另一边那个空旷宇宙中的不同位置。可是如果口袋里有不止一把手枪,或者许多个弹夹,那么光是想象手枪或是弹夹就没有用了。每一个位置我都需要一个独一无二的指示物。

打开和关上口袋是纯粹的脑力活动。我必须保持清醒,并且集中精力,不过这跟我活动身体的其他部位并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是握紧拳头,或者伸出舌头。我的大脑就是知道该怎么做。科学部讨厌这个答案,可是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

奥利弗看着我把没用过的电磁投枪拖出口袋,然后是我为这次任务领取的其他特种装备。我们当时并不确定那东西在地下埋得有多深,所以我带的装备可不少:铁锹、鹤嘴锄、凿子、电动和手动钻孔机、深层雷达和激光扫描仪、次声波回声探测器、激光切割机、一把便携式等离子体喷枪、微波激射炮、一大堆电池组、好几块砖头大小的塑性炸药和配套的遥控起爆器、成捆的哈萨克斯坦钞票,还有三块野战口粮棒。

像这样对账是我们任务结束后的众多老规矩之一。我总是在口袋里装很多东西——那口袋足有一个宇宙那么大呢,所以干吗不多装点儿,但是局里要求有些装备必须要定期清点。还有一些,比方说容易变质的东西,或者精密的机械设备,飘在深空里坚持不了几天。

装进口袋里的大部分装备必须套进保温袋里,以免被冻坏。每一样装备奥利弗都要花好几分钟打开包装,再把东西取出来,放到桌子上。有一回我想帮忙,把一组样子差不多的电池摆成一排,结果他因为我摆错了顺序,差点儿拧下我的头。所以现在我就干等着,由着他自己做清点。“看样子,你在沙漠里饿坏了,”他一边说,一边把口粮棒按照口味名称的字母顺序排列好,“水壶哪儿去了?”“抱歉,”我说,“突击队烧掉悬浮车时,落在车上了。”

用飞机来接我离开沙漠的士兵还用喷火枪销毁了我们去过那里的全部痕迹。我本来想把悬浮车装进口袋,但就纪念品而言,它的个头稍稍大了点。

奥利弗怒气冲冲地瞪了我一眼。“那是一个隔热水壶,堪称艺术品。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劲才把它开发出来吗?就连宇航员都用不着专门的容器来让他们的水保持液体状态!”“你饶了我吧,行吗?”我说,“我花了整整三天时间穿过沙漠,差不多所有冰都化掉了。用完口袋后我需要补充水分,我还服用兴奋剂来保持清醒。当时情况非常紧急。”

奥利弗怒视着我。这是任务结束后的另一个老规矩。“我等着看你的完整报告。”“完事儿了吗?”我问,“要是你还想吼我,我可以等会儿再过来。”“多等会儿吧,”他一边说,一边回身去拿他的飞碟。他那张臭脸上挂的是一副傻笑吗?“对了,科学部想让你过去一趟,为后门工程测试几个新的方案。”“我刚回来。”我哼哼道,“还有,咱们能不能换一个工程名字?换成啥都行。”

奥利弗耸耸肩。“这个名字很精当。非常优雅,真的。”他伸出一只手,手掌竖起来正对着我,“前门。”他把手翻转180度,让手掌对着他自己,“后门。而且我没记错的话,这名字是你起的。”

他转过头去,继续捣鼓他的飞碟。我想象自己一巴掌扇到他那张咧嘴傻笑的脸上。这个混蛋早就知道,在我十几岁的时候由着我选中这个愚蠢的工程代号,会让我在后半辈子寝食难安。科学部里压根儿没有人说“后门工程”——他们会说“翻转难题”,免得自己偷笑。而且他们说得可不少,因为口袋翻转确实算是个大难题。

我把东西放进口袋里之后,如果想把它重新取出来,我会在这个物体的另一边打开门洞——这个门洞会绕着它翻转180度。由于门洞锁定了口袋宇宙里的物体和我在我们宇宙中的位置,根据牛顿运动定律,如果我从“前门”把物体丢进去,那它会以相同的速度从“后门”飞出来。我只需要确保,这个物体关联着一个有着截然分开的两面的参照物——比方说有两个门的房间——就可以了。

问题是,我只能以这一种形式——在物体原本所在位置的正对面——重新打开门洞。如果我能随意调整门洞与物体之间的角度,那我就能给我的全部本领再增加一整套新把戏。我甚至用不着带枪。我们只消往口袋里开上几枪,回头我只要调转门洞方向,正对着我的目标打开口袋就行了。砰、砰,谢谢你,物理学。

不幸的是,能够训练我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我自己。而我压根儿不知道口袋的工作原理究竟是怎样的。我只是能做成这件事,就像勾勾手指头一样;而且就像我不能把手指头往后弯,我也没办法随意翻转口袋。要么180度,要么啥都别干。

然而,科学部的人坚信他们能帮助我克服这一局限,而且他们热衷于想出越来越疯狂的办法来开拓我的大脑。“新‘方案’里,我要不要吃神经药剂,或者往身上扎电极?”我问。

奥利弗头也不抬地说:“听天由命吧。”“天哪,回家真好。”

在从奥利弗的工作室去保罗办公室的路上,我遇见了杰西卡。我们站在走廊里,面对着面,她上下打量着我。

杰西卡·朱——博士,医学博士——是我们三人部门里的第三个人,非常可怕。好吧,反正我怕她。她根本不用整天皱着眉头或者一脸严肃,光是她瘦削而且棱角分明的五官,组合起来就是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而且她又细又长的手指看着就像个爪子,尤其是她还拿着尖锐的医用器具时。她的工作头衔是“执业外科与医学干预医师”,这个头衔也不让人好受。我可不想让任何人“干预”我的身体机能。“怎么这身打扮?”她问。“来述职。”我说。

她的脸就像个面具。“我需要下载你的医学日志。”“不评价一下我的领带吗?”我一边问,一边跟着她走进检查室,“上面画的是一个古老的俄罗斯民间故事,很有文化底蕴的。”“脱衣服。”“啥?你是说我这件前扣式牛津纺西装?”我跟那个黏人的私人代购磨叽了两个钟头,可不是为了让谁都不注意我这身行头的。“要不然我就用剪子了。”她拿着一把纱布绷带剪说。“好吧,好吧。”

我把夹克挂到墙上的挂钩上,然后坐到蒙着塑料布的长椅上,摘下领带。我小心翼翼地把领带窄的那一头往回扯,不想把领带结整个解开。今天早上,我花了十五分钟,对着一本指导手册,才把这该死的玩意儿系上,我想一直留着它,直到我见过保罗。

我连衬衣扣子都还没完全解开,杰西卡就把我的左胳膊往上一甩,把一个电极扎进我的腋窝。“咱们赶时间吗?嘿,小心我的衣服!”他把另一个电极刺进我的下巴底下,又把一个接口贴片扣到我的左眼上。电脑开始从我身上的各种植入设备下载传感器日志,我的半边视野消失了。“你脱水了。”她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显示屏。“我要用口袋呀。”从生理学角度来看,打开口袋就像灌了一晚上的酒,会把水分从我身体中抽出,并且抑制某些神经递质。基本上使用过口袋之后都会有一种宿醉感。“而且我一直没能睡觉。”“你有多余的水分补给啊。冰哪儿去了?”“大部分都洒了,”我回答,“你得一边通过超空间分路拖出一整块冰砖来,一边还要开着悬浮车在沙漠上飞奔。”

我看着她的侧脸。从她开始做检查时起一眼都没看过我。这可不太正常。平常我一完成任务回来,她都会对我百般照顾,就像火星尘埃扑在……好吧,火星上的一切东西上。他们管火星叫“红色行星”是有原因的,那些含铁的细沙能钻进每一个犄角旮旯和缝隙里。

同样地,每当我回来报到,杰西卡都会把我从头到脚检查一遍,从后槽牙到肠胃运动,一样不落。我是唯一一个已知的、始终拥有超能力的人,局里可不想让他们的宝贝袋鼠生病了。医生的工作就是确保我能一直下金蛋——可以这么说吧。

她今天明显心不在焉的。是办公室里出别的事了?还是她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有麻烦了?

你当然有麻烦了,袋鼠。你什么时候没有麻烦?“接下来几天别碰咖啡因。”杰西卡一边说,一边从显示器那儿转过身来,拔掉我身上的电极和眼睛上的贴片。“你想要我命吗?”我说着,夸张地往前一倾。“多喝水,还有不要逃健身课。”“我不逃。”我撒谎道。“不许撒谎。”她说。她怎么知道的?“每次出完任务,你都懒塌塌的。”

我觉得现在可不是反驳她的好时机。“好吧。我就一边追肥皂剧,一边在动感单车上浑身冒汗好了。咱们完事儿了吗?”我可以等会儿再跟她要一个新的急救除颤器。“暂时完事了,”她说,“科学部想再对你做些有关翻转难题的测试。”“是啊,装备专家刚跟我说了。你就不能给我写个条子什么的吗,外生?”“我又不是你妈。”她说,“还有,不许再起愚蠢的外号。”“没有,你瞧,‘外生’是‘外科医生’的简称,这就是你的工作头衔——”“多——喝——水——”杰西卡拖着长腔说,就像我听力有问题一样,“这儿没事了。”

她拿起自己的平板电脑,一边走出屋子,一边在上面敲击着。我默默地穿上衣服,心想自己待会儿会不会挨一顿胖揍。

我走进保罗办公室时,他正在打可视电话。我刚才该先敲门,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比起来,待在这儿还是没有出去尴尬。他的办公桌前有两张椅子,我坐在其中一张上。

保罗眼睛和嘴巴周围的皱纹,与其说让他更显老,倒不如说让他看起来更高贵。他一头灰发,亮得出奇,简直跟银子一样。如果他再长点肉,留个胡子,那他看起来就像个圣诞老人;要是留胡子戴尖帽,[1]就像梅林;要是两边留大鬓角,那就是十八世纪的强盗资本家,要不就是十九世纪的?反正是还在修铁路的时候。

他还是我第一次见他那天夜里的模样。也不知是好是坏,他是我近十年来的生活中一样一成不变的东西。不同的任务,不同的搭档,不同的目标,但管事的一直都是保罗。

他的台式机上是一块有机玻璃显示屏,我看着投在屏幕上的左右颠倒的视频画面。似乎是国务卿。“这是你的责任,保罗。”国务卿说。这个声音错不了。“你说你的小子能搞定。”

保罗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摄像头就安在上面——右手指着靠墙书架旁的托盘。我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显然,他已经收到了杰西卡的医学报告。“他的确搞定了,”保罗说,“我们成功取出了那个物品。”“你我似乎对‘成功’有不同的标准。”“这次任务需要袋鼠,”保罗说,“那东西比我们线人说的还要大。没有谁能像他一样如此高效地把这东西从哈萨克斯坦带出来。”“我们似乎对‘高效’的定义也有分歧。他把一个美国人的尸体留在了那里,还把一个哈萨克斯坦公民送进了该死的医院。”

医院。这么说酒气老哥没有死,这就放心了。“已经有三个大使冲着我的手下大呼小叫,”国务卿说,“一旦总统听说——”“让我来应付总统吧。”保罗说。“哦,会让你应付的。”屏幕里的国务卿瞪着眼睛,“可是这项核查正在进行,保罗。哈萨克斯坦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国家安全委员会正在巨细无遗地调查每一项贴着‘内地’标签的事务。”“我没时间处理这个。”“那就挤时间吧。”国务卿喝道,“说真的,保罗,你以为我们会任由你运营你这个小小的私人特务中心,而没有任何监管吗?”“我以为小组委员会宁愿对我们视而不见。”“今天不行,保罗。我没那个心情。”国务卿说,“你会有几个从

[2]兰利来的客人,你要全力配合他们,明白了吗?”“我明白。”保罗的声音冷冰冰的。

国务卿叹了口气。“把屋子收拾整齐。这是我作为朋友的建议。”

屏幕上的图像一闪,消失了,有机玻璃屏收进平整而又闪闪发亮的桌面电脑。保罗看着我,没有笑。我一口吞掉剩下的水,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一队匈牙利特工监视着俄国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吗?”他问。

我噘着嘴说:“因为他们在抓小鸡?”“因为国务院叫他们去抓捕黑市武器走私犯。”保罗说。“哈萨克斯坦还需要核弹?不可能吧?”“情况很严重,”他喝道,“恐怕你收到的简报没有写清楚。”

我盯着我的空杯子。“写清楚了。”“接下来要做很多的外交工作才能把这件事摆平。你要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了。”

我点点头。“给你带了个礼物。”

保罗盯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好吧。”

我在他桌子上方打开口袋,让光栅就位。从保罗那边看过来,他应该只看见一片起起伏伏、部分反光的表面——这也是科学部在实验室条件下的发现。从我这边看过来,门洞就像一个悬在半空、烟雾笼罩的白色盘子,一个似有似无、通向黑暗的门洞。

我伸手进去,把水壶拖了出来,关上口袋,动手打开水壶盖子。“你不是告诉奥利弗说你把它弄丢了吗?”保罗问。“我昏头了。”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密封盖子打开了,我取出一个玻璃罐子。罐子冷冰冰的,不过并没有冻住。我把它的标签冲着保罗放到桌子上。

我发现他的脸色好看了一瞬间。当然他不能赞同这种行为,“你从哪儿弄来的?”“阿特劳,在里海边上。”“你懂我的意思。”“为什么人们在送出礼物之前都要把价格标签撕掉?”我问。

保罗皱着眉头,把鱼子酱放进抽屉里,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合上抽屉。

出事了。杰西卡今天也这么心不在焉的,不可能是巧合。“谢谢。”老罗说。“不客气。”

他打开另一个抽屉。“你去休几周的假吧。”

我点点头,“猜到了。我在家时要做什么调查吗?”

他抽出一个小文件夹。“你要去别的星球。”

我伸手去接文件夹,“去做什么?”

保罗并没有把文件夹递给我。他把它平放在办公桌上,一只手扣着文件夹,等着我重新看向他。“没有任务,”他说,“你要去休假。”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听他说过“休假”这个词。“我要去哪儿?”

他隔着办公桌,把水壶推向我这边。“我要你把这个还给奥利弗,并且向他道歉。”

我拿起水壶。“这个,呃,‘假期’并不在北方的漂亮农场,对吧?”

他把文件夹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有一张票,一摞伪造的身份证件,还有一本介绍火星漫游的小册子。

火星,距离地球好几亿公里,从战前至今一直不被允许踏足。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回去。不过我十分肯定,保罗并不打算让我选择。“部门正在接受调查,”保罗说,“国务院和中情局正在跟KNB发展关系,你偷越国境给这项工作亮了好几个红灯。”

KNB就是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局。如果中情局也牵涉进来了——还有匈牙利特勤局——我的胃开始打卷了。“我被要求开放档案,接受内部审阅,”保罗接着说,“那些头头脑脑肯定不喜欢他们的发现,我也不想你留在这里受折腾。”

这事不应该让我这么紧张。保罗过去曾把我一路派到冥王星去执行任务。可是这次不一样,他只想让我不要添乱,就像家长赶走吵闹的孩子,因为他不肯让大人干活儿。

也许我仍是一个总爱惹麻烦的孩子。“装家和外生怎么办?”我问。和保罗说话时,我不喜欢叫奥利弗和杰西卡的名字,我也不喜欢感到无助。“我们没事的。你的电梯今晚出发,赶紧收拾东西吧。”

他的眼神告诉我:不要再争辩了。我站起身来。“谢谢你送我票。”这话真没劲,可我也没其他可说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客气,”保罗说,“别忘了奥利弗。水壶失而复得,他会很高兴的。”

保罗办公室的门在我身后关上了,我想起来他对我的西装没有半句点评。都没有问我为什么穿戴得这么齐整,而我平时来办公室都是穿着短袖衬衣、牛仔裤和帆布鞋。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尖头正装皮鞋,天哪,这鞋还是我花钱找人擦的呢。

我没法确定,保罗的心不在焉和我得为水壶的事向奥利弗道歉,哪个更让我心烦——至少前者能让我少去理会后者。

我返回工作室时,奥利弗和那个飞碟都不见了。我把水壶放到桌角,找来一个看起来没有运行什么特别程序的平板电脑,打开一个空白便签,在触摸屏上胡乱写了一句“找到了抱歉拜拜”。

我把平板电脑放在水壶旁边,然后走出工作室,心里感觉空荡荡的。平常时候,我离开这个房间时,都会在口袋里装满各种工具和武器,做好准备,拯救世界。我突然想起来,尽管我非常尊重奥利弗,但我从来都没想过和他做朋友,也从没约他出去喝一杯,或者问他的家庭状况。我总是觉得自己是想把工作和个人生活分开,可是直到现在我才认识到,我其实压根儿没有多少个人生活。

整整一个月不在岗位上,而且不在这颗星球上,我到底该拿这一个月来干什么呢?

杰西卡走进走廊时,我差点跟她撞了个满怀。我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手掌冲天,以示自己没有碰到哪个不该碰的部位。“抱歉。”我说。“没事儿。”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向楼梯井走去,“旅途愉快。”

我盯着她穿着白大褂的背影,停了一会儿,追上去,抢到她身前,站稳脚跟,挡住她的路。她一脸不悦地抬起头来。“出什么事儿了?”我问。

她眯缝起眼睛,“我以为你要走了。”“你给我做检查时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说,“你都没有采集血样和组织样本。”“你想让我给你扎针吗?”“不是,”我说,“这不是重点。”“那你说吧。”

这会儿她可吓着我了。“我本来以为你走神是因为要为我的下一项任务做准备,可是现在保罗要放我假,所以不是这个原因。”我眯起眼睛,“他终于同意把你借调到别的部门了?是因为这个?你在接私活还是怎么着?”

她盯了我一小会儿,嘴角一扯,像是要往上一弯,露出微笑,可是并没有。“袋鼠,幸亏你是跑外勤的,”她说,“不然你肯定会是个讨厌的审讯员。”

我抬起手来,用一根手指指着她的嘴,得理不饶人地说:“瞧见没?你都快笑了。这可不寻常。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又不是大事。”她说。“快告诉我!”“又不是大事。”她重复道,并且真的笑了。

我不得不先搞清楚杰西卡面部的表情与情感之间何以存在认知错位,然后才听懂了她这句笑话。“纳米机器人?”

她点点头。“科学部通过我的提案了。”

纳米机器人是最新的生物技术,作为一件间谍工具,被永久植入我的体内。它们跟迷宫里隐藏入口的微观机器,还有变成保罗那个有机玻璃桌面显示器的机器人是一样的,只不过为了医疗用途而做过改制。此刻,几十亿个纳米机器人正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或是驻扎在我的软组织中,维护着我浑身上下错综复杂、链接着其他高科技植入物的无线网络。

这是局里第一次真正地将纳米机器人植入人体——多谢了,伙计们,根本没什么可担心!——在用它们做更复杂的尝试之前,他们想要先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天打雷劈的状况。所有人都记得,上一次有人把未经测试的生物技术产品投放到地球的大气层里,结果出了怎样的乱子。那场农业灾难之后,人们花了十年时间才完成环境清理工作,没人想来第二次了。

足够数量的纳米机器人通力合作,几乎可以在原子层面上组装和拆毁任何东西,十分了不起——前提是你能控制住它们;如果控制不住,那就天崩地裂了。经历过“绝收之年”以后,所有政府都不愿意公开支持纳米技术的发展——不过私底下,所有军事组织都想获得他们自己的小小锡兵。

幸运的是,我有这颗星球上最厉害的医生看护我,而且局里制造的纳米机器人跟干掉了全世界苹果树的杂交种虫群完全不一样。我体内的纳米机器人是纯机械的,完全没有可能变异失控的生物因素。它们的确可以跟我的身体发生互动,但这些纳米机器人利用一点点血糖作为燃料来实现最基础的无线电功能。体内植入物之间的有线连接越少,破坏网络的办法也就越少。

自从去年上头批准将纳米机器人用于外勤任务,杰西卡就一直想要写出她自己的纳米机器人软件,而且她都快被缓慢的官僚程序逼疯了。

虽然我们是在一个超最高机密的地下情报机构里工作,但我们还是在为政府工作。“我昨天测试了远程编码设置,”杰西卡说,“还有些版本控制问题,不过都能解决。我已经能在实验室里让一小群纳米机器人闪光了。”“慢着,已经能工作了?”我兴奋起来,“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千杯不醉?”

她又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我们聊过的。那个消化乙醇的项目?我随便怎么喝都不会醉,而纳米机器人利用酒精来做燃料?”

杰西卡摇摇头。“我才刚让整个系统运转起来,离准备人体实验还远着呢。”“得了吧,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我说,“我要出门旅行了,这是最理想的环境,用来评估——”“这可不是寻常的植入物,”杰西卡说,“这里面既包含了能够运动的单个部件,又包含了集群控制算法,要把两者结合起来十分复杂。”“你是说虫群?”“不要用那个字眼,”杰西卡喝道,“我们从来都不用这个词。明白了吗?要让将来的那个工程得到批准,同时避免人们想起过去出过什么样的岔子,这项工作会十分棘手。”“好吧。”我说。“绝收之年”那会儿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不过我还记得我身旁的大人有多么惶恐不安,还有好吃的苹果派忽然不见了。“我不说那个虫什么了。不过说真的,我要离开好几个星期,而且我打算喝他个——”“闭嘴。”杰西卡指着电梯,“走开。”“真不敢相信,眼看着一个有可能实现颠覆性科学突破的机会,而你居然视而不见。”“我们两人中间,一个人拥有两个高级医学学位,另一个则被要求离开这颗星球。”他推开楼梯间的门,“等你回来,我会对项目的可行性有更好的了解的。再见。”

门关上了。我盯着门。纳米机器人,谁知道呢?

如果我们部门能熬过这次调查,等我从火星回来,情况肯定会十分有趣。

[1] 梅林:中世纪亚瑟王传说中的魔法师。——编者注

[2] 兰利,美国中央情报局所在地。

3

地球——大西洋——“魔豆”锚地平台

保罗叫我滚蛋后10小时

皮尔逊的“魔豆”是一座建在佛罗里达州东海岸外的商业太空电梯。电梯的碳纳米管缆绳向上延伸

4

万公里,一直到达并越过地球同步轨道,并且用一颗小行星来配重。“魔豆”由埃里斯—贝克全球娱乐合伙商行共同投资建设,他们拥有资源,能够建造合适的锚地平台,然后把平台从工作效率最高的赤道附近地区拖到最有利可图的近海位置——从奥兰多出发,驱车过来不到一个小时,而奥兰多正是他们的“传奇故事乐园”主题公园所在地。

两个足有村镇那么大的“载人舱”,每个星期顺着豆蔓,一个爬上,一个爬下。载人舱的外观做成了巨大的绿色藤蔓和叶子的样子,我所在的载人舱内部呈现了古老民间传说和童话故事里的种种神奇设定,绝对配得上埃里斯—贝克公司的名声。

从海平面到天空5号轨道站需要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然后我将在天空5号登上游船,前往火星。埃里斯—贝克公司在载人舱内打造了各种各样吸引眼球的设施来取悦小孩并分散他们的精力,另一些设施则用来在向上攀升期间安抚孩子家长的情绪。有些埃里斯—贝克主题公园曾经是“禁酒”区域,完全不提供酒精饮料,但你不可能把这么多家庭塞进一个密闭空间里长达一个星期,还不许大人们喝点儿小酒乐和乐和。

也有比太空电梯更快抵达同步轨道的办法,但是并不提供给平民,尤其是这个平民的老板还希望他在未来一个月内不会被任何人接近。没人想要尝试拦截一个以二百公里时速沿着缆绳爬升的载具。游船就更加与世隔绝了。光是跟地球上的人说两句话就贵得让人望而却步,而信号光速传输时延也让实时对话变得不切实际。

没错,我需要泡在酒精里,才能熬过这趟旅程。

我一登上载人舱,就开始寻找离我最近的酒吧。那酒吧叫“希望与锚”,一个英国酒吧的全尺寸复制品,藏在“独角兽空地”后面的“闹鬼树林”里,就在“姜饼屋”过去一点点。载人舱里空间有限,不过埃里斯—贝克知道怎样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间。[1]

我来到这个赝品林中酒吧,点了实打实的一皇家品脱啤酒。周围嘈杂的声音让人舒坦,是成人的嘈杂声,声音低沉,持续不断,不像外面奇幻森林里不时传来的一惊一乍的尖叫声。视频墙上播放着最近的板球和英式橄榄球比赛录像,我简直要相信自己就在“老家英

[2]国”了。

酒吧里挤满了体育爱好者,于是我朝着一个隐藏得很巧妙的楼梯间走去。酒吧一共有四层,每一层都以大英帝国的不同历史时期为主题。我径直走向一个伊丽莎白时期的空卡座,差点撞上另一个朝这边走来的人。“哦,对不起。”他说。“没事儿。”我说。“我真的需要歇歇脚了,”他说,“介意拼桌吗?”“我没意见。”

我们隔着餐桌面对面坐下。那人岁数很大——估计退休了。他的皮肤是棕色的,颜色比我深。一头卷发剪得很短,紧贴头皮,零星夹杂着一些灰色和白色的头发,越到头顶,头发越稀疏。他用两只手握着桌子上的一杯威士忌。“哎,挺不错的,对吧?”他说。我还在试图辨别他的口音,肯定是东海岸的什么地方。他端起酒杯,“敬远离孩子的时光。”

我端起啤酒杯,碰了碰他的酒杯,“太同意了,干杯。”

他抿了一口酒。我心想他究竟是只想喝慢点儿,还是说他从不放纵自己。我一口气喝下足足四分之一杯啤酒。“和家人一块旅游?”那人问。“哦,没有,”我说,“没有孩子。只是从来都没乘坐过太空电梯,也没去过大乐园。”传奇故事乐园是游客们心中向往的圣地,是埃里斯—贝克众多大型旅游名胜中最大的一处。“算是一石二鸟吧。”

这感觉很奇怪,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而没有编造故事掩饰身份。这感觉不错,又或者,这不过是酒后胡言。我又猛灌了一口。“重温童年岁月,”那人大笑道,“我喜欢。”“你呢?”我问。我仍处于间谍模式,努力想要故作轻松地套取情报。在谈话的过程中找准时机,轻松自然地插入一个问题,运用恰当的称赞或点评来引导别人,这就像跳舞,只不过结局有可能比你踩别人脚上还要糟糕。“我和我妻子一起来的,还有几个外孙,”那人说,“他们可能还在那个‘闹鬼树林’周围跑来跑去,傻乎乎地吓唬自己。我只想休息一会儿。不比过去年轻啦。”

我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跟上,于是只是抿了一口啤酒。“我叫唐纳德。”那人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

我跟他握了握手,“伊万。”这趟旅行保密程度很低,不过我还是得用假身份。

我猛地意识到,我其实挺想找乐子的。我十分不爽保罗把我扫地出门,不过,既然我已经向命运低头了,就要看看生活的种种可能。不用干活儿,不用担心撤出行动搞砸了。

作为联邦政府雇员,我好奇局里到底欠我多少假期。到现在为止,我积累的休假时间起码有三四个月了,也许这趟旅行我可以走得比火星还远。如果我打定主意一路跑去小行星带躲起来,保罗似乎不大可能派人来追我。

他没准还会对我的谍报技术刮目相看。一个想法冒了出来。“那么我猜,这趟旅行不是你的主意。”我说。

唐纳德大笑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耸耸肩。“比起花整整两个星期来带孩子,感觉你和你妻子可以有更好的办法来打发时间。”“哦,我爱我的外孙们,”唐纳德说,“你还年轻,不过相信我,等你岁数大了,你会明白的。等你再也做不了某些事情了,有能办事的人在身边是好事。”“有意思。”我说。我不太相信他,而且他说话的语调让我觉得有些古怪。我又喝了些啤酒,想要关掉我脑子里过于擅长分析的那个部分。只工作不玩耍,聪明的袋鼠也变傻。“本来应该是我女儿和她丈夫带孩子们出来的,”唐纳德接着说,“大家庭嘛。不过你知道是怎么搞的:工作上的紧急项目,最后一分钟的会议,然后突然间他们就走不成了,还有好几张没法退掉的票。”“你运气不错。”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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