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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2 18: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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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田英朗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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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科的故事:在游泳池

精神科的故事:在游泳池试读:

在游泳池

作者:奥田英朗排版:skip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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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1ISBN:9787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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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本书由新经典文化股份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在游泳池1

伊良部综合医院地下一楼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冷清极了。大森和雄叹着气,抬头望着那块写有“精神科”字样的牌子。这里没有外部采光,荧光灯苍白的光线显得惨淡无力,或许是心理作用在作怪吧,就连空气都让人觉得冷冰冰的。

让人家委婉地轰了出来——和雄心里总有这样的感觉。由于身体不适,连日来他一直往医院跑,可年轻的内科医生却对他异常冷淡。昨天采血之后,那位医生甚至不无讽刺地对他说“要不要喝瓶养乐多”。X光和尿检都没有异常,拖到今天,医生终于不耐烦地建议他去精神科看一下。“那位大夫有点奇怪,不过熟悉之后就无所谓了。”年轻的内科医生脸上浮出僵硬的微笑,不再搭理和雄了。

最近的医院真是不像话,根本不拿门诊患者当回事。

和雄战战兢兢地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欢迎光临——”就像长嶋教练的声音一样。和雄走进诊室。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岁出头的胖医生正敦敦实实地在单人沙发上。诊室一角的桌子旁,一个染着褐色头发的年轻护士正在看周刊杂志,瞥都不瞥和雄一眼。“请坐请坐。”医生笑容满面,让和雄在椅子上坐下。

和雄落座后,打量一下医生胸前的名牌,上面写着“医学博士伊良部一郎”。他或许是这家医院的接班人吧。“要不要来杯咖啡?”“啊?”“咖啡啊,不过是速溶的。喂,真由美,来两杯咖啡。”

伊良部随口要了两杯。被叫作真由美的护士没有作声,只是站起身来,啪嗒啪嗒地趿拉着拖鞋,不情愿地走出房间。“病历我都看过了。”伊良部一脸开心的样子,说,“你是心身疾病。”“啊?”“就是心病。已经很典型了。”“呃……”和雄有点生气。面对着一位懦弱的患者,医生怎么能突然说出这种话来?!“上面那些家伙,也不知成天在干些什么。”伊良部指指内科所在的一楼,“就是那帮人。你说说,功能性疾病多么可怕,他们却怎么都不肯把病人转到下边来。”“是吗……”“他们一看见患者,就嗡的一下围上去。”“呃……”尽管和雄有点异议,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想插嘴。

一个月前,和雄感觉身体出现了异样。半夜里,他忽然胸闷。躺在床上总觉得空气很稀薄,数秒后就陷入了呼吸困难。他慌忙跳起来,来到公寓的阳台上。尽管大约一分钟后恢复了正常,却汗流浃背。这份恐怖的记忆刻在了和雄的心底。

腹泻马上随之而来。连从家到车站这段路上,他都憋不住。都三十八岁的人了,居然还在路上把内裤弄脏了好几次。这对妻子都难以启齿,他只好在便利店又买了一条内裤换上。

这件事自然引发了纠纷。丈夫晚上穿的内裤居然跟早上的不一样,妻子心里不禁犯疑忌。在妻子的盘问下,他招了。虽说误会解除,但事后又发生了一场争执。因为妻子尚美深感同情,竟为可怜的丈夫买回一包尿不湿。夫妻俩为此大约三天没说话。

腹泻持续了一周左右,症状缓解了一些。不过,内脏却开始不听话,和雄总感觉肚子里乱哄哄的闹个不停。这些症状还很难说清楚,他第一次向医生描述说“内脏就像是乱了套的班级一样”,对方竟大声笑起来。

从昨天起,下腹深处又开始疼痛。他立刻翻看《家庭医学》,估计是肾脏的问题。说起来,最近小便时也有尿不尽的感觉。万一出大毛病可就糟了,和雄坐立不安,因此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医院。“然后呢?就听到了别人的说话声之类的?”

和雄皱起眉。“听,就是从这样的地方,”伊良部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下,“听到有什么人的说话声。”“没有。”和雄平静地摇摇头。“那,有没有一种遭人监视的感觉?”“没有。”和雄越发皱紧眉头,盯着伊良部的脸。“……嗨,原来并没有妄想之类的症状。”伊良部一口遗憾的语气,“只是常见的原因不明的不适。”他倚在沙发上,用小拇指抠着耳朵。

护士端来咖啡,两人默默地喝着。咖啡甜而香醇。护士再次开始翻看周刊杂志。“那个,原因不明的不适是指什么?”和雄问。“应激性健康不良。”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说,我的胸闷和持续腹泻是由紧张引起的……”“没错。”伊良部翘起嘴角,措辞十分冷淡。

听到应激这个词,和雄开始回忆自己的日常生活。跟妻子的关系不错,公司那边也没什么问题。若是非要找出点问题来,最近倒是因为今后谁照料父母的事,和姐姐闹过别扭,不过事情也没僵到让人头疼的地步。“我只是那么一说,你可以不听。”伊良部说。“啊?”“至于寻找应激性反应的原因,或是怎么排除这些因素,都不关我的事。”“哦。”“那个,最近电视上不是经常有生活顾问倾听患者的烦恼,并给予鼓励的镜头嘛。那玩意儿一点都不管用。”“……是吗?”“是的。我就那么一说,你也姑且一听。打个比方,假如你是因为杀过人而痛苦,我就只能劝你自首或者跟你索要封口费了。”“啊,我没有这样的犯罪史。”“如果我问,你有个讨厌的上司,你有没有勇气去毒死他。你肯定会说没有,对吧?”这位医生真是口无遮拦,“也就是说,这里的应激性反应牵涉人生的方方面面。把原本就有的东西给扼杀掉,只是无谓的努力。因此,你最好还是多转移一下注意力。”“您的意思是……”和雄似有所悟。“比如说,你可以试试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暗杀地痞流氓。”

和雄第三次皱起眉。“这无非就是麻醉剂,无聊的烦心事可以借此一扫而光。因为你会被人家追杀啊,对吧。连小命都难保的时候,你还有时间为家庭和公司的事情烦恼吗?”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和雄觉得有点头晕。“事实上,这样治愈的例子也是有的。曾经有一个洁癖症患者,以前连硬币都不敢碰一下,可是在阪神大地震中受灾之后,他每天疲于奔命地过日子,结果,居然把洁癖症给治好了。当然,地震也不是你喊一嗓子就能叫来的,还是找地痞流氓更保险一些。”“你让我去袭击地痞流氓?”“我只是在打比方啊。啊哈哈。”伊良部咧开大嘴笑起来,“你也可以请个假到战争地区逛一圈。”

和雄叹了口气,想回去了。既然是应激性疾病,那就无所谓了,但他还是想去别的医院碰碰运气。“总之,你先不要胡乱找紧张的原因了。反正心身病患者就算找到了原因,也无法根治。还有,大森先生,你今年三十八岁,正好是要犯病的年龄,比如中年麻疹之类。”

和雄想问一下公司的同事,看他们知不知道哪家医院的精神科好。不,算了。这么一折腾肯定会流言满天,他不想让人事科的人知道这些。“来,打个针吧。”伊良部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粗壮的大腿,“既然感觉肾疼,今天就先打点抗生素缓解一下。”

里面的帘子拉开了,和雄回头一看,那护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做好注射的准备。“那个,我看还是下次再打吧……”“不行不行。你又不是小孩子,连个打针都害怕,像什么话。”

伊良部站起来,像只螃蟹似的横着走了几步,挡住门口。

和雄无奈,只好挪挪地方,将左臂放到注射台上。反正肾疼是事实,综合医院也不会乱来的。

这位护士给人一种轻佻的印象,不过挨近了一看,居然长得很漂亮,只是一点都不热情。“轻点握拳。”

她的语气也很随便。

和雄的左臂被软管扎了起来,抹上消毒液。

伊良部像监视一般在一边紧盯着。莫非这位护士是新手?算了,随它去吧,早打完早结束。和雄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护士白大褂的下摆在注射台下敞开了,露出了雪白的大腿。

和雄不好意思盯着看,把脸扭开了。才看了不到三秒钟,护士那白皙的大腿和腿上依稀可见的静脉就牢牢地印在了眼底。

伴随着一阵刺痛,针扎进胳膊。

顺利注射完,和雄获得了解放。“大森先生,明天还要来一趟哦。”伊良部说,“对于心身病,重要的是每天都要做检查。”“好的。”和雄毫不怀疑地点点头。女护士的大腿仍模模糊糊地映在大脑的荧屏上。“对了,大森先生,你的朋友中有没有多重人格的人?”“啊?”“多重人格。就是一个人的大脑中混杂着各种人格的家伙。”

怎么会呢。他忍住不屑的口气,郑重地回答了一句“没有”。“是吗?我只是想看一下,看来现实中还是很少有的。”

伊良部晃晃肚子,啊哈哈地笑了。“那个,我是不是需要静养?”“唔,不需要。”伊良部抠着鼻子。“那,跟往常一样去公司上班?”“可以。但不要只顾着工作,最好多运动运动。”伊良部将鼻屎抹到墙上,“一天至少得做一次那种让人气喘吁吁的运动。”

和雄再次打量伊良部那牛一般的体型,真想回敬一句“你才需要运动呢”。

离开精神科的时候,一位上年纪的护士碰巧穿过走廊,不禁多看了和雄几眼,眼神中依稀透出几丝同情。

下午去上班,和雄处理完几个电话,又搞定了一堆杂事。和雄在出版社上班,隶属于家庭主妇月刊的编辑部。这个部门加班很多,不过忙的时候都是有周期的,习惯之后倒也没有多么辛苦。现在是刚校对完终校,编辑部比较安静。

和雄喝着兼职员工泡的咖啡,不由得开始环顾办公场所。这里有造成自己应激性反应的元凶吗?

总编是个死脑筋,婆婆妈妈的经费管理方式有时让人不快,但总体来说还是个人畜无害的上司。副总编则是一个心特别细的男人,曾经因为轻微的胃溃疡住过院,说话从来不会粗声大气。同事们也全是稳重的人,尽管工作上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自己反倒是公司里最招人烦的角色。

可是,身体不适居然是由紧张引起的,和雄多少有点接受不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脸皮厚,工作干脆麻利,到处都结下了深厚的人脉,也没有感到过孤独,从小就是个孩子王。

难道自己要出毛病了?那个姓伊良部的医生说到中年麻疹,难道真让他说中了?自己的饮食生活的确不规律,也从不做运动。

运动?和雄用胳膊抱着头,伸了个懒腰。

大学毕业以来,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做过运动呢,既不滑雪,也不打高尔夫。和雄对娱乐生活有点鄙视。每当看到电视新闻上播放高速公路拥堵的镜头,他就嘲笑人家“这群傻子”,这已经成了周日傍晚的例行节目。妻子尚美也说喜欢待在家里。两个人没有孩子,也用不着被迫出门游玩。

要不试着做做运动?他呆呆地想。

流汗肯定会很爽的。说不定,最近开始松弛的肚皮还能恢复从前的紧致。

和雄坐在椅子上,试着扭了一下肩膀,虽然有点轻微的疼痛,却很舒服。

干点什么好呢?最省事的莫过于跑步了……

不行,每天都跑的话,自己肯定坚持不下来。

打网球没有同伴,而且从来没打过。举重训练嘛,自己对身材又有一种自卑感,有抵触情绪……

和雄把头前后左右地扭来扭去,不知不觉间竟做起保健操的动作来。

这么说来,最好是游泳了?和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从小就擅长游泳,而且这项运动不会给腰膝造成负担,不用担心受伤。

上次游泳是什么时候来着?闭上眼睛一想,这才惊愕地发现毕业以来就没有再游过,都十六年没进游泳池了。

和雄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家里的号码。尚美是一位插画师,一般都在家里。“亲爱的,咱们家附近是不是有个游泳池?”和雄问。“哟,今天刮的是哪阵风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尚美有点诧异。“这你就别管了,快告诉我,有吧?”“区民体育馆的地下倒是有一个。”“你说的区民体育馆在哪儿?”“你不知道?不就在图书馆旁边嘛,那座奶油色的大楼。”“哦……那图书馆在哪儿呢?”

和雄一边问,一边觉得难为情。在这条街上住了将近五年,居然对附近的情况浑然不知。尚美似乎也很惊讶,只告诉他“总之步行五分钟就能到”。“你问这个干什么?”尚美问。“想游泳啊。”“谁?”“我啊。”“怎么,想替千叶铃报仇雪恨?”“你哪儿来这么多奇怪的想法?”“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医生建议的,说让我运动运动。”“亲爱的,难不成今天你又去医院了?”电话另一端,尚美提高了嗓门。“去了。反正上班顺路。”“亲爱的,你不会是真的病了吧?”

妻子的话让人一头雾水。

尚美最初担心过丈夫的病情,可最近根本不在乎了。即使和雄脸色苍白地躺在沙发上,她也会半开玩笑地说“反正X光片上既没有阴影也没有镊子”,毫不在意。和雄连手术都没做过,怎么会有镊子落在身体里呢?

而且,她知道和雄没有食欲,就专门烧自己喜欢吃的金眼鲷,和雄吃不完剩下一半,她就高兴地把盘子拽到自己面前。

总之,知道附近有游泳池就足够了,和雄立刻挂断电话。他在桌子上摊开市区地图,寻找自己家所在的区。在步行五分钟的地方果然有一处区民体育馆,卷末还记载着电话号码。出于编辑的职业习惯,他咨询了一下,得知体育馆的开放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费用一小时才两百日元。

和雄决定开始游泳。

对,得先买一条沙滩裤。现在好像不叫沙滩裤了,叫泳裤。泳帽和护目镜也得买。

和雄再也沉不住气。他决定找个适当的理由从公司开溜。如果说去和什么人见个面,谁都不会起疑,出版社的工作就是好。

半小时后,和雄出现在新宿的商场里。

夏天快到了,尽管不是周末,泳衣卖场里依然挤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华丽的泳衣令人眼花缭乱。

犹豫了半天,和雄最终没有选择平角泳裤,而是选择了一条三角泳裤,顺便连包和运动毛巾都买齐了。

人有时候还真奇怪,购买体育用品时居然洋溢着一种神奇的自豪感。当着女售货员的面,他真想昂首挺胸地说“我就是有这种爱好”。

忙活一番之后,他已经懒得再回去上班了。

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和雄给公司打了个电话,告诉兼职的女员工“去发表会了,然后直接回家”,便坐上私铁直奔家中。跟尚美解释起来很麻烦,干脆直接去区民体育馆算了。他的心情像放暑假后直奔游泳池的小学生一样兴奋。

他忽然注意到了下腹的情况。肾脏附近的钝痛缓和了不少。也许是打针见效了。他对那个姓伊良部的奇怪医生有点好感了。

和雄赶到区民体育馆,购买了两小时的泳票。

更衣室很整洁,淋浴设施和吹风机一应俱全。尽管一直在缴纳数额不菲的税金,和雄却几乎没利用过公共设施。他兴奋地咂着嘴,后悔怎么没早点来。

他穿过通道踏进室内游泳池。一股久违的消毒水气味扑鼻而来。一汪蓝蓝的水在面前铺展开去。当天是工作日,几乎没有客人。来得真是时候。他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他在游泳池边认真地做了会儿热身运动,然后走进水里。水温适宜,一点也不凉。

池水一下没到了胸膛,真爽快。他试着轻轻地潜入水里,越发有一种快感。

和雄往游泳池的侧壁上一蹬,用自由泳游了起来。他想先热热身。

他用力摆动着双臂,像舍不得使劲拍打一样轻柔地划水。浅打水也是轻柔地进行着。就这样慢慢游了二十五米。

一股感慨涌上心头:自己居然没忘记怎么游泳!

和雄掉过头又游了二十五米。这次他想体味一下漂浮在水中的感觉,越发放慢了手脚的动作。

他一面游,一面不禁露出笑容。水里真舒服。途中他还仰起脸,看见了天花板上绚烂夺目的灯光。

亏死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还有这样的乐趣!

和雄心里充满了近年来从未体味过的幸福感。2“哦?游泳啊。”

伊良部勉强跷起二郎腿,仿佛要把腹部的赘肉挤垮一样探过身子。“对,我家附近有一处好地方。我就去游了一下,简直太爽了。”

和雄坐在凳子上,讲述着昨天在游泳池里的感受。他总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昨晚就一直喋喋不休地向妻子介绍游泳的好处,甚至一直跟到洗澡间里,让妻子不胜其烦。活动身体带来的快感让和雄亢奋。过了一夜,这种膨胀的心情也没有消退。今天也一样,他早早就打定主意,下班路上再去游泳池。“然后下腹部的疼痛也缓解了?”“没错。虽然五脏六腑依旧不消停,但最近两周,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状态了。”“不过,也别忘了打针的效果。”伊良部抽了抽鼻子。“呃,那是当然。”和雄连忙点点头,“打完针后,我觉得疼痛立刻减轻了。”“嗯,游泳毕竟属于有氧运动,是调整身体状态的最佳手段。”

伊良部端起护士泡的咖啡。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有氧运动?”“对。跟健美操一样,要一面补充氧气一面运动。举重是要憋气的对吧?那样容易便秘。”伊良部用白大褂的下摆擦拭着眼镜片,“因此不需要游得快,最好是缓慢地进行,尽量长时间地重复同一种运动。”“那就是说,最好游长距离?”“对。”伊良部的镜片显得脏兮兮的。

和雄听了他的话,略微反省了一下。昨天尽管没有忘记泳姿,耐力的衰减却十分明显,连续游上两百米都上气不接下气,因此是边休息边游的。

从今天起,他想挑战一下长距离游泳。上学的时候,游一两公里都是小菜一碟。“那,打个针吧。”“今天……还要打?”“对,因为打的是每天都需要注射的药。喂,真由美——”伊良部吆喝着护士的名字。

无奈之下,和雄只好言听计从地从座位上挪开,把胳膊放在注射台上,昨天那个护士又站在面前。和雄想起了那雪白的大腿。

护士一只手拿着注射器蹲下来。不知为何,今天伊良部又来到一旁,注视着护士打针的情形。和雄的目光不由得往下走——护士雪白的大腿再次从敞开的白大褂中露出来。

一阵刺痛掠过左臂,和雄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伊良部也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就算去上班,心也不在工作上,他一直惦记着游泳的事。今天他想连续游五百米。

和雄没有拖泥带水,早早地跟负责外部订货的人员谈妥后,就谎称搜集资料,直奔街上的大型书店。他想买一本游泳教材。游泳时很快就喘不上气来,这固然有体力减弱的原因,除此之外,自己的游泳方式可能也有问题。

专业书籍区有几本教材,不过图解和排版都很差,让人连翻都不想翻。他忽然灵机一动,又来到杂志区。他原本想找《Tarzan》的旧刊看看,没想到平铺展示的新刊中正好有游泳特辑。真是老天保佑。

翻看一下内容,不仅插图通俗易懂,还印着推介的游泳书籍的目录。

糟了,应该先看这个再买泳裤的。他有点后悔,甚至生出再买一条泳裤的念头。

和雄走进附近的咖啡厅,慢慢地翻看杂志。里面用连续图解的方式,详细解说了自由泳划水和打腿的技巧。

啊,原来是这样。胳膊要沿身体的中轴向前伸展啊。

怎么?划水时,胳膊的弧度要呈九十度?

这些知识,他直到三十八岁才知道。闹了半天,自己居然是个外行啊。他有点没信心了。

不过,和雄并没有真的泄气。他明白,只要掌握了这些技巧,自己肯定能游得更好。

和雄坐在窗边的座位,模仿插图中的划水动作。他把左手伸到前面,没有立刻划动,又伸出右手叠放在左手上。

无意间抬头,只见远处的桌子旁,一对情侣正强忍着笑意望向这边。他干咳了一声,脸上发烫。

和雄喝光了冰镇咖啡,想起今天的日程安排。下午四点还要在惠比寿的摄影室拍照片呢……

不过,反正只是一些厨房用品的静物摄影,是流水作业,自己不用到场。

和雄一回公司,就在白板上写下“去惠比寿拍照,之后直接回家”的留言,离开公司后又用手机与摄影师联系,说了句“还像平时那样拍就行,拜托”,便直奔车站。

和雄坐上奔向自家方向的电车,心往神驰。

途中眺望外面的景色,他看到了“伊良部综合医院”的招牌,不知为何,竟莫名地生出一种安心之感。

到达区民体育馆,他又买了两小时的泳票,走进游泳池。

光是让水包围着,和雄就感到安心。这一天,他成功地连续游了五百米。

他对照着《Tarzan》检查自己的姿势,练习之后试着再游,真的达到了目标。

从泳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和雄已经呼吸急促,甚至都站不起来了,便索性躺在长椅上。

他心里有一种妙不可言的充实感。明天要挑战一千米。

不,用不着这么着急。每天多游一百米即可。

明天的到来令人期待。他气喘吁吁,心里却充满快乐,这种感觉真是许多年没有过了。“哦?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

这一天,伊良部仍旧吃力地跷着二郎腿,听着和雄的倾诉。“对,真是爽呆了,爽死了。这已经成了我每天早晨的必修课。”

最近,和雄总是三句话不离游泳。

和雄每天都在游泳池和医院两头跑。伊良部医院周日休诊,游泳池每天营业。他不能经常早退,就决定早上先去游泳池,从九点开始游一个小时,然后顺路去医院,中午前后再去上班,这已经成了固定模式。

在这段时间内,和雄终于一口气游完了两公里,完全找回了从前的感觉。“我最近也有点运动不足呢。”伊良部摸着下巴嘟哝,“那帮内科的傻瓜也都让我减肥。”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双下巴——和雄不由得在心中苦笑。“那家游泳池在哪儿?”“就在我家附近的区民体育馆的地下,比那些差劲的体育馆整洁多了,而且人很少。”“唔?”“要不要去看看?从这边过去顶多两站路。”“嗯。”伊良部捏着脖子上的肉哼唧着,“不过,我不会换气啊。”“没事,很快就能学会的。没人逼你非得游自由泳不可,游蛙泳也行。”“身上冷不冷?”“那儿是温水啊。温度一直保持在三十度,甚至都有点热。”“可是,我连跳水都不会。”“跳水是禁止的。又不是运动部的训练,大家都游得很随意。”“听大森先生这么一说,游泳似乎很有趣。”“当然有趣喽。”和雄用招人忌妒的语气说道。

大概是心血来潮,伊良部连泳裤选三角的好还是平角的好,都向和雄征求意见。你也配穿三角泳裤?这种话和雄当然说不出口,回答,随便哪一款都行。

之后,又到了例行的打针时间。每天打针的确很痛苦,但在和雄的心中,这种痛苦已经和看到护士大腿的快乐相互抵消了。

针扎进皮肤的一瞬间,和雄把视线移开。他知道站在一旁的伊良部会探过身子来。

今天他又听到了伊良部吞咽唾液的声音。只要将他当作一个怪人来看,就不那么招人讨厌了。适应以后,就算是头牛也会觉得很可爱。

只是第二天早上,伊良部真的在区民体育馆等着,还是着实让和雄吓了一跳。“呃呵呵,我来了。”

伊良部轻轻抬起一只手,嘴里吐出一句女职员追恋人追到国外时说的台词。一辆扎眼的黄绿色保时捷停在一边。“昨天,分手后我就去商场买泳裤了,最终还是选了条运动款的平角短裤。”

伊良部主动从包里拿出来给和雄看。“哦……”“花色图案什么的,真啰唆。”

伊良部选了一条是荧光黄的泳裤。和雄看了也说不出什么来。“……那个,大夫,您那边的工作没问题吗?”“恩,没事。上午休诊了,反正也没人来。”伊良部若无其事地说。“……那就去吧。”

两个人在更衣室换上泳裤,进入泳池。

和雄率先游起来。伊良部肯定会按照他自己的方式随便游。

和雄用缓慢的动作在水里划动。每划一次水,打两下腿,这是一周来掌握的秘诀。打腿不仅提供助推力,还起着不让屁股往下沉的作用,最适合游长距离。

望一望赛道前方的钟表,就能大致了解刚才的时间里游过的距离。和雄十二分钟就能游五百米,因此四十八分钟能游上两公里。方便的是,这里的游泳池每隔五十分钟就有巡视员发送信号,让人进行短暂的休息。如果从九点整游到吹哨的时间,自然能完成两公里的目标。

换气则是左右两侧交替进行。每划一下水就呼吸一次有点忙碌,而划两下水呼吸一次则太辛苦,因此,他参照着《Tarzan》掌握了换气技巧。连学生时代都没有这么做过,因此在达成目标的那天夜里,他甚至揪住正在工作的妻子唠唠叨叨地炫耀了半个多小时。

游过一公里后就感觉不到疲劳了。难熬的只是最开始的一公里,迈过这个槛儿,身体就轻松了。也许是吸氧的节奏稳定下来。妻子诧异地说“你居然能游两公里啊”,但让和雄来说的话,既然能游一公里,那么两公里就不是翻倍,而是水到渠成。只要时间允许,连续游上五公里大概也不是问题。

一点五公里,节奏越来越舒服。从这时起,会逐渐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恍惚感。是马上就到达两公里的喜悦,还是其他原因?说自己是为了品味这种感觉才去游完单调而枯燥的前半程,也不为过。

巡视员的哨声在游泳池上空回响。和雄停下来,慢慢走向泳池边。即使早上第一个来,馆里也多少有几个游泳的人,他们几乎都向和雄投来尊敬的目光,因为专心游泳的只有和雄一人。他甚至还想入非非,这儿要是多几个年轻女孩就好了。早上都是清一色的中老年人在游。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干脆就换到夜里,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下班回家的女白领。

和雄刚从泳池出来,伊良部就上前打招呼:“大森先生,你好厉害啊。”伊良部是游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和雄也不时瞥几眼,发现他果然不会自由泳,只会蛙泳。“习惯了。我一开始也是游上两百米就喘粗气。”

和雄用毛巾擦拭着身体,然后轻轻按摩手脚。“真好。喂,也教教我吧。”“好啊。”出于客套,和雄点点头。“那就把时间延长一下吧。”“啊,现在?”和雄手里的毛巾不由得掉了下来。“嗯。”伊良部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莫非这个家伙不懂得客套?也是,他的工作原本就让人不敢恭维。“那个,您一会儿还得给我看病,对吧?”“对啊。不过没事,也就一个来小时。”

和雄最终被逼着又和他游了一会儿。他做教练,手把手地教了伊良部一个小时。“大夫,空气得用嘴吸进去,从鼻子呼出来。”

可不管说多少次,伊良部都是鼻子里进水,呛出眼泪来。“大夫,您原本就有较大的浮力,所以浅打水就行,不用那么用力。”

和雄原本是暗讽他像一头肥猪,伊良部却将这件事当成了天赋,不禁喜形于色。“大夫,不用硬把您的胖脑袋扭来扭去的。”

最后这句实在是有点冒险。当时,对方脸上也的确浮出了恼怒的神色。

就这样,总共两小时的游泳结束,和雄坐着伊良部的保时捷一起去了医院。

在车里,伊良部十分高兴,连声说着“游泳真好”。他似乎也陶醉在了运动带来的快感中。

伊良部似乎也在走跟自己同样的路。和雄觉得对游泳的痴迷也变得正当了。

虽然这段时间工作忙碌起来,也不能把游泳从日程表中挤出去。这已经像一日三餐一样,成了和雄的必修课。“亲爱的,你要是觉得累的话,不妨休息一下?”

尚美看到休息日仍躺在床上的丈夫,沉着脸说。“没事。回来时会做做按摩的。”

开始游泳两周后,和雄终于感到了疲劳。肩膀和后背总感觉沉甸甸的。磁疗贴已经不解乏了。“哪有人像你这样成天去游的。”“意义就在于每天坚持啊。你知道马拉松选手为什么不休息吗?一旦休息三天,想恢复状态就得再花上三天。”“你又不去参赛。”“可游泳会保持健康。”

这是事实。除慢性腹泻外,内脏的不协调感已经基本消失了,晚上也睡得很香。产生疲劳未必对健康有坏处。“而且,积累的疲劳也是因为动作中还有不规范的地方,只要再改进一下……”“亲爱的,你知道Runner’s high这个词吗?”尚美打断他,“就是指跑步时间长了,大脑会分泌一种内啡肽,使人心情舒畅的现象。”“啊,我知道。”

和雄听说过。那就是所谓的脑内毒品。“这不就是吗,你是游泳上瘾了。”“这怎么能叫上瘾呢?”和雄有点生气。“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明明就是这样。如果是为了健康,隔一天游一次也不是不行,而且觉得疲劳,一般人都会休息的。”“一天做一次剧烈运动是我的理想。”“理想终归是理想。连监狱里都一星期运动一次。”“怎么说话呢。”

和雄想,妻子打的这叫什么比方。“人最好生活得更随意一些。你单身的时候,不是喝过期牛奶都没事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年轻的时候,肠胃都有神护佑。可一旦上了年纪,就连神仙也……”

这时,起居室的电话响起来。妻子走出寝室,片刻之后回来说:“你朋友打来的。”“谁?”“不知道。只是问‘和雄君在不在’,就像个小学生。”

和雄接过无绳电话,贴到耳朵上。结果传来伊良部的声音,问他今天有没有空。他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喂,大森先生,要不要去丰岛园的游泳池?”

和雄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两个中年男人一起去游乐场的游泳池?“那儿有流动游泳池,肯定能游得更舒畅。你看,有氧运动重要的不是距离和次数,而是时间,所以我觉得这样更有效果。休息时间也没有限制。”“这个嘛……”和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流动游泳池?”

伊良部自那天以来就变成了游泳的奴隶,每天早上都跟和雄到区民体育馆一起游,然后再一起去医院,连日来已经成了习惯。“对,说是一圈有四百来米。”“星期天去丰岛园的话……小孩子不吵吗?”“没事、没事。我听过天气预报了,说今天下午有小雨,又没有出梅雨季,凉飕飕的,人肯定很少。”

伊良部用兴奋的声音说。“我到车站去接你。那半小时后见。”“啊……”

电话挂断了。和雄拿着话筒,独自皱起眉头。“还能交上个朋友,不错嘛。”尚美似乎明白了打电话的人是谁,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丰岛园?看来能过个不错的休息日。”

但和雄无论如何都不想跟男人一起去,便央求尚美同行。“对方肯定会不高兴的。”尚美冷冷地拒绝了。

无奈之下,和雄只好赶到车站,伊良部早已开着那辆黄绿色的保时捷等候在那里,还戴着古驰墨镜。

和雄从车窗望着云层低垂的天空,心里不停地祈祷,千万不要遇上熟人。

当然,这种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下午,雨就下大了,空旷的游泳池里几乎没有人游泳。“大森先生,就像让我们俩给包下来一样。”伊良部一面游着蛙泳,一面兴奋地说。

和雄装作没听见,只顾游自己的。

这里不需要掉头,帮了和雄一个大忙。不过,跟区民游泳池一样,休息时间也是固定的,无法长时间随心所欲地游。

自己来这儿干什么呢?和雄忽然感到一阵失望。

雨滴敲打着水面,和雄默默地重复着自由泳的划水动作。3

疲劳果然是一时的。大脑一旦产生了不依赖距离而依赖时间游泳的意识,动作就越发变得舒缓,和雄觉得仿佛在散步一样。

工作效率也大大提高。因为每天早晨九点去游泳,和雄尽量避免加班到深夜。那些无用的应酬都推掉了,能用邮件和传真搞定的事,也不去跟人家面谈。

编辑部里的闲聊,他也不掺和了。他把待在公司里消磨时间的同事视为傻瓜,更不用说那些以交际为名每晚去胡吃海喝的家伙,在他的眼里,这些人简直是一群可怜的空棘鱼。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如此一来,即使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也想去痛快地游上一番。

每当处理完工作准备回家时,和雄总觉得后背直发痒。他有点不好意思。若是让尚美知道了,肯定又会沉着脸说他“上瘾”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别扭。

不过,咨询过伊良部,这种困惑也消除了。“啊,我现在连晚上也在游呢。”伊良部医生淡然地说道,“身体有这种诉求啊,有什么办法。”

根据精神医学前辈森田先生的理论,“顺其自然”是最好的治疗方法。

伊良部好像在医院附近又找到了一处游泳池,晚上一直在那儿游。“同一个游泳池,一天去两趟的话,总有点不好意思。”

和雄做梦都没想到伊良部竟会说出这种台词。然而,这让他鼓起了勇气也是不争的事实。

和雄打开市区地图,在公司附近寻找游泳池。

巧的是在走路就能到的地方,居然有一处学校的游泳馆,晚上七点到九点的时段对外开放。这样一来,在繁忙的时候也能以“吃晚饭”为由溜出去游泳。

附近就有一处随时可以游的游泳池,这一点就足以让和雄心潮澎湃。

于是,这一天自然而然地到来了。

影棚摄影比预想中结束得早,还不到晚上七点,和雄就自由了。有时候他也想早点回家,却总会涌上一股晚上也想游泳的欲望。大概是正值梅雨天的间歇期,天气也在帮忙,夏夜的露天啤酒摊生意一片兴隆。

和雄早早地打完考勤卡,将晾在开水间的泳裤和毛巾收进包里。

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理由。哪怕只是在水里泡一泡也不错。

赶到那儿一看,居然十分气派,全然不像中学体育馆。他毫不犹豫地买了入场券。

这儿是在市里,比家附近的游泳池还空闲。更令人高兴的是,为数不多的泳客居然多半是下班的女白领。

和雄不禁窃喜,这处好地方绝不能告诉公司的人。

女白领们都在一角的泳道上进行水中漫步。旁边只有和雄一人在用娴熟的动作游泳。他一刻也不停歇,不断地掉头往复。

自己也算得上一名运动选手了。他觉得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一点疲劳感都没有,身体反倒比上午游的时候还轻松。

从游过一公里的时候起,周围的声音就听不见了。

不,这种说法并不正确。准确地说,他已经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嘈杂声了,只有划水的声音在耳畔静静回响。虽然平时都是这种状态,今晚却尤为明显。

游过一点五公里后,心情又一点点地舒畅起来。有如墨水往纸里渗透一样,有种东西在往大脑里浸润。接着,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涌了上来。难道这就是妻子说的“内啡肽”?管他呢,反正比饮酒健康多了。

然后,巡视员的哨声响起。唯有这声音尖锐地冲进耳朵里。

最终,和雄这天夜里也游了两公里。

和雄在池边做整理体操时,一位年轻女白领唰的一下投来仰慕的眼神。不是心理作用在作怪,对方的确用炽热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样,跟你们公司的上司很不一样吧?和雄心里嘟哝着。

一天之内憋不住游了两次。百分之一的愧疚还是有的。不过,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满足感。

在回去的电车里,那些一脸疲惫的上班族和醉鬼们,看上去就像靠惰性生存的微贱之辈。“亲爱的,可以问你件事吗?”

晚上,和雄倒在沙发上复习《Tarzan》的游泳特刊,尚美端着两杯红茶走过来。“嗯,什么事?”和雄直起身,在红茶里泡上一块柠檬。“身体怎么样?”“挺好啊。”他只加了半勺砂糖。“那怎么每天还去医院?”“这……虽说身体挺好,不过还是有腹泻的情况,也稍微有点腹胀。”“那就是说身体并不好了?”尚美噘起嘴。“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正在好转,植物神经在调整。”“哦?”尚美一副仍然不能接受的表情,喝着红茶。

一直开着的电视里,艺人们正在用刺耳的声音吵嚷,什么想吃啥啦、哪里的料理好吃啦等,无聊地嬉闹着。

喝完红茶后,和雄又躺倒在沙发上。“喂,”尚美忽然又冒出一句,“你到底想一直游到什么时候?”“一直坚持下去。”“你偶尔休息一下不行吗?”“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一旦休息,下次再游的时候就痛苦了。”“那样也行啊。是谁规定每天必须游两公里的?”“可我就是想游。”“难道一休息就会有罪恶感?”“扯淡。”妻子的话听上去有些刁难人,他有点生气。“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尚美倚在沙发上,把手伸到头上。“如果每天都进行跑步或者游泳等有氧运动,不知不觉间,它们就会变成生活的全部意义。”尚美望着天花板说,“所以,一旦不运动了,精神会无法保持稳定,比如说因为意外无法运动了,就会产生一种失去家人般的失落感。”

这也太夸张了吧。和雄甚至懒得反驳。“有个跑步的人,每天都要跑两回,有一次他膝盖受伤没法跑了,结果得抑郁症自杀了。”“我说……”“当然,你是不会发生这种情况的。”“那是当然。”“可是,你现在已经有这种征兆了。你肯定会说这总比喝酒强,可我觉得没什么两样。在依赖某种东西这一点上,两者是一致的。”“依赖?没这么严重吧。”“我说的是真话。”

和雄很生气,翻过身去,背朝尚美。“亲爱的,你这几周身体欠佳,我知道原因在哪里。”

和雄没有回答,装作看杂志的样子。“我觉得是多年来积劳成疾的结果。”

尽管躺卧的姿势很难受,和雄却硬要坚持下去。“年过三十,就会自我陶醉起来。男人嘛,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倾向。摆脱了臭小子的标签,反倒变得自信十足……一谈到公司的事情,动辄就是某部门的某某人是傻子,某个负责人无能之类,全都是牢骚。二十来岁的时候根本不会这样,一旦有了下属,对人就严厉起来,一副唯我独尊的架势。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来咱们家玩的下属佐藤君犯错误,你就讽刺人家,说人家永远没出息,还说什么连批评他都浪费时间。可是,人际关系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工作上应该互相帮助才行——”“吵死了。”和雄发出刺耳的声音。这番话真的伤到他了。

夫妇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真拿你没办法……”尚美叹息着再次开口,“都三十八岁了,还那么不让人省心。”

和雄腾地一下火了,扭头就把杂志朝尚美脸上扔去,结果打到了墙上。尚美也翻了脸,猛地站起来。“你干什么!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她的声音十分尖厉。“我烦你这样的。”“啊,你说了‘你这样的’,是不是?”“说了又能怎样?”和雄也提高了嗓门。“我们结婚前不是约好了吗?不能用‘你这样的’之类的说法。我最讨厌男人叫女人 ‘你这样的’。”“爱讨厌不讨厌。”和雄抬起下巴咆哮。

尚美顿时将靠垫砸到和雄脸上。和雄刚要张嘴,纸巾盒子又飞过来,也砸到了脸上。“你不知道会疼啊。”和雄的眼泪都出来了,再一看,尚美的手里已经拿起了座钟。

和雄忽然记起来。妻子一旦被惹毛是很恐怖的。她有个毛病,一旦激动起来,碰到什么就扔什么。

他慌忙溜出起居室,逃进洗澡间上了锁。

尚美追过来,冲着门啪啪啪地猛拍了一阵子。“既然这样,你就别出来了。今晚也别想进卧室。”冰冷的声音从更衣间传来,“幸亏里面有水,你就在里面游一辈子吧。”

她还无情地把电灯关了。

和雄一屁股坐在洗澡间的脚垫上。照这样下去,妻子肯定一时半会儿不给自己做早餐了。他不禁可怜起自己来。

尽管受到了尚美的责难,和雄也没有停止游泳。

他正在朝一天两次的标准迈进。只要想办法,时间总会有的。身体状况也能承受。

就这样,新的欲求又涌现出来。他想挑战一下游更长时间是什么感觉。

在厚生劳动省和文部科学省的指导下,这个国家所有的游泳池都给使用者提供休息的时间。泳池几乎都会在一小时内安排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也就是说,不能连续游五十分钟以上。就连以前去过的丰岛园也是这样,日本全国的游泳池肯定都在效仿这种做法。

他也去私立泳池瞧过了,所有地方都是学校优先使用。只有两个泳道能自由地游泳,而且很拥挤,很难以相同的节奏长时间游泳。

有一次,他问一名男巡视员:“能不能只让我一个人游?”结果碰了个大钉子,人家告诉他:“这是规定。”

什么玩意儿,完全是个计划主义至上的国家。和雄甚至一度生出去大海中游泳的念头。

按照和雄的节奏,两公里的距离才是迈向幸福感的门槛。一公里之内单调无趣,过了一公里痛苦才会消失,再过一点五公里,心情才会兴奋。正当兴奋感徐徐提升的时候,却往往被巡视员的哨声强行打断。

如果能连续游上两三个小时,前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快感在等待自己呢?一想到这些,他就无比痛恨那哨声。

伊良部似乎也怀有同样的念头。“对对对。休息时间可以自己做主嘛。”

伊良部也完全进入了一天游两次的模式。据说,他好像还开拓了第三处游泳池,轮番去这三个地方。“五十分钟正好是大脑开始分泌内啡肽的时间点。”伊良部摸着头说。“啊,我老婆也说过那个叫内啡肽的东西。”和雄说。“大脑啊,天生具备一种装置,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会从痛苦中解放出来。这就是内啡肽,就像是神的仁慈。虽然我还没有经历过,倒不妨假设一下,假如我被人勒死,尽管最初的时候很痛苦,可一旦到了弥留之际,内啡肽应该会让我心情舒畅的。”“呵呵。”“因此,并没有在痛苦中死去的情况。”“哦。”不愧是医生,这番话让和雄深感佩服。“反正我认为是这样的。”

和雄差点摔个跟头。“不过,我倒是想游一游试试,索性游上五个小时,把内啡肽全弄出来。”“这样做对人体没有坏处吗?”“完全没有。”

和雄获得了勇气。他真想告诉尚美,你瞧瞧人家。“去大海里试试怎么样?”和雄问。“你就不怕脚够不着地?”“那倒是。”“还是游泳池最合适,既没有波浪,又没有鲨鱼。”

不错,鲨鱼是很讨厌,海蜇也不招人喜欢。“要是有一处想怎么游就怎么游的泳池就好了。”和雄抱着胳膊,轻轻叹了口气,“大夫,您的熟人中,有没有院子里有二十五米泳池的人?”“开鳗鱼养殖场的熟人,我倒是有。”

和雄想象一下跟鳗鱼混在一起游泳的情形,不禁皱起眉。“不过,如果是深夜的话,就能随便游了吧?”

伊良部忽然说起怪话来。说什么呢,和雄很惊讶。“也没有巡视员。”“哎?”和雄以为自己听错了,“您什么意思?”“就是半夜里偷偷溜进去啊。”伊良部毫不在乎地说。“不行,再怎样也不能……”“咱们平时去的那家区民体育馆,没有值夜班的人吧?”“大概没有。”“又没有值钱的东西,不可能雇保安。”“那倒也是……”和雄紧盯着伊良部的脸,“大夫,你要这么干?”“我正在想法子呢……”“我看,最好还是算了……”“如果大森先生一起去的话,今晚就可以实施一下。”“不行,我……”和雄连忙摇摇头,“一旦让人抓住,可是建筑物非法入侵罪。”“抓不住的,怎么可能呢。就算打破厕所的窗户进去也没事,反正办公室又没遭到破坏,工作人员充其量只会以为‘啊,谁家的捣蛋鬼给打破的’。”“唔。”和雄赞同地附和了一声。的确有道理。“怎么样,大森先生,午夜零点闯进去,一口气游到早上五点怎样?”“啊,可是……”

和雄终究没有这种勇气。如此一来,自己就要跨越雷池。“那你先考虑一下。我随时奉陪。”“好吧……”

这一天又打了针,护士又露着大腿给和雄的左臂抹消毒液。

当针挨近皮肤的时候,伊良部同样把脸凑上来。

搁在平时,和雄会把脸扭过去,可不知为何,今天他竟把视线投向了伊良部。

伊良部脸色涨红,两眼放光,正吞咽着唾液。

这男人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和雄才发现他是个变态的家伙。

注射完,和雄一面搓着胳膊,一面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要提非法闯入游泳池的事了,尽管不受干扰一直游下去是个极为诱惑的想法。4

蹚一回。届时可以做一个“杂志编辑部成员挑战多佛尔海峡”的企划,用公司的钱去。管它是面向主妇的杂志还是育儿杂志,只要坚持就能搞定。这点功绩自己还是有的。

和雄小腹用力,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幸亏没有被周围的人注意到。他用手帕擦掉额头渗出的油汗,涌上来的莫名的不安则被扼杀在了喉咙里。“大森先生,抱歉。”下属佐藤来到一旁。“怎么了?”和雄若无其事地问道。佐藤的表情有些僵硬。“其实,废品回收店指南的地图还没有上。”“不会吧?”“抱歉。”佐藤低下头,“本想在校完终校时附上,可最后还是没跟制版那边定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和雄眉头紧蹙。“本想让编辑制作那边一起给做了,可那边却以为是这边做。”“你是干什么吃的?想完全让制版那边交?”“抱歉。”

看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和雄两手抱头。他是负责人,最后必须亲自核对。也不知明早之前能不能赶得上。“总之,先把文字部分的照相排版定一下吧。”“这个已经安排好了。无论如何今晚也要弄好。可问题是插图,我到处找人,可谁都……”“没找到?”“是的。”佐藤十分沮丧,“能不能让您太太来帮一下忙?”“真想打你这小子一顿,居然敢打别人老婆的主意。”“抱歉。”“需要画的地图到底有几张?”“七十五张。”

和雄简直要哭鼻子了,原本要读的校样就一大堆。“去设计部偷点红环笔和制图纸,我来画。都这时候了,线条能不能不用弯的?”“是啊。”“你闭嘴。”和雄的语气不禁变得粗鲁。

和雄把佐藤打发到照相排版那边,自己拿起直尺和红环笔。

他强忍住手上的颤抖,一点一点地制图,由于不能按原尺寸画,还需要计算纵横比例。

腹泻的感觉多次袭来。每一次和雄都得中断工作,直奔洗手间。

佐藤从照相排版那边回来,和雄在描绘的地图上比对文字,关键时刻却又发现了误排。他怒斥佐藤,让他当场改正,佐藤只是一味地重复着“抱歉”。无奈之下,和雄只好找出前一期的制版草稿,寻找同样的文字。

转眼之间,天就亮了。

其他组都已经完成终校,乘坐第一班车回家了。和雄把缺少图片的稿子让总编过目一遍,说了句“剩下的由我负责校对”,将对方轰走。佐藤也被他打发回去。还是一个人干活工作效率高。

校完自己负责的页码已是上午九点。和雄抱着终校稿,打车飞奔印刷厂。所谓的精疲力竭大概就是指这种状态。五脏六腑就像别的生物一样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和雄恶心难受,在印刷厂的厕所里呕吐。由于胃里空荡荡的,吐出来的全是酸臭的胃液。

在回家的电车上,和雄一直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不安进行搏斗。他怕自己呆站着会忍不住呻吟出声,只好在车厢里前前后后地踱来踱去。

和雄在离家还有两站的地方下了车,直奔伊良部综合医院。几个小时前,他就决定这么做了。他觉得了解自己的人只有伊良部。“啊,大森先生,许久不见了。”

伊良部用一如往常的悠闲语气接待他。才三天没见,就仿佛隔了三年。和雄真想高兴地上去拥抱对方,可悲的是眼睛里却渗出泪水来。“怎么了?花粉症犯了?”

喂,大夏天的,哪里来的花粉症!不过,世上有这么个人存在,就已经让和雄很感激了。“大夫,其实……”

和雄滔滔不绝,把连日来自己被困公司、三天没能游泳,还有个傻瓜下属佐藤让他倒了大霉等事情全抖搂出来。嘴巴怎么也停不下来,话怎么也说不完。

他也把身体情况极差的事告诉了伊良部。他还抱着肚子,诉苦说内脏已经成了乱套的班级,还打嗝给对方看。“没事,马上就会痊愈的。”伊良部若无其事地说。“真的吗?”和雄真想给他一个拥抱。“嗯。因为这是典型的禁断症状。”“禁断症状?”“对,原因就在于没有游泳。现在,你我都处于不游泳就无法维持正常的状态,只要今晚游游泳就能恢复。”“……情况并不严重?”“一点事也没有。”伊良部淡然地说。“那也不能说一点事都没有啊……”“你得这么想,幸亏不是酒精依赖症。酒精会损害内脏,对吧?游泳却会让身材变得紧致,还能改善血液循环,总之没什么坏处。”“哦……”“像什么公司依赖症啦、志愿者依赖症啦、无农药残留蔬菜依赖症啦,人类有各种依赖症,游泳依赖症却是最无害的。”“啊,如果可能的话,哪种依赖症我都不想得……”“没事。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厌倦的。”伊良部悠然地笑着,“心身病可是神的旨意,人是无法抵抗的。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会厌倦吗……”“会厌倦,肯定会厌倦。啊哈哈。”

和雄仍旧没有释怀,但得到安慰却是事实。他甚至想,伊良部或许真是一位优秀的精神科医生,至少他能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对了,”伊良部压低声音,“我想今晚溜进游泳池,大森先生,你也一起来怎么样?凌晨零点,在区民体育馆前见面。”“真的要干?”“嗯。你不是也想尝试一下连续游上五个小时的感觉吗?”“不,那个,我……”

和雄支支吾吾。“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大森先生,你这人太守规矩了。”

和雄只觉得对方在嘲笑自己胆小怕事。“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一个人去。”

真是豪爽。“只是,有件事我希望大森先生能帮一下忙。”伊良部探过身子。和雄也弯腰伸过耳朵。“那个区民体育馆背后有一扇厕所的窗户,起初我想打破窗户进去就行了,但可能的话,还是想尽量避免破坏器物。”“嗯。”“今晚大森先生要去游泳池吧?到时候,你能不能用螺丝刀把那窗锁给我卸下来?”“卸掉厕所窗户的锁?”“对。用螺丝刀拆下旋转式的执手很容易,你把它拆下来带走就行了。”“呃……”“闭馆的时候,人家肯定会看一下窗锁,但如果坏掉了,估计也不会急着叫人来修的。不就是个体育馆嘛。”“是啊。”“好不好,求求你了。”“知道了。”

竟这么轻易地答应了,和雄自己都感到意外。虽说半夜进入体育馆不是重罪,也是非法侵入啊,他竟然对打头阵毫不抵触,不仅如此,甚至还对伊良部肃然起敬。

这家伙今夜想不受干扰地游个够,大概会拼命分泌内啡肽吧。

以前只有自己才知道这个幸福的世界的入口,而如今,伊良部正要迈进去。“那,打针吧。”

在伊良部的催促下,他挪了地方。“啊,大夫,我现在很难入睡。”和雄说。他觉得身体疲劳过度,甚至连睡魔都不垂怜自己。“我给你点精神安定剂,你在这儿服下就行。”伊良部递给和雄两片药,他含进嘴里。“快到家的时候就见效了。”

和雄把左臂放在注射台上,全身放松。

他一面注视着护士往胳膊上抹消毒剂的样子,一面想着自己的将来。

也不知健康的日子还能不能回来。他叹息了好几声。

护士裸露着大腿蹲下来,将注射器扎进手臂。跟上次一样,和雄今天也呆呆地望着。

伊良部则把脸凑过来,几乎都要盖住注射器了。他额头通红,脸微微痉挛,亢奋的样子历历可见。

明白了。原来如此!

和雄终于明白了,原来伊良部是个恋注射癖。一个看到针管扎进皮肤的瞬间,会感到无比销魂的人。

不过,和雄并没有上当受骗的感觉。随你的便——他对伊良部的行为漠不关心。

回避的做法未免太愚蠢,和雄索性盯着护士的大腿看起来,忽然发现她的大腿根贴着一块小贴纸,写着“watch it”。和雄抬起头。护士第一次得意地朝他微笑。暴露狂?这个神经科的人怎么都是——

精神安定剂似乎起了效,在回去的车上,和雄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上午回到家后,和雄一个人在和式房间里铺上被褥,倒头就睡。自从跟尚美吵架以来,他们一直分床睡。

他感到一种摇摇晃晃地坠入黑暗的快感。

醒来后,和雄才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凝望着天花板,连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身在哪里都闹不清楚。

和雄努力转动着大脑。对啊,自己是在校对完后回了家。

他用手掌搓搓脸,静静地待了一会儿。他对时间失去了感觉。尽管知道睡醒了,可到底睡了多久,却一点都搞不清。

只是有一种熟睡的感觉。这样深沉的睡眠许久没有过了。

他扭过头,望望窗户。窗帘上看不到一丝光线,也没有声音。电视和厨房里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捂着被子趴在那里,寻找手表。手表就在枕边。他拿起来看看表盘。

指针正指着十一点半。当然是夜间十一点半。

和雄不由得一怔。游泳池早就关门了。

没能履行与伊良部的约定,他急忙跳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我居然连续睡了十二个小时。

和雄跪在被子上,连连叹气。

完了!他后悔没定闹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睡得这么死。

自己背叛了伊良部。他肯定正因厕所窗户没打开而焦躁,对自己大为光火。

且慢!和雄努力让处在迷糊状态的大脑清醒过来。伊良部约自己的时候说过,要在凌晨零点碰头。他很可能打算在那个时间溜进去。

若是这样还来得及。现在就赶往区民体育馆,还能碰上伊良部。

今天的事可以当场道歉,就说明天一定会把锁拆下来。

和雄站起来,穿上裤子和短袖衬衫,戴好手表,然后抓起运动包——平时那个塞满整套游泳用具的包。

一瞬间,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我拿包干什么?

不过,他还是就这样出了公寓。

夜深人静的住宅区里,只有和雄一个人在狂奔。

内脏那蠕动般的不协调感平息了,感觉身体格外轻盈。十二个小时前脸色苍白的情况俨然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照这个样子,自己想游多远就能游多远。

咦?他忽然停住脚步。怎么会想这种事呢,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为自己的想法吃惊。

不会连自己也想……

管他呢,先赶路再说。和雄再次飞奔起来。现在最要紧的是跟伊良部碰面。

和雄赶到区民体育馆,并没有发现伊良部的影子。苍白的露天灯光静静地照着建筑的入口。

难道伊良部已经回去了?他有些泄气。

这时传来一阵粗鲁的排气声。他顿时听出是保时捷。旋即,一辆像大青蛙般的保时捷在体育馆前闪亮登场。“啊,大森先生,你来了。”伊良部的笑脸从车窗里露出来。“太高兴了。”他爽朗地笑着说。“那个,其实……”

和雄跑上前去,说明原委,还温顺地垂下了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伊良部十分大度,“这不怪你。毕竟对不习惯安定剂的人来说,这药太管用了。”

多么心胸宽广的人,跟着这样的人混也无妨。“那就不好意思了,看来只能打碎玻璃。”“啊?”“在车子的工具箱里找找,里面肯定有螺丝钳。”“那个,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怎么又说起这种话来了?大森先生,你不是也准备好了吗?”

伊良部指指和雄的包。“啊,这……”和雄无言以对。“行了行了,时间宝贵,赶紧下手。”

伊良部打开保时捷的后备箱,取出螺丝钳,走到体育馆后面。和雄鬼使神差地尾随在后。

这样做可以吗?我要犯非法侵入罪?和雄脑子仍一片混沌,不断自问自答。

与此同时,内心深处却在赞同。前面就是空无一人的游泳池。一处清晨之前没有任何人打扰、想怎么游就怎么游的游泳池!

如果能连续游上五小时,自己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此前只品尝过一点点那种无比幸福的感觉,现在有机会尽情品味……

来到厕所的窗前,伊良部立刻挥起螺丝钳打碎玻璃。刺耳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这个家伙还真果断,完美地弄出了一个CD大小的圆洞。

伊良部把胳膊伸进洞里,弄开窗锁,打开窗户。“啊,梯凳忘在车里了。算了。”伊良部的语气一点也不紧张,“不好意思,大森先生,给我当一下垫脚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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