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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2 13:4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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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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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试读:

楔子

卡车司机章二在一家脏乱的路边店一边喝着掺了水的米酒,一边看着柜台上方由一台不停发出嘈杂交流电噪音的旧式电视机播出的碟片。章二是个粗人,他喜欢看热热闹闹的武打片,当然,如果是露点的三级情色片就更好了。可那天路边店播的却是一部外国的科幻片,他看了一眼老板娘女儿摆在桌子上的DVD封套,是一部叫《蝴蝶效应》的美国电影。他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于是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出路边店,上了自己的东风大卡车。

对于卡车司机章二来说,当然不会知道“蝴蝶效应”是物理拓扑学里的一个名词,意思是在事物的发生链里,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环节发生了改变,就会引起以后一连串的变化。换句通俗的话说,巴西的亚马逊丛林中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几下翅膀,就会在美国的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

章二并不关心这些事,事实上,他一上了卡车,就已经忘记了封套上“蝴蝶效应”这四个字,他只关心自己是不是能快点把卡车载着的原木卸到该去的地方,他只想早点把事办完后再回到这家路边店,好好拿言语来取悦一下老板娘那正值妙龄的女儿。刚才他在翻看录相带封套的时候,分明看到那女孩拿狐媚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一想到这里,章二的心里就燃起了一团火焰,他能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为了压抑这股身体里的火焰,章二拉开了车窗,想让窗外的寒风冷静一下他正在发热的脸颊,没想到一打开车窗,几粒煤沙就掠进了他的眼框里。一阵生硬的疼痛逼使章二闭上了眼睛,对于一个开长途的司机来说,开车的时候闭上眼睛是一个大忌,于是章二连忙踩了一脚刹车,他记得前面是一个转弯,就究竟是左转还是右转他却记不得了,又好像前面既有个左转又有个右转。章二忽然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偏差,即使是一秒前看到的景象,竟也成了一团混沌。

也许前面是个三岔口吧,但车应该往哪边开呢?虽然已经踩下了刹车,但如果不扭一下方向盘谁知道卡车会撞在哪里?

只是瞬间的犹豫,章二就觉得卡车的车尾轻轻颠簸了一小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章二暗叫了一声晦气,要知道这卡车是自己贷款买的,只是简单地拿钱挂靠了一个车队,所有的修理费用都得自己掏腰包花钱。这时,卡车“嘎”的一声停在了路上。

章二揉着眼睛下了车,当眼泪从眼眶里挤出来的时候,同时也冲刷走了眼眶里的煤沙。他走到车尾,发现了一条浅浅的剐痕,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擦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卡车撞到了一个路边的路标牌。

章二烦闷地耸了耸肩,吐出一口唾沫,暗骂了一声倒霉,然后继续上了车,踩了一脚油门,卡车快速沿着逶迤的山路向前开去。

这个叫章二的卡车司机将不再在这个故事里出现,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但是他却不知道,刚才他的车挂擦了一下路边的标牌,把原先路牌指示的方向撞歪了。当然他更不会想起那句话——巴西的亚马孙丛林中一只蝴蝶轻轻地扇几下翅膀,就会在美国的得克萨斯州掀起一场龙卷风。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句话。

在章二的卡车渐渐远去之后,天边涌来了一片密密实实的乌云,天色变得黯淡了下去。忽然一声惊雷凭空乍起,闪电急驰而过,掠来一片短暂的光亮,正好映在了路边的标牌上。标牌上有一个尖利的箭头,箭头前则的几个血红的艺术字——恶诅村,1000米。

当然,这个路牌所指的方向,已经不再是原先的方向了。

《夜长梦多》之鸿门客栈

第一章尸家重地,非请勿入

01

初冬的天色总是很阴霾的,厚厚的云层堆积在空中,随时一幅马上就要垮压下来的感觉。东吾小区路边法国梧桐树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树干上的树皮东一块西一块地剥落了,露出了里面黄褐色的树肉,偶尔还会有点粘稠的脓汁从树的伤口滴淌出来,然后凝结成暗色的膏一般的东西,让人一眼看上去总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一年前的这个季节,小区的物业管理叫来了几个花工,准备把东吾小区里的一片种满了梧桐树的小树林整修成绿茵草坪。当一个年轻花工掘开空地上的土堡、刨开上面的浮土时,却看到了一块块斑驳且支离破碎的腐朽木板。另一个有经验的老花工说,那是年代久远的棺木!

几个胆大的花工从浮土下把棺材拖了出来,曝露在了初冬尚还算得上温暖的阳光下。只是棺木在拖移的过程中,裂出了一条条或粗或细的缝隙。花工们原本以为会嗅到腐烂的气味,没想到他们嗅到的却是一股浓郁的香料味。最早发现棺木的花工找来了一根撬棍,撬开了棺材顶的木板,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幅白森森的骨架,可打开后一看到里面的东西,立刻就吓得连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着粗气,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几个花工面带鄙夷地嘲笑着他的胆小如鼠,而他则指着棺材声音颤抖地说:“棺材里面有个活人!是个活着的老太太!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棺材里面当然是不会有活人的。几个花工战战兢兢地走到棺材边上,才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具脸色红润的年老女尸,眼睛微微翕张,露出了一丝寒茫。女尸没有腐烂,手臂上露出的肌肉还保持着细腻的肌理,当老花工壮着胆子摸了一下,竟惊异地发现手臂甚至还保持着些许的弹性——这是一具长年未腐的古尸!

古尸在接触了空气后,颜色渐渐变得晦暗,尸体里渗出了暗色的黏液,只是一会儿的工夫,就散发出了恶臭,原本充盈的身体慢慢干瘪了下去。花工们找了张凉席把古尸裹了起来扔到了一边,这让后来赶来的文物局考古专家很是懊丧。

不过这事传出去之后,很多城市里年老的人都说,这具未曾腐烂的古尸,其实是吸收了天地间的灵气,那个不知多少年去死去的老太太其实早就羽化成仙了。而她的仙气也透过地下的土壤,被周围的梧桐树吸了个透。所以,虽然后来这些梧桐树被移栽到了小区附近的行道边,但无数迷信的老年人还是纷纷涌到了这里,不顾物业保安的劝阻,执拗地剥去了梧桐的树皮。他们只希望这些树皮可以为他们带来家人的健康与好运。

毕竟,家人的健康与好运,本来就是老人们最永远的希望。

郭浩然耸着肩膀沿着人行道向东吾小区自己的家走去,他的两道眉毛紧紧蹙在了一起,手里拿着几个刚从邮局取回的挂号包裹。他瞟了一眼小区路边的梧桐树,下午的阳光越过光秃秃没有遮拦的梧桐树,晒在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眉毛却蹙得更紧了。那些树干上的伤口就像一只只眼睛一般瞪着郭浩然,这让郭浩然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同身体里有无数只小爬虫,想要从郭浩然皮肤上的毛细血管里钻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

郭浩然这段心情很是不爽,他刚给妻子叶眉打了个电话,可电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关着机。叶眉是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两年前歌舞不景气的时候叶眉主动离职去了一家生意不错的夜总会担任领舞。钱是不少挣,但必须得晨昏颠倒地工作。

郭浩然倒不是担心这个事,他是个自由撰稿人,常常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赶稿。他最害怕的是,叶眉会不会在夜总会这种杂乱的场所结交其他男人!毕竟能去夜总会消费的男人荷包里多多少少都有几个钱,而郭浩然只是个不算入流的悬疑小说作家,写的东西在杂志上发表的也不多,每个月就一两千的稿费。在他的心里,有种深深的危机感,他很害怕叶眉终究会有一天什么都不说,悄悄地离开他。

郭浩然的这种感觉,最近来得更是迅猛了。

这段时间,他常常发现自己给叶眉打电话的时候,叶眉的手机总是关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冷冰冰的一句话,总会让郭浩然坠入寒冷到极点的冰窖。

他也曾问过叶眉,叶眉总是说现在夜总会正在排一个新舞,她是领舞员,为了不受干扰,所以一定要把手机关掉。一开始郭浩然也相信了叶眉的说法,可今天他却彻底地伤心了。

郭浩然在今天稍早的时候去了一趟那家夜总会,见到了那里的老板。那个腆着肚子五十多岁的胖子,一边拿牙签剔着金牙上的食物碎渣儿,一边傲慢地告诉郭浩然一个令他不敢相信的事实——叶眉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离开了夜总会,至于她现在哪里上班,这个金牙死胖子也一无所知。

叶眉没在夜总会跳舞了!但她还是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带回不菲的工资。

她现在究竟是做什么?难道……

郭浩然的心里隐隐作痛,他猜,他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也许,叶眉已经在外面有了另一个男人。

回到了家中,叶眉没在家。郭浩然心里有点郁闷,他把刚从邮局取回的挂号包裹扔在了桌上。他点燃了一根细长的香烟,在窗前枯坐了片刻,袅袅的烟雾渐渐裹住了他整个身躯。

他的心里越来越乱,他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桌边,拾起了包裹与邮件。

先打开了一个包裹,里面是本叫《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的闲书,是郭浩然赶稿无聊的时候在网上书店订购的。不过现在他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于是随手扔到了一边,然后拾起另一个包裹。

这是一个从西南某城市寄来的包裹,看大小里面应该是本书。作为一个写悬疑小说的作家,郭浩然常常收到同行寄来的新书,这次也不例外。他撕开了包裹上粘着的透明胶,一本装帧得还算精美的书“啪”的一声从封套里落到了桌上。《夜葬》,这是一本由一个叫庄秦的小说作家写的恐怖小说。郭浩亮并不认识庄秦,只是在网上偶有交流,这次庄秦的新书出版后,郭浩然也发了封礼节式的电子邮件找庄秦要了一本,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就真的收到了。

作为行规,只要收到了作者寄来的书,就有义务为对方写一篇书评。于是郭浩然捧着《夜葬》走到窗边,在午后还算温暖的阳光下仔细地阅读了起来。

这个故事发生在西南一个叫“恶诅村”的穷乡僻壤,作者的想象力很是丰富,竟把西南民俗上的一种丧葬习俗与海地巫毒教、毒品犯罪联系到一起。故事虽然简单,但也让郭浩然读得津津有味。三个小时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也正好读完了整本书。

当他翻开最后一页,看到那一页上竟然夹了一张精美的纸片。本来他以为这是一张书签,可取出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旅游宣传单,上面印着几个艺术字——“恶诅村欢迎您”。

看了看介绍,郭浩然才明白,原来庄秦的恐怖小说《夜葬》,让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子一下出了名,当地的旅游局决定开发那里的旅游资源,而打出的宣传语正是——想去看看恐怖故事发生的真实场景吗?来恶诅村吧。

郭浩然若有所思地放下了书。

02

当叶眉回到家后,郭浩然不可避免地与她大吵了一场。叶眉承认与其他男人有染,但却不愿意说出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叶眉毕竟与郭浩然做了五年多的夫妻,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记得有一次叶眉提前下班回家,看到郭浩然正准备做香辣兔。他没有用菜刀杀,而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只待宰的兔子,然后举起了一柄榔头,面无表情地冲着兔子的脑门砸了下去。兔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脑浆四迸,眼珠爆裂。当郭浩然看到叶眉在旁观看时,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但是在眸子中,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残忍与满足。是的,是满足!当郭浩然看到兔子被砸死时,眸子里显现的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

虽然因为平时郭浩然靠写文章挣不到什么钱,在叶眉面前就像只病恹恹的兔子一样,对叶眉百依百顺,但叶眉却总是忘不了那天看到从郭浩然眼中迸出的快感。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这个以杀兔子为乐的人!

叶眉担心郭浩然会在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后,做出疯狂的举动。在结束了争吵之后,叶眉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递给了郭浩然。在纸片的顶端,写了五个工整的黑色大字:离婚协议书。

叶眉在协议书里做出了最大的让步,把他们共同拥有的这套两室一厅、所有的银行存款都留给了郭浩然——反正那个男人有的是钱,叶眉也不在意这点与郭浩然共有的东西。她想郭浩然应该满足了吧,可是当她看到郭浩然的脸时,不禁愣了。

郭浩然的脸上滑过了两行泪水,他视线朦胧,定定地看着叶眉,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愿意离开那个男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这一刹那,叶眉的心里突然有了些柔弱的东西,她几乎就要点头了。可一想到这五年来郭浩然什么都不曾给过她,而那个新结交的男人有车有房,还对她百依百顺,她心里的天平立刻又倾斜了过去。

叶眉决绝地说:“不行,我必须要离开你,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说完这些话,她看到了一双绝望的眼睛,她的心又柔弱了起来,于是她低声对郭浩然说:“别难过了,只要你愿意签这份协议书,我可以答应你最后一个要求。只要我做得到,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郭浩然站了起来,抬起头四顾逡巡,他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窗台上的那本《夜葬》上。他忽然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他对叶眉说:“我们去旅游吧。”“为什么突然想起去旅游?”叶眉有些不解。

郭浩然语气黯然地答道:“因为我希望在旅游里可以遇到一点事,让我们的关系又重新恢复到以前一样美满。如果事情能这样发展,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如我所愿,那也无所谓,就如同现在最流行的离婚旅游,我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分手,即使是离婚了,我们也可以继续做普通朋友。”

叶眉点了点头,同意了郭浩然的提议。在她点头的时候,在她的心里忽然也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悲凉。

很多年以前,叶眉曾经看过一本日本女作家山村美纱写的推理小说《离婚旅行》。讲的是一对夫妻在离婚前选择了去旅游,他们在旅游里遇到了许多离奇诡异的事件,在经过了这些事件后,那对夫妻最终重归旧好。

那还是叶眉与郭浩然热恋的时候,找郭浩然借来看的。叶眉知道,郭浩然也看过这本书,说不定他的提议就是因为这本书的原因。不过,叶眉相信,不管在旅途中遇到什么样的事,她做出的决定都是不会改变的。她早就厌烦了与郭浩然在一起的生活,她渴望转变,她渴望脱离与郭浩然有关的一切生活。

在叶眉回房前,她没有忘记问一句:“我们去哪里旅游。”

郭浩然面无表情地说:“恶诅村,一个西南的古镇。”他抬起了手,手中有一张精美的纸片,正是《夜葬》里夹着的那张旅游宣传单。

03

为了这次意料之外的旅游,郭浩然在超市采购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饮料。当他走到东吾小区的行道边时,他望了一眼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愣了一下,然后他大步走到了一棵树旁,用力在树干上撕下了一块树皮。

虽然郭浩然并不相信这块梧桐树皮可以为他带来好运,但是他真的也期盼着在冥冥中,可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还给他叶眉那颗已经飘忽缺失的心。

看着手里的这块沉甸甸的暗褐色的梧桐树皮,郭浩然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叶眉在递给他离婚协议书时,眼中闪现出那决绝的寒芒,令他伤心到了极点。他使劲拼命摇了摇头,想让自己保持一点清醒。初冬的阳光虽然温暖,但郭浩然却觉得全身透体冰凉。

他把那块梧桐树的树皮塞进了裤兜里,然后转身拎着零食向家中走去。

郭浩然与叶眉不紧不慢地开始了他们的恶诅村之行。根据旅游宣传单上的介绍,他们定了去西南某城的飞机票,到了某城后又坐火车来到了远郊的一个小镇,这个小镇离传说中的恶诅村还有半天的车程。

他们到小镇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所以不得不在这里盘桓一夜。走进一家小旅社后,郭浩然本来很想与叶眉开一间房,但叶眉却皱着眉头对有着红彤彤脸蛋的服务员要了两个房间。郭浩然本想表达自己的反对,可一看到叶眉冷若冰霜的面孔,他就不由得一个哆嗦,把嘴里的话硬生生地塞了回去。

郭浩然到柜台上找到了那个脸蛋红扑扑的女服务员,问了问关于恶诅村的情况。那个女服务员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告诉郭浩然,恶诅村其实是才开发的,并没有纳入镇里旅游的规划,是恶诅村自己在运作这个项目。所以现在没有公共汽车可以直达恶诅村,只能乘坐破旧的城市里淘汰的小巴前往。

听完了这些话,郭浩然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到这里来进行他与叶眉的离婚旅行。

第二天一早,郭浩然叫醒了叶眉,来到了镇里的公交车站。他问了好几辆车后,终于坐上了一辆屁股后面冒着黑烟的破旧小巴。

车上人不多,除了司机只有三个乘客。郭浩然看到小巴最后一排坐着一对年龄不大的情侣,正旁若无人地互相喂着黄澄澄的柳橙。在最前排的副驾座上,则有个戴着墨镜、肌肉遒劲的中年人。郭浩然可以肯定这三个人也是游客,之所以这样认为,除了因为他们身穿的衣物与车外的乡民们截然不同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三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张恶诅村送出的精美旅游宣传单。

郭浩然暗笑了一声,心想这三个人也一定是看到了宣传单上的美景后被蛊惑了吧。

叶眉上了车后,没有顾及郭浩然的脸面,独自一人坐到了靠左侧窗边的单人座上。郭浩然苦笑了一声,闷闷不乐地走到最后一排,坐到了那对年轻情侣的身边。看着这对情侣卿卿我我的甜蜜劲,郭浩然的心里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车缓缓地行驶在弯曲逶迤的山路之间,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很明显他是个刚上路的新手,对这条通往恶诅村的道路并不熟悉,一遇到岔路他就会歪过头来问他身边那个健壮的中年人应该怎么走。而那个中年人也对道路并不熟悉,他只是个游客而已,一遇到司机的问题,他就翻开一本地图册,指着上面的道路说也许该往这边走,也许该往那边走。

一路上,这个司机走走停停,本来只需半天车程就可以到达恶诅村,可天色渐渐变暗的时候,这辆冒着黑烟的小巴车却还在连绵起伏的山麓中如蜗牛一般爬行着。

这一路上,郭浩然的心里一直憋闷着一团火气,他很想对这个不熟悉的年轻司机破口大骂,但他又想在叶眉面前保持自己最后的一点点风度。他无数次想要将自己的怒火压抑在胸腔之中,可那团邪火却像生了根的种子,顽强地在心里滋生,总想找个缝隙冲将出来。

天边涌来了一团团密密实实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只是一刹那,天色就暗得如同夜晚一般。

郭浩然望了望窗外,感觉自己终于难以忍受了。他“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在年轻情侣诧异的目光中,他大声质问司机:“你到底还要开多久啊?都走了一整天了!”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小巴车的惯性差点让郭浩然难堪地摔倒在车厢里。他正想发作,却又发现车已经停在了一处三岔口之前。那年轻的司机不紧不慢地说:“到了,你们看——”

司机指着窗外的一个路牌,上面写着几个血红的艺术字:“恶诅村,1000米”。

副驾座上的那个健壮的中年人问:“为什么车停在这里不走了?为什么不把我们送到前面一公里的村口?”“因为……”司机原本还算流利的话语顿时有点结巴了,他略带慌张地说,“前面的道路是乡村机耕道,一下雨就会泥泞不堪。车开进去,轮胎会陷进烂泥,根本没办法开走车。你们看,马上就要下雨了,我可不想进去了就出不来。要知道,一听恶诅村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他的话一说完,车窗外的天边就闪了几下白光,一声炸雷平白无故地传进了他们的耳膜,车外竟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郭浩然还想发作,这时叶眉站了起来,柔声说:“就别给司机添麻烦了,我们下车走吧。”在年轻司机感激的眼神里,叶眉率先走出了小巴车。

郭浩然见状,赶紧跟在叶眉身后走出了小巴车厢。他看着天空中落下了滴滴细雨,连忙脱下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叶眉的背上。还好,这次叶眉并没有再次拒绝,她披上了郭浩然的外衣,默默无语地走在了最前面。

那对年轻情侣与那个健壮的中年男人也无奈地下了车,与叶眉和郭浩然走到了一起。一公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不过这么一点路程也足以让同行的五个人互相交换姓名。

这对情侣与这个中年男人果然都是去恶诅村旅游的,他们都是看了庄秦的那本恐怖小说《夜葬》,并凑巧看到了恶诅村的宣传图册,所以决定了在初冬的这次恶诅村之旅。

这对年轻的情侣,男的叫汪洋,女的叫夏晴晴。他们都是市立大学的学生,和《夜葬》里的那几个大学生正好是学友。他们看到自己的同学出现在了那本小说里,于是对这个叫恶诅村的诡异地方产生了浓郁的好奇心。所以他们趁着实习放假的时间,结伴来到了这里。

那个身体健壮的中年男人是个休假的警察,叫罗杰。他正好认识写《夜葬》的恐怖小说作家庄秦,庄秦曾经在不同的聚会场合里说过他的这本《夜葬》描述的全是真实的事情。对于这一点,罗杰总是嗤之以鼻,为了在下次聚会时驳斥庄秦的说法,他现在正好休假无聊,于是孤身一人来到了恶诅村,想要找出庄秦小说里的漏洞。

只要有人互相搭话,这一公里的路程就显得格外轻松了,只过了一会儿,他们五人就走到机耕道的尽头,来到了一处铁索桥边。天色已经很暗了,在滔滔的流水声中,罗杰手持一只强力手电向对岸照了照,然后兴奋地说:“对,就是这里,这就是恶诅村!我已经看到了对面的那棵大榕树,和《夜葬》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汪洋与夏晴晴一听这话,连忙欢快地跑过摇摇荡荡的铁索桥。铁索桥有些松,当他们跑到桥的正中间时,鞋子还被桥下的河水弄湿了。叶眉也被这对年轻情侣的活力感染了,她蹦跳着跑过索桥,急得郭浩然不住地大声惊呼:“叶眉,慢一点,注意安全——”他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到头顶一个炸雷,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顿时变成了瓢泼大雨。

04

夜色之中,那棵巨大的榕树屹立在恶诅村的村口,树干枝条张牙舞爪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在黑夜里就像一只想要逃脱枷锁而拼命挣扎的困兽。

雨越来越大,索桥下的河水哗啦哗啦地肆虐着,风声则尖利地从人们的耳膜边刮过,那声音就像粉笔在黑板上划擦过一般。但是奇怪的是,这里已经到了恶诅村的村口,却看不到一丝灯光,更听不到一点人声。

按道理说,恶诅村已经在搞旅游开发了,就算游客少一点,当地的居民也应该住在这里的。何况现在才刚刚天黑,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可为什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呢?

五个人快步地沿着青石板小路走进了一片废墟般的村庄中,借着偶尔的闪电,他们很容易地分辨出村里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歪歪斜斜的土墙屋。已经是初冬了,雨水已经把他们全身都淋得透湿,风像刀子一般从他们的脸上划过,虽然不会有淋漓的鲜血喷薄而出,但这种滋味,也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想把他们的皮肤狠狠地撕揭而开。“难道是我们走错路了吗?”汪洋自言自语地说道,夏晴晴紧紧地拽着汪洋的胳膊,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而颤个不停。

郭浩然大声地打着气:“不会的,我们绝对不会走错,来的时候路标就指着这个方向,而且在村口我们还看到了标志一般的大榕树,和《夜葬》那本书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郭浩然突然听到了叶眉的惊声尖叫:“啊——”

他转过头来,看到叶眉瞪大了眼睛,抬起手臂浑身颤栗地指着不远的地方。郭浩然顺着叶眉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处猩红的光点,就像是一个燃烧的烟头。“什么人?!”郭浩然大声斥道。罗杰听到郭浩然的叫声后,也转过了头,将手里的电筒射了过去。可就在这时,他手里的手电突然一暗,光芒渐渐微弱下去,直至消失,四周陷入了一团无可救药的黑暗之中。“糟糕,电池用完了!”罗杰咒骂了起来。而远处的那个烟头般的光亮也有节奏地一明一暗,就像有人正在吸食的香烟一般。“哗”的一声,借着一个闪电,在场的五人终于看到了不远的地方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雨披,手持黑色油布雨伞的老太太。在她的嘴里,叼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她不停地吸着烟,而白色的烟气则从她漏了风的嘴角吐了出来,立刻就被肆虐的山风掠得不知所踪。

罗杰大声地问道:“你是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干什么?”他毕竟是警察,说出来的话也显得格外威严,有种令人无法抵挡的力量。

那个老太太笑了起来,干瘪的笑声在风雨交加的夜色里冲来撞去,被撕裂为不成块的零碎片段,让站在这边的五个人同时感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郭浩然与罗杰往前走了几步,跨到了这神秘的老太太面前。罗杰如钢钳般的双手紧紧捉住了老太太的手臂,他问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老太太“呸”的一声将嘴里叼着的香烟吐到了地上,烟头燃烧着的那点光亮立刻被雨水浇熄了。她转过脸来,用干瘪的声音慢悠悠地对罗杰说:“我是村子那边旅馆的老板,我姓金,你们管我叫金老太太就行了。你们到这里一定是来住店的吧,来,跟我走,保证你们住得既便宜又舒适。”她转过身去,打开了一截手电,持着黑色的油布雨伞向村子的深处走去。

原来是虚惊一场,郭浩然苦笑了一下,然后踱到叶眉身边,顺势搂住了叶眉的肩头,说:“别怕,来吧,跟着我走。”叶眉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悸中解脱出来,面对郭浩然献来的殷勤,她并没有表示反对。

五个人在大雨中,跟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金老太太,缓慢地穿过了废墟一般的村落。汪洋忍不住心里的困惑,不禁问道:“金老太太,为什么现在恶诅村里一个人也没有啊?”

金老太太愣了一下,然后反问道:“谁说这里是恶诅村?”“啊?这里不是恶诅村是哪里?”夏晴晴惊诧地又问。“在索桥那边一公里的地方有个三岔路口,如果向东南走上一公里就是恶诅村。但是如果向东北走一公里,你们就只能到我们村了——我们村叫尸冢村。”“哇,尸冢村——”夏晴晴的声音有点颤抖,“好可怕的名字。”“呵呵,这里以前是乱葬岗,当年湖广填西南的时候,很多湖广人因为瘟疫瘴气,身染恶疾客死他乡,他们没钱建坟,就随便拿条毯子裹了尸体,刨个坑埋掉。在那个时候,这里就是埋葬湖广人最多的地方,时间长了,地底到处都是没有名字的无主骷髅骨架,到了天气晴朗的夜晚还可以看到阴森森绿惨惨的鬼火。所以,这就是尸冢村这个名字的由来。”金老太太耐心地解释道。

叶眉接过了话头,说:“可是我们明明看到路牌上的恶诅村是指向这个方向的啊。”

金老太太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干瘪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可能是夜行的卡车擦挂到了路牌,让路牌所指的地方调了个方向吧。一到了晚上,那些路过的卡车,快得就像阵风。”

走了几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一丝让人感觉温暖的光亮——在村后的半山腰上,有一处院落正闪耀着昏黄的灯光。

在这风雨肆虐的深夜,对于浑身湿透的旅客来说,还有什么事能比洗一个热水澡、吃上一顿热饭菜更有吸引力呢?

一看到光亮,汪洋与夏晴晴就欢呼着向半山腰上奔跑而去。叶眉心里一阵澎湃,她也跟着这对年轻小情侣向那处温暖的光亮奔去。可她只跑出几步,就“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唉,怎么这么不小心——”金老太太拖长了声音对叶眉说道。她把手电对准了叶眉的脚下,才发现叶眉是被一个路碑绊倒的。与此同时,叶眉也看到了那块路碑,眼睛里立刻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嘴张得大大的,喉头间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郭浩然冲到了叶眉身边,这才看到路碑上只写了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私家重地,非请勿入!”

不过,不知道是谁那么无聊,用红漆在“私”字上划了一把触目惊心的叉,而在“私”字边上用同样醒目的红漆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尸”“尸家重地,非请勿入!”第二章天花板里的尸体

01“唉……肯定是那些无聊的游客,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来气我这半截身子都埋进了土里的老太太啊?”金老太太一边埋怨,一边扶起了叶眉。“哎……”郭浩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金老太太,为什么我们刚才在村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见到?”

金老太太愣了一下,阴恻恻地望着郭浩然,她微微张开干瘪的嘴巴,露出焦黄的牙齿,不急不徐地说:“在这个村子里,传说有一种邪灵,就是那些躲在地底不散的客家人的冤魂。它们一直盘旋在尸冢村的上空,久之不去——你们没发现吗?这里的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这些冤魂在等待孤身行走夜路的人,它们要抢夺路人藏身的皮囊。即使是村民也不能逃脱厄运,据说每年都会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路边的玉米田里,那就是邪灵在作祟。这样的传说吓到了村里的人,年轻的男人都想办法找门路去南方打工去了。年轻的女人则想办法嫁到了外村。村里只剩下老人,但是岁月不饶人,他们也只有渐渐老去,最后逐个死去,村里的人口就越来越少。到了现在,尸冢村已经变成了一个废村,除了我这家旅社,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听了金老太太的话,夏晴晴显然是被吓着了,她拽着汪洋的胳膊,浑身抖个不停。而汪洋则挺起了胸膛,问道:“既然尸冢村已经变成了一个废村,为什么你还开这家旅社?”

金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说:“如果我不开这家旅社,那你们五个人今天晚上住哪里啊?”“我们……我们只是因为看错了路牌才错走到这里来的。”汪洋为自己找着理由。“嘿嘿,既然你们会走错,自然也会有别人会走错这条路。说句实话吧,桥那边的路牌已经被撞歪两个多月了,可就是没人来扳正,所以不停有去恶诅村的人错走到我们尸冢村来。我这家旅社就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金老太太一边得意洋洋地说着,一边已经引领着郭浩然一行五人走到了旅社门口。金老太太熄掉了手电,指着旅社大门,说:“现在旅社里,就还有两个走错了路的旅客。”

这家旅社,其实就是个两楼一底的旧式别墅,青砖碧瓦,白色的外墙很是显眼。旅社的门口,迎风飘扬着一面旗幡,屋檐下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光线正好映到绣在旗幡上的几个黑色大字——鸿门客栈。

汪洋搂这着夏晴晴,倒吸了一口凉气:“鸿门客栈!难道和鸿门宴一样,来得去不得?”“嘁——”夏晴晴不满地瞪着汪洋,说,“你这乌鸦嘴,什么好话不能说?偏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哈哈——”郭浩然打起了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嘁——你才是儿童!”汪洋大声抗议了起来。

叶眉不由得笑了:“别闹了,还是先进旅社洗个热水澡,再吃点东西吧。”她这么一说,汪洋夏晴晴这对年轻情侣赶紧欢呼着大步走进了旅社。郭浩然上前一步想去搀扶叶眉,叶眉却自顾自地走到了前面,留下郭浩然尴尬地站在原地。休假的中年警官罗杰则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地走在最后面,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旅社里的情况。

这毕竟是个破旧的中式别墅,地板是已经斑驳了的松木板,上面一圈圈的木纹就如同一只只睁开的眼睛一般,天花板包了一层现在已经很少使用的吊顶,也是用的恶俗的松木板,上面同样也有一只只睁开的眼睛。这些眼睛总让罗杰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但另外几个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旅社的一楼是大厅,几张脏兮兮的木桌子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认真擦拭了,泛着一层似有似无的油光。

旅社的二楼才是客房,金老太太领着一行人上了二楼,分别安排房间。现在的大学生还是满开放的,不出所有人的意料,汪洋与夏晴晴住进了一间房。本来叶眉想继续与郭浩然分房而居,但金老太太却说没有多余的房间了,无奈之下,叶眉只好狠狠瞪了一眼郭浩然,警告他千万别碰自己,然后阴沉着脸与郭浩然进了屋。

在安排房间的时候,罗杰向金老太太问了一句:“这旅社只有你一个人吗?怎么没有其他服务员?”

他这话一落,金老太太就抹起了眼泪。她哭哭啼啼地说,旅社生意不好做,她也花不起多余的钱去请服务员。一直以来,这旅社都是由她与她十九岁的女儿——一个名叫素心的丫头——来照看的。素心觉得在这个旅社里呆着,既无聊也挣不到钱,早就想着去南方去打工。当然,金老太太是不允许女儿离开自己的,这么大的一幢旅社,金老太太一个人实在是难以照料下来。一个月前的一天,那天天气不错,生意也还好,有好几个原本想去恶诅村的游客因为看错了路牌错走到了她们这里,旅社所有房间都住满了。那天晚上金老太太忙了个通夜,干完活后躺在床上,头一沾着枕头就睡着了。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当时她也没着急,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游客的帐都是由素心结的。金老太太走出管理室,看到所有的房间门都大大地开着,走廊上空空荡荡的,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点声音。她叫了几声素心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她在旅社里溜达了好几圈,都没看到素心,当她重新回到管理室的时候,才找到了素心留的一张纸条,说昨天晚上的一个游客答应带她去南方打工,她决定独自去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素心许下诺言,只要在那边安定下来,就会给金老太太打电话。与素心同时失踪的,还有前一晚上旅社住客的房费。

可是足足一个月过去,素心并没有打电话回来,她就像夏日里滴落的水珠一般,凭空蒸发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金老太太平时没少看《知音》、《故事会》之类的大众文学杂志,她猜素心八成可能遇到了人贩子,她还猜测素心如今说不定正在南方的某个出租房里被迫做着她平日最鄙夷的职业,或者在西北的某个偏远村庄帮不认识的粗汉生养着一堆小孩。

所以当罗杰问到的时候,金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酸楚了起来,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一般,忍不住哭泣起来。

罗杰见金老太太哭了起来,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之下,他只好拎着自己的包进了房间,在来旅社的路上,他被暴雨浇了个浑身透凉,现在他只想去洗个热水澡。

不过在罗杰、郭浩然等人准备进屋的时候,金老太太还是很敬业地止住了哭泣,安安静静地对他们说,记得半个小时后到一楼的大厅来吃晚餐。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不仅已经没有半点伤心的痕迹,反倒又恢复了刚与这群游客见面时的干瘪语调。

02

郭浩然的心里很是郁闷。他与叶眉进了房间后,叶眉当着他的面褪去所有的衣服走进了浴室之中。

叶眉曾经是舞蹈演员,最起码在三个月前还是。她的身材保持得非常完美,该瘦的地方绝对瘦,该丰满的地方绝对丰满。唯一让郭浩然感觉不爽的是——他在叶眉锁骨以下的位置看到了两处暗紫色的淤斑。那两处淤斑绝对不是因为磕碰到什么硬物而造成的,锁骨这个地方也很难有机会磕碰到硬物。郭浩然一眼就出来了,那两处淤斑是吻痕——因为长时间亲吻而造成的小面积淤血。

那个该死的男人!

郭浩然在心里暗暗咒骂那个让他戴了绿帽子的男人,虽然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但还是恨不得能揪出他之后,用最残酷的方法杀死他。最好是可以把那个男人杀死后分成若干块,一部份与象征邪恶的黑猫砌进墙里,一部份剔下肉吃掉再把骨架磨成粉末喂给鸡吃,一部份埋进玉米田里等待来年丰收时吃下香嫩的可口玉米。

当郭浩然还沉浸在综合了爱伦坡、希区柯克、史蒂芬·金小说情节意淫之中的时候,叶眉已经披着奶白色浴袍走出了浴室。浴袍虽然很宽松,但还是遮不住叶眉如葱段一般嫩幼的手臂与小腿。

尽管郭浩然的心里充满了对叶眉红杏出墙的愤怒,但当他看到叶眉的身体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了男人应有的反应。

郭浩然上前一步搂住了叶眉,一把将叶眉扔在了床上,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压了下去。叶眉虽然竭力反抗,但女人的气力终究是敌不过男人的。叶眉心想,正如一句话说过的,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你不能反抗,那就默默享受吧。更何况在还没与郭浩然离婚之前,自己还是他的合法妻子。于是叶眉摊开了双臂,任凭还没洗澡全身依然湿漉漉冷冰冰的郭浩然在她的身体上下动作。

郭浩然这种疑似强暴的举动,是叶眉与他结婚五年来他们之间从不曾出现过的。不知为何,在叶眉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次做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更爽。

也许人都是喜欢新鲜的感觉吧,这就是一种新奇的感受,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当叶眉吐气如兰轻声呻吟的时候,她听到郭浩然说:“我们别离婚了,好吗?”叶眉如被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遍一般,突然清醒了。她不顾郭浩然还没释放身体的激情,一把推开了郭浩然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不可能!”

叶眉站到床边,用最快的速度套上内衣内裤。等郭浩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叶眉把自己裹得密密实实站在了门边。郭浩然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体某个还依然坚硬着的部位,苦笑着说:“那我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去冲个冷水澡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叶眉的嘴角微微翘了翘,竟露出了几分调皮的笑意。

郭浩然虽然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膀走进了浴室。面对叶眉,他总会有一种无计可施的感觉。

尸冢村地处西南,虽然现在是初冬,天气还不算很冷,远远比不上郭浩然与叶眉居住的那个北方城市,但要在这个季节洗冷水澡肯定并不是一件很明智的事。

郭浩然在浴室里故作轻松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在浴缸里放着热水。他在浴缸旁看到了刚才叶眉洗澡时留下的薰衣草浴盐,于是抓了一把撒在了浴缸中。看着浴缸里的水渐渐变成了腥红色,他抬腿跨进浴缸,然后平躺了下来,让全身都沉浸在温热适中的水中。

郭浩然在浴缸里闭目躺了一会,渐渐感到水有点变冷了。他睁开眼准备再加点热水,然后他看到了自己头顶上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松木做的吊顶,但也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再加上季节变更时热胀冷缩的原因,吊顶木板相接的地方竟露出了几条裂缝。这几条裂缝很是明显,就像一块白布突兀地被人拿马克笔划了几条黑线。裂缝里黑洞洞的,看不清吊顶与天花板之间到底有多深。

郭浩然忽然想,如果他可以逮到那个勾引叶眉让他戴绿帽的男人,完全可以把那家伙带到这里来,一刀杀死他。把血放进浴缸,就如撒了薰衣草浴盐的水一般腥红。只要拉开浴缸的橡木塞,血水就会以顺时针的旋涡流进下水道,没有一点痕迹。至于尸体,那就更好说了,可以就藏在吊顶与天花板之间。只要运气够好,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其他游客发现。

如此这般的想象令郭浩然的心里大非常舒服,他加好热水后继续躺在了浴缸中,闭上眼睛慢慢养神。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丝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是从他的头顶发出来的。

郭浩然睁开眼睛,向天花板望去……

他看到吊顶的松木板正微微的颤动,裂缝越来越明显,似乎正在慢慢变大,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正是从吊顶的木板连接处传来的。吊顶与天花板之间,好像真的藏着什么东西,而且那东西的分量还不轻。

郭浩然正在诧异之际,就听到“吱呀”一声,头顶的松木吊顶突然张开了一条口子,然后从上面落下来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好落在了浴缸中,一团腥红的水花溅出了浴缸。郭浩然的双臂正巧是摊开了的,那个从吊顶上落下来的东西刚好掉进了他的怀抱中。他只觉得触到的这个东西,滑滑腻腻的,表面上布满了粘稠的液体。一股不算浓烈但却非常分明的恶臭向他扑来,不等他有所反抗就立刻钻进了他的鼻孔,沿着鼻腔呼吸道进入五脏六腑。郭浩然一嗅到这股来势迅猛的恶臭,立刻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他竭力忍住了呕吐的欲望,然后定睛向刚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现在躺在他臂弯的那玩意望去。当他看清楚的时候,第一个举动就是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然后侧过身来,手扶着浴缸缸壁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他将当天早上在镇上旅馆吃的早饭,连同前一天吃的晚饭都吐了出来。吐完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后,他大口大口吐着粗气。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从天花板掉下来的玩意,一扭头——他忍不住又吐了!

03

金老太太告诉所有的游客在半小时后下楼吃晚饭。说了半个小时就一定是半个小时,她是开旅社的,深深知道时间观念的重要性,所以安排好房间后她就赶紧钻进厨房里忙活起来。

做的几样菜虽然简单,但也不失精致,分量也不少。泡椒炒鸡杂碎、腊猪蹄炖白豆、香辣鲤鱼、笋心炒青辣椒……半个小时后,金老太太看着一桌子的菜,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就准备上楼去叫房客们下来用餐。

除了刚来的五个人以外,当天早一点的时候还来了两位走错了路的游客。一位是带着颜料画板的大胡子,登记的名字叫李守廉,看样子应该是个画家。还有一位是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登记的名字叫莲紫,长得挺漂亮,穿了一双嫩黄色的高跟鞋,尖头窄身的样式正是现在最流行的。但在她的眉宇之间似乎总藏着一点淡淡的忧伤。金老太太猜不出这个叫莲紫的年轻女人是做什么的,但她从莲紫眉间的忧伤来猜想,也许莲紫是刚失恋了吧。

现在城市里的年轻人都喜欢用一场旅行来冲淡失恋的痛楚,而乡村的年轻人却渴望用一场看不到终点与结果的出走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金老太太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素心,她的心里顿时变得空空落落的,一颗心像是被悠到了高处怎么也落不回原位。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揭下了围裙,走出厨房准备叫二楼的游客们下楼来吃晚餐。

金老太太先敲了李守廉与莲紫的门,然后又顺利地叫出了那对叫汪洋与夏晴晴的年轻情侣。健壮的中年警察罗杰应声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金老太太正站在郭浩然与叶眉的房前,轻轻地敲着门。可门并没有开,隐隐还可以听到门内有嘈杂与尖叫的声音传出。

汪洋打趣道:“他们一定是又在吵架吧?”听了这话,躲在他臂弯里的夏晴晴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们俩的脸上都潮红一片,看样子是利用刚才这半小时不仅仅洗了澡,还顺便做了一下爱做的事。“咦?好像有点不对劲!”金老太太把耳朵贴在冰冷的房门上,脸上露出了疑虑的神色。

罗杰上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门前。他清楚地听到屋里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郭浩然与叶眉两人都在尖叫,这叫声充满了恐惧与凄惶,还带着一点绝望。“怎么了?”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是那个叫莲紫的游客。她素面朝天,但却依然漂亮,不过眸子里却写满了忧伤。她似乎并不关心眼前发生的一切,即使这么问了一句话,语调里也没有流露出一点情感。“一定是出事了!”大胡子画家李守廉显然是多血质性格的人,他大声地肯定道。然后他一个健步站在了房门外,抬起脚就对着房门使劲踹过去。

千万不要相信警匪电视片里所演的,只要使劲踹上一脚就能蹬开房门,那是所谓的艺术再加工。虽然并不排除有这样的可能性,但此刻的李守廉却是抱着脚,单腿在走廊上跳来跳去,嘴里不停吐着粗气,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液。他这脚狠踹并没有踹开门,反而把脚趾给伤着了。

罗杰让所有的人站到他身后,他紧紧拽住房门的把手,向他所在的方向拉住,然后用肩膀重重地撞了过去。罗杰是个强壮的浑身肌肉的中年人,他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这扇坚实的木门上,“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房门应声而开。

浴室的门前,叶眉抱着枕头披头散发地惊声尖叫着,真想不通她这么娇小的身体为什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尖叫声里充满了死到临头般的恐惧,声音从窗户的缝隙冲出旅社,劈过密集的雨点,与风声夹杂在一起,变成了警笛啸叫般的尖叫,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罗杰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叶眉的身边,一把扶住了她,然后转身向浴室里望去。他看到了站在浴缸外赤身露体、瑟瑟发抖的郭浩然,还看到了浴缸里的那个从天花板落下来的玩意。罗杰只感觉心跳猛然加速,扑通扑通,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是一具属于年轻女性的尸体,赤裸裸的女尸!

——她的身体上布满了青色的淤斑,腻滑的绿色尸液遍布全身,有的地方甚至凝结在一起,形成了膏状般的疑似固体。

——在她的喉咙处,有两个血红的窟窿,像是被人用牙齿咬开的。

——她那绿色尸液下的皮肤,惨白一片,仿佛体内没有一滴血液。

罗杰毕竟是警察,他定下神后,沉稳地走到了浴缸边。他先从衣架上扯了一块浴巾递给郭浩然,让他赶快遮住私处。

罗杰把尸体捞出了浴缸,然后用手指压迫了一下尸体的颈动脉,确定了这的确是一具女尸。他又用力让尸体翻过身体,看了一眼尸体背上的尸斑。不过,他不仅仅看到了尸斑,还在尸体的背上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纹在了身体上,又像是被烙在了身体上。

这图案很奇怪,弯弯曲曲的细线条分布在女尸后背的九个方向,仿佛九团火,但火焰靠内侧一端的线条却无限向内延伸,最后交缠在一块。这图案乍看上去像是九团火焰,但仔细一看又像是九个膜拜在地的人——不知道他们膜拜的对象是什么,但却可以看出他们敬畏的是几根线条交缠在一起的地方。九团火焰向远处延伸出去之后,最后却全部集结在了一条直线上,一根像箭一般的黑色线条贯穿了九朵火焰。

这时,金老太太双腿发软地走进了浴室,她看到这具女尸时顿时愣住了。

金老太太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女尸背上的图案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吐着气,眼泪从她的眼眶淌了出来。“老太太,你怎么了?”画家李守廉关心地问道。“是素心!这是素心啊——素心啊素心,你不是说去南方打工了吗?怎么竟惨死在这里啊?素心啊素心,是谁这么凶狠,怎么竟害了你呀?”金老太太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歇斯底里。

罗杰转过身来,对金老太太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屋里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伤心的金老太太,只好面面相觑地沉默着。屋里陷入死一般无可救药的寂静之中,只能听到窗外肆虐的风声雨声。

窗外,雨更大了。

夜,也更黑了。

04

罗杰搀扶着金老太太下了楼。作为一个警察,他知道如果金老太太在这个发现她女儿的房间继续呆着,说不定会立刻心脏病发一命呜呼。夏晴晴也扶着叶眉离开,其他几个人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一哄而散逃出了房间,只剩下瑟瑟发抖的郭浩然一人。

罗杰在出门的时候,没有忘记回过头来对郭浩然说,千万不要去碰浴室里的女尸。这是命案现场,说不定任何一处细微的证据,都会成为将来破案的关键所在。

郭浩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恢复冷静。他披上浴袍枯坐在床边点上了一根烟,可却恍若无神地望着窗外深邃的黑夜发着呆。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有面子,作为一个写悬疑小说的作家,居然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吓得失声尖叫。

直到香烟燃到了他的手指,郭浩然才一个激灵扔掉了烟头。

他回头望了一眼浴室里平躺着的湿淋淋的女尸,浑身又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赶紧穿上了外衣,忙不迭地冲出房间下了楼。

楼下的客厅里,所有的人都围坐在饭桌前,满座的饭菜却没有一个人动。看了刚才那具满是青淤的尸体,谁还有胃口吃东西?

郭浩然一脸苍白,他还没从刚才那巨大的惊悸里解脱出来。郭浩然一把抓住了罗杰的袖子,声音颤抖地问:“打电话报警了吗?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罗杰向郭浩然望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一边的汪洋则大声说:“真是糟糕,这里的电话线断了,外面风大雨大,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断了。手机也没信号,这是个破败的废村,电信局根本就没考虑在这里安装信号中转塔。”

屋里传来了嘤嘤的抽泣声,是夏晴晴与叶眉忍不住心里的恐惧,郁积的不安找不到发泄的通途,她们终于开始崩溃了。金老太太更是泣不成声地呼天抢地,痛问究竟是什么人杀了她的女儿。

倒是那个满眼忧伤的神秘女子莲紫,不动声色地伫立在楼梯立柱旁,冷冷地看着饭厅里所有的人,一句话也不说。但是如果这时有个更加冷静的人注意观察她的面容,一定会发现虽然她竭力掩饰,但她的身体还是不停地颤抖着。她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两行不易被觉察的泪水。

郭浩然颓然地坐在饭桌旁的靠背椅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大胡子画家李守廉说道:“没办法,我们现在没办法通知警察。现在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估计河面上的铁索桥已经被水淹没了,根本没有办法通过。我们只有等天亮了再想办法。”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饭厅里传来了细微的“咕咕”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肚子饥肠辘辘地响了一声。虽然大家都没胃口,但是毕竟都是一整天没吃饭了,所以听到这样的声音也不奇怪。

罗杰挥了挥手,说:“还有很长一夜呢,大家还是都吃点东西吧。哪怕吃不下,也填点肚子,我不想在看到一具尸体后,还要看到有人因饥饿而晕倒在这里。”

听了这话,所有的人坐上了饭桌,除了伤心欲绝的金老太太——她还在哭泣,身体不停地抽搐着。

罗杰让夏晴晴、叶眉和莲紫先吃上一点东西,然后陪金老太太去管理室休息。他吩咐她们一定要多与金老太太说话,别让老太太把悲伤全郁积在心里。夏晴晴与叶眉都答应了罗杰的要求,而莲紫却冷冷地说:“我困了,我要回房睡觉。”说完后,她晚饭也没吃,就独自上了楼。

大胡子画家李守廉见状,连忙说道:“我也上去一下。”他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跟着莲紫上了楼,楼下只剩下了其他几个人各怀心事闷闷不乐地咀嚼着无味的饭菜。

李守廉上了楼,第一件事就是拉开了帆布包的拉链,取出了一部价值不菲的莱卡相机。李守廉是个画家,他本来是准备去恶诅村写生作画的,没想到走错了路来到了这么一个偏僻的旅社。但他并不感到遗憾,因为他很庆幸在这里遇到了这么一起命案,他觉得这次的恶诅村之行并没有白来,帆布包里的莱卡相机终于有了应有的用途。

李守廉在作画的同时,也是个摄影爱好者。在摄影方面,他对风景人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倒是对各种各样的尸体有着非同寻常的兴趣。

在美术学院读大学的时候,他曾经和一个同系的女孩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他们从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同居了。没想到大三的时候,那个女孩因为白血病永远离开了人世。在医院的太平间,李守廉最后一次与那女孩道别,他独自一人在太平间里吸烟,他回忆起以前与那女孩在床上翻腾滴汗的一幕一幕、点点滴滴,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悄然发生了变化。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之中,他揭开了蒙在尸体身上的白布,先用莱卡相机为女孩拍了无数张照片,然后褪去了那女孩的裤子——在太平间里,他与那具冷冰冰的尸体发生了亲密关系。

女孩火化后,李守廉将女孩骨灰中残余结晶的碎渣拣拾收藏了起来,他甚至将其中比较坚硬的几块穿成了项链,戴在了最贴身的地方。自从那天后,他没有再对任何女人产生过兴趣,除了——各种各样的女尸。他喜欢先为尸体拍上几张满意的照片,然后再对尸体任意妄为。而且——不管男尸女尸。

管理美术学院用来研究人体形态的解剖楼的老头,常向学院领导抱怨,经常有变态的学生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潜入解剖楼里猥亵尸池里的尸体。当然,没有人知道那是李守廉干的。

毕业后,李守廉成了职业画家,虽然挣的钱不少,但却没有了与尸体亲密接触的机会。在他的内心潜意识里,常常幻想在风雨交加的深夜里劫持某个漂亮的少妇,拖进工作室里亲手掐死,然后对冰冷的尸体上下其手,满足高昂的欲望。

不过,这仅仅存在于他的幻想之中,他没有办法鼓起勇气真的去做这种事,他只好日夜期盼,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遇到一具真正的尸体。

刚才看到素心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时,李守廉已经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感到了下体正澎湃地勃起,他只有弯下腰来才能掩饰住身体的变化。

在楼下吃饭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办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在他的脑海里,全是那具赤裸裸的女尸。所以,当他看到莲紫上了楼后,也赶忙找了个托词上了楼——他只想快点与那具尸体亲密接触!

二楼的走廊很安静,莲紫已经回了自己的屋,关上了门。李守廉的心里一阵窃喜,他想,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依稀记得素心的那具尸体躺在浴室里的位置。身为一个出色的画家与摄影师,他在走廊上就设好了快门、焦距与闪光灯曝光的时间速率。他必须要争分夺秒,进了屋要用最快的速度办完自己想要办好的事。

门没有锁,刚才郭浩然下楼的时候,心里还充满了恐惧。他一时的不小心倒为李守廉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李守廉推开了房门,把相机举在了眼前,一步一步向浴室移去。房间的灯一直是开着的,屋里所有的景象都通过相机的取景镜头展现在了李守廉的视线里——莱卡相机真是个好东西,镜头对着的一切,都可以完全真实地被记录下来,没有半点偏差。

浴室的门也开着,李守廉感到很激动,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他渴望马上要看到的一切,他已经太久没释放过自己身体的欲望。

——终于,他走到了浴室门前。

——终于,他看到了浴室里的一切。

冷汗从他的额头一丝一丝、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愕然。他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浴室里的地板上空无一物,素心那具赤裸身体的尸体不翼而飞了!第三章深夜来临的客人

01

一楼的饭厅里,罗杰俨然一个临危不惧的英雄,毕竟他也是警察,职业的使命感令他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他有条不紊地安培夏晴晴与叶眉搀扶金老太太去管理室,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夏晴晴是不愿意离开汪洋的,她从一开始就如依人的小鸟一般紧紧缠住了汪洋的胳膊,现在却要去陪伴一个才死了女儿的老太太,这在她的人生历练里,是没有经历过的。看着汪洋鼓励的神情,夏晴晴还是挽住了金老太太的手,向旅社大门旁的管理室走去。

管理室的门紧紧关着,叶眉以为门是虚掩着的,于是用手轻轻推了推,可斑驳的木门纹丝不动。叶眉抽了抽鼻子,这时,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气味。有点香,又有点刺鼻,叶眉的眼睛甚至被熏出了一点模糊的泪水。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每年叶眉都会去深山里的名刹许愿还愿,现在管理室门外嗅到的飘渺气味,就类似寺庙里的香火青烟。

叶眉的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胸膛里像是有只乱撞的小鹿一般。

她转过脸来看了一眼青春少女夏晴晴,看着夏晴晴疑惑的眼神,她问:“你也嗅到了?”夏晴晴点点头,然后说:“是的,就像家乡里灵堂的味道!”

灵堂——一想到这里,叶眉不禁张开了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这声尖叫引来了郭浩然、汪洋与罗杰,他们听完夏晴晴与叶眉的述说后,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罗杰让夏晴晴把金老太太扶到了一边,然后重重一脚踢在了木门上。“砰”的一声,门开了。

罗杰看到了一张栩栩如生的遗照,高高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遗照下还有几个盘子,上面摆着供果、冷餐,甚至还有一小瓶白酒。两只蜡烛还没有燃烧多少,门被撞开后产生的气流令蜡烛的火焰不停在风中摇摆。而那张遗照上,是个年轻的女人——金老太太的女儿素心!她的那双眼睛正幽幽地看着走进屋里的所有人,嘴角甚至还泛起了些许的浅笑。

——她为了什么而微笑?

罗杰回过头来,问金老太太:“这是你布置的吗?你怎么知道素心死了?”他的语气显得不是那么友好,甚至还充满了一点敌意。

金老太太探头望了一眼,然后像白日见到厉鬼一般,大声地叫了起来:“这不是我布置的,我在给你们煮饭的时候,这里还是管理室呀,除了账薄和钥匙,什么都没有!现在怎么会成了这个模样啊?是哪个天杀的在捉弄我呀?”

罗杰抽了抽鼻子,说:“那这事麻烦了——我们都呆在一起的,但现在这里却变成了这个样子,这只能说明一点——这里还藏了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他转过身来,问:“金老太太,今天旅社的客人都在这里吧?”

金老太太点点头。“你有没有谁来投了宿,你却忘记了登记?”

金老太太使劲地摇头,正色说:“虽然我现在有点精神恍惚,但登记旅客的时候从来不会出错的!”

罗杰还想再问,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二楼上传来了一声凄惶的惊叫,是大胡子画家李守廉发出来的。接着,就看到李守廉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连滚带爬地跑了下来。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楼上素心的尸体不见了!”

话音一落,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几个年轻的女士甚至还发出了高声的尖叫。

上楼核实了素心尸体的确失踪后,罗杰颓然回到了饭厅中。看来他也不知道这诡异的一切做何解释。

李守廉恍然无神地喃喃说道:“那具尸体究竟去哪里了?”

罗杰凝神片刻后,说:“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发现尸体后,我们都下了楼,而最后下来的是——”他抬起头,一道如剑般的寒芒从他的眼中射向了身体还在依然颤抖的郭浩然。

郭浩然听罢此言,身体停止了颤栗,“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大声叫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具尸体被我藏了起来?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们都是因为看错了路牌才一起来到了这里,我又不能未卜先知这里会发生恐怖的命案——所有的事都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罗杰定定望着郭浩然,冷冷地问:“那你说那具尸体到哪里去了?”

郭浩然眉毛一扬,昂然答道:“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调查事件真相的责任在你,而不在我身上。”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汪洋接过了话头,冷静地说:“大家不要吵,我们分析一下吧。发现尸体后我们都来到了这里,郭老师是最后下来的,但他没有任何搬移藏匿尸体的动机。那么,事实的真相会不会是这样的呢——”他定了定神,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变得有点发红,胸膛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他继续说,“也许,凶手根本就不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的一个!也许,他还藏在这幢旅社的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是他藏匿了素心的尸体!”

突然,从房间的某个阴冷的角落传来了阴恻恻的一声冷笑。罗杰扭过头去,才发现这声冷笑是刚才一直低声饮泣的金老太太发出的。

罗杰张开嘴想要问点什么,可他马上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他知道,与一个刚发现女儿尸体,精神正处于极端歇斯底里状态的老太太,最好是什么都不要问。

可是,这时,金老太太却微微翕开嘴唇,露出里面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尸冢村的幽灵来索命了,到这里来的人,一个都跑不掉的——”她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气息快要用尽的时候又代之一阵旁若无人的狂笑。

夏晴晴吓得一头钻进了汪洋的怀里,然后不满地说:“别吓我啊……我天生胆小……”

汪洋却问:“金老太太,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金老太太恍然无神地抬起头来,麻木地望了一眼汪洋,却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屋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到窗外肆虐的风声与越来越密集的雨声。“砰砰砰——砰砰砰——”寂静之中,突然出现了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是谁在敲门?谁又会在这样的风雨之夜,来到这么一个只有看错了路牌才能到达的旅社?

02

罗杰“吱呀”一声拉开了门,门外的刺骨冷风夹杂着雨点向屋里飘了进来,罗杰也忍不住向后退了一大步,才可以躲过水雾的侵袭。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子,三十来岁,身体微微有些发福,头戴一顶鸭舌帽,脸庞隐没在帽子的阴影中。他打了一把伞,但因为借着风势,雨是斜着飘落的,所以他的全身还是湿淋淋的,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他张嘴说了一句话:“请问这里是恶诅村吗?怎么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到?”声音很低沉,不过这句问话也不禁让罗杰哑然失笑——果然又是一个走错了路的旅客。

罗杰侧开身体,将这夜半光临的中年男子让进了大厅里。罗杰还像外国电影里的男主角一般优雅地说道:“欢迎光临尸冢村中的鸿门客栈,今天这里的老板娘刚刚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所以只有让我们几个旅客自行来解决问题了。既然您已经来了,还请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我猜,你一定也饿了吧。”

中年男子疑惑地望了一眼罗杰,他嗅到了从管理室传来的香蜡纸烛的气味后,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地说:“我叫张冬生,就是出生在冬天的意思。”他径直走到了餐桌前,还好,桌上还剩了不少饭菜。

罗杰也慌忙向张冬生介绍了自己,还顺便介绍了其他在客厅里的人。住在旅社的旅客基本上都在客厅里,除了一个人——莲紫。莲紫连晚饭都没吃,就一个人上楼回自己房间里睡觉去了。

看到张冬生疑惑地向管理室望了几眼,罗杰也向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旅社今天晚上发生的诡异神秘事件。这一席话说完后,张冬生也给吓了一跳,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来到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来。

匆匆填饱了肚子后,张冬生问:“那我今天晚上应该住哪间房呢?”

这个问题,罗杰显然是没有办法回答的,于是他将求救的眼光转向了已经止住了哭泣,但依然目光呆滞的旅社老板娘金老太太。

在夏晴晴与叶眉拍了好几下金老太太的肩膀后,她才回过了神。她絮絮叨叨地说:“本来,旅社里已经没有空房间了。要不,你和大胡子画家或者和罗先生挤一挤吧?”

张冬生犹豫了一下,说:“难道真找不出一间空房了吗?我这人有一毛病,喜欢打呼噜,而且特别厉害,我怕自己会影响别人……”

他这话一说出来,叶眉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郭浩然瞪了她一眼,她才收住了笑声。

金老太太想了一会,说:“其实呢,这旅社里还有一间空房,那是我女儿素心生前住的房间。我一直都为她留着,想她回来了继续住。没想到她已经这么可怜地去了另一个世界,那房间也没用了,你就去住吧。”

张冬生刚要说谢谢的时候,忽然听到叶眉大声说道:“能不能把那间房让给我住?我才不要住那间发现了死尸的房间,晚上我会做噩梦吓死自己的!”

张冬生赶紧笑着说:“没问题,你去住素心的闺房吧,我去住你们住过的房间。我才不怕什么死尸,只要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我马上就能睡着的,而且肯定睡得特沉,怎么都不会做噩梦。”

房间就这么安排好了。郭浩然拎着行李跟在叶眉身后走进了二楼最靠里的一间房中,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叶眉有些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心事。郭浩然本想试探地问一问,可没等他问出想问的问题,就被叶眉毫不客气地顶了回来。

无奈之下,郭浩然也只好装作不与叶眉一般见识,他环顾着原本属于素心的这间房。房间布置得很简单,淡蓝色的窗帘让屋里有一种介于浪漫与神秘之间的感觉。屋里的一侧有个自制的小木梯,木梯引上去的地方是一个小阁楼。

郭浩然是个全身都充满了好奇心的人,对于阁楼之类的东西他有着特别的兴趣。他过去看偶像史蒂芬金的自传,就看到过一个细节,史蒂芬金小时候被父亲遗弃后一直是个自闭的甚至智商低下的儿童,直到有一天他爬上了阁楼,找到了一箱子父亲以前买的神秘恐怖小说,他才找到了人生的乐趣。最终史蒂芬金成了世界上最有名的恐怖小说作家,也是最有钱的作家。

有时候郭浩然就常不近情理地埋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以前的家里没有一个藏满了书的阁楼,否则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潦倒,说不定早成了中国的史蒂芬·金!

不过既然现在看到了可以通往阁楼的木梯,那就不可能再有理由漠视了。郭浩然走到了木梯边,然后在叶眉诧异的眼神中,一步一步爬上了阁楼。

素心的阁楼,黑黢黢的,一股阴暗干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郭浩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点着了打火机,在摇晃的火苗中,他看到在阁楼的靠墙一隅,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箱。木箱里会有什么东西?郭浩然顿时有了兴趣。在低矮的阁楼上,他勾下腰向放着木箱的角落走了过去。当脚踩在阁楼的木地板上,发出了吱吱嘎嘎的细碎声响,这声音像是无数只老鼠在噬咬着木板。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郭浩然总有点担心阁楼的木地板会不会陡然塌陷,惶恐之中,他加快了脚步,一把拎起了那只木箱,立刻就往木梯的位置退了回来。

抱着木头箱子,下了木梯后,郭浩然才发现自己的头上颈后,全是些些微微的蜘蛛网与灰尘。他使劲摇了摇身体,这些灰尘与蛛网又立刻被震到了屋里狭窄的空间里。

叶眉强作镇静地看着郭浩然手里的木箱,然后冷冷地说:“拣到宝了吧?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这箱子是人家素心的,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继承。”

听了她的话,郭浩然的脸上显然有点挂不住了,他忍着怒意,说:“我只是想对素心的事多一点了解,我毕竟是个写悬疑小说的作家,说不定知道得越多,对我的写作会越有帮助。”“嘁——”叶眉马着脸,转过身去对着床边的梳妆台,说,“我才懒得管你,我看你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希望靠写字来光宗耀祖了。”她摘下了耳环与项链,就准备钻进被窝里,当然,她没有忘记警告一声,“对了,还是老样子,我睡床,你睡沙发!”

郭浩然装作没听见地“嗯”了一声,然后打开了那只从阁楼上取下来的木箱,哗啦一声倒在了地上。

看到倒出来的东西,他不禁大吃了一惊。

03

稀里哗啦,从箱子里滚落了很多东西在卧室的地板上,所有的东西像围棋子一样在地面上翻腾跳跃。等所有东西都在地上静止下来后,郭浩然才清楚地看到了这些究竟是什么。

最大的东西是个透明的圆球体,上面镂空刻着磨纱图案——这是一个仿制水晶球,郭浩然曾经在无数欧洲电影里看到,聚集在黑森林里的吉普塞女巫们透过洁净的水晶球看到过去、预测未来。不过天知道水晶球是不是真有那样神奇的力量。

在地上,还有一个小型的金字塔。据说金字塔也会给人带来神秘的力量。比如说在炎热的夏天把肉食放进金字塔里,即使是一个礼拜肉食也不会腐烂变臭,还会依然保持新鲜。当然,这只是郭浩然在书里看到的,他并不是真的相信这样的说法。对了,他在收到庄秦寄来《夜葬》的同一天,还收到了一本叫《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的科普读物,里面就讲到了金字塔的神秘作用,他就是在那本书看到这方面知识的。

散落一地的,还有一幅扑克牌,但仔细观察一下,却发现这副扑克上画满了奇怪的图案。郭浩然愣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一副塔罗牌——传说中,女巫用来占卜的工具,通常与水晶球合用——当然,关于这个知识,郭浩然也来源于《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那本奇怪的书。《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的确是本很奇怪的书。诺查丹玛斯是位生活在十六世纪欧洲大陆的神秘法国医生,他作为一个预言家的身份远远超过了他作为一个医生的成就。诺查丹玛斯1555年的时候出版了著名的预言史诗《诸世纪》,在这本书里,他用诗化的语言隐晦却又大胆地对未来进行了一次颠覆性的预测。这本书写于400多年前,但许多事却鬼使神差地于未来发生的事真的吻合了。例如——路易十六世逃往瓦伦、拿破仑战败、希特勒死亡、伊朗国王退位;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发生的准确时间;珍珠港事件、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事件;蒸汽机的发明、爱因斯坦的出现……

等等等等。

尽管诺查丹玛斯做出了许多无与伦比的预言,但在一点上却令他身败名裂。他在《诸世纪》里写道:“1999年7月,恐怖大王即将从天而降。”——世界将毁灭于一旦。

记得在1999年7月的时候,当时的全世界都真的惊恐了。甚至有日本的学者将天象仪带进了电视演播室里进行现场演示,当调到1999年7月的时候,太阳系的九颗行星以太阳为中心排出了一个规则且标准的大型十字!

所有的人都以为天显异像的时候,也许真的会给人类带来什么不可预计的悲剧。所幸的是,当日历进入1999年7月后,地球还是一样转动,世界各地也没发生任何与往常不一样的事。当人们的心脏终于回到原处长吁一口闷气之后,就开始了一轮对诺查丹玛斯神秘预言的大规模批判运动,称他为迷信并打进了冷宫。《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是一本新书,是一个不甚出名以买卖书号著称的边疆出版社印刷的,作者是个叫杰佛斯的澳大利亚的学者。在这本书里杰佛斯提出了新的学说,他认为按照《诸世纪》写作时的纪年方式,诺查丹玛斯所称的年代并不应该是1997年,而是指新世纪的开端。与之联系的神奇天象也不是什么排成十字的九颗行星,而是——九星连珠!

九星连珠,是指太阳系的九颗行星在某个时刻排成了一条直线。当行星排成直线后,彼此之间会发生重力上的互相影响,从而改变行星本身的性质——也许,那才是真正恐怖事件到来的时刻!

在历史上,九颗行星的确排成过一条直线,但那时似乎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神秘可怕的事。杰佛斯是这样解释的——以前的九星连珠只是从某个角度看上去的数学意义上的直线,而不是真正物理天文学上的直线。而真正天文学的九星连珠是指九颗行星真的排在了一条物理意义上的直线上,只有这样,他们的重力才会互相作用,产生不可思议的作用。

要想让九颗行星排成物理意义上的直线,在理论上基本是一件不可能遇到的现象。杰佛斯又如此解释——人类一直渴望看到真正的九星连珠,所以一直在借助一些神秘的力量。例如古埃及的金字塔、例如吉普塞人用的水晶球、例如中国的长城秦皇陵、例如英国的麦田怪圈、例如复活节岛上的巨大石像。

这个叫杰佛斯的澳大利亚人没有具体谈更多有价值的东西,他只是在暗示,很多神秘的力量会促使宇宙中的能量达到一种神奇的平衡,甚至会改变宇宙天体的运行轨道。

当然,当时看完这本书后,郭浩然只是冷笑着把书合上扔到了一边,他只不过把这本书当作哗众取宠的地摊读物而已。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还有几分意思。

他又使劲回忆那本书里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在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张插图的情形——那是九星连珠的模拟图。还好,郭浩然的记忆非常好,他还可以清醒地记起那张模拟图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是有点奇怪的是,郭浩然这才觉得那张九星连珠的模拟图他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的。可是究竟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当时在家里读那本书的时候,他并没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说明在那以前他并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图案。而现在却有了这种感觉,也正是说明再一次见到这图案是在看过那本书之后的事。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呢?

郭浩然突然拍了拍脑门,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地点事件场合看到的这副图案。顿时,他的脸变得煞白一片,一颗颗圆滚滚的冷汗从额头直冒到了鼻尖。

他回过头来,准备对身后正准备宽衣睡觉的叶眉说声什么的时候,却看到叶眉在揭开床罩后,脸色突然变得像猪肝一样暗红酱紫。叶眉张开嘴,瞪大眼睛,一对眸子像是要从眼眶里迸出来一般。她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郭浩然,猛然惊声尖叫起来。“啊——”

连绵不绝、惊恐凄惶的声音穿透了郭浩然的耳膜,让他的脑袋感到阵阵生硬的疼痛。

04“发生什么了?”郭浩然问。“你看——”叶眉指着拉开的床罩,声音颤抖地说道。

郭浩然走到床边,这时,他看到床罩下的床单上,不知被谁画上了腥红的的印迹——这不是用颜料画的,而是撒上的红色的土壤,而且这土壤似乎还有点湿润,被撒在床单上,就如同一只被切成一段段的红色小蛇,扭曲、丑陋、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红色的湿土撒在床上,拼出了一个图形。这图案,郭浩然非常熟悉,竟然就是他刚才在回忆中见到的九星连珠的模拟图!这发现令他大吃一惊,想不到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这里见到这神秘图案了。他一抱搂住了叶眉,他感觉到叶眉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叶眉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拒绝郭浩然的怀抱,因为她也实在没有气力再去拒绝。

这时,郭浩然问:“你见过这图案吗?”

叶眉摇摇头。

郭浩然说:“你还记得吗?当我们在前一个房间发现素心尸体时,曾经在她的背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你还记得是什么图案吗?”

叶眉沉思片刻,突然“啊”了一声,然后大声叫道:“就是这个图形!就是这个神秘的图形!”“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郭浩然又问。“不知道,你知道吗?”

郭浩然答道:“我猜到一点,但我也不敢肯定。我们最好一起去问问老板娘金老太太,说不定她可以给我一点答案。”“可是——”叶眉有点犹豫,她不敢走出这间屋子,因为说不定在这幢神秘老旧的旅社里,还隐匿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变态杀手,更说不定那个凶手还如金老太太的话所说,是个真正的山村中的邪灵冤魂,正漂浮在旅社中寻找着包裹灵魂的肉身。一想到这里,叶眉就恐惧得全身瑟瑟发抖。“可是什么可是,别怕,跟我来吧,不管你到了哪里,身边还有我呢。”郭浩然知道,在这个时候体现一下自己的勇敢,多多少少会为他与叶眉之间已经出现裂痕的感情做出一点修弥。他一把拽着叶眉走出了素心的闺房,走进了黑黢黢的走廊。

一楼大门旁的管理室,原先被布置成灵堂的香蜡纸烛都被罗杰与汪洋清除了出来,但还是洋溢着一股熏人眼睛的气味,一嗅到这气味,郭浩然和叶眉就忍不住眼泪直涌。

推开了门,金老太太盘腿坐在床上,双眼半闭、愣愣地望向窗外深邃的黑夜,狂风夹裹着雨点敲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令人心里陡生一股料峭的寒意。

郭浩然不由自主地裹了裹身上的外衣,然后小声叫了一下:“金老太太——”

金老太太似乎还沉浸在窗外黑夜的深邃之中,并没有理会郭浩然的声音。

郭浩然加大的声音的力度,又叫了一声:“金老太太!”

金老太太的身体猛然一抖,转过身来,这一夜下来,她脸上的皱纹突然变得更深了,如一张裂开了的树皮,上面还被割了一条条刀口。沟壑下的颜色黯淡灰暗,就像树皮下的树肉汁液一般。郭浩然心里猛地一颤,他想起了在离开自己所在的那个城市前,曾经在小区的梧桐树上也用手使劲剥了一块树皮,当时他只是为了给自己求上一份莫须有的心安。但此时看到金老太太的脸,却让他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心悸。

郭浩然小心地问:“金老太太,我在您女儿素心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木箱子,里面有金字塔、水晶球、塔罗牌,还在床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用图撒成的图形……”

他的话还没说完,金老太太微闭的眼睛忽然圆睁开来,直勾勾地瞪着他,面上没有一点表情。金老太太的眼神令郭浩然感到有些莫名的悚然,他总觉得老太太的眼神里藏着一种怪异的东西,他也说不上这东西是什么,他只能感觉到自己与老太太的眼神对接后,心跳顿时加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郭浩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让这种不快的感觉压了下去。他壮着胆子,继续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金老太太,我在您女儿素心的屋子里发现了一个木箱子,里面有金字塔、水晶球、塔罗牌,还在床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用图撒成的图形……”“那是素心在和邪灵对话!”金老太太张开嘴,声音像风一样从她嘴里飘了出来,“素心可以听到邪灵的声音,她根本就不应该属于这个世界!她是属于邪灵的,她本来就应该是个邪灵——现在她去了应该去的地方,她也成了邪灵,她就在这幢旅社四周漂浮环绕,她也会去寻找一具肉身寄主,过不了多久,这里还会死人的!哈哈哈哈哈——”

金老太太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得两只嘴唇怎么都合不拢,笑得整个脸都扭曲得变了形。

郭浩然赶紧拉着叶眉出了管理室,快步向二楼素心的闺房跑去。

上到二楼,走廊上还是黑黢黢的,很安静,只有他与叶眉急促的脚步声。当他们来到素心房间前,郭浩然准备开门时,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钥匙了。他摸着裤兜衣袋,却什么也没找到。叶眉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郭浩然情急之下,一脚踹在了门板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吱呀”一声,然后黑黢黢的走廊上露出了一道光亮,有一扇门打开了。

郭浩然回过头去,这时,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出现在一道门前,飘逸的长发,单薄的长裙,证明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吃饭时半途离开的神秘女子,莲紫!“发生了什么事?”莲紫幽幽的问,不过不知为何,在她的声音中,总是可以听到一点淡淡的忧伤。“没事没事!”郭浩然赶忙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只是一时找不到钥匙了。”“哦,那你们下楼找金老太太拿备用钥匙开门吧。”莲紫出了个主意。

一想到金老太太那张恐怖的脸,郭浩然心里就感到忐忑不安,于是他打了个哈哈,说:“我刚下去了,不过老太太在睡觉,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把她叫醒。”“呵呵,你们可真是好心人,不如你们进我的屋休息一会儿吧。我饭都没吃完就回来睡,现在醒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莲紫让到了门边,示意郭浩然与叶眉进她的房间休息。

郭浩然与叶眉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然后向莲紫的房间走去。

当走近莲紫身边的时候,郭浩然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亮。那光亮似梦迷离,如一泓清泉的反光掠过了他的眼帘。

这道光亮是从莲紫手里发出的,在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剔透的玻璃圆球——那是一个和素心屋里一模一样的水晶球。

叶眉发出一声低哼,而郭浩然也顿时大惊失色。

05

进了莲紫的屋后,郭浩然惊魂未定地指着莲紫手里的水晶球,问:“这是你的吗?”“当然。这是我的。”莲紫点头道。

叶眉低声说:“刚才,我们在素心的屋里也找到了一个和这一样的水晶球。”

莲紫愣了一愣,但立刻说:“她的水晶球是她的,而这个水晶球是我的。”

郭浩然突然走上前来,一把捉住了莲紫的手腕,大声说道:“你曾经听说过‘九星连珠’这四个字吗?”他的话音一落,莲紫脸上顿无血色,苍白一片,几根柔弱的青色的血管浅浅地暴露在了粉嫩的脸皮之下。

莲紫颓然倒坐在沙发上,无助地望着郭浩然,低声问道:“你知道了?你什么都知道了?”

听了这话,虽然郭浩然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作为一个专业的悬疑小说作家,他立刻就明白其中必有隐情,于是点点头说:“是的,我知道一点内情,但是必须和你知道的作一个统一的分析。你把你知道的关于九星连珠,还有素心的事都说出来吧。”他断定莲紫绝对是认识素心的,于是冒险这样说道。果然,他没有猜错,莲紫点上了一根细长的女式薄荷香烟,缓慢地说起了她与素心之间的事。

的确,莲紫是认识素心的,她并不是因为看错了路牌误走到这间鸿门客栈的,而是早在一个月前就与素心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

但是,莲紫又不是真正与素心认识,她们以前并没有见过面,她们只是一个网上论坛的网友。莲紫与素心有着共同的爱好,那就是——都对神秘文化充满了浓郁的好奇心。

莲紫与素心常常在网上交流对水晶球卜测未来的心得,不过她们最近聊得比较多的,是一个很热门的话题——神秘的九星连珠。

她们常常流连的那个神秘文化网站叫“楔形文字”,三个月前,这个网站新开了一个版区,名字就叫“九星连珠”。分论坛的版主在里面发表了很多关于九星连珠的科普知识类文章。那些文章写得深入浅出,莲紫与素心都很感兴趣,于是也常常混迹其中互相交流看法。

莲紫早就与素心有了默契,一直在网上讨论要见上一面。而她们在讨论九星连珠的时候,也常常把那个版的版主叫在一起讨论,询问一些相关的知识。但有些问题只在网上交流始终还是会说得不明不白,于是她们也渴望能与这个版主有一次面对面的交流机会。所以莲紫定下了这次的尸冢村之行,她会到这里来,那个“楔形文字”网站“九星连珠”版的版主也会到这里来。

但是没想到,莲紫一来到这里,就从金老太太口中听到了素心失踪的消息,而在当天晚上却又看到了素心满身伤痕却画满印迹的尸体。所以她顿时胃口全无,只吃了一点东西就会到房间里倒头闷睡,醒来后就对着水晶球愣愣地发呆。她渴望水晶球可以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水晶球却沉默不语,什么都不告诉她……

听完了莲紫的话,郭浩然坐在沙发上陷入了沉思,而叶眉则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早早地躺在沙发上,披了一床被子睡着了,正发出轻轻的鼾声。

郭浩然猛地抬起头,盯着莲紫,说:“你的意思是,除了你会到这里来,那个所谓的‘九星连珠’版版主也会到这里来?”“是的。”莲紫点头。“你们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吗?”“不知道,我们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郭浩然沉默片刻,又说道:“那么他完全有可能已经到了这里,就是混在这些客人中的其中一个。而更有可能的就是——他就是杀死莲紫的凶手!”

莲紫大惊:“你怎么这么想呢?素心一个月前就失踪了,说不定她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尸体的臭味可以证明这一点!”

郭浩然挠挠头,说:“的确,这点倒是我没考虑到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九星连珠’版主一定有问题,而且有很大的问题!”

忽然,郭浩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向莲紫问道:“这个版主在论坛上叫什么名字?”

莲紫一字一顿地说道:“杰佛斯。”

杰佛斯?不就是那个写《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的澳大利亚学者吗?郭浩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也许,那本《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根本就不是一个澳大利亚人写的,而是一个隐匿在网络对面的神秘人物,噼里啪啦敲在了电脑里,发在“楔形文字”网站上,并且在某个边疆出版社买来书号伪托杰佛斯的名字出了这本书。

可这个杰佛斯究竟是什么人?郭浩然猜不出来。但他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个杰佛斯就藏在尸冢村的鸿门客栈里,现在他正躲在暗处嘲讽地看着这一切,而且还在阴恻恻地微笑。

一想到这里,郭浩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一种恐惧的感觉自下腹油然而生,然后慢慢扩散到身体的每个部份。当恐惧的凉意从皮肤的毛细血管钻出来的时候,凉津津的寒意再次笼罩他的全身,令他浑身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次,郭浩然真的感到恐惧了。第四章暴风雪式的杀人事件

01

在莲紫屋里枯坐了一夜,郭浩然没有合眼,天亮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片通红,肿得艳若桃花。

当莲紫门外走廊上传来金老太太麻木干瘪的声音,叫众人去楼下吃早饭的时候,郭浩然才回过神来。他与叶眉和莲紫一起下了楼。

金老太太休息了一夜,看上去今天早晨精神好了很多。虽然眼里还挂满了忧伤,但说话的中气显然充足了很多,餐桌上也摆满了饭菜。乡村是习惯与城市不一样,在城市里因为工作的原因,早饭都是匆匆解决,一杯豆浆几个包子就可以满足需要。而在乡村里因为白天要干农活,所以早饭也是满打满的实在,虽然金老太太已经不用再做农活了,但传统的习惯依然保留了下来。

桌上摆着一盆青菜腊味汤,还有双椒炒肉丝、红烧肉、麻辣鱼,另外还有几碟份量殷实的素菜小食。

不过坐在饭桌前的,却只有几个人。学生情侣汪洋与夏晴晴、大胡子画家李守廉。而休假中的警察罗杰与昨天夜里突然造访的张冬生都没出现在饭厅里。

郭浩然好奇地问了一句:“老罗与张冬生呢?”

金老太太诺诺地说:“我敲了他们的门,却没有人开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楼梯间传了过来:“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说话的正是张冬生,他一边伸展着胳膊一边慢悠悠地走了下来。“要不要再等等老罗?”汪洋问。昨天夜里罗杰的镇静与果敢给所有人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等等吧,估计他还在穿衣服吧,呵呵。”郭浩然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到处一片水洗之后的清爽感觉。远处天边还若隐若现地显现出了一道七色彩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今天的天气真好,一会吃完早餐我们就过河报警,这里的神秘事件就留给警察来解决吧。”

等了好一会,罗杰还是没下来,桌上的饭菜都有点凉了。夏晴晴拽着汪洋的胳膊,撅着嘴说:“我饿了。”

汪洋瞪了一眼,说:“急什么,再等一会吧。”

郭浩然与李守廉同时站了起来,说道:“我们上去叫叫他。”郭浩然还顺便补充了一句,“下雨天睡觉是最舒服的,说不定金老太太刚喊醒了老罗,他应了一声后又倒下睡着了。”饭厅里的人都窃窃地笑了起来。

郭浩然与李守廉上到了二楼罗杰的房门前,先敲了敲门,郭浩然还打趣地叫道:“老罗,起来了,太阳晒到屁股了!”可门里一片寂静,并没有人作答。

郭浩然心里忽然有了点隐隐的不安,他抽了抽鼻子,这时,他嗅到了一丝很淡的血腥气味。他望了望李守廉,看到李守廉的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李守廉是一个对死亡极其敏感的人,他对尸体有着特殊的偏好。每当身边有了死亡事件的发生,他都会非常地兴奋。此刻他的脸就变得潮红一片,额头渗出了丝丝点点的汗液。

郭浩然使劲拍着罗杰的房门,嘴里大声叫着罗杰的名字,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郭浩然又望了一眼李守廉,说:“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李守廉点点头,他的脸更红了。郭浩然与李守廉同时用肩膀撞向了罗杰的房门。“砰”的一身,房门应声而开。

房间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但里面却空无一物——罗杰没在房间里,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血腥的味道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郭浩然与李守廉壮着胆子推开了浴室的木门。他们看到,浴室一隅摆的那个浴缸里,有着满满一缸嫣红粘稠的血水,正散发着血腥的恶臭。在血水里漂浮着一个白森森、赤裸裸的男人的胴体,随着血水的荡漾,这个健壮男人的胴体也不时上下游移,污浊的血水在他的身体周围沉浮围绕。

这男人正是罗杰——不过此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郭浩然“啊”了一声,连忙转身夺路而逃。李守廉对尸体有着特殊的兴趣,他本来想再上前多看上几眼,可郭浩然的这声惊呼倒也让他感到了几分惧意,于是也跟着郭浩然出了房间。他们在走廊上大口大口地出着粗气,李守廉问:“现在怎么办?”郭浩然手指颤抖着点燃了一根烟,然后战战兢兢地说:“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赶快去报警!”

他们互相搀扶着下到了一楼,然后告诉其他人罗杰已经死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的神情。汪洋问:“你们确定罗杰已经死了?”

郭浩然说:“是的,我看到他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一动不动,不是死了是什么?”“也许只是受伤了,也许他还没死呢!”汪洋大叫。他一说完,就“砰砰砰”地向楼上跑去。而张冬生与莲紫也跟在汪洋的身后上了楼,叶眉则鄙夷地望了一眼郭浩然,说:“你这胆小鬼,刚才怎么不看清楚再下来说呢?”

无奈之下,郭浩然只好耷拉着脑袋,和李守廉又一次上了二楼。

郭浩然一上二楼,就看到汪洋站在罗杰的房门前,摊开双手,皱着眉头问:“哪有尸体啊?哪有罗杰的尸体呀?”莲紫、张冬生也都用疑惑加怀疑的眼神望着郭浩然与李守廉。

郭浩然冲进了浴室,浴缸非常干净,缸壁甚至白得有些刺眼。也没有什么血腥的气味,浴室里的空气里只残余了一点洗发水的若有若无的香味。“真的,我刚才真的看到罗杰就躺在一缸血水里,一丝不挂,一动不动!是我和李守廉一起看到的!”郭浩然大声地辩解,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无庸置疑的是——不管怎么,现在罗杰的的确确是失踪了!“就算你们俩看到的都是真的吧,一开始是素心的尸体失踪了,现在又是罗杰的尸体失踪了,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尸体又去哪里了?那个隐匿在暗处的凶手到底想干什么?”汪洋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郭浩然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这一切究竟给如何解释。

这时,罗杰的房门外传来了一个麻木不仁的声音:“他们都是被村里的冤魂带走了,他们也变成了新的冤魂——他们马上就要来带你们走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中的一个人!”

说话的是鸿门旅社的老板娘金老太太,她直勾勾地望着屋里的一干人等,树皮般苍老的一张脸,在阴暗的走廊上显得更加诡异与晦暗。

夏晴晴与叶眉在巨大的惊悸中,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而莲紫则抬起头来,翻起眼皮,注视着金老太太。片刻之后,莲紫大声说道:“走!我们马上离开这里,赶快过河报警!”

02

郭浩然、叶眉、汪洋、夏晴晴、张冬生、李守廉、莲紫。七个人走出了鸿门旅社,而金老太太则躲在旅社的大门后,阴恻恻地望着他们,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诡异的笑容。她看着这行人渐行渐远,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去吧去吧,反正最终你们都逃不出这个地方……”

一行七人沿着来时的路,先走下了旅社外的青石板台阶,因为一夜的豪雨,青石板竟有些隐隐的松动。他们小心翼翼才走到了山腰脚下,在那里,他们又看到了那块石碑,上面写着“私家重地、非请勿入”,而“私”字旁的那个用红漆写的“尸”字显得格外悚然夺目。“尸家重地、非请勿入”!!!

郭浩然一挥手,示意大家赶快离开这里。

他们穿过了空无一人的废村,然后越过一个不算太高的山丘。当他们来到山丘顶部的时候往下一看,不由得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昨天一夜的大雨,原本的那条小溪竟涨了很高很高,本来架在小溪上的那座索桥,此刻竟不翼而飞,只剩了半截铁索露在水面之上,几只黢黑的乌鸦伫在铁索上左顾右盼,不时发出几声鸹噪。

夏晴晴挽住了汪洋的胳膊,泣不成声地叫道:“桥没了,我们回不去了!”

张冬生苦笑道:“我们只有多等几天,一直等到水退了,才可以淌水过去。”

看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七个人只好垂头丧气地沿原路,又重新回金老太太的鸿门旅社去。当他们来到了旅社门口的时候,却出乎意料地吃了一个闭门羹——旅社的门紧紧关着,一把黄铜大锁扣在门把上。金老太太不知道去哪里了。“咦?人呢?”叶眉问道。可是没有人回答,因为大家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郭浩然大声叫着金老太太的名字,还围着鸿门旅社走了好几圈,可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不过围着旅社走了一圈,他还是有收获的,那就是在旅社的一边找到了另一个门,而且还是开着的。

七个人从后门重新又一次进了旅社中。

李守廉抽了抽鼻翼,脸色顿时又红润了起来——他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使劲吸着气,他感觉到死亡的气焰是从金老太太的管理室传出来的。他蹑手蹑脚地向管理室走去,那股血腥的气味越来越炽盛了。

他弓着背轻声走路的模样吸引了郭浩然的注意,他问:“老李,怎么了?”李守廉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管理室。

管理室的门虚掩着,里面灯亮着,依然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香蜡纸烛燃烧过后的气味。

李守廉推开了门,门里,几张巨大的白纸铺在桌子上,纸上全是星星点点的喷溅的红色圆点,像是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这些还不算什么,在桌子的另外一端,摆着几块黑色的牌匾,是灵位!细细一数,竟正好有九个。“素心之灵位”。“罗杰之灵位”。“郭浩然之灵位”。“叶眉之灵位”。“汪洋之灵位”。“夏晴晴之灵位”。“张冬生之灵位”。“李守廉之灵位”。“莲紫之灵位”。

九个灵位摆成了一条直线,冷冰冰地放置在桌子上,似九个默不作声的灵魂,正直直地看着走进管理室里的陌生人。“神经病!”李守廉大叫一声,然后揭起自己的那块灵牌,狠狠扔在了地上,灵牌顿时被砸得四分五裂,碎块如围棋子一般在地上翻滚跳跃着。“咦,这是什么——”郭浩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趴在了桌子上的那张白纸上。在刚才李守廉取走自己灵牌的位置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符号,像是一种很独特的文字。郭浩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楔形文字。

郭浩然拦在门外,不让其他的人进管理室,因为他不想再让这些没有来由的恐慌继续惊吓在场的其他人。他只让莲紫一个人进了金老太太的旅社管理室。

莲紫见了满桌的灵牌后,眼里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当郭浩然把九个灵牌移到了一边,在白纸上露出了九个楔形文字的符号,九个符号连成了一道直线。

莲紫眼里的恐惧之情更加炽盛了,她声音颤抖地说:“这就是九星连珠的示意图。”

她的话音一落下,郭浩然就发现在李守廉的脸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他忙问:“你听说过九星连珠的说法?”李守廉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前年在埃及考察的时候,去过一个不知名的大金字塔参观,在金字塔内的壁画上见过这样的图形。导游告诉我,这是古埃及人绘制的天象图,九颗星星排成了一列直线,据说那样的时刻会为人类带来恐怖的厄运。我还为此曾经在一家报纸上写过一篇随笔,就是谈及那次金字塔的参观,也提到了九星连珠的话题。”

郭浩然定了定神,他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他曾经从那本杰佛斯写的《诺查丹玛斯预言与九星连珠》了解了关于九星连珠的知识,莲紫在“楔形文字”的网站里知道了九星连珠的说法,而李守廉则在埃及看到过九星连珠的壁画——难道在这里的每个人对九星连珠都有着一定的认识吗?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里忐忑不安。

现在有七个人,再加上已经死亡并且尸体离奇失踪的素心与罗杰,正好有九个人。九个人的灵牌被摆成了九星连珠的示意图,这究竟是要说明什么?而金老太太此刻也失踪了,难道她就是一切诡异事件的幕后主使?她究竟是想干什么?难道是为了一个神秘邪恶的目的,她竟不惜做出可怕的事情吗?即使是她的亲生女儿素心也不放过。

作为一个悬疑小说的作家,郭浩然看过不少推理悬疑小说。一个与世隔绝小村落里的废弃旅社,所有的人都来赴约会了,却没有办法离开,这正是一部哥特式悬疑小说最好的场景设置。大雨把桥冲毁了,就如最经典的推理小说,一场暴风雪把所有的旅客都困在了一个地方,正是所谓的“暴风雪式的连环杀人事件”。在这样的推理小说模式里,所有的旅客都会一个接着一个被杀死。而他们被杀的原因也不外乎两点,要不是“故人寻仇”的模式,就是“变态连环杀手”的模式。

可现在究竟是哪种模式呢?九个灵牌在预告这里的每个人最终都会被杀死,究竟是贾人寻仇还是变态杀手?而现在,加上已经死了的素心,至少已经有四个人曾经接触过九星连珠的相关知识,难道这次的鸿门旅社杀人事件就是一起典型的“故人寻仇”杀人模式吗?而关键词莫非就是“九星连珠”?

郭浩然决定与所有人谈一谈,看大家是不是都对九星连珠有着自己的了解。

03

七个人围坐在旅社一楼饭厅的一张桌子旁,郭浩然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开始了发言。“现在金老太太失踪了,而我们七个人从出了旅社去村边的索桥,一直都是呆在一起的,所以金老太太的失踪与我们七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我们如今的处境都一样,不乐观,但是也不悲观。现在有理由相信,在这座旅社的暗处隐藏着一个神秘凶残的凶手,他杀死了素心与罗杰,而金老太太是不是被他杀了,或者说金老太太就是凶手,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我可以肯定,我们七个人被集中到这里并不是偶然的,甚至可以说,是那个暗中的凶手蓄谋已久的事。”

他的话一说完立刻汪洋就反驳道:“你怎么可以肯定我们都是被凶手安排到这里来的?别忘了,我们都是因为看错了路牌才来到这里来的。”

郭浩然顿了顿,说:“我这么说自然是有我的理由的。我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共同点,才引来了凶手的蓄意安排。我现在就问问你们——你们是否听说过‘九星连珠’这个词语?”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空气凝滞了,在一篇死一般的寂静里,就怕一只苍蝇飞过也能清楚地听到。

郭浩然感觉自己预感是正确的,果然这里的每个人都听说过“九星连珠”这四个字。他定定地望着汪洋与夏晴晴,说:“你们先说说,是在什么地方听说九星连珠的?”

汪洋耸了耸肩膀,说:“我与晴晴都是大学校园天文兴趣组的成员,在几个月前我们兴趣组曾经举办过一个专题讨论,就是关于‘九星连珠’的辩论。我与晴晴的观点一致,那就是——九星连珠只是一个某种意义上的数学巧合,只是基于地球观察点上观测到的数学直线而已,并不是真正的物理位置上的直线。我们都认为这样的现象并不会引起星体相互之间的引力作用,所谓的‘九星连珠会为人类带来厄运’只是典型的以讹传讹而已。我与晴晴还在校报上写过相关的论文呢。““嗯,那你们是怎么想起要到这里来旅游的呢?”既然已经知道了汪洋与夏晴晴都对九星连珠有着自己的见解,郭浩然更想搞清楚为什么这对学生情侣会想到这个时候来恶诅村旅游。

夏晴晴有点紧张了,她不住地用舌头舔着嘴唇:“这完全是个巧合,本来现在我们学校应该是开校运动会的,我和汪洋都是运动白痴,运动会没我们的份,所以就准备找个地方旅游一番。很巧,汪洋收到了一份电子邮件,应该是某个旅游公司群发的信件,里面说恶诅村因为恐怖小说作家庄秦的《夜葬》一文出了名,开始搞开发,还附了很多风光图。我与汪洋立刻就被里面的图片吸引住了,所以决定到恶诅村进行这么一次自助游。可是没想到走错了地方,竟来到这里了,还遇到那么多可怕的事。”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开始止不住嘤嘤地低声抽泣。

汪洋补充道:“其实现在想来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哪有旅游公司发邮件来建议自助游的啊,怎么也应该得是跟团旅游才对。”“OK。”郭浩然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汪洋与夏晴晴之所以到这里来的来龙去脉。他转头望了一眼叶眉,他想不用问叶眉什么,叶眉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到这里来的,在叶眉的生命里没有一点可以与九星连珠联系到一起的交界点。郭浩然正准备问最后一个人张冬生是否与九星连珠有所关联时,忽然听到叶眉悠悠地说:“其实,我也与九星连珠是有关系的。”

郭浩然的嘴巴顿时张得大大的,他确实没想到叶眉竟然也会与神秘的九星连珠扯到一起来。

叶眉小声地说:“浩然,你也知道的,我要和你分手,因为我有了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做医疗器械生意的,主要是出售一种口腔科使用的消耗材料,生意做得很好,产品也是他自己的独立知识产权,自己建厂生产的。而那种产品的商标也很奇怪,正好就叫——九星连珠。”

叶眉的话令郭浩然很是丧气,他怎么都想不到叶眉竟然是这样与九星连珠扯上关系的。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来,问张冬生:“你说说吧,你与九星连珠有什么样的关联?”

张冬生埋着头,不敢看郭浩然,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我有一家生产口腔科消耗材料的工厂,生产的产品商标就是——九星连珠。”他蓦地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郭浩然,说,“没错,我就是叶眉现在的男人,你没想到吧?”

张冬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原来是你!”郭浩然的眼里冒出了愤怒的火焰,他猛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拽住了张冬生的衣领,挥起拳头想要揍张冬生。他的速度很块,他就想一击之下就让自己的情敌张冬生立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在郭浩然的心里,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男人的存在,可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男人竟一直就在他的面前。

不过张冬生也不是善与之辈,他反手扯住郭浩然的手,狠狠一拽,竟把郭浩然倒摔在了地上。他站起身来,狠狠踢了一叫郭浩然,说:“姓郭的,实话告诉你,在你与叶眉出发前,叶眉就给我说了你们的行程,并且说了这是你们的分手旅行。叶眉会在这次旅行里彻底与你分手,所以她才叫我来的,因为她想和我一起回去。你就死心了吧。”

郭浩然趴在地上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死死地盯着地板。

叶眉沉默地看着面前两个男人为了她而争斗,什么也不说。倒是李守廉有点看不过去了,他走上前来,准备扶起郭浩然。

就在这时,郭浩然却一摆手,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餐桌下的地板,在那里,有一个像螺丝钉一般的东西,钉在了饭桌的一只桌腿上。

04

这个奇怪的东西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郭浩然小心翼翼地把这个螺丝钉一样的东西取了下来,然后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汪洋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后,说:“这是个受话器。”“受话器?受话器是什么东西?”郭浩然还是有点不解。“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窃听器。”汪洋解释道,“我读的是电子工程系,这样的小玩意在电子城里到处都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众人皆吃了一惊,在这屋里怎么会有窃听器呢?郭浩然多了一个心眼,说:“既然这里有一个窃听器,也难保其他地方没有,我们都仔细检查检查。”

七个人埋着头在屋里找了起来,就连张冬生也顾不上再与郭浩然斗嘴,毕竟现在身处险境,还是早点搞清真相才是正事。

这一检查不要紧,他们又在一楼的餐厅里找到了几处窃听器,甚至还找到了几个隐蔽得非常好的小型摄像头。摄像头有的藏在室内景观植物盆景宽大颀长的叶片之后,有的藏在天花板裂开的纹缝中。总之这些摄像头把整个房间拍摄得一览无遗,各个角落都在监视之中。

汪洋取过摄像头看了看,说:“这些摄像头相当专业,可以在远端用主机控制焦距调节的,不是便宜货。”

接下来他们又继续检查其他房间,结果令他们触目惊心。每个房间都藏着微型的窃听器与摄像头,每个房间都处于无孔不入的监视之中。

汪洋手里掂着摄像头,说:“这么多的摄像头与窃听器,在这旅社里一定有个秘密的房间,藏着主机,否则根本没法控制这些电子元件的。”“嗯。”郭浩然点点头,说,“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那个隐蔽的房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

要找到隐匿的密室,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又谈不上太困难。只要一直不停用手敲击各个房间的墙壁,如果能听到空洞的回响,那就可以找到隐蔽的房间。幸好旅社并不是很大,只有一楼一底两层楼。几个人分头行事,都用手敲着墙壁,期待可以听到空洞的回音。

没过多久,叶眉与张冬生就在楼梯间的地方找到了有空洞破响的墙壁。叶眉大声地叫着:“快来这里呀!这里有暗室!”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楼梯间,在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是一张蒙娜丽莎的临摹画,画工不算太好,但在楼梯间阴暗的光线下倒也可以几乎以假乱真。

郭浩然敲了敲油画,果然听到了“噗噗”的破响。“不错,就是这里!”郭浩然一声大喝,然后“扑哧”一声揭去了面前的这幅蒙娜丽莎的油画。

果然,在油画之后是一道暗门,门虚掩着,里面露出了点点微光,还依稀有电器运行时交流电的沙沙声。郭浩然转头望了望其他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奇怪的神情,有恐惧、有好奇,有渴望、也有退缩。“我们进去吧。”郭浩然说道。他看到李守廉与汪洋都点了点头,于是他镇静地将手掌伸向了暗门,一把推了开来。

门里陡然放出了光亮,郭浩然走了进去。

暗室里摆着七八台电视监视器,里面的画面全是鸿门旅社的各个角落。但是暗室里却一个人也没有,郭浩然注意到工作台前摆了一杯茶水,他摸了摸茶杯,然后说:“嗯,还是热的,说明刚才这里还有人。”

后面跟着进了暗室的人,看到眼前的一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确,自从他们走进了这间旅社,就已经身处于监视之中。这是件很可怕的事,谁都不愿意被作为一个被窥视的对象。而更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幕后的主使者到底是何许人也。这个人究竟意欲何为?他在鸿门旅社里搞这么复杂的监视系统,不可能就是因为无聊而弄着好玩,他一定有着自己的用意。而这又和“九星连珠”的秘密有什么关联呢?

郭浩然伫立在电视监视器的屏幕前,呆呆地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一幕幕定格。一楼的饭厅、楼梯间、二楼的走廊、他发现素心尸体的那间浴室、罗杰曾经躺在一汪血水里的那个房间……

郭浩然捧着那杯还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茶水,望着屏幕。他沉吟了片刻,说:“躲在这间暗室里的人,一定是看到我们来了,才离开这里的。我们没有看到他们从楼梯间的油画那道暗门出去,说明了在这里一定还有另外一道暗门,我们找一下吧。”

七个人又在这狭小的暗室里寻找起另外一个出口,不过还没找上一分钟,他们就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咔咔咔——咔咔咔——”

像是齿轮轴承在转动,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就连暗室的地板都在微微颤动。

出了什么事?郭浩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所措。而其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都愣愣地听着这声音,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就在这时,在对面的一面墙上突然“忽”的一声裂开了一道缝,一道非常隐蔽的暗门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门里会出现什么?郭浩然感觉到了紧张,他情不自禁想要去牵叶眉的手,因为他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凉津津的汗液了。可他一低头,却看到叶眉与张冬生十指紧扣,双目对视,他的心里不禁隐隐作痛。

他抬起头来,继续看着那道慢慢打开的暗门。

郭浩然清楚地看到,从门里走出了两个人——两个他怎么都不敢相信的人。

他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郭浩然听到背后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回过头去,原本播放着旅社各个角落的电视监视器变成了一片雪花。吱吱吱的交流电声变得更加刺耳了,郭浩然指着从暗门出来的两个人,声音颤抖地问道:“怎么会是你们?!”

暗室里另外六个旅客也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从暗门里走出的,竟是这两个人?!

05

金老太太从暗门里款款地走了出来,脚步很轻柔,哪里像个农家老太婆,分明是大城市里的优雅老太太。在她身边的是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子,郭浩然觉得这女子很是面熟,仔细一看,不正是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的素心吗?

怎么会是她们?郭浩然还没来得及提出心中的疑问,就听到金老太太的掌声。“郭先生,不错不错,不愧是写悬疑小说的作家,连我们这么隐秘的暗室你也居然找得到!”金老太太的话音里一半赞赏一半郁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冬生忍不住心里的怒气,大声喝道。在他的心里,有种强烈被欺骗的感觉。

素心轻轻一笑,说:“张先生不要着急,我会给你们一个合理解释的。”

金老太太、素心,连同罗杰是市里电视台独立节目制作小组的成员,他们三个人准备制造一挡娱乐节目,采用的是欧美最流行的真人秀实拍形式。这个节目是罗杰最先提出的创意,他认为现在最流行的就是惊悚元素,如果可以把惊悚恐怖引入节目中,一定会引得极大的成功。

他们选择了这个在尸冢村的废弃别墅,并改装成了一楼一底的旅社,迎接因为看错了路牌而错来到这里的旅客。他们要在旅客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旅客以为在这神秘荒芜的旅社里发生了离奇恐怖的凶杀案。他们先用一具木制模特儿假扮成素心的尸体,从郭浩然的浴室的天花板落了下来。然后又让郭浩然与李守廉看到血水里浸泡着的罗杰的尸体,当他们下楼搬救兵的时候,罗杰就悄然离开那间房。至于金老太太,更是在所有人离开旅社准备过河报警的时候,把旅社管理室扮成了灵堂的模样,把旅客的名字都写进灵牌上,目的就是要在旅客中制造出恐怖的气氛。在旅社里到处都设置了摄像头与窃听器,就是为了即时录下旅客们因为惊恐而露出的各种表情与表现。可惜好戏才开始,就被郭浩然误打误撞地揭开了谜底。

郭浩然撇撇嘴,说:“金老太太,你们的节目实在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最无聊最傻的策划。”

素心却一笑,说:“等到这个节目在电视台上播放的时候,你看了收视率就知道我们不是搞着玩的了。”

汪洋与夏晴晴毕竟是年轻人,少年心气,没心没肺地竟鼓起了掌,他们大概觉得这个节目的确很有创意。

而张冬生则没好气地说:“这个节目真的很无聊,你把我们都当傻子作弄了啊!”叶眉也加了一句:“这下你们的节目被我们看出破绽,看你们怎么继续下去。”

素心连忙说:“我们也不希望这个节目就此打断,所以还希望你们继续配合下去,假装不知道我们的计策,继续扮演被愚弄的角色。我们剧组会向你们表示感谢的——以实际的物质向你们表示感谢。”

素心望了望金老太太,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这是一个很难让人拒绝的数字,张冬生与叶眉的脸上渐渐舒展了,而汪洋与夏晴晴则兴奋地大叫着要当明星。李守廉苦笑着看了看郭浩然,郭浩然无奈地耸耸肩膀,说:“好吧,你们要怎么玩,我就继续陪着你们玩吧。”

只有莲紫沉默不语地望着素新,良久,她忽然张嘴问道:“素心,是你在‘楔形文字’那个网站上和我约定在这里见面的吗?”

素心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的嘴张得大大的,反问道:“什么‘楔形文字’网站?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九星连珠呢?这又是怎么回事?”莲紫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什么九星连珠?你在说什么?”素心的神情看上去并不像是假装的。“那你们在管理室的那张放着灵牌的白纸上画的图形是什么?还有,在那具假扮你的尸体的木制模特儿身上画的奇怪图案又是什么意思?”莲紫的语气陡然加重,而郭浩然也直勾勾地望着素心,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是他想知道的。

素心摇了摇头,解释道:“那具木制模特儿身上的图案是罗杰画的,管理室的灵堂也是罗杰布置的。罗杰并不是什么休假的警察,他真实的身份是我们电视台的美工。”

郭浩然大声问道:“罗杰现在在哪里?”“今天一早他就说去破坏小溪上的索桥,出了旅社,但是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快想办法找到他,快让他回来!我们还有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他!”郭浩然正色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吱”的一声,郭浩然身后的电视监视器自动运行了起来,原本放映着雪花点的几台监视器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

郭浩然吓了一跳,他急速地转过身去,紧紧注视着监视器画面。

画面上,是一间二楼的房间。罗杰躺在地上,满面血污,脸上全是痛苦的表情,直直地瞪着摄像头,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浑身绝望地挣扎着。画面突然一摇,监视器上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面具的人,对着镜头伸出了大拇指,然后反手指向地下,做出了一个死亡的手势。

这个头戴面具的神秘怪人对着镜头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以为这是个游戏吗?你们都错了,这不是做戏。所有的一切就像一个马达,只要一旦开始了,就再也没办法停止下来!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暴风雪式的杀人事件才真正拉开序幕——在这里的人,全部都得死!”他的声音像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汪洋在一旁小声解释,这是一种简单的电子元件制造出来的效果。而那种转换声音的小元件在电子城里只要几块钱就可以买到。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这个镜头里的黑衣蒙面神秘怪人转过了身,在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尖利的匕首,匕首的尖端在房间的灯光下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寒芒。他慢慢走向了躺在地上的罗杰,举起了手里的匕首,然后狠狠向罗杰的心窝扎了下去。一刀一刀,鲜血一汪汪从罗杰的心窝溅了出来。

暗室里的所有人都止不住恐惧,大声地叫了起来。当然,电视监视器里的那个神秘怪人是听不到的他们的叫声的。他狞笑着一刀一刀刺向罗杰,罗杰大声发出了惨叫,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终于停止了哀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他的身下渗出了一滩鲜艳的血迹,就像一朵朵绽开的蔷薇。

黑衣蒙面神秘怪人转过脸来,面具显得特别地狰狞。他冷笑着伸出食指,指着摄像头慢慢地说:“下一个就是你!”

站在电视监视器前的郭浩然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监视器后还站了很多人,他根本就分辨不出这个怪人用食指究竟指的是谁。

过了片刻,他忽然反应了过来:“天!这一切就是刚才即时发生的,说不定这个凶手还在二楼的某间客房里!”

郭浩然一说完这些话,就冲到了暗门边,一个箭步跨了出去。汪洋、李守廉也跟在他身后冲了出去,张冬生正想跟着一起去的时候,衣角却被叶眉拉住了。叶眉恳切地哀求:“冬生,你别出去,我害怕……这间房里得留一个男人……”

看了看屋里另几个女性眼里流露出的恐惧,张冬生叹了一口气,留在了这摆满电子监视器的暗室里。第五章演出开始了

01

郭浩然、汪洋与李守廉在二楼的每间房里都搜寻了一遍,可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并没有找到罗杰的尸体。二楼的每间房格局都一样,仅凭电视监视器里的一点画面,还真看不出究竟是哪间房里发生的凶案。

可是刚才在暗室里看到的明明是现场直播,为什么现在又找不到罗杰被杀的现场呢?莫非在二楼的走廊上还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密室?郭浩然环顾了一下走廊,却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大。就凭走廊的长度与每个房间的宽度,在二楼是不应该再有多余的空间修建另一处密室的。

三人正准备垂头丧气地回摆满监视器的暗室,汪洋忽然说:“我们要不要下一楼去看看?”郭浩然愣了愣,心想说的也是,既然在楼梯间有密室,那也说不准在一楼的某个地方藏有一间秘密的所在。

他们下了楼,李守廉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罗杰的尸体一定在一楼!”另两人疑惑地看着李守廉,大胡子画家肯定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对尸体的气味有着敏锐非同寻常的感觉,他只是抽抽鼻翼,说:“我有预感,强烈的预感!罗杰的尸体就在这里!”

李守廉翕动着鼻翼,环视着一楼的各个场景,终于,他的视线锁定在了金老太太的管理室。

推开了管理室的木门,罗杰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胸前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不知道被匕首捅了多少刀,直挺挺地倒在那里纹丝不动,早已经停止了呼吸。在他的裤腿处渗了一大片血迹,血已经渐渐干涸了,变成了暗紫的颜色,几只顽强的苍蝇正嗡嗡地围绕着飞行,想要寻找它们认为的美食。

鉴于昨天一夜里遇到了两起假死的事件,郭浩然决定仔细检查一下罗杰的尸体。他走上一步,用手指在罗杰的颈动脉上按了一按——罗杰已经没有了呼吸,这次他是真的死了!

郭浩然又扒拉了一下罗杰的尸体,罗杰的尸体顿时翻了过去,露出了背。而这时,郭浩然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当罗杰尸体翻过来的时候,他的裤腿明明擦过了郭浩然的脚边,但郭浩然却没有一点感觉。

郭浩然蹲下身来,用手去捏罗杰的裤腿,当他的手一接触到罗杰的时候,顿时心里一骇,然后往后退了几大步。他颓然地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他的腿没了!他的腿被人锯掉了!”

李守廉兴奋地撕开了罗杰的裤腿,可当他看到罗杰的腿时,也禁不住胃里一阵阵的翻涌。罗杰的整只左小腿都不翼而飞了,茬口上的血已经凝结,但依然可以看出切口很整齐,就如被专业的手术刀切去的一般。

汪洋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他痛苦地大叫:“怎么会这样?谁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了摆满监视器的暗室里,喝下一口热茶后,郭浩然的心里才稍稍好过了一点点。他向金老太太与素心叙述了他们在一楼管理室里的发现,当他说完后,金老太太与素心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遏止的恐惧之情。

他们下了楼再次证实了那具尸体的确属于罗杰后,金老太太大声叫道:“我们快打电话报警,这里发生了命案,节目不做了,马上叫警察来!”

李守廉没好气地说:“电话线不是被剪断了吗?”

素心答道:“那是做节目的时候,我们骗你们的。电话是在暗室里被剪断的,只要我们现在把电话线接好就可以继续用了。”

李守廉的眼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可张冬生立刻就泼来了冷水:“你以为那个凶手就这么笨?他就不知道在另一个隐秘的地方剪断电话线吗?难道他还等着我们来接通电话叫警察来抓他吗?别忘了,那个凶手说过——暴风雪式的杀人事件才真正拉开序幕,在这里的人,全部都得死!”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顿时又陷入了无可救药的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事实证明了张冬生的分析是正确的,素心在接通了暗室里被剪断的电话线后,电话依然像个哑巴似的没有一点声音。

恐怖的阴影笼罩在鸿门旅社里,似一幅愈来愈晦暗的渐渐拉上的幕布。

郭浩然默默无语地坐在一楼饭厅里一张柔软的沙发里,点了一根香烟,烟雾袅袅升起,他的脸隐没在袅绕的雾气之后,渐渐有些模糊。良久,他缓缓地说道:“我觉得这里有点问题!”

在暗室里通过监视器看到了罗杰被杀的现场,从房间的布置上看,应该是在二楼的某间客房里,可他的尸体却是在一楼的管理室找到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个黑衣面具神秘杀手是在二楼杀死了罗杰后又移尸楼下的吗?但事实上,他们在二楼的几间客房里都没有看到血迹,而在监视器里明明看到罗杰身边冒出了汩汩的血液。

郭浩然拍了拍脑袋,对金老太太说:“我们回暗室重新看看监视器画面!”

为了真人秀节目的顺利播出,电视监视器拍下的所有画面都被录影带录了下来,并作好了编号。郭浩然让素心把罗杰遇害的那盘录影带找出来,那盘录影带还放在与监视器相连的录影机里,素心按了一下录影机上的按钮,录影带自动弹了出来。

素心看了看这录影带,突然说:“这不是我们电视台的录影带!”

她指了指录影带的边缘,告诉郭浩然,这录影带上没有她们电视台的台标,不是她放在录影机里的。

郭浩然仔细检查了一下录影机,然后叫过了汪洋:“小汪,你是学电子的,你来看看这机器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汪洋看了看录影机,然后从录影机的背后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铁疙瘩,说:“这是一个干扰器,如果有一个遥控器轻轻按一下,这玩意就会自动工作——比如说会突然让监视器变成一片雪花点,或者让监视器突然开始工作。”“你的意思是——”郭浩然示意汪洋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说——这盘录影带应该是早就录制好了的,放在了这部机器里。当我们都在这里的时候,有某个人按了一下遥控器,于是电视监视器上就出现了罗杰被杀的情景。”汪洋解释道。

郭浩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又问:“你看这个干扰器,如果要对它进行遥控,需要多远的距离?”

汪洋瞄了一眼后,说:“这玩意的功率很低的,估计遥控器控制的距离也不会很远。我猜,按遥控器的人当时就在这间屋里!”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的人顿时骚动了起来。再笨的人也可以听出汪洋话里的意思,那个可能的凶手就当时就藏在这间屋里,凶手就在他们这群人的中间。

暗室里的空气凝滞了起来,如一个满载的火药桶,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发生猛烈的爆炸。所有的人都不敢说话,各怀心事,都怕自己的话成为那粒火星,都怕自己的一句话就会让这个房间发生激烈的争执。

02

还是郭浩然打破了屋里的沉闷气氛。

他半闭着眼睛说:“在这些诡异事件中,罗杰无疑是个很关键的人物。关于九星连珠的图案都是他画的,灵堂里的白布也是他画上九星连珠的图形,而这个节目也是他提出的策划,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就是幕后主谋之一。”“可是,他又是被谁杀的呢?别忘了,现在罗杰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出于叶眉的原因,凡是郭浩然说了什么,张冬生都想竭力反驳一下。“那很有可能凶手就是罗杰的同谋,凶手想要杀了罗杰灭口。”郭浩然说的话明显底气有些不足,因为这些话完完全全只是出于他脑海里的分析。

他又转过头来对金老太太说:“你能给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想起做这个节目的?”

金老太太偏着脑袋回忆了一会,然后徐徐说出了这个节目的由来。

当初决定做这个节目,的确是罗杰提出来的创意。当时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后,金老太太与素心都感觉很奇怪。在她们的印象中,罗杰只是个功底还算扎实的美工师而已,即使有点小聪明,也不至于能想出如此有创意的节目构思。素心打趣地问过好几次罗杰,这个节目的灵感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被友台的类似节目捉弄过。但罗杰都摇着头说,这完全是他自己的创意。

不过,金老太太与素心都怕罗杰的主意是来自其他电视台类似节目的启发,担心如果播出后会不会引来友台的投诉甚至起诉剽窃,所以反复向罗杰讲明了事件的严重性,罗杰这才实话实说,告诉金老太太与素心,这个节目是来自于一封热心观众的电子邮件。

金老太太与素心打开了罗杰信箱里的那封电子邮件,发邮件的是一个很陌生的名字,但是邮件的内容却令她们啧啧称奇。邮件用剧本的形式讲述了惊悚真人秀的整个过程,还在附件里粘贴了例如天花板上落下尸体与血水浴缸里藏尸的示意图。更重要的是,在邮件的最后,这个热心观众还特意说明,整个节目的全过程完全由他独立设计,并且无偿赠送给金老太太的节目制作组,在法律方面不必有任何的担心。看了这些话,金老太太与素心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到地上,放心大胆地做起了这场惊悚真人秀。

而且就连距离恶诅村两公里外的尸冢村的这幢一楼一底的废弃别墅,也是由那个热心观众在电子邮件里介绍的,邮件里甚至还提到了楼梯间的暗室,建议可以改装成监视室。一开始金老太太还不相信有这样的地方,后来让罗杰前往实地勘测后,才相信了真有这么一个地方。而把废弃别墅改造成鸿门旅社,则是美工师罗杰花了两周的时间打造好的,看上去基本上是天衣无缝。

当金老太太说完后,郭浩然突然问:“那个发电子邮件的热心观众署名是什么?”

金老太太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然后悠悠吐出了三个字:“杰佛斯!”

杰佛斯,又是杰佛斯。这个叫杰佛斯的人真是无孔不入,一会是写一本关于九星连珠的书,一会是在“楔形文字”的网站上发贴,一会又是给电视台的节目组写惊悚真人秀的电子邮件。甚至说不定那个假托素心的名字与莲紫在网上交流,并约定到鸿门旅社见面的神秘人也是他。而那个杀死罗杰并把一切展示在电视监视器里的黑衣蒙面神秘怪人,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就是杰佛斯!

这时,夏晴晴忽然扯着汪洋的衣袖,说:“我饿了。”

她这句话才彻底让屋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众人在忍俊不禁的同时,这才想起金老太太本来做了早餐,但因为当时大家都急着要走,所以并没有去吃那顿还算丰富的饭菜。饥饿也许真的是会传染的,当夏晴晴说饿了的时候,其他人也都不禁感到饥肠辘辘。“下去吃饭吧,早晨的饭菜我还放在冰箱里的。”金老太太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下楼去,她还补充了一句,“也别说,罗杰为了这个节目而特意买的冰箱可真大。”

素心也附和道:“是的,没错,其实罗杰是个很细心的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其实内心很是细腻。他知道我喜欢吃冰淇淋,还买了一大堆各色冰淇淋放在冰箱里。”一提起以前的同事、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尸体的罗杰,素心的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红。“是的,罗杰知道我年龄大了,需要补充维生素C,还为我准备了很多番茄汁。他真的是个细心的人。”金老太太补充道,她的声音也微微有些哽咽。

下到一楼,金老太太招呼众人围坐在饭桌前,她去厨房热了热饭菜,很快可端了上来。虽然因为汪洋曾经指证过,凶手有可能就隐藏在这干人等之间,吃饭时的气氛很是有些沉闷,但毕竟大家都饿了,所以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桌上的饭菜都所剩无几。

看着所有的饭菜都被一扫而光,金老太太喝着番茄汁,叉着腰得意地对素心说:“看吧,老太太的手艺还是不错吧?”

素心一边舔着一只草莓冰淇淋,一边恭维着说:“是啊,金老太太当然是高手啦,您可是我崇拜的偶像呢。”

不过素心刚一说完这话,脸色就沉了下去,她捂着肚子娇声叫道:“哎哟,我怎么觉得肚子好疼,头好晕?”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顿时也觉得肚子有些不对劲,头也似乎晕晕沉沉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了。

郭浩然指着桌上的饭菜大声叫道:“不好,这饭菜里有问题!菜里被人下了药!”他抬起头来两眼圆瞪、眼珠赤红,直勾勾地盯着金老太太,挣扎着说:“菜都是你做的,一定是你加的药!那个凶手也一定就是……”

最后一个“你”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郭浩然就看到金老太太的身体一瘫,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她的两只眼睛还是睁着的,似乎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郭浩然也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视野似乎被一层毛玻璃糊住了,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转头梭巡其他人,他看到身边的旅伴一个接着一个歪头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也马上就要昏迷了。他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来阻止这一切。

他闭上了眼睛,无奈地等待着睡魔的降临。

终于,他晕了过去。

03

光线是一缕一缕被收进了郭浩然的瞳孔里的,当他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乏力,喉咙充满了灼热的感觉。

郭浩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刚一直起腰身就一个趔趄再一次摔倒在地板上。他知道知识因为自己吃了掺过迷药的饭菜后全身虚弱而致,于是他啪在地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与此同时,他环顾四周,看到旁边躺着的旅伴四肢都在微微挣扎,看来药效都差不多被身体的新陈代谢消耗完毕了。

终于,郭浩然站了起来,他扶着桌子,仔细看着地板上躺着的旅伴们,他想知道在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眉双目紧闭地倒在桌子对面,手指与一边同样躺着的张冬生紧紧相扣。大胡子李守廉倒是很享受,哪怕是被迷晕的,也不住地打着呼噜,嘴角还挂着一串唾液。莲紫双手挡在胸前,浑身不停颤抖。汪洋即使是昏迷了,也侧身护在夏晴晴的身旁,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友,害怕女友受到任何一点伤害。素心手里还握着半支冰淇淋的木棍,但冰淇淋早就化成了一滩甜水。他们都躺在餐桌对面的地上,而屋里却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气味。湿湿的,腥腥的,就像鲜血一般的气味。

——屋里只少了一个人,金老太太!

金老太太去哪里了?莫非她也成了“杰佛斯”手里的牺牲品?郭浩然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他记得在昏迷以前甚至自己还指认过金老太太可能就是凶手,可如今失踪的却是金老太太!

郭浩然觉得有一点茫然,他忽然感到鼻尖有点凉凉的,似乎有什么湿滑的液体在上面流淌。他用手抹了抹,这液体有点粘稠,还带着一点腥臊的气味,就像血一般。

一想到血,郭浩然心里就“咯噔”一声惊慌了起来,一股气淤积在胸腔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把手指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双腿顿时有点发软——手指上抹到的真的是几滴血。

这腥臊的血液是哪里来的?郭浩然并没感觉到脸上有任何的伤口,可手指上的血却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正当他困惑不已的时候,他的鼻尖又是一凉,又有一滴粘稠的液体淌在了他的鼻翼上。郭浩然立刻就明白了——血是从天花板上滴下来的,而且正好滴在了他的鼻子上。

他抬起头,忐忑不安地向天花板望去。

是金老太太!

金老太太被倒吊在一楼饭厅的天花板上,鲜血正从她的七窍滴淌而出。她脸色崇拜、两眼圆睁、死不瞑目,而更可怖的是——她的右手小臂不见了,只有一个血肉模糊的肘部。可以想象,当金老太太刚被吊到天花板上的时候,鲜血一定如潺潺的小溪一般,从肘部的关节倾泻而下,淋在地上。不过此刻金老太太的血液似乎已经流淌完了,肘关节的断处已经没有血液继续流出来了。但是在地上,却有很大一滩血迹,血浓得触目惊心,令人难以想象。难怪饭厅里充满了血液的气味。

郭浩然这才想起看看自己的身体,不禁大吃一惊。他的裤子已经被鲜血完全浸润成了鲜红的颜色,鞋子也是嫣红一片。一定是金老太太的血!

一想到这里,郭浩然立刻觉得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就如同有一只看不到的巨手在揉搓玩弄他的胃。

他弯下腰,嘴里不住地呻吟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张开嘴,无数刚吃完的,金老太太亲手做的饭菜,顿时喷薄而出,飞溅到地上。这些污秽之物一落到地上,就与地上那滩鲜红的血液混杂在一起,变成了难以形容的什物。

等其他人醒过来后,无不为金老太太的死赫然变色。素心更是伤心痛哭,毕竟金老太太与她同事多年,她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

郭浩然与几个男士一起将金老太太的尸体从天花板上取了下来,莲紫在管理室把那张画满了九星连珠的白布取了出来,然后覆在了金老太太的尸体身上。

屋里的气氛愈加沉闷了,郭浩然对所有人说道:“现在厨房里的东西大家都不要随便吃,可能都被凶手下了药。这次是迷药,下一次就说不定是迷药了!”“那我们该怎么办?”夏晴晴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紧紧拽住了汪洋的胳膊,恐惧令她的脸变成了煞白一片。“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抱头痛哭的素心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声音非常尖利,就像一只汤匙狠狠地刮过搪瓷碗。她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旅社的大门跑去。

郭浩然伸出胳膊拽住了素心,说:“出去的桥已经断了,溪水涨得像大河那么宽,你又能去哪里?”“我不管!我不管!”素心手一挥,挣脱了郭浩然的胳膊,冲到了大门旁,然后使劲拉开了门。

门外突然一声炸雷,天地顿时变色,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又是一道闪电,跟着又是一声惊雷。天空中噼里啪啦落下了急急的雨点,转眼就密密麻麻的,从断了线的珠子变成了倾盆大雨。

距离大门不远的青石板石阶“轰”的一声,塌陷了下去,出去的路顿时没有了,变成了一处悬崖。

绝望地看着这一切,素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定定地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悬崖,泪水夺目而出。她喃喃地说:“我们都走不了啦,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她忍不住抽泣起来,嘤嘤的哭泣声在飘忽的雨点里忽上忽下,一冲去雨幕就被肆虐的狂风卷上了天际,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泥石流,今天早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些青石板就已经松动得几乎要塌陷了。”郭浩然黯然地在素心身后说道。“呀!你们看,旅社大门的门板外写着什么字?”刚走到他们身后的大胡子画家李守廉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郭浩然抬起头来,向旅社的大门外侧望去。当他看到门板上那几个用红漆写着的血淋淋的大字,不由得心里一惊,心脏突突突地猛烈跳动起来。

大门外侧的门板上,左边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尸家重地,非请勿入!”惊叹号画得特别粗,下端的一个圆点艳若桃花、触目惊心。

而在大门的右边,则画了九个连成一排的血红的圆点,一根粗壮的直线将九个红色的点连在了一起——这正是九星连珠的示意图。而在这示意图下,还写了五个血红的大字:“演出开始了!”

看着门板上的字画,郭浩然只感到阵阵心迹,一阵没来由的眩晕感袭上了他的心头,一种无助的感觉油然而生。

04

那个隐匿着的凶手把这当作了一场演出,如一只隐藏着的神秘的猫,在玩弄着嘴边被愚弄的耗子。他正无情地在暗处嘲弄着所有的人,也许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神吧,他一定认为自己可以主宰所有人的生死。

一场昏睡之后,已经接近黄昏。剩下的八个人各怀心事地坐在饭厅的沙发上沉默不语,屋里的空气像是被吸干了一般凝滞了,四处都飘忽着死亡的气息,还有从金老太太尸体流淌出的一地鲜血散发出的腥臊气味。厅里只能听到八个人的呼吸声,还有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最终沉默还是被郭浩然打破的,他干咳了一声,说:“现在天已经黑了,通往外界唯一的一条青石板小路也塌陷了,看来我们必须还要在这旅社里呆上一天,如何安全度过这个夜晚才是最重要的。我建议我们晚上都呆在饭厅里,互相有个照应。”“不行不行!”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是叶眉,她大声叫道:“金老太太的尸体还摆在这里的,管理室里还有罗杰的尸体!我可不愿和两具尸体呆在一起,更何况这里还有一地的鲜血,要是我继续呆在这里,我想我会吐的!”“那怎么办?”郭浩然反问。

张冬生牵着叶眉的手,他的这个动作多多少少让郭浩然心生嫉妒。张冬生自然是维护叶眉的,他说道:“这样好了,我们还是都上楼去休息,两个人住一间房里,也一样可以互相照应的。”“可是……别忘了,我们八个人里说不定其中一个人就是凶手,如果谁和凶手住到了一间房,那岂不是倒了大霉?”汪洋又提到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一点,但夏晴晴连忙握了握他的手,说:“你和我住一间房,我又不是凶手,你怕什么?”汪洋还想说点什么,可看了看夏晴晴欲说还休的表情,他还是把话吞在了肚子里。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话还是说得越少越好,现在每个人都是凶手窥视的猎物,多说一句话就更有可能成为凶手觊觎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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