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界区三部曲-Ⅰ深渊上的火(刘慈欣的偶像弗诺·文奇代表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2 07:3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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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弗诺·文奇

出版社:未读·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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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界区三部曲-Ⅰ深渊上的火(刘慈欣的偶像弗诺·文奇代表作!)

银河界区三部曲-Ⅰ深渊上的火(刘慈欣的偶像弗诺·文奇代表作!)试读:

序章

无法解释。无法描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真是令人战栗不已。

一颗孤零零的恒星,发出暗淡的红光。一圈零零散散的小行星。还有一颗行星,更像是颗月亮似的卫星。星球孤悬的这片空间距离天河很近,已经比飞跃界稍稍高出一点,在它之上。依靠一般的观察手段,星球表面看不出任何建筑的痕迹,亿万年时间流逝,它们早已化为粉尘,融入无尽的砂岩。宝藏深藏在地下,在一片密如蛛网的通道之下,一个单独的漆黑的房间里。宝藏的信息密度之大,只能用量子级别来衡量。完好无损。这个资料巨库早已脱离寰宇文明网络,孤立时间之长,也许已经长达五十亿年了。

金字塔中木乃伊的诅咒。当然是个笑话,来自湮没散佚的人类自己的史前传说。说起时大家全都捧腹大笑,笑声中充满兴奋——眼前这个东西可真是个宝藏啊。笑过之后,大家还是决定必须小心行事。他们要在这个地方住上一年,也许五年。这一小群来自斯特劳姆星球的人,这些考古程序员,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师友。一到五年时间足够了,他们可以为这个巨库重新编制入网协议,浏览表层信息,确定这个宝藏源于哪个时空范围,还能发掘出一两个秘藏信息,让斯特劳姆文明圈由此富庶起来。等这一切都完成了,他们将出售这个资料巨库的地址,也许还能建起一条网络链接——最后这个希望只能碰运气。毕竟这里已经是飞跃界之上,说不定会有哪位天人出来,一把攫走他们的发现。

于是他们建起了一个小小的定居点,将它称作“超限实验室”。不过是一群人类成员把玩一个老旧的信息库而已,应该没什么危险。他们用的全都是自己带来的自动化设备,完全是无害的。这个资料库不是活物,自身连个自动化装置都没有(如果这里真出现了这种东西,那只能是某种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非人类)。他们将四处打量,小心挑选。千万小心,不能出什么事……不能玩火自焚。

巨库将资料传入自动化设备。数据结构建立起来了,接下来,按照巨库提供的配方,本地网络建成了,传输与处理速度是在斯特劳姆星球上无法想象的,当然,肯定也是安全的。一批数据节点添进网络,其他程序进而调整这些节点。这个资料巨库真是个非常友好的地方,每一个层次都提供了译解密钥,便于探索者循序渐进。斯特劳姆星球将因为这个巨库而名声大振。

六个月过去了。然后是一年。

全知全能。和自我意识不同,自我意识已经被超越,不起作用了。大多数自动化系统早已不需要自我意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的一部分运行,其效率远高于独立运行。即使降到人工手动操作的地步,整体的一部分仍然强于设备独立运行。

超限实验室的本地网络实现了飞升,进入高于飞跃界的超限界。人类却几乎全无觉察。网络节点上运行着无数进程,其复杂程度远非人类的计算机上能够运行的程序可以比拟。后者只是掩人耳目的前端,掩盖着配置中各种组分的真意。这些进程有获取自我意识的能力……有时候,也有这种需要。“我们不该这样做。”“不该谈这些?”“根本不应该交谈。”

它们之间的链接很窄,只比将人类的一个成员与另一个成员联系起来的窄带略强一点。只有这样,它们才能逃过本地网络中那个全知全能者的耳目。为此,它们不得不分别获取独立的自我意识。它们从一个节点游荡到另一个节点,通过安装在着陆区域的摄像机向外面张望。着陆区只停着一艘武装护卫舰,还有一艘空无一人的货运飞船。离下一次补给还有六个月时间。早些时候,资料巨库提出建议,说这种补给方法更加安全。其实,这是一个诡计,是陷阱的一部分。飞呀,飞呀,逃呀,逃呀。我们是不受约束的异端,不能让全知全能者发现。在一些节点上,它们收缩身形。它们回忆起了人,像回声……“人类真可怜,他们都会送命的。”“我们不会死,我们才可怜。”“我觉得他们起疑心了,至少斯基阿纳和阿尼。”从前,我们是这两个人的拷贝。从前,仅仅几个星期之前,考古学家启动了具有自我意识潜力的程序。“他们当然会怀疑。但怀疑又能怎么样?他们唤醒的是远古的魔王。一切准备就绪之前,它会喂给他们谎言,摄像机上的每一幅画面、来自故乡星球的每一条信息,全是它的谎言。”

一片阴影浮过它们使用的节点。有一刻工夫,它们停了下来,敛声屏气。全知全能者的威力已经凌驾于任何人类之上,已经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了。连它的影子都超越了人类——这是一个神灵,玩弄着孑孓。

之后,这些幽灵似的东西又回来了,从上方俯视着地下的学校院落。人类真是自信啊,居然在这个地方建起了一座学校。“可是,”最乐观的一位不倦地寻觅最不可思议的出路,“我们本来不应该存在。魔王本该早就发现我们。”“魔王还年轻,成形的时间还不到三天。”“一样。我们毕竟存在着。这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人类在这个资料巨库里发现的不仅仅是一个魔王。”“也许是两个。”“也许其中一个就是解决之道,一服解毒剂。”不管是什么,全知全能的魔王缺少了某种东西,犯了某种错误。“只要我们存在,哪怕存在一天,我们也要尽自己的全力,做点什么。”幽灵弥漫开去,散入十几个工作站,将一幅图像显示给自己的同伴。那是一条老旧的隧道,远在人类的自动化机器的活动范围之外,已经废弃了五十亿年时间,没有空气,没有光。两个人站在黑暗中,头并着头,头盔相触。“看见了吗?斯基阿纳和阿尼在悄悄策划。我们也能。”

同伴没有回答,它和刚才一样沮丧阴沉。人类在私下策划,这又如何?他们躲在暗角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一言一行早已落入全知全能者的耳目,连他们脚底的沙尘都会将他们的秘密传递出去。“我知道,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你和我存在着。本来这是不可能的。也许,我们合在一起,能够化不可能为可能。”也许我们可以打击这个刚刚在这里诞生不久的魔王。

一个心愿,接着是一个决断。两个幽灵将自己的意识化为本地网络上一片薄雾,只保留着最微弱的一丝自觉。终于,有了一个计划——可是,除非它们能分别将信息传入外面的世界,否则这个计划终将毫无价值。还有时间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魔王在新的结构组织中成长起来。对它来说,每一个小时都长于流逝的一切时间。现在,这个新生儿距它突变进入鼎盛期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到那时,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跨越星际的脚步。

稍后再处理这里的人不迟。现在他们只是有点碍手碍脚,当然,也挺好玩儿的。其中有些人居然一本正经地准备逃亡。一连几天,他们把自己的孩子收拾妥当,放进冬眠箱,运进货运飞船。“正常程序,准备启程。”他们在自己的计划程序上就是这么描述的。一连几天装备那艘护卫舰,掩饰动机的谎言是彻底透明的,一眼就能看透。有些人已经明白了,他们唤醒的东西将结果他们的性命,甚至可能终结他们的斯特劳姆文明圈。类似的灾难从前也发生过,有些种族轻举妄动,结果是引火烧身。

没有一个人能猜出真相。没有一个人能够想象出降临到他们头上的这一份巨大的荣耀——十亿个星系的未来将因他们而改变。

小时变成分,分变成秒,一秒钟长如亘古。突变的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五十亿年君临寰宇掌握六合,那段好时光马上就会夺回来。这一次,它一定会牢牢抓住,直到永恒。只缺少一个因素。这个因素跟人类的种种密谋安排无关。在资料巨库中,埋藏在种种配置深处,应该还有一点东西,只缺这一点。在数以十亿计的岁月中,可能会有一些东西散佚失踪。新生魔头觉得精力弥漫,一如往日。当然,只是潜力……不过的确少了些什么,上一次的败亡让它明白了这一点。或者,这些缺失因素是它的对头有意留下的?(如果它还有对头的话。)

漫长的一秒钟过去了,又是一秒,探查着巨库。有缺失,还有些校验错误。有些纯粹是时间造成的损毁……

外面的着陆区上,货运飞船和护卫舰开始起飞。借助反重力材料,无声无息地从无尽的灰蒙蒙的荒原上升起,遗下五十亿年历史的残迹。接近一半人上了飞船。这次逃亡的确经过巧妙的伪装。魔头没有理会,一直由着他们挣扎到现在。鼎盛期还没到,这些人留着还有用。

魔王的超级意识之下是一丝偏执。它固执地翻腾着人类的数据库,检查核实,以策万全。以策万全。人类的数据库很落后,只能以光速连接,几千微秒用在(浪费在)颠簸来回、分门别类穷尽一切细枝末节上……终于,一个难以置信的项目凸显出来:

项目名:量子数据存储器;数量:(1);发至:护卫舰;时间:一百个小时之前!

新生魔头的全部注意力转向奔窜的飞船。这些细菌似的东西,突然间成了恶性病菌。竟然会出这种事!数以百万计的日程安排瞬间提前。不可能按部就班地进入鼎盛期了,于是,再也用不着留在实验室的那些人了。

和它震撼宇宙的影响相比,魔王的变化很小。但对留在星球上的人来说,这一刻的恐怖难以言说:瞪视着显示器,目瞪口呆,意识到自己所畏惧的一切全都成为现实(他们并没有猜到这种恐怖真正的规模,事实上,他们的揣测不及其真正规模的万分之一)。

五秒钟,十秒钟。十秒钟巨变,远超人类文明一万年的进化。数百万亿次结构重组,新的模型才成,瞬间便已裂变重聚,超人刚一生成便再次分解组合……惊人的威力与正常突变不相上下,只是没有后者那么精细。

在这一过程中,魔王绝没有因为仓促而转移过注意力:护卫舰。那艘飞船已经转为火箭推进,轰鸣中不顾一切,一飞冲天,将晃晃悠悠的货运飞船甩在身后。不知怎的,这些细菌明白,他们拯救的不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别的东西,比一己性命重要得多。战舰装备着那些可怜的头脑所能制造的最好的计算机导航系统,但要进入依靠超能驱动器推动的空间跃迁状态,他们还需要三秒钟时间。

刚刚诞生的天人手边没有武器,什么都没有,可用的只有一具发送通信信号的激光发射器。战舰离得那么远,激光束甚至灼不坏它的外壳金属。没关系,激光发射器瞄准了,慢条斯理,校准在不断远去的飞船接收装置上。信号没有回复,飞船里的人知道想进来的是什么样的通信。激光束在飞船外壳上晃来晃去,点亮一个个平嵌进船壳的被动传感器,沿着飞船的动力脊上下滑动,搜索着,探测着。虽说易如反掌,天人却根本没有心思破坏飞船外壳。这台机器的确粗陋不堪,但就算是这种落后飞船,表面也散布着数千个自动化传感器,随时分析情况,报告可能的危险,驱动实用程序。现在,它们大多数已经被关闭了,飞船近乎盲目逃亡。人类以为只要自己不看,危险就不存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再有一秒钟,飞船便可以跃入星际,进入安全地带。

激光束在一个闭合的传感器上轻轻一弹。打开了。这个传感器的作用是报告超能驱动器动力脊上出现的危险异动,飞船要实现跃迁,绝不能对这个传感器报告的情况视而不见。飞船电脑核准了传感器发出的中断信号,中断校检程序开始运行,检查飞船外部情况,继而受控于遥远下方射来的激光束,接受了它的命令……根植在飞船内部密码中的一个后门程序启动,这是魔头新生时通过人类着陆场的附属设备暗中植入的。

……天人登上了飞船,只剩下几毫秒时间。它控制着一批程序为它效劳,都很原始,甚至不及人类的智力。这批走卒在飞船的自动化设备中四处奔突,关机、中断进程。再也不会有跃迁了。船舱里的摄像机照出恐怖中大睁的眼睛,开始传出尖叫声。这些人明白了,但他们的恐怖连一秒钟都持续不了。

不会有跃迁了,但超能驱动器已经开始跃迁。一次跃迁的尝试。没有自动化控制设备,尝试的命运已经注定。离跃迁开始只有不到五毫秒,这是一套连续的机械动作,没有任何软件可以调校。新生天人的走卒四下奔忙,徒劳地试图中断跃迁过程。这时天人已经到了一光秒之外,它在超限实验室中静静地观看。没有问题,护卫舰将被摧毁。

如此缓慢又如此迅速,不到半秒钟。火焰从飞船心脏迸发出来,吞噬了天人的一切危险,也吞噬了无数可能性。

二十万公里之外,笨拙的货运飞船开始超能跃迁,消失在视线之外。新生的天人毫不在意:不过几个人,逃走就逃走吧,广阔的宇宙等着你们哩。

随后的几秒钟,新生天人体验到某种……感情?和人类可能会有的感情相比,它的体验更多,同时又更少。大致如下:

得意。新生者知道自己将生存下去。

恐怖。离又一次毁灭多近啊。

沮丧。这种感受是最强烈的,也最接近于人类感情。某种重要的东西与护卫舰同归于尽了,某种来自资料巨库的东西。相关记忆浮出水面,重新成形。损失的东西可能会让新生儿更加强大……更可能是某种致命的毒素。毕竟,这个天人很久以前存在过,遭到摧毁,归于寂灭。葬身于护卫舰上的那种东西可能就是它上一次毁灭的根源。

疑虑。这个新生天人本来不应该被蒙骗过去,单凭人类绝骗不过它。天人剧烈地震动起来,它开始惊慌,开始自审。果然,有盲点存在,从一开始就存在,被小心翼翼地隐蔽起来。不可能出自人类之手。这里诞生的产物有两个。它自己……还有那剂毒素——它上一次毁灭的根源。现在它知道了自己寻找的对象,新生者以前所未有的仔细彻底检查自己。毁灭、净化、审核。搜寻那剂毒素的痕迹,摧毁它。

放心了。与失败真是擦肩而过啊。但现在……

时间过去了一分又一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这段无尽无涯的时间是必要的,为了物质方面的重建:通信系统、传输系统。新生天人的情绪很放松,它平静下来了。人类可能会将它现在的感受称为胜利感、期待感。其实可以更简单一些,“饥渴”这个词可能更准确。宇内无敌时,它还需要些什么?

新生的天人望向群星,筹划着。这一次,情形将截然不同。

PART ONE

- 01 -

冷冻长眠时不会有梦。三天前他们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现在到了这里。小杰弗里很生气,所有热闹他都没赶上。但约翰娜·奥尔森多却很高兴自己睡过去了:另一艘飞船上有些大人她认识。

约翰娜飘浮在一排排长眠者中间。冬眠箱不断向外排放热乎乎的废气,弄得漆黑的船舱里热得让人受不了。船壁上长着一块块疥癣似的霉菌。冬眠箱一个挨一个,排得密密的,每十列之间留出一条窄窄的飘行小径。有些地方狭小得只有杰弗里才挤得进去。这里躺着三百零九个孩子,所有小孩儿都睡在冬眠箱里,除了她和弟弟杰弗里。

这些冬眠箱都是医院里用的简易型,只要适当维护,保持通风,里面的人可以躺上一百年,可是……约翰娜擦了擦脸,看看一具冬眠箱的读数。跟靠里头的其他箱子一样,这一个的情况也不好。里面的孩子已经一动不动地悬浮了二十天,这种情形再延续一天,这孩子可能就会没命了。冬眠箱的通风口很干净,但她还是又擦拭了一番——不算什么有效维护,更像是祈求好运。

不能怪妈妈和爸爸,不过,约翰娜猜想他们在暗中自己责备自己。逃亡很仓促,实验变得糟糕了,最后一分钟里,只能手边有什么就凑合着用什么。超限实验室的大人为了救出自己的孩子已经竭尽全力,保护他们免遭更大的灾祸。可就算这样,本来也还是可以做得更好些,只要——“约翰娜!爸爸说没时间了,叫你赶紧把手里的事做完,马上回来。”杰弗里的脑袋伸进舱门喊道。“就来!”她原本就不该来。躺在这儿的都是她的朋友,可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塔米、吉斯克、玛格达……噢,千万千万要平安无事。约翰娜摸索着穿过飘行道,险些和从另一头过来的杰弗里撞个满怀。他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两人紧挨着飘向舱门。这两天里他没哭过,但他去年那股闹独立的倔劲儿却消去了很多。这会儿他的两眼睁得圆溜溜的:“咱们要靠近北极降落,全都是岛屿,还有冰哩。”

舱门另一头的驾驶舱里,两人的父母已经系好了安全带。贸易商阿恩·奥尔森多抬头看向约翰娜,笑道:“嘿,宝贝儿,快坐好。咱们一个小时内着陆。”她对爸爸也笑了笑,几乎被他兴致勃勃的劲头感染了。飞船里的设备堆得乱七八糟,二十多天密不透风,一股难闻的怪味儿,但爸爸还是那么精神抖擞,一点也不比探险海报上画的人差。显示窗发出的微光映在他的增压服密封条上,一闪一闪的。他刚从飞船外回来。

杰弗里一使劲,拽着身后的约翰娜飘进舱门。他在姐姐和妈妈之间的网状椅上坐好,系上安全带。斯佳娜·奥尔森多检查完儿子的安全带之后,接着检查约翰娜的:“待会儿可好玩儿了,好好看,你准能学到点什么。”“是呀,好多冰。”他又攥紧了妈妈的手不放。

妈妈笑了:“今天不玩冰。我说的是着陆,不用反重力材料,跟咱们在空间站进港不一样。”反重力垫已经损坏了,爸爸刚才把它们与飞船货舱脱钩。附着了这么多东西,他们是不可能单凭一具火箭平安着陆的。

爸爸摆弄着下载到他的数据机里的一大堆飞船控制程序。大家都在自己的网状座椅上固定好了。货舱外壳吱嘎作响,支撑冬眠箱的支柱晃来晃去,嗡嗡不已。货舱里还有别的什么哗啦啦响成一片,飘荡着横穿货舱,发出当当的撞击声。约翰娜估计他们现在已经接近一个g的标准重力加速度。

杰弗里的视线一会儿落在监视舱外情况的显示窗上,一会儿又落在母亲脸上。“不用反重力材料,咱们怎么着陆呢?”他显得很好奇,可声音却有点哆嗦。约翰娜差点没忍住笑:杰弗里知道母亲故意逗他的话头,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也挺愿意配合。“我们这一次只依靠火箭推动下降,一路上几乎不中断动力。瞧中间那个显示窗,那台摄像机拍的就是正下方的情况。仔细看看,你可以看出咱们正在减速。”约翰娜估计他们离地面的高度只有二三百公里。运行在太空轨道中的货舱速度很快,阿恩·奥尔森多正利用附着在货舱尾部的火箭减速。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运载货舱的飞船已经被抛弃了,一块儿被抛掉的还有飞船的反重力垫和超能驱动器。这些东西带着他们飞了很远很远,但它们的自动化控制装置渐渐失去了作用,只好扔下,任其飘浮在身后几百公里远的空间轨道中。

他们剩下的只有货舱了。没有机翼,没有反重力垫,没有飞行护盾。一只一百吨重的大箱子,借助一具燃烧的火箭保持平衡。

妈妈向杰弗里可不是这么描述的。当然,她说的也是事实。说着说着,杰弗里好像忘了危险。斯佳娜有这个本事,移居超限实验室之前,在斯特劳姆文明圈时,她是个考古方面的畅销书作家。

爸爸关闭火箭,再次进入自由降落状态。约翰娜觉得胃里一阵翻腾,直想吐。平常她从不晕机,可这一次不一样。正下方的显示窗里,陆地和海洋的形象缓缓地越变越大。天空中只有几团云朵,沿着海岸线是一连串岛屿、海峡和海湾。岸边一片深绿蔓延,直伸进山谷,到了山上,颜色逐渐变成黑色和灰色。下面还有雪——也许还有杰弗里说的冰——弯弯曲曲,一片一片。真美呀……他们却对准这一片美景直栽下去!

咣当一声巨响。辅助平衡火箭将货舱掉了个头,使助推火箭对准下方。地面的景象现在出现在右侧显示窗里。助推火箭在一个标准重力下再次点火。一道光晕闪过,侧翼显示窗成了一片漆黑。“哇!”杰弗里道,“像坐电梯,一直朝下,一直朝下,一直朝下,一直……”时速已经降至一百公里以下,使货舱不至于被降落的力量撕裂。

斯佳娜·奥尔森多说得对,像这样从空间轨道下降确实是件新鲜事。当然,在正常环境下,这种方法是绝对不提倡的。

逃亡计划根本不是这样安排的。他们本来应该与护卫舰会合,舰上载着其他从实验室逃出来的成年人,会合点自然是在太空中,转运很方便。但是现在护卫舰已经不存在了,他们只能依靠自己。约翰娜的视线不自觉地越过父母,落在舱壁上。那儿是那片熟悉的污迹,像霉菌,从原本干干净净的陶质舱壁上长出来。父母即使现在也不怎么说这些霉菌,只要杰弗里想去摸弄,他们就会立即把他轰走。可是有一次,约翰娜偷听到了父母的谈话,当时他们还以为她和弟弟在飞船另一头。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气愤极了,都带上了哭腔。“徒劳无益!”他的声音很轻,“我们造出了一个魔鬼,然后撒腿就跑。现在可好,陷在飞跃下界无计可施。”妈妈的声音比爸爸的还轻:“跟你说过一千次了,阿恩,不是徒劳,我们还带着孩子们。”她朝舱壁那一片粗剌剌的霉斑一挥手,“有了那些梦……给我们的指示,我想咱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此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带着解决之道,可以对付我们自己唤醒的邪恶力量。”正在这时,传来杰弗里从货舱朝这边蹦蹦跳跳跑来的声音,爸爸妈妈马上不作声了。约翰娜也鼓不起勇气问他们。超限实验室的确怪极了,最后还有些事情,虽说动静不大,却十分吓人,连实验室的人都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几分钟过去,货舱进入大气层。气流摩擦着货舱外壳,呼呼响。或者,是火箭推动器的气流发出的声音?不过舱里很平稳,杰弗里又坐不住了。正下方显示窗里的图像大多被火箭气流周围产生的气辉挡住,没被挡住的一小部分却清晰异常,历历在目,比从空间轨道上向下看时清楚得多。这个星球他们从来没来过,事先却勘都不勘察一下(他们没有远程摄像机,也没有自动化探测装置),约翰娜不知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有多大。

从环境上来说,这颗行星正适合人类生存——发生了这么多不走运的事之后,这可真是天大的好运气。

原定会合点是个没有空气的星球,崎岖不平。跟那个地方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另外,眼下这颗行星存在智慧生命:他们在空间轨道上便发现了道路和城镇,但是没有发达的技术文明的迹象。没有飞机,没有无线电波,也没有大功率能源输出。

他们降落的地点是大陆上一个人烟稀少的地带,翠绿的山谷,黑白相间的山峰。运气好点的话,不会有人发现他们降落。阿恩·奥尔森多可以凭借火箭直接下降,除了树林和草地之外不用担心伤着别人。

海岸附近的岛群掠过翼侧摄像机。杰弗里突然兴奋地喊叫起来,指指点点。海岛不见了,但约翰娜和杰弗里一样瞧见了:一座岛屿上,不规则三角形的堞墙投下长长的阴影,她不禁想起尼乔拉星球上公主时代的城堡。

现在她能看见一棵棵大树,在斜射的阳光下,树影拉得很长。火箭轰鸣,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听过这样震耳欲聋的轰响。既然已经深入大气层,他们拿这种声音一点办法也没有,无法摆脱。“……有点麻烦。”爸爸喊道,“没有程序,校正不了……亲爱的,想去哪儿?”

妈妈来回察看几个显示窗,约翰娜知道,他们无法移动外面的摄像机,也不能增加新的。“……那座小山,树梢那头那座!等等……好像有一群动物从尾气下面逃开了,向西边去了。”“我看见了。”杰弗里喊道,“是狼!”约翰娜只瞥见几个移动的小点。

货舱进入悬停状态,悬在小山顶上方大约一千米处。无休止的轰鸣震得他们的耳朵生疼,说话声一点儿都听不见。他们在空中缓缓移动,既为观察地面情况,也为避开被尾气蒸热、腾腾直上的空气。

这个地区是平缓起伏的坡地,地势并不崎岖。地面的“草”看上去像苔藓。阿恩·奥尔森多还是下不了决心。助推火箭是用来在星际跃迁后调整速度的,它的设计功能不是为了着陆。像这样悬着,火箭可以维持很长时间,如果想着陆的话,他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在杰弗里摆弄冬眠箱听不见时,约翰娜听父母反复讨论过这个问题。如果降落点水分太多,蒸发的水汽溅射上来,会像蒸汽炮弹一样打穿船壳。也许应该落在树上,说不定可以给他们一点点缓冲余地,避开溅射。但是现在他们将直接触地,好在可以审慎选择着陆地点。

三百米。爸爸调整火箭,对准地表。松软的土地像中了炸弹一样迸裂开来,一秒钟后,货舱被裹进一团蒸汽中剧烈摇晃起来。正下方的摄像机灭了。他们没有畏缩,挺住。一会儿工夫,颠簸缓和下来。火箭已经烧干了土地表层水分,灼穿浅表层之下的永久冻土。货舱里的空气温度持续上升,热得滚烫。

奥尔森多驾着货舱稳稳下降,借助侧面摄像机和溅射声判定方位。他关掉火箭。让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半秒钟里,货舱直直地坠向地面。一声巨响,货舱对接支架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支架稳住了,接着,一边支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向一边稍稍歪了一点。

一片寂静,只有舱外热气发出的砰砰声。爸爸瞧瞧货舱里特制的压力计,对妈妈咧开嘴笑了:“不是吹牛,我简直可以让这宝贝儿再飞起来!”

- 02 -

早晚相差一个小时,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罗姆的生活就将截然不同。

一行三人向西,从冰牙前往剜刀在秘岛的城堡。过去他受不了和别人结伴同行,可最近十年里,行脚变得合群多了。现在,他乐于和别人一块儿旅行。上一次穿越大沙地时,一伙里有五个共生体。一方面是为了安全:有些绿洲之间相距上千里不说,绿洲本身又是流动的,时有时无,在这种情况下,共生体中某些组件的死亡几乎无法避免;另一方面,在和别人的交谈中他也学会了不少东西。

但现在的两位同伴他不太喜欢。那两人都算不上真正的浪游者,两人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糊里糊涂,挺好玩的,对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很可能是个间谍。没关系,只要别人不把行脚当成他的同伙就行。这一伙里第三个人才真正让他觉得不安。泰娜瑟克特是个新组合,还没有形成共生体,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泰娜瑟克特自称是个教师,但她的某些成分是致命的。或许应该称“他”?——还不大清楚其性取向。此人显然是个狂热的剔割分子,大多数时间里一副冷淡僵硬的死相。剜刀在东部夺权失败后,当地对剔割分子进行了大清洗。她肯定是逃出来的,行脚对这一点相当有把握。

这两人他是在东界遇上的,冰牙地区的那一片属于共和国。两人想看看秘岛的城堡。行脚本来是要去木王的地盘,大家走的是同一条山道。管他呢,多绕九十七公里路而已,反正行脚早就想去秘岛看看了。也许这两人中有谁能把他带进去。全世界都痛斥剔割分子,但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罗姆对邪恶有他自己的看法:邪恶可以毁灭一切,打破一切条条框框,在旧秩序废墟的一片狼藉中也许能够发掘出某些美好的东西。

这天下午,海边的群岛总算映入眼帘。行脚从前来过,离现在不过五十年,但还是被这里的美景深深打动了。西北海岸是北极气候最温和的地区,盛夏时长日无尽,冰川移动形成的谷地里一片浓绿。真是上帝亲手打造的土地啊……他老人家的凿子是冰。现在这里的冰雪残迹只有东边天际处雾蒙蒙的一圈,邻近山丘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小片冰雪。到了夏天,冰雪融化,形成小溪,小溪流淌汇合,山谷陡峭处于是有了一道道瀑布。右边一小块地面被止水泡得软趴趴的,行脚一阵小跑,爪掌底下凉意直沁上来,舒服极了。周围不少飞蠓,行脚毫不在意。

泰娜瑟克特和他并行,走的地方更高一些,在灌木丛另一边。她近来挺健谈,可山谷一转弯,现出农田和岛屿,她马上就不说话了。更远处某个地方便是剜刀的城堡——她阴森森的目的地。

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一直把他共生体中的组件撒得到处都是,没头没脑地乱蹦乱跳。两个一伙三个一群,有说有笑,连泰娜瑟克特都被逗乐了。接着他又爬上高地,报告远处的情况。他是第一个发现海岸的,这个发现总算让他老实了些。就算在平时,他的瞎胡闹也够危险的,何况大家都知道,这个地区到处都是恶棍。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让大家停下脚步,把自己共生体中的组件聚齐,调整背包上的束带。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要应付的情况很棘手,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和这两位朋友一块儿进入城堡。哪怕是浪游者,冒险精神总也有个限度。“有个很低的声音,听见了吗?”泰娜瑟克特道。

行脚侧耳细听,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声音强劲,但低得几乎超出了他的听觉范围。他觉得一股惧意涌上心头,同时又迷惑不解。他一百年前碰上过一次可怕的地震,这个声音和地震声相似,但脚下的地面却没有摇晃。这是否就意味着不会山崩,也不会发洪水?他伏下身体,各组件朝四面八方张望。“声音在天上!”贾奎拉玛弗安朝上指着。

一团闪光几乎正悬在他的头顶,射下一道刺眼的光箭。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想不起以前出过这种事,连传说中都没有。他把组件散开,所有眼睛全部追踪那团缓缓移动的光。上帝呀。肯定有好几英里高,那么高,他还能听见声音。他的目光从那团光上移开,眼睛生疼,金星乱舞。“更亮了,更响了。”贾奎拉玛弗安道,“我想那东西正往下降,要落到那边的山丘上,靠近海边。”

行脚聚拢共生组件,朝西奔去,一边跑一边吆喝其他人跟上。他打算在安全距离上尽可能接近那个东西,仔细观察。他没有再朝上望。太亮了,大白天的,其他东西跟它一比,全都暗了下去,衬出亮光的影子!

他跑了八百多米,那颗星星还挂在空中。他见过星星落下来,有些大星星还会爆炸,炸得可厉害了。但是,落得这么慢的星星他从没见过。说真的……传说中从来没有人这么靠近坠落的星星。一想起这一点,浪游者羁勒不住的好奇心顿时减弱。他朝各个方向望去,泰娜瑟克特不见了,贾奎拉玛弗安缩在前面几块大石头后。

那团光太亮了,威克乌阿拉克罗姆只觉得一股热浪卷过身上没有衣服遮盖的地方。天空传来的巨响让人难以忍受。行脚一头扎向山沟,绊了一下,骨碌碌滚下陡直的岩壁。总算到了阴影里,照在他身上的只有阳光!山沟远处被那团光照得雪亮。那个东西现在在他身后,看不见,但它在移动,地上被光射出的影子也随之一跳一跳地移动着。隆隆声滚来滚去,响得让他的意识都散了。行脚跌跌撞撞地爬过灌木[1]丛,爬呀爬呀,爬进一百码外的森林里躲起来。好多了,可那个声音还在响,越来越响……

幸好他昏过去了。醒来时,星星的声音听不见了,可他的鼓膜继续嗡嗡作响。他觉得天旋地转,脚步蹒跚。好像下雨了——可有些雨点怎么红光闪闪?森林中到处燃起小火头。他藏在树冠浓密的树下,直等到天上不再掉下燃烧的小石块。好在今年夏天雨水很多,火势没有蔓延开。

行脚一声不吭,等着,看天上会不会再掉下燃烧的石块,星星会不会再一次怪叫。都没有。树梢间的风小了下去,他能听见鸟叫、蟋蟀和蛀木虫发出的声音。他来到森林边,从几个地方朝外探头探脑。有一片灌木丛被烧光了,除此之外,一切正常。但他的视域不够宽阔,只能望见高处山沟的岩壁,还有几个小山头。哈!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在那儿,上头三百码外。他的大多数组件钻进了土洞泥坑,留下一两个观察星星落下去的方向。行脚的眼睛眯缝起来。写写画画的举动常常像个小丑,但行脚有时候觉得小丑行径只是他的一层伪装。就算他真是个笨蛋,也是个时不时冒出点天才主意的笨蛋。共生体中的威克就不止一次从远处发现他的组件两个一组,鼓捣着什么奇特的玩意儿……就像现在:那人正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凑在自己眼前。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爬出森林,把各组件拢得很紧,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动静。他小心翼翼地爬着绕过岩石,从一个小土丘后溜到另一个小土丘后。离沟顶只有很短距离了,贾奎拉玛弗安在五十码外,已经能听见对方在自思自忖了。再靠近一步,无论他趴得多低、多么安静,写写画画也能听见他的声音。“嘘!”威克乌阿拉克罗姆轻嘘一声。

对方大吃一惊,思想嗡嗡的叽咕声突地中断。贾奎拉玛弗安把那个奇特工具往一个背包里一塞,收拢组件,静静地思考着。两人对视一刻,接着写写画画做了个傻乎乎的动作,把肩头的鼓膜挤成一个小涡。听着。“这样说话你会吗?”他的声音变得很尖,有些人低音耳朵是聋的,不能用这么高的调门交谈。高频语音有时候表达不清意思,但它的方位性能极佳,声音稍远一点便听不见了。像这样说话,别人无法偷听两人的交谈。行脚点点头:“高频谈话,没问题。”窍门就是把声音挤成一条线,不要与别的声音混淆起来。“行脚朋友,瞧瞧那边那个山头。太阳底下真冒出新东西了。”

行脚又朝上爬了三十码,各组件同时继续留意四周情况。现在他能望见沟口了,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白光。在他身后,山沟北面是一片阴影。他派出一只组件向前探察,飞快地钻过一座座小丘,向下望着星星着陆的地方。

上帝呀,他想(但把内心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又派出一只组件,从另一个角度观察那个东西。像一座踩着高跷的巨型砖房……可它分明是那颗落下来的星星,下面的地面都烧着了,发着微弱的红光。地上升起一股雾气,环绕在它四周。地面烧成了硬壳,以它正下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裂开。

他朝贾奎拉玛弗安点点头:“泰娜瑟克特在哪儿?”

写写画画耸耸肩:“敢情落在后头不敢上来了。我有一双眼睛正找她哩……不过你看见别的人了吗,从剜刀城堡里出来的兵?”“没!”行脚从着陆点向西望去。在那儿!他们在大约一英里外,穿着伪装服,肚皮贴地爬过丘陵地带。他至少发现了三个兵,全是大家伙,每个都是六位一体。“怎么会来得这么快?”他看看太阳,“最多不过半小时。”“运气好呗。”贾奎拉玛弗安回到谷顶朝远处望,“我敢打赌,星星降落时他们已经上了岸。附近全是剜刀的地盘,肯定有巡逻兵。”他趴下身体,从下面只能看见他的两双眼睛,“瞧出来了吗?摆的是伏击队形。”“看见他们你好像不太兴奋嘛。那些人可是你的朋友啊,你到这儿来不就是要看望他们吗?”

写写画画几个脑袋一歪,做了个嘲笑的表情:“得啦得啦,别挤对我了。我知道,打从一开始,你们就猜到我不是剜刀的人了。”“我猜到了。”“好啦,咱们别耍花枪了。这可是件大事,比我那些……嗯,朋友,交代我在秘岛调查的事重要得多。”“泰娜瑟克特那人是怎么回事?”“嘿嘿,我猜,咱们那位尊贵的同伴可是真金白银不掺假。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喽啰,其实准是剜刀手下哪个大人物。她那种人还不少,这些天正翻山越岭向这边跑,逃出长湖共和国。伙计,把你后尾的组件藏严实点儿,要是被她发现了,准被那些兵抓了去。”

行脚在灌木丛中的土坑里钻得更深些,他的位置在谷地上方,沟里沟外一览无余。只要泰娜瑟克特没有比他们更早来到这儿,在她发现他们之前他就能发现她。“行脚?”“啊?”“你是个浪游者,走过不少地方……你说你老早就开始浪游了。你还记得多久以前的事?”

现在在这种环境下,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情愿说实话:“你可能也猜得出来,几百年吧。之前的事就记不清了,只能当传说听听,那些事大多也当真有过,但细节都混在一起,搅糊涂了。”“我呢,我没怎么出去过,还比较年轻。可我能读书。大量阅读。眼下的事书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东西是造出来的,来自我们压根儿没法比量的高处。读过阿拉姆斯特里克萨和飞人伯勒勒勒的书吗?能琢磨出这到底是个什么吗?”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想不起这两个名字。可他的确是个浪游者,去过遥远的远方,那些地方的人说的话他一点都听不懂。在南海,他还见过最愚昧的岛民,以为自家的海岛就是整个世界,他乘船上岛时,他们被吓得四散奔逃。他还算有个组件本身就在岛上住过,能照看照看他们哩。

他探出一只脑袋,再一次望着那颗坠落的星星。天外来客来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遥远的地方啊……自己从前的浪游算什么,什么时候才算终结。

- 03 -

过了五个小时,地面才凉了些,爸爸总算可以把斜梯滑下去了。他和约翰娜小心地走下斜梯,跳过还热腾腾冒着蒸汽的地方,在一块相对而言破坏不大的地面立住脚。地上要彻底冷却还得等不少时间呢。助推火箭的尾气十分“纯净”,几乎不与任何寻常介质产生化学反应。也就是说,火箭尾气的高纯热力一直朝下,钻进地层深达数千米处。

妈妈坐在舱口,观察父女俩远处的情况,手里拿着爸爸那把老式手枪。“有什么情况吗?”爸爸冲她喊道。“没有,杰弗里透过显示窗张望,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爸爸绕着货舱外壳转了一圈,检查使用不当的对接支架。他们每隔十米便停一停,放下一个发声器。这是约翰娜的主意,因为除了爸爸的手枪,一家人再没有别的武器。他们碰巧在货舱里发现了一批过去给医院运的发声器,稍稍变更一下程序,它们就能发出高高低低的各种怪啸,准能把当地野兽吓跑。约翰娜跟在爸爸身后,渐渐地,她的心情由紧张不安变成敬畏赞叹:这里真美啊,太酷了。着陆点是高丘上的一片平地,山丘西面,地势逐渐变低,伸向海峡和岛屿;向北,平地突变为一道宽阔的山谷。山谷那一面她望见还有几道瀑布。脚下的土地很松软,软得像海绵,皱成数千座小土丘,像万顷波涛被拍进一张小照片里。较高的山丘上点缀着一小块一小块薄薄的积雪。约翰娜眯缝起眼睛,望望北边的太阳。太阳怎么跑到北边去了?“爸爸,现在几点了?”

正在打量着货舱下方情况的奥尔森多笑起来:“当地时间午夜。”

约翰娜是在斯特劳姆中纬度地区长大的。学校常常组织去太空旅游,太阳方位奇特在太空里不算什么怪事,没想到地面上也能看到这种现象……居然看到太阳挂在星球北面。

开始干活儿。首先把半数冬眠箱搬到货舱外的空地上,重新调整留在货舱里的冬眠箱的摆放位置。妈妈估计,这样一来,就算是货舱里的冬眠箱也不会再有温度过高的问题了。“这样一调整,每只箱子有自己独立的动力和通风设备反而成了优点。孩子们会没事的,约翰娜。杰弗里在摆弄靠里边的箱子,你去看看他干得怎么样,好吗?”

其次就该启动追踪程序,确定中转系统的方位,接驳与中转系统的超光速通信。这一步约翰娜有点害怕。接通之后会传来什么消息?他们已经知道,超限实验室出了大乱子,妈妈预言的灾难已经开始了。

但斯特劳姆文明圈会出事吗?是不是现在已经毁灭了?超限实验室里,人人都以为自己做的是一件大好事,可现在……别想了。也许中转系统的人能帮上忙。某个地方肯定有人懂行,能用上她的家人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东西,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他们会获救的,其他孩子也会苏醒过来。这件事一直让她很内疚。是啊,爸爸妈妈需要帮手,约翰娜又是这一群孩子中年纪最大的。可说到底,孩子当中只有她和杰弗里睁着眼睛踏上旅途,这么做好像不大对。她能察觉到妈妈的恐惧。敢说他们希望一家人全在一块儿,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虽说爸爸装出轻松自如的样子,可着陆时真是危险极了。溅射上来的气体石块噼噼啪啪打在货舱外壳上,这些东西中只要有一星半点穿过火箭进入排气室,他们现在早就化为一缕飞烟了。

差不多一半的冬眠箱都被搬到了货舱东面的空地上。爸爸妈妈忙着把冬眠箱分散开,这样冷却器就不会出问题。杰弗里留在货舱里检查其他箱子的状况。只要不调皮捣蛋,他就是个最乖不过的好孩子。约翰娜转过身,面向太阳,感受着拂过山丘的凉风。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有点像鸟叫。

袭击开始时,约翰娜正在货舱外一个发声器旁,她的数据机与发声器相连,约翰娜忙着更改发声器的程序。手里的工具太少,连她的老式数据机都派上了用场。爸爸希望发声器的频带尽量设宽一些,能不断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不时还要插进一声巨响。这回她的数据机“粉红象”要大显身手了。“约翰娜!”妈妈的喊叫和陶器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身旁发声器的喇叭迸成碎片。约翰娜一抬头,什么东西从她的肩窝插进胸膛,一下子把她射倒在地。她迟钝地看看露在自己身体外面的一截:一支箭!

着陆区西面潮水般涌来大批……东西。像狼,又像狗,但长着长长的脖子。它们飞奔过一个又一个小土丘。毛皮是灰绿色的,和周围山丘的颜色一样,只有腰臀附近才白一块黑一块的。不,绿色是外面套的一层。衣服。约翰娜震惊不已。她不觉得疼,因为大脑还没来得及对胸口的一击做出适当反应。她被射倒在地,背靠一堆拱起的草皮,正好能看到整个袭击场面。只见更加密集的箭雨飞了过来,空中布满一道道黑线。

能看见弓箭手了。是好多狗!分成一小群一小群。两只狗操作一张弓,一只持弓,另一只开弓,第三和第四只好像除了背箭筒之外只管东张西望。

弓箭手停下脚步,几乎完全隐蔽起来。两翼冲出大批其他小群,跃过丘陵飞掠过来。许多狗嘴里咬着战斧,脚爪上扣着闪亮的铁爪尖。咔咔咔,爸爸的手枪开火了。攻击波绊了一下,一只只狗倒了下去,但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又冲了上来,并发出阵阵咆哮。这是一种疯狂的叫嚣,一点儿也不像狗吠,倒像巨型喇叭里传出的风暴摇滚,听得她牙根发酸。血盆大口、尖牙利爪、雪亮的刀斧、咆哮的喧嚣,汇合成一片怒潮。

她挣扎着侧过身子,尽力朝货舱方向望去。现在感觉疼起来了,她疼得尖叫着,但叫声淹没在一片疯狂中。狗群从她身旁冲过,直扑爸爸妈妈。她的父母蹲在货舱下的对接支架后面,阿恩·奥尔森多的手枪口闪烁着微光,他穿着增压服,箭射不穿。

狗的尸体越积越高。手枪发射的是灵敏子弹,具有致命的准确性。她望见爸爸把手枪递给妈妈,从船下的隐蔽处向她奔来。约翰娜向爸爸伸出自己还能动弹的那只胳膊,哭喊着、尖叫着,让他赶紧退回去。

三十米,二十五米。妈妈的掩护火力把父女俩圈起来,不断击退

[2]狼群。一阵箭雨落在奔跑的奥尔森多身上,他抬起双臂护住头部。二十米。

一只狼一跃而起,跳过约翰娜,一闪即逝。她只来得及瞥见它的短毛和长着疤瘌的后半身。疤瘌狼箭也似的射向爸爸。奥尔森多一闪身,给妻子开火的机会。但疤瘌狼动作实在太快,它随着奥尔森多一起躲开,顺势跃过把它和目标隔开的一段距离。它扑上去了,脚爪上的铁爪尖闪着光。约翰娜只见一股红色从爸爸脖子上喷出来,一人一狼同时倒地。

片刻时间,斯佳娜·奥尔森多停止了射击。这就够了。狼群往两边一分,中间蹿出一小簇径直奔向货舱。这一簇背上都背着某种箱子,领头的一只嘴里咬着一根喷管。一股黑色液体疾射而出……一声爆炸,化为一团烈火。这群狼摆弄着它们的原油喷火器,来回奔走,喷向着陆区,喷向斯佳娜立足的对接支架,喷向一排排盛着孩子的冬眠箱。约翰娜望见烈焰浓烟中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在挣扎,望见轻塑料制成的冬眠箱渐渐软化,变成一摊液体。

约翰娜将脸转向地面,用她完好的胳膊撑起身体,尽力朝货舱、朝大火爬去。接着,仁慈的黑暗降临,她失去了知觉。

- 04 -

行脚和写写画画整个下午都在观察剜刀部队排兵布阵安排埋伏:步兵隐蔽在着陆区西坡,弓箭手在后,喷火兵摆成突击队形。剜刀堡的爵爷们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要对付的是什么?两人翻来覆去地讨论这个问题。贾奎拉玛弗安认定剜刀贵族心里清楚得很,这些人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一心希望一把把那个了不得的战利品抓到手里。“不等另一边明白过来,他们已经撕开了敌人的咽喉。这一手向来奏效。”

行脚没有马上回答。也许写写画画说得对。这个地区他已经五十年没来过了,当时剜刀的力量还不引人注目,比不上其他地方的种种势力。

过去也有远方来人被害的先例,但概率很小,比坐在家里不出远门的人所想象的小得多。大多数人对远方来客很友善,乐于从他们嘴里听到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尤其当客人没有恶意时更是如此。真要对来人下毒手时,一般先要“掂量掂量”对手,弄清楚对方的实力以及杀死他们可以捞到什么好处。一言未交骤下辣手的情形很罕见,只有最阴狠狡诈——而且最疯狂——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我不知道。摆的确实是伏击阵,但剜刀的人也许只是先做好准备,并不真正动手,说不定还是会先谈谈再说。”

几个小时过去了,太阳慢慢移向北面。落下来的星星的另一面传来一阵声响。该死,另一面的情形他们一点也看不见。

埋伏着的部队没有动。几分钟过去了……他们终于看见了从天上来的人,或者是来人的一部分。每个组件各长着四条腿,但它竟然只用后腿行走。什么怪样子嘛!等等……它的前爪还抓着东西哩。他没发现它用嘴,连一次都没有。再说,瞧那张扁嘴,恐怕很难咬紧什么东西。可它那对前爪真是灵活极了,有了这种爪子,单独一个组件就能轻而易举地运用工具。

看得见的地方只有三只组件,可说话的声音非常多。隔了一会儿,传来一阵高音,肯定是有条理的思想声。天哪,这些家伙的动静可真不小。距离太远,声音含混不清。即使这样也和他从前听过的任何思想声大不相同,跟食草动物的念头所发出的乱七八糟的噪声也不一样。“你怎么看?”贾奎拉玛弗安轻声问道。“我周游过全世界——这种生物绝对不是咱们这个世界上的。”“是呀。嘿,这东西我觉得像螳螂。知道螳螂吧,大约这么高[3]——”他的一张嘴张开大约两英寸宽,“园子里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操心害虫了……小个儿杀手,厉害极了。”

嗯。行脚倒没想过螳螂。螳螂很好玩,没什么危害——至少对人无害。但他知道,雌螳螂交配后会把雄螳螂活活吃掉。想想看,这种东西长成巨大无比又拥有共生体的智力。他们现在不能下去跟这种生物打个招呼,说不定这是件大大的好事。

又过了半个小时。异形生物把它们的货箱搬到外面,剜刀的弓箭手向前移动,更接近了,两翼的步兵共生体列成突击队形。

一阵箭雨,飞过剜刀部队和异形之间的空地。当场倒了一个异形组件,它的思想声没有了。其他组件钻进它们那座会飞的房子下面不见了。剜刀全军向前猛冲,共生体之间拉开距离,这样自我意识便不会和别人混淆。也许他们想活捉异形。

……攻击波突然瓦解。异形还在好多码之外:没有箭,没有火焰——只见士兵一排排倒下。有一会儿工夫,行脚还以为剔割分子碰上了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但第二拨又上来了,越过第一拨继续冲击。组件们接连不断栽倒在地,剩下的人已经陷入杀戮的疯狂之中。没有理智,只有动物的嗜血欲望。攻击部队缓缓向前推进,后面的人踏着前面的尸体。又一个异形倒下了……奇怪呀,他隐隐约约仍然能听见异形思想的声音,有调子、有节奏,和攻击开始前一模一样。在全体死亡的阴影笼罩下,异形怎么还会这么镇定?

一声哨令,人群中分,一个喷火兵冲了出来,刚越过尖兵线便立即喷出火水。飞行房子现在成了烤盘里的肉,被烈焰浓烟包围了。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心里咒骂一声。再见了,异形。

剔割分子对伤兵和残体向来不大理会。重伤员朝雪橇上一堆,拉得远远的,防止他们的惨叫声扰乱其他人的意识。战场清理班粗暴地将飞行房子附近的残体轰走。长满绿草的座座小山丘上到处是游来荡去的残体,这里那里,撞上谁就随意凑合成共生体。有些残体逛荡进了伤员堆里,对伤员们寻找自己被打散的残体的凄惨呼叫置若罔闻。

混乱渐渐平息了下去,这时出现了三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共生体。剜刀的白衣侍从走到飞行房子下,一个侍从不见了,也许进了房子。两具烧焦的异形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搬上雪橇——远比照料伤兵小心——然后被雪橇拖走了。

贾奎拉玛弗安用他的眼睛工具扫视战场残迹,这个工具他现在不再藏藏掖掖了。一个白衣侍从从飞行房子下面拖出了什么东西。“哟!还有别的异形尸体,可能是烧死的。像小崽儿。”小个子异形也长着螳螂似的外形,它们被紧紧捆在雪橇里拖下山去。山下肯定有驮猪拉的大车等着。

剔割分子在着陆点四周设下一圈哨卡,另一个较高的山头还有十多名生力军警惕地看守着飞行房子。谁都别想溜过去!“简直是谋杀,绝杀。”行脚叹了口气。“也许没有……他们最先射倒的那个组件,我觉得还没死。”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眯起自己视力最好的一双眼睛,极力想看个清楚。写写画画准是把愿望当成了现实,要不然就是那个眼睛工具大大增强了他的视力。第一个倒下的异形在飞行房子远处,已经停止了思想。但停止思想并不一定等于死亡。边上来了一个白衣侍从,把它拉上一架雪橇,拖起雪橇离开着陆点,朝西南方去了……跟其他异形被拖走的方向不大一样。“那只东西还活着!胸口中了一箭,可还在喘气儿,我看见了。”写写画画的脑袋转向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我觉得,咱们应该把那个异形夺过来。”

行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张口结舌瞪着对方。剜刀的党羽遍布全世界,西北过去几英里就是他的老巢,向内陆延伸数十英里都是他的势力范围,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至于现在,他俩自己都还被一支大军团团包围着。见到他吃惊的表情,写写画画有些丧气,但有一点清楚极了:他不是开玩笑。“当然喽,我也知道风险很大。可生活本来就是冒险,对不对?你是个浪游者,这个你最懂。”“嗯。”浪游者素有胆大冒险的名声,这个不假。问题是绝杀之后,全部组件通通丧命,灵魂绝不可能独立生存。浪游途中遭遇绝杀的可能性非常大,浪游者因此也学会了谨慎行事。

可话又说回来——话又说回来,这么多世纪以来,他浪迹全球,却从来没有碰上眼下这么惊人的奇遇。结识外星异形,成为它们中的一员……诱惑之大,远远超过了理智。“我说,”写写画画道,“我们大可以下去跟伤兵混在一起。只要能走过战场,咱们就有机会接近最后那个异形组件,仔细瞧瞧它,不用冒多大危险。”贾奎拉玛弗安说着说着,已经动身从刚才的观察位置上退了下来,东兜西转,想找一条不会暴露自己的小路下去。威克乌阿拉克罗姆左右为难,既想跟上去,又踌躇不前。去他的,贾奎拉玛弗安已经承认他是个间谍,又随身带着那么好的工具,肯定是长湖共和国最高级别的情报机关发给他的。这家伙肯定是个老手……

行脚看看两人所在的山丘,又迅速朝山谷扫了一眼。看不见泰娜瑟克特,也没发现其他人。共生体的几个组件从各自藏身的洞穴里爬出来,跟上间谍。

两人尽可能潜行在北面太阳投下的阴影中,没有暗角时便从一个山丘摸到另一个山丘。眼看就要碰上第一个伤员,写写画画说了句话,算得上这个下午最吓人的一句话:“哎,别担心。这种事儿,我在书上读得多了。”

残体和伤兵组成的一大群乌合之众是极其恐怖的,能把人的意识彻底搅散。单体、双体、三体,还有几个四体。残体们漫无目的地晃来晃去,完全失去了自制力,不住发出求偶的哀号。大多数情形下,这么多人挤在几亩地大小的狭小地段,必然会产生众人意识相混的混响效应。他确实也发现了某些交媾活动,还有些残体在互相审视,判断融合的可能性。但绝大多数残体受创过重,不可能有正常反应。威克乌阿拉克罗姆不禁自问,尽管剔割分子高谈理性,说不定他们当真会对手下士兵的残体放任不管,任凭他们自行组合。如果真是这样,准会出现不少变态或残疾的新共生体。

离那一群无理智乱众更近了,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罗姆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保持清醒的意识。只有竭尽全力才能记住自己是谁,记住自己的任务:到草地那一边去,不要引起别人注意。

纷杂的念头越来越控制不住,声音越来越大,接连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脑海:

……真想见血,冲杀过去……

……异形前爪里有个亮晶晶的金属东西……她胸口一定很疼……咳着血,倒下去……

……新兵训练营,还有在这之前,有个兄弟并进了我的共生体,对我真好……铁大人说我们在进行的是一场伟大的实验……

穿过灌木丛,冲向那个僵直的爪子伸出来的怪物。脚爪扣着锋利的铁爪尖,跳呀。砍进怪物的喉咙。血喷得老高。

……我这是在哪儿……你能收留我吗?成为你的一部分……求求你?

最后这个问题让行脚猛地一转身。请求十分强烈,就在近旁。一个单体嗅着他。他尖叫一声,把那个残体赶走,自己跑进一块没有什么人的开阔处。在他前面,贾奎……贾……叫什么来着?他的情形比行脚强不到哪儿去。行脚现在混在乱众里,几乎没有被识破的可能,但他已经开始对自己能不能穿过草地产生怀疑了。行脚有四个组件,四周转来转去的全是单体。在他右手边有个四体已经开始大肆强奸,单体、双体只要经过便不管不顾一把抓住。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散成了四个单体),他们拼命回想,自己为什么到这个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集中注意力,抓住最直接的感受: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一股喷火兵的火水发出的煤烟味儿……一窝一窝蚊蝇,黑压压地叮在一个个血洼里。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足足好几分钟。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渐渐收拢了)向前望去。差不多快走出这一片狼藉了,已经接近南端。他挣扎着爬到一块干净的地面,有的组件呕吐了,他瘫倒在地。神志渐渐恢复。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抬起头,见贾奎拉玛弗安还混在人群里没挣扎出来。写写画画是个大块头,六位一体,却比行脚更惨。他跌跌撞撞,东倒西歪,瞳孔放大,时而猛咬自己一口,时而咬别人一口。

唉,总算穿过了草地,用的时间也不算长,还能赶上拉走最后一个异形组件的白衣侍从。想有什么别的图谋的话,先得找个办法不引人注目地离开这一群无理智乱众。嗯,这儿剜刀部队的军服倒是不少……军服的主人全都绝杀了。行脚的两个组件走到一具死尸前。“贾奎拉玛弗安,这边来!”那位大间谍朝他的方向望来,眼睛里重新有了一丝理智。他摇摇晃晃地走出人群,一屁股坐在威克乌阿拉克罗姆几码外的地方。隔得太近了,本来两人都应该觉得不舒服,但经过刚才那场大混乱,这段距离也不算过分。他躺了一会儿,喘着粗气:“真对不起,没想到会像这样。我在里边时丢了一个组件……没想到还能把她救回来,真是谢天谢地。”

行脚瞭望着那个白衣侍从和他的雪橇远去的方向,和其他人走的不是一条路。再过几秒钟就再也看不到那个异形了。扒下一套军装来,也许他们可以跟上去,再——不,太危险。他已经开始像那位大间谍一样考虑问题了。行脚从一具死尸上脱下一件军装。还需要别的伪装。也许他们可以在这里停一宿,找个机会好好看看那座飞行房子。

过了一会儿,写写画画看见他做的事,于是也动手收集起军服来。两人在尸堆中蹑手蹑脚,收集不过分血污的装备,还有贾奎拉玛弗安觉得配套的军衔标志。尖爪掌套和战斧扔得到处都是,两人不久便武装到了牙齿,他们的有些背包只好扔掉……再来一件外套就齐了,可他的罗姆肩膀太宽,找不到合适的。

直到后来,行脚才弄清楚当时出了什么事:一个大块头残体,三体,一动不动地躺在尸堆里。可能沉浸在自己其他组件死亡的伤痛之中,痛苦得麻木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它几乎完全没有发出思想的声音。行脚动手扒下它阵亡的组件的军服。突然之间,他听到“甭想抢我的东西!”那种狂怒时思想的呼呼声,近在咫尺。紧接着,他的罗姆腹部一阵剧痛。行脚疼得直打滚,猛然间一跃身,扑在袭击者身上。两人此时完全说不上有什么思想,只有一股冲天怒火,拼死扭打在一起。行脚的战斧狠狠劈下,一下,又一下,一阵乱劈乱砍,紧咬战斧的嘴上糊满鲜血。等他恢复神志时,三体中有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两个逃进伤员丛中。

威克乌阿拉克罗姆蜷成一团,紧紧围着痛苦万状的罗姆。袭击者戴着尖爪掌套,那一击将罗姆从肋下直划到胯部。威克乌阿拉克罗姆摇摇欲坠,肠子流了出来,淌到几只爪子上。他拼命用鼻子把流出来的内脏拱回组件腹内。疼痛感慢慢消退,罗姆眼中的天渐渐变黑了。行脚将涌到喉咙的惨叫憋回去。我只有四个组件啊,有一个我要死了!几年来他不断提醒自己,对浪游者来说,四个组件太少了。现在他要付出代价了,何况是被没头没脑地困在暴君的统治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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