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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2 18: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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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苏珊·菲尔舍尔 胡梦霞 译

出版社: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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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来了:米娅当家

米娅来了:米娅当家试读:

火红落日缓缓沉入海底之处

我那最要好的朋友耶特常常让人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就比方说今天。她边做德语作业,边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好像要她花天大的力气驮一头河马过河似的。数学补课结束以后,她把小手伸向了克兰菲德先生,甩了甩她那头闪亮的金色长发,低语道:“克兰菲德老师,您太性感了!”

打鼻洞、课上偷偷发短信、一口气吃掉七板巧克力,这些行为我都能忍受。但是,对家教老师说他很性感,这我可真受不了——实在是尴尬得不行。而且迭戈·克兰菲德还是我奶奶奥尔加的男朋友!不过克兰菲德老师很有风度,只是笑了笑,没有追究。“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只剩我俩的时候,我气呼呼地说,“你想让克兰菲德老师怎么看你啊!”

耶特把眼镜扶正。“别激动嘛,我不过是口误。我其实想夸克兰菲德老师时髦来着,这个年纪的男人很少有像他那样注重穿着打扮的。”耶特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就拿我爸来说吧,他一天到晚穿的都是没有款式的环保面料服,妈妈和奶奶真真看不下去,莱娜和我也暗自觉得好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他‘很时髦’呢?”我问。“我当时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嘛。”

我“哼”了一声,无话可说。真不知道耶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她应该做个全面的检查,给脑子除除锈,紧紧螺丝,加加油什么的。“你注意到他的骷髅头皮带了吗?”她咯咯笑道,“他太潮了!”“你省省吧。”我嘟囔道。

我觉得皮带扣上的银质骷髅头好可怕,如果换成美丽的蝴蝶就可爱多了。不过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皮带呢,否则我肯定要把它纳入我的“蝴蝶收藏”。

结束了耗费脑细胞的补课,我们去厨房拿点儿喝的。这时耶特收起了笑容。“你说,他现在会不会觉得我爱上他了?”“谁爱上谁了?”妈妈一手抱着小约瑟芬站在水槽边,一边把奶粉加到奶瓶里。虽然小约瑟芬还是个婴儿,但是胃口奇大,妈妈的母乳还不够喂。老实说,哪天我的小妹妹嚷嚷着要吃寿司、吃烤猪肉、吃黑森林樱桃蛋糕,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没……没人。”耶特喃喃道。“肯定不是我们俩。”

妈妈看着我们笑了,“你们还有的是时间。恋爱这种事急不得的。”“最最聪明的妈妈一开口,小约瑟芬就要挨饿喽。”我指了指地上,有一勺奶粉刚刚掉下去了。“哦,不!糟糕!见鬼!”妈妈骂了句脏话,尽管这是她平时严厉禁止我们做的行为。她急忙把小约瑟芬塞到我怀里,然后把地板擦干净。“噗噗噗——”妹妹突然发出一串声响,我心爱的印花罩衫上已是一片狼藉。“哦,不!糟糕!见鬼!”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米娅,不许说脏话!”妈妈呵斥我。耶特和我像受了统一指挥一样“咯咯咯”大笑。“你自己刚刚就说了脏话,”我向妈妈解释。她瞪大了眼睛,用一副“我完全不明白你们在笑什么”的表情看着我和耶特。“这样啊,真的吗?”妈妈心不在焉地问我,帮我擦掉罩衫上的污渍。“那可能是我无意间脱口而出的,真不好意思。”

自从我的宝贝妹妹出生以来,妈妈几乎没怎么睡过觉,所以看着总是一副非常疲倦、精神涣散的样子。“耶特,你抱一会儿小约瑟芬吧。”我把孩子递给她。但是耶特把两手往胸前一叉,摇了摇头。她大概是怕小约瑟芬也在自己的大红T恤上“画地图”吧。“我来抱吧,”妈妈说,“你们要吃冰激凌吗?”这还用问!当然!我马上从冰箱冷冻柜里拿出两支冰激凌,一支给耶特,一支自己吃。还好小约瑟芬还不晓得冰激凌有多好吃,否则她肯定会讨来吃,那我们就没得吃啦。“米娅,我还想跟你说什么来着……”“嗯,什么?”“爸爸和我要去卡碧岛度假,大约一个半礼拜。”妈妈的语气是如此漫不经心,就像是跟不养猫的我们提起一款新品猫粮一样。“卡碧岛?”我尖叫道,“你们怎么去?什么时候去?为什么要去?”“卡碧岛?”耶特也跟着尖叫。“是不是就是能看到‘火红落日缓缓沉入海底’的那座岛屿?”“是啊,‘在卡碧岛火红落日缓缓沉入海底’,至少那首流行歌《卡碧渔夫》是这么唱的。”妈妈笑了,脸上像有了光,然后转向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们先坐飞机到那不勒斯,然后坐船去卡碧岛。后天早上出发。”“什么?”我惊声尖叫。那不好相处的邻居里希特先生估计已经站在我家门口,准备敲门让我轻一点儿了。

妈妈机械地点点头,“我们也觉得很突然,但是奥尔加奶奶已经在网上订了‘最后一分钟旅行’,送给我们作为迟到的蜜月旅行。”“迟到的蜜月旅行——?”我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听着很不舒服的音调重复了一遍,调子拖得跟火警警报似的。“你们都已经结婚好久了吧!”“是啊,但是那时候我们没钱,没办法度蜜月。”“米娅、卢卡斯和莱娜不一起去吗?”耶特问道。这问题问得太好了,我也正想问呢。不过问题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孩子之于蜜月,就好比虫子之于沙拉,是不受欢迎的,一点儿也不。“你们还要上学呢,”妈妈望着天花板傻笑道。“我们只带小约瑟芬一道去,她还要喂奶呢。不过奥尔加奶奶会搬来照顾你们,她已经准备好了。”“但是爸爸也要去学校,”我提出异议,“难道他不用上课了吗?”

我爸爸是我们学校的德语和历史老师。老师能随随便便不去上课,我可从来没见过。

妈妈摇摇头,“九(一)和九(三)班的同学们由米勒·施特格曼老师带着实习去了,其余的课由迈尔老师来代。”“那你的足疗病人呢?”我的声音越来越无力,“也由迈尔老师接管吗?”

妈妈叹了口气,“唉,米娅,我们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个假,你应该高兴呀。我们对这次意大利之行特别期待。”

我看着冰激凌慢慢融化,却已经没有胃口吃它了。爸爸妈妈去旅行,我当然高兴,爸爸能一个礼拜不工作,我当然高兴。但是所有事情都已经决定好了,事到临头才仓促地告诉我,真的让我很受伤。

妈妈伸出胳臂搂住我,好像猜中了我的小心思,说:“我们本来打算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说的,不过现在……你们俩可是最先知道的呢。”“是啊,我们俩是最先知道的。”我用机器人一般的语调重复着,把冰激凌塞到妈妈手中(小约瑟芬没准也想舔一舔呢),然后把耶特拉出了厨房。“谢谢你第一个通知我。再见!”

回到房间,我依旧觉得头昏脑涨的,机械地给我的蝴蝶收藏掸了掸灰。“你为什么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耶特问,“你爸妈去卡碧岛度蜜月,你就可以无法无天地在家开派对了呀。就我对你奶奶的了解,她肯定不会反对的。”“我才不要开派对呢,更不想无法无天!”我满脸不高兴地看着耶特,“如果他们能早点儿告诉我,我现在就会好受一点儿,你明白吗?”“但是你爸你妈自己也才刚知道。”耶特的手指爬上了我的脖子,“别想那么多啦。爸妈不在家的日子肯定特别爽。我们可以一起疯一把,做许多超级无敌有趣的事情!”“比如说?”“我们可以用甘草软糖做小手工,在芭蕾舞课上戏弄一下讨厌的海伦娜和妮恩科,办个恐怖派对,和打嗝先生搞搞暧昧……”

我心情总算好了一些。用甘草软糖做小手工、恐怖派对我可能还会参加,至于和我们班的打嗝先生搞暧昧,就让她一个人去搞吧。打嗝先生(你们一定能想得到,他怎么会得到这样一个绰号!),虽然他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老欺负我了,但他也肯定不在受女生爱慕的男生之列。毕竟那种荣誉是属于帅气的法国牙套少年的。

不管怎么样,今天都过去了。卡碧岛!大海!落日!我也好想看啊!可我必须去上学,还得参加烦人的考试。

尽管奥尔加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我肯定还是会非常想念爸爸妈妈和小约瑟芬的。

亲爱的日记本:

你好!我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怎么才能知道,爸爸妈妈马上就要去度蜜月了呢?

在你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之前,先来听听我的答案吧:

1.他们会轮流或者一起笑,看起来神经有点儿不正常。

2.地上堆着打开的空箱子,散发着霉味(地下室的味道)。

3.他们的床上铺满了衣服。爸爸那半边满是难看的环保面料服,妈妈这半边是她美丽的玫瑰印花连衣裙、波点泳衣、横条纹沙滩裙、蓝色牛仔裤、白色牛仔裤还有一摞折好的T恤。

4.爸爸在储物柜里塞满了罐头食品(罐装意式饺子,豆子汤),还给了我们50欧元用来买新鲜食材,诸如面包、牛奶和水果。

5.爸爸妈妈把他们的手机号码写给我们,尽管我们早就把他们的号码存在手机里了。

6.冰箱冷冻柜里的冷饮库存大大增加。(喂,他们问心有愧!)

7.他们经常亲吻我们。(再次问心有愧!)

8.他们每隔几分钟就跟我们说一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所以,亲爱的日记,你现在知道答案了。真庆幸你没有爸爸妈妈。

火红的时光

我迟到了50400秒后终于骑车赶到,阿林娜、耶特和莱奥妮已经在奥斯特大街的药店门口等着了。今天是街道节,我肯定不能错过。

我把自行车轮锁在路灯柱上,装作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问耶特:“托尼不来吗?”“她今天和她妈妈一起去波罗的海了。不过之前也总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动。”她说,“这样最好啦。”

不止我一个人现在满面春风,阿林娜和莱奥妮也兴高采烈。莱奥妮和耶特又开始有事没事相互拌嘴,我也乐得看她们抬杠。

我们手挽手到处溜达。街道节向来好玩,有小吃摊,还有卖手帕、首饰、二手物品的摊位。“哇哇哇!炸面团!”耶特欢呼道,奋力跑到摊位边,热油锅以每分钟一个的频率炸出一个又一个金灿灿的甜甜圈面团。“我去热狗摊位那里瞧一眼。”耶特说着消失在了人群中。

但阿林娜和我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既没吃炸面包圈,也没吃热狗。阿林娜有糖尿病,吃东西要很小心,而我并不爱吃炸面包圈和热狗。我比较喜欢吃比萨。还有,我的零花钱得省着点花,这样要是在跳蚤市场上看到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就能买下了,比方说蝴蝶式样的小玩意儿,或者是可以送给妹妹的小礼物。“米娅,快看!那边有个预言家!”阿林娜的手指向一位金色卷发老妇,她闲坐在一张折叠桌前,注视着面前的玻璃球,额头满是皱纹。桌前放着一把猕猴桃状的塑料椅子。

好奇心驱使阿林娜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我转身去找耶特和莱奥妮,想知会她们一声,但这俩人就知道吃。“小姑娘,过来!”金色卷发老妇招呼我们。“你们想预知自己的未来吗?只要五欧元,我就能看见你们的未来!”“你真的相信她是一个预言家吗?”阿林娜向我低语。“我觉得她看着像假的。”

阿林娜说得有理。金色的头发和苍老的脸庞一点儿也不搭,光鲜的斗篷下隐约露出脏脏的T恤,她还涂了淡紫色的指甲油……“小姑娘,来来,过来过来!”她带着讨好的语气说,“试试嘛!”

只听背后传来“吧唧吧唧”咀嚼的声音,一回头,是耶特正在大口吃东西。真是我最好的朋友的作风。所有能安安静静做完的事情,她都要发出点儿声响。莱奥妮也捧着她的炸面包穿过人群向我们这边走来。“你们要吗?”她把炸面包递向我们。

我伸手去拿,差点儿摔倒在地。“只要五欧元!”那女人吆喝道,把她的卷发甩到肩后,就好像耶特平时做的那样。“她这是狮子大开口!”莱奥妮激动地说,她用食指指了指额头,“这太贵了。”“我倒是有点儿好奇诶。”耶特边说边把她的眼镜扶正。“你好奇什么?”莱奥妮边嚼着炸面包边问。“想知道下次数学作业是得两分还是三分?”“我才不在乎这个呢。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和迈克开始约会,或者是和别的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

我知道她嘴里的“别的谁”是谁,就是我帅气的哥哥卢卡斯,多少小女生被他的眼神俘获了芳心哟。还好他现在已经跟我的学霸同桌克里斯蒂在一起了。不过,如果我最好的朋友和我那帅气的哥哥在一起了,我还是会觉得有点儿怪怪的。这样的话,她来我家就肯定是来找我哥的,那我怎么能不嫉妒呢?

预言家冲我们大喊,手指着我们,淡紫色的指甲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你们还在犹豫什么?钱没带够吗?没事儿,我给你们打个折。每人五十欧分——这就跟白送差不多啦。”“棒呆了!”耶特欢呼道,还没等我喘过气来,她已经坐上了那把奇丑无比的猕猴桃形塑料椅子。

说真的,有时候我真佩服我闺蜜的勇气。要是事先告诉我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应该会相当恐惧。要是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比如跟我的奥尔加奶奶有关的,我肯定不想提前知道。“来,漂亮的金头发小家伙!”预言家招呼耶特,就好像她是个四岁小孩似的。

耶特听了“咯咯”发笑,如果我是她也会笑。“小朋友,先付五十欧分哦。”金发女人伸手要钱,于是耶特掏了掏她的裤子口袋,翻出一枚五十欧分的硬币,放到折叠桌上。

那女人咬了一下硬币,好像这硬币还有可能是假的似的——真恶心!——然后她俯身靠近玻璃球,把双手悬在玻璃球上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幽幽地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看不到的东西?”耶特笑道。“孩子,请不要开玩笑。”“好吧,那您现在看见什么了?”耶特迫不及待地问。“我看见……我看见……噢!我看见了Amore!”

“Amore?”“是的!爱情!许多爱情!强大的能量正在积聚!”

耶特激动地前后摇晃着塑料椅子。“那您能看到这是怎样的一段爱情吗?”“一个男朋友、两个男朋友、三个男朋友、四个男朋友、五个男朋友……”

耶特的眼睛睁得跟茶托一样大,我太了解她现在在想什么了。我可以想象她同时和迈克、我哥、打嗝先生、亨宁,还有我们的“鼻涕虫”数学老师谈恋爱的样子。要是耶特知道我这么想,她估计要疯了。“噢!噢!噢!”预言家的手指像昆虫的翅膀一样颤动起来。“您还看见什么了?”耶特急切地问道。“孩子,你会步入婚姻,还会有自己的孩子。先有一个孩子,然后有第二个、第三个。三个都是男孩,头发都是小麦一样的金黄色。”

耶特“噢”了一声,“您确定吗?”“百分之百确定,三个男孩。”“那可真是超级无敌巨有趣。”耶特的声音听着一点儿也不兴奋。“还有,要小心金发的小娃娃!别碰甘草软糖。”“好的,明白了。”耶特神情恍惚、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知道,她是永远不会放弃她挚爱的甘草软糖的,即使牙齿掉光了也一样。还有,她难道要小心提防自己吗?她自己也是个金发小娃娃!

预言家催促耶特赶快离开塑料椅子,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阿林娜。“下一位。”“我?”阿林娜问道,好像还有第二个阿林娜等在后面似的。“对,就是你,漂亮的红头发小姑娘。”

这位漂亮的红头发小姑娘坐下了,预言家再次凝视她的玻璃球,开始说:“我看到了,你也会经历很多段爱情,许多许多段爱情,你……”那个女人用手掩着嘴打了个嗝。“不好意思。你之后会有……一个、两个、三个……”她犹豫了一下,身上的链子叮当作响。“我看见了四个孩子!”“真的吗?”阿林娜问道,双手紧紧抓着塑料椅子。“真的。四个红头发小姑娘。而且你会遇到一位深色头发的白马王子。”“什么!”阿林娜叫道,赶忙吃了一颗应急用的葡萄糖。“我的孩子,你要注意的东西是……”她的目光落到莱奥妮的炸甜甜圈面包上。“是炸面包、红灯以及一分硬币。”她像机关枪似的说了一串词儿。

莱奥妮惊愕地看着手里那袋炸面包,阿林娜激动得声音都在打战:“一分硬币,为什么是一分硬币?”

预言家瞥了一眼她的玻璃球,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下一位请坐。”

阿林娜神情有点儿恍惚,付了五十欧分,正要站起来,预言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矮个子农民。”“什么?”阿林娜用她尖细的声音问道。“一个矮个子农民将在你的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

阿林娜惊讶得把眼睛瞪得老大。“一个矮个子农民?我怎么会跟农民扯上关系?我们住在大都市啊,哪来的农民?”“小姑娘,快走吧。下一位!”预言家离开玻璃球,瘫坐在凳子上,好像耗尽了全部元气似的。

阿林娜跑到耶特身边。莱奥妮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现在我们俩可没不理智到还想让人预测未来会生几个孩子、会有几个恋人了。莱奥妮比修女还保守,肯定比我更不愿意。“来来来,就是你,脸肉嘟嘟的小姑娘。”预言家叫道,仿佛她的元气顷刻之间就恢复了。她招手让莱奥妮过去。莱奥妮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竟也鬼使神差地坐上了那把塑料椅子。“好吧,”莱奥妮努了努嘴,嘟囔道,“如果没算错的话,我可能会生五个小孩。”

死一般的寂静。

预言家上下打量着莱奥妮,然后凝视着玻璃球,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眼珠滴溜溜转来转去。“嗯嗯嗯!”先是一阵隆隆雷声,接着是一阵轻咳,然后是一声剧烈干咳,像狗叫,像莱奥妮的狗狗小香肠!我吓得不敢出声,一个劲儿地往耶特和阿林娜身边靠。

莱奥妮似乎没发觉小香肠的叫声和预言家的干咳声之间的相似性,镇定地问:“您现在看到了什么?您真的有看到什么吗?”

预言家点点头。“是的。这位脸肉嘟嘟的小姑娘,你会生一、二、三、四、五,五个孩子!每个孩子……啧啧啧……都是和不同的男人生的!”“胡说八道!”莱奥妮尖叫着从塑料椅子上跳起来,像被毒蜘蛛咬了一口。“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五十欧分我也不会付的!此外——”她大口喘着气说,“此外,我才不是什么脸肉嘟嘟的小姑娘呢!”

我从未见过莱奥妮如此失态!她往嘴里塞了一个炸甜甜圈,边嚼边消失在了人群中。“不好意思,让你们的朋友生气了。”预言家说,“不过我确实是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眼光落到了我身上。哎哟喂!我还想着她最好把我忘了呢,毕竟我这头棕褐色的头发并不起眼。“过来,我的小蝴蝶。”“我?”我跟阿林娜刚刚的反应如出一辙。我的身体像被雷击中了似的,因受到惊吓而浑身发冷,感觉自己就像速冻菠菜。小蝴蝶!只有奥尔加奶奶才这么叫我。这也不奇怪,因为奶奶知道我喜欢收藏蝴蝶。预言家顶多看到了我的蝴蝶发卡,还是她真像看透明人一样把我看透了?“对,就是你!过来过来!”她身子前倾,身上的链子叮当作响。“你不必过去,没人逼你。”阿林娜冲我耳语道。但我的腿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塑料椅子方向迈去,膝盖因紧张而发抖。那女人一定会说,我会生六个小孩,六个小孩分别属于六个男人。

她仿佛幽灵附体,阴阳怪气地说:“钉子……我看见了许多钉子!”“钉子?什么钉子?”

要是她再说下去,我们中肯定有人要晕倒,得抢救才能活过来。“钉子,钉子,”她幽幽地说,“蝴蝶飞舞,十只,二十只,三十只,四十只,五十只……一百只!”

我的喉咙一下子哽住说不出话来。这个预言家不可能知道我喜欢收集蝴蝶。我是应该扩充我的藏品吗?扩充到一百件?“唵——波——啰——萨!”她大声念道。如果不是念得那么恐怖,听起来肯定很可笑。“问问她,你会跟几个男人生几个孩子。”耶特在我耳边尖声说。“我会……跟几个……男人生……生几个孩子?”我支支吾吾地重复着。

预言家轻轻晃了晃脑袋,把头缩进脖子,抬头望天,一片白云正慢慢遮住太阳。“雾……起了大雾,闹钟没响……”接着她看向我,用令人战栗的语气吼道:“哦!哦!哦!”

我的心狂跳不止,感觉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她先看见了钉子,然后是蝴蝶,现在是雾。“你‘哦!哦!哦!’哦什么?”我没底气地问。

那预言家的额头开始冒汗,然后挤出一句:“等待着你的,将是一段火红的时光!一只喧闹中的大鼻子——”她戛然而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她会生几个小孩?”耶特仍不死心。然而预言家缄默不语,脸色阴沉下来,我的五十欧分硬币被她弹回来。“从我面前消失!立刻!马上!”没等她说第二遍,我抓起钱就和伙伴们逃走了。我的腿不停地颤抖,脸色一定惨白极了。耶特咯咯笑着,脸颊涨得通红。阿林娜的马尾辫一甩一甩,鼻头也没有血色。

蝴蝶、钉子、雾和喧闹中的鼻子——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莱奥妮在几米外一家卖二手物品的摊位等我们。她揉着她的小肚子问:“快说,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会生六个小孩?”

我摇了摇头。还什么都没说,眼泪就先流了下来。要是我没让那个可怕的预言家预测我的未来该多好!这样我现在就不会如此六神无主了。“轮到米娅的时候,那女人完全疯了。”耶特说。“其实她对米娅也没真的‘预言’什么。就说有一段火红的日子等着她,还跟什么鼻子有关。”“还有一百只蝴蝶。”我有气无力地说。

莱奥妮舔了舔嘴唇上的糖。“我跟你们说过,这女人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预言家,就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耶特会生三个小孩,阿林娜四个,我五个……简直是一派胡言!”“但是她知道我喜欢蝴蝶!”我拿手帕擤了一下鼻涕。

阿林娜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安慰我。“这可能只是个巧合。要不就是她看见了你的蝴蝶发卡。”“那轮到莱奥妮的时候,她的声音跟狗叫似的,这怎么说?听起来就跟小香肠的叫声一样!”

莱奥妮正搜刮着炸面包的袋子里的糖,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才没有呢!”“有的。”我反驳道。“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她被小香肠的灵魂附体了。”阿林娜正色说。“救命!不要!”莱奥妮尖叫道,把我抓得紧紧的。“别紧张嘛!”耶特说,“她说的话百分之八十是在胡扯,就算当中有百分之二十真的被她说中了,那也还好啦。”“噢,好吧。”我嘟囔道,“你会有五个男朋友,美不死你。”“三个金发小男孩可没什么好高兴的。我生的孩子必须是漂亮的小姑娘,以后怎么说也要跳芭蕾舞的。”“生男孩也可以的,”阿林娜插嘴道,“可以像我一样踢足球。”

阿林娜说得有理。“你们要这么想,”我说,“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别去想那莫名其妙的预言家啦。我拿这没花掉的五十欧分请大家吃甘草软糖。”“但是我不能吃。”耶特说。“大家都不怎么能吃,”我说,“因为吃糖会长蛀牙。不过,如果我们每人只吃一个,那也没什么要紧的。”“那好吧。”耶特咧嘴笑着说。我们继续小步前行。

奥斯特大街向前五十米左右,一支摇滚乐队正在台上演出,我们驻足听了一会儿。“这简直就是乌鸦在呱呱乱叫!”莱奥妮抱怨道,“克里斯蒂唱得可比这好百万倍。”

大家都拼命点头。我同桌克里斯蒂和莱奥妮的哥哥恩佐组了一个乐队,名叫“大阪厨房地狱”。克里斯蒂一开唱,仿佛日月星辰同时闪耀,她的音准奇佳,音调从低到高跌宕起伏,荡气回肠。

我们继续往前走,溜达了几分钟后,终于出现一家卖葡萄酒软糖和甘草软糖的摊位。我买了四个甘草软糖,大家一起吃。“你爸你妈在卡碧岛会做些什么?”耶特嘴里含着糖,“你奶奶和克兰菲德先生都会住在你家吗?会一起睡在你爸妈的床上吗?”“讨厌!你是不是脑子有洞啊!”我激动起来。

奥尔加奶奶和我的补课老师睡在爸爸妈妈的床上——这我绝对接受不了!我也不能想象克兰菲德先生在我家的淋浴器下洗澡,早晨穿着睡衣出现在厨房。即便他很性感……呃……很时髦。“你别激动嘛,”耶特说,“你奶奶或许应该……”

她没接着往下说,因为我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在一家卖各式各样二手玩意儿的摊位上挂着一条皮带,皮带扣是一只蝴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抓住那根皮带,确保没人能从我手里把它抢走。“这根皮带多少钱?”我问摊主。

我上气不接下气,像个疯子一样。“十欧元。”“十欧元?!这……我手头根本没那么多钱。”“这是真皮的,”那人补充,“而且还没怎么用过。”“等一下。”耶特从我手中接过皮带,仔仔细细地检查。“是真皮没错。但是已经磨损了。米娅,如果你问我……老实说,这皮带顶多值五十欧分。”

我正想说,我无所谓皮有没有磨损,因为这是一条蝴蝶扣皮带啊!我梦寐以求的蝴蝶扣皮带。这时摊主发话了:“好吧,五欧元。”“两欧元。”耶特还价。“三欧元。”摊主讨价。“两欧元五十欧分。不能再低了!”

真是惊心动魄,摊主竟然让步了!我把两欧元五十欧分放在收银台上,赶快消失,以防他改变主意。“耶特,你真是太厉害了!”阿林娜尖声惊叹。莱奥妮欣赏着我的蝴蝶扣皮带。“这就叫讨价还价。我从我爸那儿学来的。”

这不难想象。虽然耶特的爸爸约斯特先生看起来非常富有、见多识广且慷慨大方,但他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能把我的皮带还给我吗?”我试探地问。这三位可别不小心把它弄坏了。

莱奥妮把皮带递给我,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美丽的皮带扣。哇!蝴蝶!我心心念念的蝴蝶扣皮带!我把皮带翻了个面,霎时间我血管中的血仿佛都凝固了。“米娅,你怎么啦?”耶特把我的眼皮张开,凝视着我的瞳孔。“你看起来好像鬼魂附体了!”“一百,”我嘟囔道,“一百。”“一百个鬼魂?”“不!皮带的背面刻着一百!那个预言家确实说过什么一百只飞舞的蝴蝶!” 我把皮带在耶特面前晃了晃,她大笑了起来。“蝴蝶小姐,你有点儿常识好吗?一百指的是皮带的长度——一百厘米。显然是条男式皮带。”

阿林娜和莱奥妮,刚刚还吃惊得面面相觑,现在也一下子咯咯笑了起来。“耶特说得有道理,”阿林娜说,“我们可别因为那预言家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她蹲下来,拾起一枚硬币,盯着看了约一毫秒,然后发出一阵尖叫。她一下子把硬币扔到地上,就像被火烫了一样。“你怎么啦?”我问。“预言家说过,我应该小心一分硬币!”阿林娜的嘴唇颤抖着。“要咬一下吗?”耶特俯身去拾那一分硬币。

那预言家害得我们事事都神经兮兮的。

阿林娜揩了揩脖子上的汗,耶特咯咯笑着,莱奥妮小声嘟囔,我则沉浸在买到蝴蝶扣皮带的喜悦中。还好那预言家没警告我要小心蝴蝶扣皮带。

真真真太可怕了

清晨,窗外浓雾弥漫,空气里酝酿着厚重的离愁别绪。是时候和妈妈、爸爸还有小约瑟芬说再见了。种种迹象表明,离别的时刻近了:

1.妈妈在家里忙前忙后;

2.爸爸从容不迫地缝补着他的环保面料凉鞋;

3.小约瑟芬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4.奥尔加奶奶揉着睡眼惺忪的小眼睛,讲没人愿意听的金发女郎笑话;

5.卢卡斯板着脸喝着可可;

6. ……我希望这个雾色迷蒙的周六永不到来。

时间到。爸爸把两个行李箱提到门口,妈妈把小约瑟芬放入背婴带,奶奶讲了一个非常蹩脚的金发女郎笑话(为什么一个金发女郎在药房里走过药剂的时候动作很轻?因为她不想吵醒安眠药),大家开始相互拥抱。但其实只有爸爸是真的在拥抱我们,妈妈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妈妈再见!”我抽泣道,“小约瑟芬再见!”“我的小宝贝,”妈妈也开始抽泣,“我们很快就会回来。”“我知道。”我哽咽了,眼泪流了出来。真是难为情,连妹妹莱娜都没像我这样孩子气地哭。

几分钟后,我们站在窗口,望着爸爸妈妈带着小约瑟芬乘上出租车。我们挥了挥手,车子便加速开走了。“我的宝贝们,”奥尔加奶奶欢快地说,“别哭啦,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看我给你们准备的美味早餐。”

只用“美味”来形容这顿早餐绝对是轻描淡写。奶奶烤了小面包和羊角面包,榨了橙汁,煮了鸡蛋,盘子里盛了葡萄,玻璃杯里装了自制覆盆子果酱。

唯一的问题是——这顿早饭是为了庆祝什么。是庆祝接下来几天走廊上不会出现装着小约瑟芬的臭尿布的塑料袋?庆祝我们可以为所欲为?还是庆祝,我们最坏也不过觉得像三只被遗忘在火星上的兔子一样孤单?

然而我还是想哭,于是去了洗手间。我刚把自己锁在厕所里,就听见有人敲门。“米娅,你还在哭吗?”

是莱娜。我正想着她呢。“胡说,我才没哭!”我叫道。“那就好。”“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逐渐变轻,所幸之后就安静了。我那烦人的妹妹走啦。我实在无法忍受上厕所的时候被人打扰。“吃饭了,我的蝴蝶?!”奥尔加奶奶喊我。“就来!”我不耐烦地应道,把自己沉入马桶座圈。晚个几秒钟鸡蛋又不会发臭。洗衣机上那幅大海画上的海鸥怎么在拍打翅膀?这是卢卡斯最近在学校画的,妈妈觉得这幅画很好看,就把它挂在了浴室。不过我觉得,与其说这是一件艺术品,倒不如说是鬼画符,画上的海鸥看起来跟一只大白鼠似的,不过妈妈觉得……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下去,便传来了“咚”的一声——我盯着墙看,墙上现在只剩一枚凸在外面的钉子。那幅画被夹在洗衣机和洗手池之间了。

一枚钉子?!

像是被虫蜇了一下,我跳起来,飞速踏出浴室,连手都没来得及洗。要在平时,这样可是要被罚不准看电视的。我飞奔向厨房,扑到奥尔加奶奶怀里寻求安慰。她今天穿了件金丝雀黄衬衫,系着粉色蝴蝶结。“怎么了呀,我的蝴蝶?”奶奶问。“画!洗衣机!钉子!”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什么?”

卢卡斯继续大嚼食物,妹妹突然大笑起来。“卢卡斯画的那幅画掉到了地上,现在墙上只剩一枚钉子。”我一口气说完。“但是这没什么好怕的呀。”奶奶说。“真真真太可怕了。”卢卡斯边嚼边说。“你画的画真烂,简直难看得要死,可它为什么会突然掉到地上?而且正好还是在我上厕所的时候?”“这幅画哪里难看了?”卢卡斯提出异议,一边抓起两片香肠。

看来他的确不高兴极了。

奥尔加奶奶笑了起来。“我倒觉得那幅画很漂亮。我最近不小心把它碰歪了,可能没挂好,所以刚刚掉到地上了。”

我点点头,但对奶奶的解释并不信服。预言家昨天才提到钉子,今天这幅画就“砰”的一声掉到地上,只留一枚钉子在墙上。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问题是命运想透露给我什么信息呢?为什么恰恰发生在今天,爸爸妈妈还有小约瑟芬出发旅行这天?哎,希望他们顺利到达目的地。“米娅,吃点儿东西吧。我等下就去把那幅画挂好。”奶奶说。“哦,不用了,不一定要挂回去。”卢卡斯插嘴道。我抓起一只羊角面包,涂上覆盆子果酱,大口吃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好饿。“是啊,你这幅画超级难看。”我边嚼边说。“只是比较难看。”卢卡斯纠正我。“如果比较难看的画都有资格挂在这里的话,我画的粉红兔子也能挂到浴室!”莱娜为自己抱不平。“不不不,绝对不行。”我提出异议。莱娜步入“粉红阶段”有几天了。也就是说,她只穿玫瑰红和粉红色的衣服,还偷偷涂妈妈的粉红色指甲油,昨天又画了幅粉红色的画。如果那幅画的主体画得好的话,倒还不算糟。但那只兔子看起来就像一块被踩扁的口香糖。相比之下,卢卡斯的白鼠海鸥还算不错。

享用完美味早餐,我便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今天这样的日子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为妙。读读书,跟朋友发发短信,时不时欣赏一下新买的蝴蝶扣皮带。最重要的是,别一直担心爸爸、妈妈还有小约瑟芬了。

在下午晚些时候,爸爸妈妈终于打电话来了,他们刚刚入住卡碧岛的旅馆。天空湛蓝,阳台上可以望到大海,小约瑟芬闪闪发光的,正与太阳争辉。“你们的飞机真的没有坠毁吗?”我已经是第三遍问了。“没有呀,为什么这么问?”妈妈问。“就是想问一下。那着陆的时候,也没有东西散架吗?”“没有,我记得没有。”“酒店的床上没有钉子吧?”“米娅,我的小宝贝!”妈妈笑了。“你现在去找奶奶,让她帮你做一杯美味的热巧克力,好不好?这也许能让你清醒清醒。”“好吧,去就去。”我说着挂上了电话。

其实我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担心爸爸妈妈和小约瑟芬。阿林娜说得或许有理,那预言家不过是个骗子。这么一想,心里就宽慰多了,我“嗖”的一声跑进厨房,搂住了奶奶的脖子。“你还好吧,我的蝴蝶?”“好!”我用力地回答,“生活是美好的!没有钉子的生活如此美好!”

奶奶盯着我看,好像我很奇怪似的。在她看着我的当儿,我已经煮上做可可的牛奶啦。

咔哧,咔嚓,哎哟—哎哟喂

第二天闺蜜聚会的时候,大家已经把预言家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聚会结束后,我回到家,一开房门,滚石乐队的歌声便响彻全屋——典型的奶奶式作风。她最钟爱滚石乐队,一有机会就往播放器里插一张这群摇滚爷爷们的CD。她有时还会穿着印有滚石经典标志——一只吐着舌头的大红唇图案的T恤。“奶奶!”我叫道,“把音量调低一点儿!”

我害怕听力受损,还担心邻居(尤其是里希特先生)敲门投诉。可能奶奶的听力已经退化了,所以才把音乐调得那么响。“有人吗?”我用尖叫声对抗重低音,还是没有人应。我大喊:“奶奶!莱娜!卢卡斯!你们到底在哪啊?”

可能因为音乐太吵,大家都听不见我喊他们。我脱下格纹运动鞋,跑进客厅,转动音量旋钮。终于安静了。“奶奶你在吗?莱娜?卢卡斯?有人吗?”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阵呻吟。“奶奶?”我吓得四肢发软。奶奶情况不妙。“在这里!呜……呜……我的蝴蝶!”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走廊上,探头进厨房,除了餐桌上的购物袋里露出来的牛奶,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我随后去了浴室,还有卢卡斯、莱娜和我的房间,但是都找不见奶奶的踪迹。

只剩爸爸妈妈的卧室还没去看过了。“奶奶!”我几乎在推门的同时叫了出来。

我最亲爱的奥尔加奶奶穿着肚皮舞练功服(下装是长裙,上装是饰有亮片的文胸),正躺在妈妈床边的地板上呻吟。她的手臂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叠放在一起,灰色刘海下隐约能看到一个大肿块。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进行急救,急救电话也想不起来了。“奶奶,你怎么了?”我总算张嘴说了一句话。“我……我……”奶奶不住地呻吟,“我不过是想练一下新编的肚皮舞,结果却不小心摔倒了。”“你能站起来吗?”我跪到她膝盖边,想扶住她的手臂,她痛得哇哇直叫。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奶奶看起来伤得很严重。“你得叫救护车,我的蝴蝶。电话号码是112。我没法自己打电话。”我现在想起来了,发生紧急情况时,人们总可以拨112来呼救。“米娅,快去!”

我拖着发软的双腿跑回走廊。奶奶!奶奶!奶奶!我无法思考。幸好这时卢卡斯开门进来,肩上搭着手球包。“奶奶!”我大叫,“奶奶摔倒了!”“在哪里?怎么摔的?伤势如何?”卢卡斯的睫毛扑腾得厉害。“她在卧室。我现在打电话叫救护车。”

我已经在电话旁,拨通了112。“嘟——嘟——嘟——”等得急死人了,还好终于有人接了。我结结巴巴地开口——肚皮舞练功服、滚石音乐、奶奶摔倒了——电话那头的女士又问了几个问题,随后承诺马上派救护车来。

一贯勇敢的奥尔加奶奶现在却呜咽呻吟起来,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怜的奥尔加奶奶!还好莱娜不在,不用目睹这样可怕的事情。

救护车很快赶到了。奥尔加奶奶身着肚皮舞练功服上了担架,由两名医护人员抬离住所。“很快就会好的,奶奶。”我安慰道,摸了摸饰有亮片的文胸的下摆,因为她那儿肯定没受伤。刚刚到家的莱娜跑到另一边拍拍她的膝盖。卢卡斯守着另一头,但马上就被医护人员赶走了,因为他们要把奶奶抬上救护车,送到医院去。“我可以陪着去吗?”我问。“我也想一道去!”莱娜发声。“我也是!”卢卡斯粗声粗气地说。

医护人员摇摇头,“你们现在也帮不到奶奶什么。最好之后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看她。”

跟着爸爸还是妈妈?我想问,但是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你们来的时候最好带上几天的换洗衣物,要穿着舒适的。”他继续说道,“还有你们奶奶的盥洗用品。”

我们仨点点头。莱娜张大了嘴巴,卢卡斯目光轻佻,我则口干舌燥。救护车尾门关闭后,医护人员上车,疾驰而去。“奶奶!”莱娜大喊,一缕头发飘进嘴巴。每次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都是这副德行。“奶奶走了。”卢卡斯说。“你们也看到了,奶奶会在医院康复的。”“奶奶会要动手术吗?”妹妹急切地问,嘴边还飘着被口水濡湿的头发。

卢卡斯和我耸耸肩。我们毕竟不是医生,也不是预言家。

预言家!……我觉得身子发烫。她可能预测到了奥尔加奶奶的意外,所以最后只说了“哦!哦!哦”,因为她不敢当面告诉我!

我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耶特打电话,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告诉她每一个可怕的细节,连奥尔加奶奶刘海下的肿块我也没漏掉。“哦,不!”耶特叫道。“可怜的奥尔加奶奶!但愿她不用动手术!”

我也希望如此,非常希望。我觉得被推进手术室、手臂被划开的画面一点都不美好。“需要我过来安慰你吗?”耶特问。“你爸你妈都不在家。”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奶奶本来是要照顾我们的,但现在照顾不成了。她动不动手术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们也不能让爸爸妈妈在度蜜月的时候赶回家。他们可是十分期待这场旅行的。迟到的蜜月——一生只有一次啊。

真见鬼!“蝴蝶小姐?你还在听吗?”“在,我,哦,不,不清楚。”我舌头打结。“诶?”耶特问。“需要我马上赶来你这儿吗?”“不用了,耶特。”我镇定了下来,“我们还得去医院给奶奶送点儿东西呢。”“我可以一道去。”她坚持道。

我点了点头,一呼一吸之后,我才意识到,耶特看不见我的动作。如果我最好的朋友能在身边陪我,那该多好啊,好歹有个依靠。

耶特接着又说了些什么,但我没听清,因为我的手机响了。我把电话听筒放到一边,里面不住传来耶特聒噪的声音。我接起手机。“米娅,你那边为什么总是占线?”妈妈责备道。

为了不让自己号啕大哭进而向妈妈坦白一切,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而不是老想着奶奶。装腌黄瓜的玻璃罐子、草地上的奶牛、穿着航天服在火星上散步的猪……胡思乱想起了点儿作用。突然,奶奶透过玻璃瓶看着我,草地上奶牛的头变成了奶奶的头,额头上也有个肿块,而且还穿着宇航服。“我……刚刚和腌奶牛……呃,和耶特在打电话。”我语无伦次地回答。“你们吵架了吗?耶特生你的气了?”妈妈关切地问。“没,一切正常。”我嘟哝道。“那就好。”妈妈说,“还有别的事情吗?你们一切都好吧?”“都好,都好。”虽然喉咙哽咽,我还是努力发出声音。“小宝贝,把电话给奶奶。”“她不在!”我脱口而出。“她去哪儿了?去买东西了?还是和朋友们出门了?”“不知道。”我喃喃道,不想撒谎撒得太离谱。“我猜她可能和克兰菲德先生出去了。”“好吧。”妈妈说。“那你转告她,洗衣机脱水的时候可能会跳起来,需要人把它固定住,推回墙边。”“固定住洗衣机并把它推回墙边。”我复述道,电话那头的耶特还在喋喋不休。“再向奶奶转达我们的谢意,谢谢她给我们准备了这次旅行。卡碧岛真的太美了,米娅!海水清澈见底,我们刚吃过新鲜鱿鱼。爸爸还买了双别致的男鞋,看看他回汉堡的时候会不会穿。”“别致的男鞋!”我尖叫道,“太棒啦!替我问候他们。呃,不是问候鞋子,我的意思是问候爸爸和小约瑟芬。”

妈妈笑了。“我会的,宝贝。替我问候奶奶、卢卡斯和莱娜。”

我没替奶奶、卢卡斯还有莱娜问候爸爸、妈妈和小约瑟芬,就说了再见并挂了电话。呼,总算是打完电话了。应该没有人会在打电话的时候说出比刚才还蠢的话了吧。“莱娜,你收拾好给奶奶的包了吗?!”我叫道,然后重新拿起听筒和耶特说话。“别致的男鞋是怎么回事?”她问。“我爸在卡碧岛买了双鞋。”“好棒呀!”耶特说,“他总算可以扔掉那双奇丑无比的环保面料鞋了。”“耶特,不好意思,我现在没心情讨论鞋子。”我解释道,迅速挂断了电话。

我走进卧室,莱娜正往包里塞荧光色上衣、绿松石色丝绒长裤,还有鲜橙色连衣裙。卢卡斯偷偷溜走了——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你傻吗?”我朝莱娜吼道,“奶奶现在住院了!她需要穿着舒适的衣服!”

莱娜惊讶地看着我。“奶奶无论何时何地都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你了解她的。”

我默默把妹妹手里的衣服放回床上,然后打开抽屉,里面整齐叠放了奶奶带过来准备这个礼拜穿的衣服,总有些适合在医院穿的吧。“这些衣服都不行!”我叹了口气。胡乱翻了一通,没找到一件合适的。情急之下,我拉出一叠荧光粉、荧光黄和荧光绿色内裤,与之相配的是深V大罩杯胸罩,还有一条史努比图案的衬裙。哎哟,我的天!我又拉出一件凯蒂猫睡衣。我继续在抽屉里翻找,找到了一件豹纹透明薄衫。这些行头可能比较适合和克兰菲德先生度假的时候穿,而不是住院的时候!

莱娜咯咯发笑,我在一旁“哦不,哦不”地叹气。“米娅,你怎么了?我觉得这些衣服很棒呀。”

我妹妹的品位一向令人怀疑。

我毫不犹豫地打开妈妈的衣柜。谢天谢地,颜色素多了,也不见肉食动物的踪迹。我拿了两件格子睡衣,几条白色内裤,三件极其普通的白色T恤,一条极其普通的蓝色运动裤和两双羊毛袜——万一奥尔加奶奶躺得太久,脚发凉呢。“你要把这些衣服带给奥尔加奶奶吗?”莱娜看起来像要即刻阻止我的行为似的。“这些衣服好无聊!”“她康复了以后,就该办场时装秀。”我对妹妹一顿抢白。我把衣服放在一边,然后去卫生间收拾奥尔加奶奶的盥洗用品:香皂、面霜、牙刷、牙膏、漱口水、口红……

莱娜跟在我身后,偷偷往色彩艳丽的盥洗包里塞了一大包小熊软糖。“小熊软糖?奶奶要这个做什么?”“以防万一。”她说,“万一她像坐牢一样只能喝白开水、啃硬面包呢?”

我觉得我应该是对的。现在最要紧的是马上出发去医院。奶奶最后肯定希望穿上舒服的衣服。想到要穿着肚皮舞练功服躺在医院里,我就觉得坐立难安。所有人都看你热闹,仿佛你是酒吧里的舞女。他们会怎么想啊!

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们才到达医院。公交车里浑浊的空气把我们四个——卢卡斯、莱娜、耶特和我——熏得晕晕乎乎。

先是旅行包的拉链拉不上,接着是找不到备用钥匙,后来莱娜做出要虚脱的样子,一定要吃给奥尔加奶奶的小熊软糖才罢休,最后耶特打电话给我们说要一起去医院。我强烈怀疑她不过是想见卢卡斯,但我只能告诉她,她目前没有机会。卢卡斯眼里现在只有学霸克里斯蒂。

我之前从来没到过医院,医院之大让我惊讶不已,庞大的主楼周围还有许多辅楼。每栋楼里都有无数通道、电梯、楼层。人走在里面,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身着绿色、白色工作服的人步履匆匆,还不时会碰到身着浴袍或是运动服的病人。莱娜有点儿害怕,从头到尾都把我的小手抓得牢牢的。

几番摸索后,我们终于到了第三住院部,奥尔加奶奶就住在那里。一个推着餐车的护士叫住了我们。“请问需要帮忙吗?你们要去哪里?”“去看我们的奶奶。”莱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们的奶奶叫什么名字?”“奥尔加·汉森。”我抢在莱娜不过脑子信口开河前回答道。“是那位身着肚皮舞服的女士吗?”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请跟我来。”

护士把推车停在一边,拐了个弯,敲了两下门,然后推开了34号病房的门。

我激动地朝房里张望,但只能看到两张空床。第三张床靠着窗,只见白色靠垫间探出一个留有鬈曲浓密头发的头。“奶奶!”我叫着奔进病房。奥尔加奶奶慢慢把头转过来,目光呆滞地望着我。“奶奶,我是米娅!”我说。难道说她是因为摔得太严重失忆了吗?“我知道,我的蝴蝶。”她勉强笑了一下,对着空气吻了一下。“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莱娜、卢卡斯、耶特,你们好。”

他们三个跟在我后面,小跑进了房间,围在奶奶的床边。“你还好吗?”莱娜问。“胳膊还疼吗?”

奥尔加奶奶摇摇头,“没事的。他们给我注射了止痛药。”

我松了口气,坐到床沿上。奶奶刘海下的肿块变大了,而且紫得可怕,不过她的脸色倒是比刚进医院的时候红润了不少。

卢卡斯把包提到床边的椅子上。“但愿你需要用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们真是太好了。”奶奶称赞我们,语气听起来像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那件豹纹睡衣在里面吗?”“米娅觉得那件衣服不适合在医院穿,就挑了妈妈的两件毫无特色的睡衣带了过来。”莱娜又口无遮拦了。

奶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朝我们眨眨眼。“没关系。重点是我终于可以脱下这身练功服了!刚刚主治医生还跟我调情呢,一定是因为我看起来太性感了。”

莱娜笑了起来,我还在想心事,可爱的护士姐姐笑着对我们说:“汉森女士,我稍后就来帮您换衣服。我先去送晚饭。您晚饭想吃什么,标准餐还是素食?”“如果没有寿司的话,请给我一份标准餐。”

护士姐姐笑了,“不好意思,这里没有寿司。”“我们给奶奶带了小熊软糖。”莱娜说,“她能吃小熊软糖吧?”

护士姐姐点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还带上了门。“快坐下,我的小心肝儿们。”奶奶用没受伤的手敲了敲床沿。

莱娜和耶特各占了床的一角(只有卢卡斯还站在窗边)。奶奶开始八卦她邻床的科瓦奇女士,说她喋喋不休,让自己非常受不了。还好科瓦奇女士现在去拍X光了,如果她回来的话……“奶奶!”我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以便慢慢切入正题。“你的手臂现在怎么样啦?你得住多久医院?”

我多么希望奶奶满面春风地说她明天就能出院,那我们独自在家待一个晚上肯定没问题。但是奶奶紧抿着嘴,脸色惨白,肿块也愈加发紫了。她拍了拍胳膊,说:“骨折了。”“什么,骨折?”耶特激动地重复了一遍。“是啊,骨折了!咔哧,咔嚓,哎哟—哎哟喂!”“咔哧,咔嚓,哎哟—哎哟喂。”我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妹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我的估计也一样,只有卢卡斯面不改色地问道:“也就是说,他们得在你身上动刀喽?”

奥尔加奶奶笑了。“是的,可以这么说。我明天一早就要手术。医生会用金属丝……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还是钉子把我的胳臂复原。”

我一阵眩晕,赶忙抓住耶特的手臂,钉子和蝴蝶在我眼前飞舞,缠斗起来。“金属丝?钉子?”我惊声尖叫,门开了,一位护工应声而入。“出什么事了吗?”她问。“没事儿,我的孙女刚刚……”“……刚刚大叫了一下,”耶特说,“她老这样,没事的,我们都习惯了。”“嗯,好的。”护工说着,耸了耸肩,关上了房门。“米娅,你用不着担心。”奥尔加奶奶安慰道。“我这种手术这里每天都要做好多例呢,外科医生闭着眼睛都能做啦!”“噢。最好还是别闭着眼睛做。”我低语道,接着又急吼吼地补充:“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这是一家超级给力的医院,所以里面的医生护士都超级给力,所以给奶奶手术的医生护士也都超级给力。”“所以一切都超级给力。”奶奶开怀大笑。

门又开了,之前那位可爱的护士姐姐推着餐车进来,开始服侍奶奶吃晚饭。两片面包、香肠、奶酪,还有一些看起来非常诱人的葡萄。

在奶奶考虑是喝茶还是喝水的当儿,我把耶特拉到床边,对她说悄悄话:“你听见了吗?奶奶的手臂里得装上钉子。”“我又不是聋子,”耶特回应道,“她一点儿也不会感到痛的,会给她打麻醉的。”“我知道!但是预言家跟我说起过钉子,你忘了?”

耶特睁大了眼睛,眼睛又被镜片给放大了一点儿,脸色煞白。“你的意思是,她预言到了这起意外?”“米娅?耶特?你们能过来一下吗?”奶奶呼唤我们,声音听上去很有力量。“你们听着,现在给你们爸爸妈妈打电话,告诉他们,明天就坐飞机回来。”“这可不行,奶奶。”我提出异议,“他们可期待这次的蜜月旅行了。”“我知道,我的蝴蝶。”奶奶皱起眉头,挤出一道皱纹。“要是我没蠢到心血来潮地跳起肚皮舞就好了!”奶奶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又添一道皱纹。“要是我在客厅跳就好了!这样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要是奶奶长了胡子,就会变得跟爷爷一样了。”卢卡斯嘟囔道。“你说什么?”奥尔加奶奶问。“啥都没说。”卢卡斯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要是你长了胡子,你就是爷爷了。”莱娜复述。

奥尔加奶奶大笑。“好吧,还是要谢谢你。不过我做女人做得很愉快。宝贝们,现在回家吧,然后给你们的爸爸妈妈打电话。”“米娅说得有理。”莱娜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们从蜜月旅行中叫回来。他们可是为此高兴了好久的。”“那你们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你们想自己待在家里吗?”“为什么不呢?”莱娜回答道,“这样我们就能一天到晚吃冰激凌,看电视看到凌晨三点,然后穿着睡衣去学校。”“这样对你们来说倒是挺不错的。”奶奶的语气听着一点儿都不像在和我们开玩笑。她拿起一片黑面包,在上面放了一片香肠,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房间里只听得奶奶咀嚼的声音。突然耶特竖起食指大叫:“有了!你们仨可以搬来我家。”“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卢卡斯低声嘟囔道。“啊,我们搬去耶特家!”莱娜尖着嗓子说,“去耶特家!去耶特家!”“等等!”奶奶发话,“但是耶特得先征求一下她妈妈的意见。”“你就问米娅和莱娜能不能去。”卢卡斯含糊地对耶特说,一边不停摆弄着牛仔夹克上的向日葵纽扣。“我去汤米家住吧。”

耶特看起来有点失望,但马上又开始向奶奶解释,我们住她家完全没有问题,因为她妈妈自柏林之旅后便对我青睐有加。“她觉得莱娜超级无敌巨可爱。”耶特结束了她的长篇大论,并向卢卡斯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真的吗?你妈妈觉得我超级无敌巨可爱?”莱娜问。

耶特点点头。我心里暗自好笑。耶特应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莱娜的妈妈约斯特女士跟我妹妹才没那么熟呢。“你的意思是,你妈妈对此完全没意见?”奶奶追问道。“对!”耶特甩了甩她的金色头发。“我也不是很能理解。米娅有时候完全就是个恐怖的小恶魔。”

我打了耶特一下,但她只是笑笑。奶奶松了口气。她又向卢卡斯确认,他住朋友那儿没问题。是时候说再见了,我们祝奶奶明天手术一切顺利。“会顺利的。”她说,“我命长!”

走廊上,我还是在耶特身上靠了一会儿,流了几滴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明明住的是一家超级给力的医院,医生护士都超级给力,一切都会很顺利的!“我先回去了。”卢卡斯说着加快了脚步。我知道,他最看不得女孩子哭。

我们刚进电梯准备下楼,耶特靠墙蹲到地上,大叫:“糟了!糟了!糟了!”

糟了!我脑袋里也在重复。但凡耶特什么话说了三遍,情况一定非常糟糕了。“怎么了?”莱娜问道。“情况相当不妙。”耶特抬高了声音,看起来非常懊恼。“我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妈妈邀请了她的几位大学同学来玩,这样我们家一张空床也没有了。”“蠢女人!”卢卡斯表示不满。“以后说话最好先过过脑子……”“谢谢你,卢卡斯,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耶特说着反话。看样子她再也不会向他示好了。“那现在怎么办呢?”莱娜问。“是啊,现在怎么办呢?”我朝哥哥看去。“别想打我这儿的主意。汤米那儿就一间小房间,还有……”“我才不要和汤米,莱娜,还有你,睡在一张床上呢!”我生气地说。

我考虑了一下和莱娜在阿林娜或者莱奥妮家过夜的可能性,但是马上打消了念头。莱奥妮那儿还有她继兄恩佐、继父、狗狗小香肠和豚鼠霍斯特。而阿林娜只和她妈妈一起住,家里肯定很挤。

电梯停在二楼,门开了,一位穿着浴袍的男子跛着脚走进电梯。耶特盯着天花板看,哼着小曲儿,可能因为这个男子看着着实骇人,浴袍没遮住的部位,不是文身就是绷带。电梯终于到了一楼,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出电梯,这时我有了主意。“你的灰色王国怎么样?”我问耶特。“我们能都睡在那儿吗?”

自耶特的爸爸妈妈离婚以后,她就有两个家,一个家在妈妈那儿(房间全是红色),另一间在爸爸那儿(房间几乎都是灰色,即便耶特根本无法接受这个颜色。)“光睡你们俩倒还凑合,但是……”她皱起眉头,“我们三个睡一起的话,房间就太小了。你们肯定也不愿自己和我爸一起住吧。”“不要不要。”莱娜说,她听见我们说话,拉拉我的袖子。“米娅,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住在家里呢?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一定非要妈妈、爸爸和奶奶看着。”

我“嗯”了一声,仰头望着天,希望得到点儿什么启示,可惜空中只有浮云缓缓飘过,并没能给我带来什么启发。“这也很酷!”耶特说,“这样你们就能想干吗就干吗啦。我也想有这样的机会。”“但是有好多事要做呢。”我说,“我们得买东西、洗衣服、早上送自己去上学、晚上送自己上床,还得在奶奶和爸爸妈妈面前表现得一切正常。”“米娅!”莱娜迫不及待地打断我,“哪里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还有,卢卡斯可能还可以偷偷把他的女朋友带回家过夜呢。”

这绝对不行。学霸克里斯蒂同学在学校的时候坐我旁边就罢了,绝对不允许她出现在我哥哥的房间里。不过我猜,她妈妈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她在男生家里过夜的。“你们在说我什么?”我哥问,他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和我们保持一米距离。“我和莱娜决定自己待在家里。”我说,“我们刚刚决定。你呢?你还是要去汤米家吗?”

卢卡斯仿佛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他总是这副腔调。

直到我们回到家,刷牙的时候在浴室里碰到,他才口齿不清地说:“沃呆佳。”“你说啥?”我问。“沃呆佳!”“你就不能把你的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吗?”我说。

卢卡斯往洗手池里吐了一口泡沫。“我也待在家里!”他的声音隆隆作响,奶奶刚刚挂好的那幅画又开始摇摇欲坠。“真好,你没抛弃我们。”“是啊。”卢卡斯笑了,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真是太好了,关键时刻,哥哥还是值得信赖的。

他把牙刷插回杯子,走到门口回头对我说:“汤米的妈妈总是做些非常健康但是超级难吃的菜。煎麦饼。超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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