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纪伯伦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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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全集:光与静默试读:
出版说明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两个世纪相交之际,地球上三个古老的国家几乎在同一时间,涌现出三位文学巨星:中国的鲁迅(1881-1936)、印度的泰戈尔(1861-1941)和黎巴嫩的纪伯伦(1883-1931)。这三者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在东西方文化重心倾斜的巨变中,强烈激荡而出的“巨擘”。这三位巨星,都身兼有东西方文明的双重背景,纪伯伦和泰戈尔都有旅居欧美的经历,留学日本的鲁迅某种意义上也感染了西方文明在东洋的折射。这三位的眼光和格局似乎超越了其时代限制,恰好代表了世界三大古老文明在乱世中的忧患。纪伯伦作为世纪交替之时阿拉伯文明中的伟人,脚踏伊斯兰教、基督教、犹太教三大宗教版图。他对人与神、灵魂和肉体的发问有其独到深湛的思考。就如他对自己的名作《先知》的评价:“这是我思考了一千年的书。”
东方与西方、灵魂与肉体、孤独与觉醒是纪伯伦作品的基本主题,每一个命题都是任何时代任何人都无法逃避的。这也是纪伯伦受到全世界读者喜爱的原因。纪伯伦的《先知》在美国以英文发表后,立刻在西方社会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很快席卷全球,刮起“纪伯伦风暴”。《先知》被称为“小圣经”,当时就被译为56种文字,传遍了全球。198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他列为7位“具有世界意义的”人物之一。(其余6位是瓦格纳、司汤达、马克思、欧勒、卡夫卡、马丁·路德)。美国前总统罗斯福这样评价纪伯伦:“你是最早从东方吹来的风暴,横扫了西方,但它带给我们海岸的全是花香。”
自1930年左右,冰心等人将纪伯伦作品引介到中国以后,纪伯伦被中国读者所了解熟悉,成为和泰戈尔齐名的外国诗人。其中,《先知》、《沙与沫》两部
散文
诗最为知名,国内读者也一般将纪伯伦定义为诗人。其实纪伯伦除了是个热情的诗人外,更是一个深沉的思想家、激情澎湃的演说家、天才的画家,更是一个天真的阿拉伯孩子,就如他反复提到的“人之子”的意象。难怪黎巴嫩人直呼“我们的先知纪伯伦”——你应当知道在阿拉伯这样三大一神教的起源地,只有像穆罕默德、耶稣、摩西这样的圣人才可被称为“先知”,而这一荣耀的称号也加之于纪伯伦,可见黎巴嫩人对纪伯伦的喜爱。纪伯伦出生在黎巴嫩传统的阿拉伯家庭,母语即阿拉伯语,他一生中大量的作品以阿拉伯语写成。虽然之后客居美国,不时以英语发表少量作品,但他终身坚持母语写作,甚至发起阿拉伯语复兴运动。然而长期以来,国内的纪伯伦作品都由英语转译,失去了阿拉伯语的元真。纪伯伦的知名和作品的受欢迎程度,使得署名纪伯伦的诗集大量泛滥,很多诗歌被改编再加工,失去了纪伯伦的原意。更有甚者,将很多不是纪伯伦的作品归于纪伯伦名下,无非是想沾纪伯伦的光环。这严重破坏了纪伯伦的声誉和其作品面貌。
纪伯伦是个高产的作家,智慧惊艳的诗歌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许多重要的作品,如小说、话剧、演讲、散文、译文……乃至他风格独特的画作,尚未被真正了解。透过这些不同题材的作品,你会看到我们对纪伯伦的了解是有多么贫乏和狭隘。国内许多出版家早有出版《纪伯伦全集》的举意,目前已经有人民文学、河北教育等版本,但仍存在不少问题。尤其突出的问题是众人合译,其中既有冰心先生这样的大家,也有一般翻译者,水平参差不齐,风格不一。许多作品仍然是英文转译,没有做到阿拉伯语原译,还是没有达到理想效果。
有鉴于此,我们使用了著名的阿拉伯语翻译家和纪伯伦研究专家李唯中先生翻译的《纪伯伦全集》。李唯中先生是阿拉伯语翻译界的前辈,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翻译过多部阿拉伯语文学巨著,许多都是国内翻译界的首创。其中,尤以纪伯伦作品和《一千零一夜》的翻译享誉学林。李唯中先生的《纪伯伦全集》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足本、原貌的全集,许多内容是第一次走进中国读者的视野。这套全集根据2004年黎巴嫩新版的《纪伯伦全集》为底本,该版本是迄今为止收录纪伯伦作品最全的版本。我们根据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将全集分为7册,《沙与沫》(外1种)、《先知》(外6种)、《泪与笑》(外2种)都是纪伯伦最为知名的散文诗作品,但因为篇幅长短不一,我们又将一些其他的散文诗并入其中,仍然以读者最为熟悉的作品冠名。小说和话剧不多,但分量极重,是展现纪伯伦文学才华的另一扇窗,因此合为一集,以纪伯伦小说名篇《叛逆的灵魂》冠名。纪伯伦的书信数量庞大,除了和诸多的亲友之间的通信,最为著名的是纪伯伦和两位光彩卓著的女性的情书。其中,和玛丽·哈斯凯勒的书信交往更是深沉缠绵,数量巨大,所以单独成册,命名为《爱你如诗美丽》,以示他们二人如诗般动人的爱情;他与梅娅·齐雅黛的通信收在《蓝色火焰》中,此次又将纪伯伦和其他亲友的通信收入进来,仍保留原书不变。纪伯伦尚有大量的散文、演讲、格言录、译文、随笔、杂诗,我们将其归整为《光与静默》,书名来自于纪伯伦的一首名诗。这样就以7册的面貌呈现给读者,恰好“7”这个数字也是阿拉伯人非常喜欢的幸运数字。同时,我们又挑选了纪伯伦的部分画作,作为书中的插图。纪伯伦生前困窘,大幅作品很少。许多画都是他为自己的书所做的配图,多为小尺幅,因此清晰度不是很高。我们做了较大的努力,力求达到较为理想的效果。希望通过这些画,能一窥纪伯伦这位鬼才奇崛的美术造诣。更希望能以画释文,文画互补,相映成辉。
纪伯伦的作品独具风韵。他的文笔轻柔、凝练隽秀,宛如行云流水;语词清新、奇异俏丽,色彩斑斓夺目;哲理寓意深邃,比喻别致生动,想象力无比丰富;意境堪称恬淡高逸,超凡脱俗,非同凡响;加上那富有神秘格调的天启预言式语句,还有那铿锵有力的音乐节奏感、运动跳跃感,构成了世人公认的热烈、清秀、绚丽的独特风格,被世人誉之为“纪伯伦风格”。在欣赏美妙文字的同时,或许会使灵魂得到陶冶、净化和升华。我们策划这套书,以期最大可能地还原纪伯伦的“纪氏风格”,让纪伯伦真正走进中国读者的心中。希望这套书能让真正喜欢和想要探究纪伯伦的读者走进纪伯伦的精神花园深处,去触摸这位文学“先知”的神秘面庞。九州出版社2014年3月散文我心爱的女子已经走了,去了一片遥远、空旷、荒凉大地,那里被称为空虚、遗忘之国。
一 卷着的报纸
我心所爱女子,昨天还坐在这个静悄悄、孤零零的房间里。她将她那美丽的头靠在这玫瑰色的柔软枕头上,把着这水晶杯,抿了一口掺着香精的醇酒。所有这些都是昨天的事,全是一去不复返的梦。至于今天,我心爱的女子已经走了,去了一片遥远、空旷、荒凉大地,那里被称为空虚、遗忘之国。
我心所爱女子的指印仍显示在玻璃镜上。她呼出的香气仍然洋溢在我的衣褶里。她那话音回声尚未从我家的角落里消逝。但是,我心所爱女子,却已迁往遥远的地方,那里被称为遗弃、淡忘之谷。至于她的指印、口香和魂影,则将一直留在这个房间里,直到明天早晨;到那时,我会打开门窗,让风神进来,用其狂浪巨流卷走那位美女留给我的一切。
我心所爱女子的画像,依旧挂在我的床头边。她寄给我的情书,仍然放在镶嵌着玛瑙、宝石的银盒子里;那诱起我想念她的银盒子,一直用衬着麝香的绸布包着。所有这些都将留在原来的地方,直到晨阳东升。晨光初照之时,我要打开窗子,让风神进来,将那些东西带往空无黑暗中去,带往无声寂静居住之地。青年们,我心所爱女子就像你们心所爱的姑娘一样。那是一位罕见的女性,是神用鸽子的温柔、蛇的反复无常、孔雀的妩媚、野狼的凶狠、白天鹅的纯美和黑夜的恐怖,再加上一把灰和一勺海沫造就而成的一位奇妙女子。
童年时代,我就认识了我心所爱的女子。我跟在她的身后,奔跑在田间;我抓着她的裙尾,走在街上。
少年时代,我就认识了我所心爱的女子。我曾在书籍里和经典著作中看到过她的面容和幻影,曾在水云中看到过她的身段线条,曾听到她的歌声与小溪淙淙流水声一起升腾。
成年时代,我就认识了我心所爱的女子。我曾与她对坐畅谈,向她请教教律方面的问题,向她倾诉我心中的痛苦,向她展示我心灵中的秘密。
所有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昨天;昨天是个梦,一去不复返。至于今天,那位女子则离去,去了一片遥远、空旷、荒凉大地,那里被称为空虚、遗忘之国。
我心所爱的女子名叫生活。生活是一位窈窕淑女,令我们身心向往,使我们神魂颠倒,给予我们许多许诺。她若慢慢腾腾,会夭折我们的耐心;她若忠于诺言,会唤醒我们的厌恶感。
生活是一位女子,用情人的泪水洗浴,身上滴着被杀者的鲜血。生活是一位女子,身穿以白天当面、用黑夜衬里的衣衫。生活是一位女子,乐意将人心作为好友,拒绝选其作为丈夫。生活是一位女骗子,但她很美;谁能看出她的谬误,便会厌恶她的姿色。
二 人分四类
人分四类:第一类人,你一见他便会害怕他;第二类人,你不会怕他,说不定初见之时,还以为他是个弱者。但暂短相处之后,你会认为他是个强者,说不定会被迫怕他;第三类人,你一见他便会怕他,但暂短或长期相处之后,惧意便会从你心灵中消失,说不定会使他感到害怕;第四类人,你一见他便认为他是个弱者,你会使他常常惧怕你。
你始终害怕的第一类人,那是灵与肉俱伟大之人,而且灵魂的伟大与天资聪慧、心力强大紧紧结合在一起,肉体的伟大与机敏的外貌紧紧结合在一起,也就是说其性格全部表露在他的两眼里和面容上。
这类庄重严肃之人以意志坚定、庄严可怕、机灵警觉、思想敏锐为特点,对事事关心,不乏正确见解。仿佛力量和智慧集之一身,如果你不是他的对手,他便立刻狠扑向你,把你当作弱者,使你不得不怕他。
这类人在四类人中首先进入社会机构领导层,掌握管理大权。他们多半成为掌握实际控制权的人,很少有人成为受控制的人,即使是被领导者。
他们不贪钱财,除非利用钱财加强自己的权势。也许他们较之他人更正直,因为他们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他们很少同情弱者;即使对弱者有怜悯表现,也多半从政治目的出发,但不是经常性的。毫无疑问,他们是人类社会中最重要成分;也许社会的进步全靠着他们;他们的人数多了,社会的进步则更快。关于这些人,我们要说他们福星高照,因为我发现他们事事随心如意。其实,我们并不觉得他们的权势能够使万事按照他们的意愿发展,因为他们依靠自己的威严控制着社会中的其他因素,使之变为他们手中的工具,那些因素便一起为他们的利益效力。表面上,那些因素的作用在做着不同的工作,而实际上那些因素按照掌握权势者的意志行事,而不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工作。因此,我们看到事事在随权势者的意志发展。
第二类人,你初见他之时,你不会怕他,也许你还认为他是弱者,但暂短相处之后,你会认为他是强者,说不定会被迫怕他。这类人则是灵魂伟大,而非肉体伟大;灵魂伟大与天资聪慧、心力强大紧相结合,但并非显示在外貌上,而且你也很少能够觉察出他的锐利眼光。
这类人也像第一类人一样,意志坚定,庄严可怕,机灵警觉,思想敏锐,事事关心,见解正确,但是,却不易变成掌握实权的人。
这类人与第一类人的不同,往往在于机敏和善用计谋。因为这类人依靠自己的智力多于依靠自己的眼力,虽然其坚强意志与勇气并不比第一类人差。
大谋士、阴谋家多半属于这一类人。多数政治家、正确操纵者、商号及公司的经理等,他们也属这一类人之列。
这些人,我们对他们了解得越深,便越是害怕他们。因为我们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坚强意志、正确见解、原则坚定和达到他们目的的不懈努力。
第三类人,即见之即怕之的那类人,但经短暂或长时间相处之后,惧意便从你的心中消失,说不定还能使他怕你,因为他的力量只在脸面和外表,而头脑和心胸都很小。他的外表会把你欺骗,而他的言谈又会使他自我暴露。这类人中的许多人都是靠外貌骗人的人,而他们实则内心勇气极小;他们能够伪装自己,在周围那些天真幼稚的人们眼里,他们是受敬重的人,虽然他们的头脑空空如也,他们的心软弱无比。
在这一类人当中,多得是自鸣得意者,而他们却是没有意识的洋洋自得,不知道自身的分量,一味骄傲自大,恐吓普通人。他们当中不乏进行空洞宣传者,在天真幼稚者看来,他们的外表也还能加强他们的宣传,因此总受他们的欺骗。
至于第四类人,你一见到他们便认为他们是弱者,你会使他们常常惧怕你。这类人多数被权势和绅士们拉去当作工具。他们的外表可明显表现出他们的心灵、头脑和意志均弱小无比。没有人指教他们,他们什么事也干不成。
这便是对人的阶层的综述。从威严层面上说,他们是一脉相承的。不过,在人们争夺权势时,他们当中意志最坚强者将捷足先登,首先获得权势和威严。
也许有一个事实要弄明,那便是谁将成为胜者和赢家:假若上述同一阶层的两个人相遇,则是先获得权威的那个人,将依靠个人素质战胜另一个人,迫使另一个人畏惧他。
这便是某些人的政策,尤其是那些不具备战胜别人的真正智慧资本的人,他们从初次见面开始,就竭尽全力以高傲和勇敢给聚集在他周围的人们留下印象;此外,他们还竭力让人们想象他们还有什么伟大的地方,很少暴露他们的实质,以免导致他们的地位降低。
你只要了解这些,便容易明白如何与人们相处。在你弄明他们的实质之前,既不要屈从于他们,也不要去判断他们的地位和权势高下,更不要过分地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以免他们知道你的底细之后看不起你。你要努力知己知彼,正确看待自己,也要正确看待他人。
三 美
我是心情的向导。我是灵魂的佳酿。我是心灵的美食。
我是一朵玫瑰花:白日里张开我的心扉,让姑娘把我采去,亲吻我,将我置于她的胸前。
我是幸福之家。我是欢乐泉源。我是轻松起点。
我是靓女的柔润微笑,小伙子看见我将疲惫忘怀,生命变成展示甜滋梦想的舞台。
我是诗人的启示者。我是画家的引路人。我是音乐家的导师。
我是婴儿眼中的一瞥,慈母见之必顶礼膜拜,连声赞美上帝。
我把夏娃的胴体展示给亚当,使得亚当成了奴隶。我把身段展示给苏莱曼,使苏莱曼变成了哲理诗人。
我冲希拉娜微笑,她便充满诱惑之力。我给克娄巴特拉戴上王冠,温情立即弥漫尼罗河谷。
我就像时光,今天建设,明日毁坏。我令人活,又令人死。
我比紫罗兰花的叹息温和。我比暴风强烈。
众人们,我就是真理——我是真理;这一点不为你们所知。
四 致叙利亚
你们就让她死去吧!因为她已在永恒世界面前挣扎了许久。你们就让她死吧!因为她的双目中闪烁着殉难的光芒。既然她的双唇间总是含着忍耐的苦涩,那么,她死去则比活着好。你们就让她受苦受难吧!因为你们不能够使她幸福,你们远离她的病榻吧!她的疾病会讥笑你们的药剂,她的失望会蔑视你们的眼泪,她胸腔的咯咯响声会嘲弄你们的叹息声。
你们赶快离开她,让你们的心神平静平静吧!大地已经敞开胸怀,准备掩埋她;地狱里的巨蛇已张开大口,就要吞噬她;深渊里的魔怪竞相冲她跑来,即将把她除掉。
沙尘暴已经将她的双眼迷瞎;盛夏的酷热已将她的脂肪熔化;林中野兽已将她的皮肤撕裂;天上猛禽已将她的头发拔光;她只剩下一具骨架,被抛在灰烬堆上。
敌人已经杀掉了她的女儿;战争摧毁了她的城堡和庙宇;盗贼毁坏了她的田地和葡萄园;留给她的只有一张土床和一个荆棘枕头。
征服者们洗劫了她的宝库;大兵们分掉了她的项链和手镯;流氓们偷走了她的衣服和腰带;她的身上只留下芒刺编的花环和用泪水铸成的项圈。
你就让她粉身碎骨吧!你们不能够把她从脚和铁蹄下救出来,因为恐惧心态已使你们的神魂死亡,犹豫不决令你们手腕失力,胆怯折断了你们的宝剑长矛。
你们无声无息地离她而去吧!号啕不能起死回生,呐喊无法使灵魂归来。你们远远站着吧。不要做声!因为山洞中的呻吟叹息无法制止大海的潮汐。
你们就让她走吧!因为她在死神宝座面前比你们在奴役脚下更富有尊严。
你呀,光明的巨心,充满生活和自由之歌的巨大之心,你就独自向高山之巅走去吧!你所看到的居于路两旁的幻影,那只不过是僵硬的顽石和腐朽的骨头罢了。
五 雪杉青年——献给完美灵魂哈纳·达希尔
雪杉青年已经死去,雪杉的儿女们,快来吧,让我们把他安放在用月桂树叶和玫瑰花做成的灵床上,抬着他遍游山谷和坡地吧!
大山青年已经死去,让我们把他父亲的宝剑给他佩带上,用他祖父的旗帜做他的殓衣,把他安葬在巨人埋葬他们的英雄的地方。
骑士之子已经死去,快给他的马鞴上鞍,挂上银锁链,让它跟在灵床后;骑士之子听到马的嘶鸣声会感到亲切,马蹄的节奏会使他感到欣喜。
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他的生活画面会反射在他的民族面目上。心灵高尚的人们,他们的一天从消逝开始,但并不以死亡结束,而是一直稳定在存在的舞台上,直到存在被永恒雾霭淹没。
每个青年都有自己的真实,清晨将之显示,夜色又将之掩没。至于那些心胸宽广人们的真实,当他们进行在死亡队列中时,则闪闪放光,永不消隐,除非人类灭绝。那么,雪杉的儿女们,你们就不要为失去雪杉青年而号丧!因为他在幻想的舞台上要比做肉体的俘虏光荣体面得多。
你们不要哀悼他!因为他正在雪白的宝驾上嘲笑坐在黑色宝驾阴影里的人。你们不要捶胸顿足为他感到痛苦!因为他在死神翅膀中间比被生活锁链禁锢要自由得多。
你们不要为他哭泣!因为灵魂高尚的人,死神能使他的日月更新,再次让他面对太阳站立。不过,你们当中谁泪流如注,就让他哭自己吧!因为雪杉青年的死,使他失去了一位朋友、学长、医生、诗人和文学家。
六 里达·陶菲格贝克
假若天命要对抗一个民族,便会使其先哲们处于其愚昧的怜悯之下。
先人们说:“天命是一种隐蔽的盲目强大思想,漫游在大地的东方和西方。”如果这种说法正确无误,那么,我要说,这种思想在同所有的民族开玩笑,但它在讥笑奥斯曼人,有时耍笑人民,却常常戏弄土耳其人。
几周前,奥斯曼哲学家里达·陶菲格贝克在伊斯坦布尔的公众集会上发表演说,结果刚刚离开讲台,就被判监禁二十五天。那是因为他想说话时和在说话想让人们去思考之前,没有得到政府的许可。
两周前,里达·陶菲格获释,去了库勒曼城。当他谈到目前的选举时,立即遭到十五个土耳其流氓攻击,他们把他打得头破血流。
奥斯曼政府囚禁了哲学家里达·陶菲格,奥斯曼流氓拷打他,侮辱他。一个政府,能把一位思想家投入黑暗监牢之中;一群流氓,能在大路当中把一位思想家毒打一顿。谁能找出那个政府和那群流氓之间的差别,那么,他定是一个多嘴多舌的瞎子;这种瞎眼人在东方是常见的,他们只从他们的父辈那里继承来了说漂亮话的学问。
假若上帝要昭示真理,就请把反对他的人派去作代表吧!
伊斯坦布尔政府宣判监禁里达·陶菲格,无意识中给这位贝克以巨大荣誉;而那些流氓则因为拷打、侮辱他,不知不觉之中赠予了他一枚高级荣誉勋章。暗在的公正只要夺取一位大人物的肉体欢乐,一定会给之以精神上的荣誉补偿;只要剥夺一位自由人的生命,也定会为之打造用荣誉、功名穿成的项链。
真正的自由是孕育着高尚精神的一种情感,但只有在专制的阴影下和坐落在人类尸骨、头颅上的宝座面前,才会将之生下来。
自由是神灵点燃在强者心灵中的一柄神圣火炬,无论风暴多么狂烈,它依旧炽燃闪光,戏弄着周围的烟雾,嘲笑着压迫者的灰烬。
自由者也许会身陷囹圄,而自由则永远飘逸在广阔天空,永远面对太阳;自由者也许会身遭毒打,而自由却被永远由粗手污指紧握;自由者也许会丧命,而自由则伴随着生命大军走向永恒。
我真不明白,世界上竟有这样一群人,他们试图压制思想、扼杀原则,不知道心灵的巨大反抗力量会使之发展壮大,对低微兴致施加压力反倒能激发其成长。奇怪的是掌握奥斯曼帝国事务的人对历史留给我们的谚语故作不知,不懂得:真理是压不倒的;那些与社会原则、学说相对抗的人,无异于借油灭火。
随反抗而消逝的原则,其实并不是什么原则,只不过是伴夜梦而来,又随清晨苏醒而去的幻想罢了。在反抗者脚下被踩碎的学说空无真理,因为真理是一种永恒的精神,一会儿或更长些时间,便隐没在人们的目光下,但却不会消失;它会远离人类家庭,一代,两代,三代,但不久又会随着圣先知、大诗人、改革家的出现而显现在人类家庭面前;先知、诗人、改革家的出现不过是存在竖琴上的银弦,随着整个绝对思想的颤动而颤动,发出无比甜润的乐声,与天地共存,其中既没有天使,也没有魔鬼。
那位高喊“安拉至大”的先知什么也没有说,但让人们听到一则格言,星星、太阳和月亮不断地重复之,其声音每时每刻、每日每夜都回荡在大海深处、山谷沟壑。他没有创造新思想,但把自古以来隐藏在人们心中的声音送到了人们耳里。
那位说“美就是真理”的诗人,没说明暗蔽的东西,而是睁开双眼,看到了与大自然同在的原始真理。
由此可见,真理是一种实在的鲜活力量,自身便可当众宣布人们的喜与怒。那些从事昭示真理的人们,他们是上帝的无形手指弹拨下的乐器:人们可以对之进行击打,但真理不被击打;人们可以对之进行监禁,但真理不被监禁;人们可以对之进行屠杀,但真理是杀不死的,而是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并且无情地嘲笑紧抓着它的两只脚的无力弱手。
假若里达·陶菲格贝克已被真理视作门生和追随者,那么,就让他以监牢的黑暗而自豪吧!因为那黑暗使他在苏格拉底与米拉布之间停留了二十五天。就让他为流氓痞棍们的粗糙手掌感到高兴吧!因为那手掌使他与阿里·赛阿维、米德哈特帕夏同杯共饮美酒。就让他与我一起高呼:“真理是狂烈风暴,而反抗者只不过是枯枝、危房!”
七 生命多么慷慨
生命多么慷慨,生命的赠礼多么华美!
大地何其大方,大地的手掌何其宽广!
可是,我是多么无力取拿、接纳!
面对生命的涌泉,我的水罐显得多么微小!
面对大地的宝库,我的提包显得何其狭窄!
但期我有一千只手,伸将过去,抓取满把,然后腾空,再次抓满把,替代那只隐藏在衣褶里巍巍颤抖的手!
但期我有一千只手,在生命和大地面前伸展开来,替代这只抓着一把岸沙的害羞的手!
但期我有一千只杯子,日夜为我将之酌满甘露,让我痛饮,甘渴不解;我求日夜一再酌满,痛饮不止,依旧干渴不解!
但期我有一千只杯子,取代那只充满个人主义的饮料;正是那杯东西,我仅仅呷了一口,醉眠了整整一个月!
但期我的饥饿盖过一千名饥饿者,出席春夏秋冬四季设下的一千次宴会,贪婪地吞食种种美味,然而我仍然饥饿难忍!
但期我有一千副饥饿的五脏六腑,取代我这副刚刚出生就填饱了的脏腑!
但期我有一千只耳朵,倾听这醒着的夜莺和燕子为我唱的歌;但期我用被监牢寂静奴役千年的喧哗回报甜美乐声!
但期我有一千只耳朵,替代这只永远聆听海浪和风波轮流吟唱的挽歌的耳朵!
但期我有一千只眼睛,观看存在展示给我的奇妙景物;但期我总是向往眼见不到的存在的秘密!
但期我有一千只眼睛,取代仅能看见闪烁在远处地平线上被狂风压倒的微弱亮光的一只眼睛!
但期我有一千个躯体,穿上一千个清晨和一千个夜晚赠予我的一千袭锦袍;但期我在那之后羞于赤身裸体站在夜色和清早面前求乞!
但期我有一千个躯体,取代因恐惧而穿起用雾霭织成的外衣的那个躯体!
生命多么慷慨,大地何其大方!
可是,我是多么无力取拿、接纳!
面对着每日每时的馈赠,我是如此视而不见!
我是多么迷恋这个有限的小小自我!
它只是一个分子,却把自己看成无边无底的大世界!
这是颗果核,只顾自己的硬壳,忽视了目的完美!
这是颗柔嫩的幼苗,春天将之从沉睡中唤醒,夏天将之举起,放在自己的双肩上;但它却认为苏醒是自己的一种特质,高高在上是它的一种品性!
这是沐浴在光明中的一株甘蔗;但它认为自己落在地上的那个影子是它的一种标志!
难道我被有限的小事所吸引,因而忽略了大事?
难道我成了自私自利、自满自足两种黑暗的人质?
众人们,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生命队列走过他的面前,他根本不抬眼看一看人们所取得的功业,而是仍然低着头用手指戏动石头子做的念珠?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喝了一口水,既忘了制造杯子的人,也忘了泉源和河流?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吃了一口饭,便看不起做饭的厨师,更不把生产粮食的田园放在眼里?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穿了一件柔软光滑的外衣,便以为那是他的皮肤显现了奇迹,而全人类穿的不过是粗纤维?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枕着一种柔软的床单,起初还感到舒适,顷刻间整个世界便开始在荆棘、芒刺上打起滚来了?
难道唯独我成了自私、自大两种监牢里的俘虏?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点着一支蜡烛,便嘲笑起星星来?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只说了一句戒斋的话,便免掉了永久的赞词?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写了一段文字,便自以为那是一切规章制度的精华!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仅叹了口气,就敢嘲讽风暴和火山?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走了一步路,便以为到了木星?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他仅跳过了一条小溪,便以为自己正在银河上空盘旋?
难道唯独我生来就是否认、遗忘两种恍惚状态的奴隶?众人们,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当一个女子爱上他时,他却无视她的情感,而是对镜欣赏自己的美貌?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别人说了他一句好话,他便得意得像孔雀一样,惶恐、害羞的站姿完全消失?
莫非你们当中没有那样的人:人们把一种功绩归于他,他却以为自己是所有功绩的磁石?
不,并非我自己是自私自利、自满自足两种黑暗的人质;
不,并非我自己是自私、自大两种监牢的俘虏;
不,并非我自己是否认、遗忘两种恍惚状态的奴隶!
并非我自己,我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我和你们的骨头里有同一种钙质;我们和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同一种血液。
我那躲藏到山洞里的思想与你们那避开上帝天空的灵魂何其相似!
但是,生命是慷慨的;若非其慷慨,她不会把我们当作她的儿女!
但是,大地是大方的;若非其大方,她也不会让我们走在太阳面前!
八 艾卜·阿拉·迈阿里(上)
艾卜·阿拉·迈阿里时代已过去一千年,然而艾卜·阿拉仍然伴着人类思想的生活而活着,依旧随着绝对精神的存在而存在着。
艾卜·阿拉·迈阿里被遮在一千层面纱之后,本无需手握尺度的赞扬与尊崇。我们无论怎样行事,在他摆脱了生活的虐待和肉体的昏暗十个世纪之后,我们也无法给他以荣誉。不过,我们却能够把他的大名作为净化我们灵魂的中介,把他的高尚品格当作提高我们道德的学府,用他那不朽灵魂建造我们的精神殿堂。当我们为他庆贺节日时,我们会像一群饥饿的孩子,围坐在美食佳酿的餐桌四周。当我们因想起他而受到鼓舞引吭高歌时,我们会像夜间受惊吓的人们一样,立即起身握住宝剑和长矛——东方能找到比艾卜·阿拉的名字更锋利的宝剑,或比他的存在更坚韧的长矛吗?在叙利亚出现过比艾卜·迈阿里的思想更聪慧的思想吗?迈阿里的灵魂叛逆之前,在伊斯兰教或基督教中出现过叛逆历代幻梦和传统的灵魂吗?
无论我们的声音多高,也无法传到迈阿里灵魂居住的世界,而迈阿里那可怕感人声音,却可以穿越十个世纪,像洪流的咆哮一样传入我的耳中。那是一种巨大而柔和、柔和而可怕的声音,带着种种希冀高飞到绝对幻想的剧场,又带着愿望种种降落到纯粹现实的舞台。那声音里包涵着大海波涛的喧啸、狂风的怒吼和夜莺的鸣唱,那是盲诗人的声音。那是痛苦的叛逆者的呻吟。那是坚忍不拔者的声音。那是思想王国国王的声音。那是一个自立的叙利亚人的声音;即使阿拉伯半岛被海水淹没,死神从大地上唤走最后一个阿拉伯人,那声音也会随世代而回荡不息。
这就是艾卜·阿拉·迈阿里。
天命把迈阿里赐予我们,并使他的辉煌成了留给我们的遗产,正需要有一个人能引以自豪的我们,应该开发利用这种辉煌,并且教育后来人如何利用、开发它。我们应该对我们的子孙后代尽初步的义务,即在我们为他们建造的房舍里,为艾卜·阿拉·迈阿里竖立一座巨大塑像,供我们的子孙瞻仰、遮荫、朝拜,以便日后与那些以莎士比亚、但丁、弥尔顿和琼斯而自豪者的子孙相遇时,他们也一样为自己的先人感到豪迈。
叙利亚人哪,因此,我要求你们和我一道分享执行这一计划的光荣。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无论男女,我要求工人、文人、商人和记者,要求每一个自爱自重的人,帮助我偿还这笔生命给我们带来的不得不偿还的债务。
假若你们当中有人不能出钱帮助我,那就请用心和爱进行帮助。但是,倘使你们当中有这样的人:日月既没有赐予他糊口之资,生活也没有给他一颗心,安拉亦没有赐予他以激情,那么,我要对他说:“你不是叙利亚人!叙利亚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哲理诗人艾卜·阿拉·迈阿里(973—1058)
九 艾卜·阿拉·迈阿里(下)
他是明眼人当中的盲人,又是盲人中的明眼人。这种状况将他领入孤独寂寞、惶恐不安、悲伤痛苦、多疑叛逆的境地。
他用自己的智力之目观看生活:他看到迷信、神话,便将之想象为宗教;他看到死亡,便将之猜想为消失;他凝视天空,便将之想象为天主。于是,他站在自己思想的幻影之间,开始渎骂那一代人的生活。因为他们像没有理性之物将自己交给惯性那样,向日夜的意愿投降了。
他是一位叛逆诗人,而不是哲学家。哲学家总是剥去存在的外部表征,看到的是绝对赤裸裸的本质;诗人看到的存在却是进行在铿锵韵律和意义夸张的田野上。迈阿里不曾创造绝对哲学,但却创造了绝对诗歌。
可是,哪个人又能创造绝对哲学呢?
哲学不正像衣服,总是随着时代更替,伴着好恶变化吗?
生活是一支永远前进的队伍,哲学家能够用创生的思想和新的学说使之停留一分钟,但却不能阻止它继续向着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行进。
诗人则与生活一道前进,吟唱着诗句,仿佛已返老还童,昂首挺胸,无比豪迈。当他偏离生活道路时,生活便会笑话他;只要他沿着生活的脚印前进,生活便会把他带往它那更加神圣的殿堂,为他戴上桂冠。
生活已为艾卜·阿拉戴上桂冠,但生活却没有把他当作哲学家看待。
生活是叛逆的,甚至对叛逆者也是如此。
十 我爱我的国家
我爱我的国家,其爱有一千只眼睛在看,有一千只耳朵在听。
我爱我的国家,虽然她多病;我爱我的国民,虽然他们屡遭不幸。假若不是我的国家有病在身,我的国民神魂受损,我便不会信守誓言,也不会日夜将我的国家和国民挂在心间。
我爱我的国家,心明眼亮;爱若失明,会化为愚昧;爱中的愚昧既伤害爱者,也欺骗被爱者。
我爱我的国民,神清志醒;爱中的清醒,既不穿纱织之衣,亦不着用赞美所做之装。
我爱我的国家,多思多想;爱中的思与想,不会将被爱者思为瘦弱憔悴,也不会将被爱者的眼睑想成发黑。
我爱我的国家,我爱我的国民;但我的爱中没有什么迷恋之意,而是有一种朴素的甘甜的力量,且永不变化,不为自身乞求任何东西。
昨天,我参观了本城中的一座豪宅。当我进入厅里,挂在墙上的一帧女人肖像吸引住了我的目光;有人告诉我,那是女主人的肖像。我暗自心想:“那位画师多么善于欺骗,而买画的女主人又是何等愚蠢!”我之所以这样想,因为那女主人已是满脸皱褶,干枯而丑陋,而画中人的面孔却是丰满秀丽,线条匀称,没有一丝缺憾。我向女主人问起画师,女主人对之赞不绝口,竭力夸奖画师天赋才高。
走出那家门,我暗自说:“画师的手艺多像人们对自己祖国和国人的热爱之情啊!人们总是用尊贵线条和艳丽色彩勾画自己的国家,提到国人便是连声赞颂不止。”
我知道那位画师的艺术骗术竟得到了一万里亚尔的酬金。想一想,那些自欺且欺骗自己的国人和安拉的“爱国主义者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热爱祖国是人的一种实在情感:如果政府拥抱这种情感,它会变成一种高尚美德;倘若政府仅仅用之作为佯装、炫耀,它便会变为一种丑恶行为,既伤人也伤害其国家。
让我们热爱我们的国家,知其屈辱与破碎!
让我们在光明中去爱国爱民,无论光明会揭示出多少缺点与不足!因为在黑暗中的人只能像鼹鼠一样,总是在永恒黑夜中挖洞。
十一 安德罗玛克
昨天,几位朋友对我说:“今晚和我们一道去看由一群女性和桃金娘式的美丽小姐表演的阿拉伯故事吧!”“什么故事?”我问。
他们说:“艾迪卜·伊斯哈格的《安德罗玛克的故事》。”
我心想:“多么离奇的时代呀!它能把许多人认为不能会聚在一起的彼此互不相关的事情集拢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
这使我想到安德罗玛克,那是一个不幸的女子,她在特洛伊城的永恒悲剧中扮演了一个悲剧角色,从而给荷马以最佳思想启示和最美韵律,使他将这位女子作为忠贞爱情的象征载入史诗《伊利亚特》之中。
之后,我想起伟大拉辛的《安德罗玛克》。我想起那位漂亮女人莱莎,她曾在弗朗西斯喜剧舞台上,为拉马丁、维克多·雨果、肖邦和圣·巴福演出过此剧,致使那些艺术大家们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纷纷拜倒在莱莎的面前,简直就像印度教徒在首神面前顶礼膜拜。
随之,我又想起艾迪卜·伊斯哈格——那是一柄日夜炽燃的火炬,尚未烧着周围的荆棘和枯树干便熄灭了。
我想到希腊的那块旧殖民地梅尔辛。
之后,我想到叙利亚妇女——她们像民族一样诞生,像孩童一样生活,像叹息声一样消失。
我想到这些事情……当我收回思路时,暗自言道:“这个时代是多么离奇呀!一个梅尔辛女子在一个美国城市当着众人的面扮演了一个希腊女子的角色。那故事诞生在荷马的灵魂里,由拉辛将之表述,之后被艾迪卜·伊斯哈格所迷恋!”
我与朋友一起去看了那场演出,从头到尾,细心听过每句台词,注意到人物的一举一动。而且,我同时看到了两出戏,一出在舞台上,另一出在观众席中。那第一出是精神悲剧,晚九时开演,午夜落幕;那第二出则是实实在在悲剧,其实在巴比伦、尼尼微建城之前就开始上演了,一场场一幕幕随着战争和征服活动而进行,只会随着奥斯曼帝国的瓦解而结束。
那故事中没有半点荷马的威严和拉辛的雄辩。艾迪卜·伊斯哈格是一位社会政治作家,并不是小说家。他的这出悲剧的歌曲和音韵与十九世纪后半叶出现在埃及、叙利亚的话剧没有什么不同,当时的表现艺术只限于在校学生和部分音色好的人们之间。
戏剧场面中没有特洛伊人的痕迹,也没有希腊的回音。索福克罗斯、欧里庇德斯和埃斯库罗斯用他们的诗作具体化了的永恒精神,就在那天夜里远离了那个游乐场,如同穆台奈比、迈阿里的精神远离埃及现代诗人。
女演员们的表演十分忠实,然而忠实是一码事,而艺术则是另一码事。
怀有饥渴心灵的人们,请听我说:
女演员当中有位绝美人,名叫修杜拉·迪卡,扮演剧中女主角的就是她。
她的音色纯美,是我在阿拉伯舞台上所不曾听赏过的,即使在我的生平中,也不过仅仅听到过有数几次,虽然我在生平的大部分时间里留心聆听男女演员和歌手们的声音。
奇怪的是迪卡并非演员,也不是歌手。征服我的叙利亚情怀的强大因素,并不是那种通过学习和实践成长起来的人造因素,也不是艺术家用来连接他们和听众心灵的那种因素,而是一种更深刻、更奇异、更朴素的一种东西。
在修杜拉女士的喉中有心灵的伤口。当她说话或唱歌时,那伤口便会张开,从中流出她的民族和祖国的鲜血。那天夜里,仿佛神已经把她化为东方诸国的可以感触到的典型;其时的东方诸国已像特洛伊城一样被征服,像希克尤巴一样痛苦,像安德罗玛克一样烦恼。
修杜拉·迪卡用“伊斯法罕”曲唱了三支歌。这个曲子像“纳哈万德”曲一样,能使听者想起过去的一切,能向听者描绘出那些远离祖国的人们的形容和失去情侣的恋人们的影象。
在这三种情况下,修杜拉提高声调,那声音酷似夜深人静时山谷间溪流的哭号。旋即,她又压低声音,于是变成了温柔、细腻的呻吟。
那声音搀杂着泪水,那声音被叹息所拥抱,那声音不时为痛苦所打断——那是失子母亲的声音,她坐下来,情不自禁地哭泣不止。那是贫困、悲伤中的叙利亚的声音。那是一切被压迫的人面对太阳所发出的呼声。
夜下,我站在巴勒贝克废墟之间时,听到过这种声音;我坐在耶路撒冷断壁残垣前时,听到过这种声音;在贝鲁特港的法国轮船甲板上,黎巴嫩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们的大山,泪眼模糊地同大山告别时,我听到过这种声音;我在孤独、寂寞时,听到过这种声音。
朋友们告诉我,迪卡女士是特里波黎人;众所周知,特里波黎的基督教徒俘虏原本都是希腊人。难道这位女子血管里仍然流着古希腊人的血?莫非一有机会,她便想起古希腊人,哭诉他们的功名?
阿拉伯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人本是其所继承之子。我认为我们继承的大部禀性和爱好隐藏在我们本质的深处;只有适于表白之日来临时,我们才能晓知它的存在。难道血液里没有记忆力能把先辈的业绩保存下来,以便将之宣扬给下代人?
这位女艺术家还会回来,让我们再次听她那发自灵魂的歌声吗?莫非过去的星期六夜晚,是我们最后一次认识她?难道这是修杜拉·迪卡的才华就像许多叙利亚女子的才华一样最后一次落下帷幕?她们原本心怀炽燃的火炬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由于粗心熄灭了火炬,继之与那沉睡的人躺在一起,既未在岸沙上留下她们的脚印,也没有在山谷里留下她们的回声?
国家借国民的外貌而显示生机;安拉将艺术外貌作为国家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实之于果树。可是,春天还没有过去,我们的社会传统将庄稼连根拔掉了,那么,它的花儿怎还会转为成熟的果实呢?
十二 掘墓人与烧香人
叙利亚人啊,来呀,让我们为我们的心神建造一尊象牙镶金像吧!因为我们的心神在太阳面前建立了许多功业。
来呀,让我们在我们的灵魂面前顶礼膜拜!因为我们的灵魂所到之处已经到了神王宝座。
起来,让我们赞扬我们亲手建立的功业吧!因为我们的功业已经照亮了存在的天良,从贫困走上富裕。
小伙子们,打起铃鼓!壮年人,吹起芦笛!老年人,抬起头来!时间正是欢呼、赞颂之时;地点正是敬重、款待之地。黎巴嫩儿女们,请你们聚集在我的周围,让我们引吭高唱胜利、凯旋之歌!因为上天已把自己的光明撒给自己的臣民。
你呢,耶路撒冷之女,就让你的歌像春天的苏醒,让你的婀娜身姿似风拂杨柳。
啊,当叙利亚人为自己的功业感到自豪时,他们是多么庄重,多么漂亮!
啊,当叙利亚人回忆他们的祖先腓尼基人、迦勒底人和阿拉伯人的历史时,他们是多么善感,多么温柔!
啊,当叙利亚人把木星当作他们的父亲,把阿施塔特视为他们的母亲,把伯勒阿看作他们的叔父,将泰姆兹看作他们的舅舅。
啊,啊,啊!
假若我的气长,我定会让世界充满一千零一个“啊”!
朋友们,你们何不告诉我,在最近的一千年里,叙利亚人民做了些什么呢?你们千万不要提及那少数离开了叙利亚,并在异国他乡取得了某种成功的人,因为我背熟了他们的名字,并把他们的业绩记在了我自己的小本子上,不需要人再来向我重提他们。我只请你们告诉我,在近来的一千年里,作为一个国家的人民,叙利亚人做了些什么?
如果提及社会活动,请问,叙利亚人进行过什么社会活动吗?他们创造有益于他们的知识,或使他们得到启迪的艺术,或使他们富裕起来的工业吗?
他们反抗过至今仍然吮吸他们的血,使他们泣哭落泪的统治者和压迫者吗?
他们当中出现过一位意志坚强、志向高远、能带领他们走向自由光荣或牺牲光荣之路的人吗?
叙利亚人用自己的钱建立过一个学校吗?
假若没有美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意大利人和德国人建立的学院,我们的青年人今天的情况又会怎样呢?
难道你们忘记了英国人建造堆卜亚水库之前,贝鲁特人所饮的井水?
难道你们忘记了法国人修铁路之前,连接贝鲁特和大马士革的那条路?
难道你们忘记了二十年前欧洲人像看商业那样看你们之时,你们国家海港是什么样子?
难道你们忘记了德国人到来之前,巴勒贝克城堡还是牲口食草的牧场?
难道你们忘记了鲁斯图姆帕夏在雪松林的四周建造的围墙,其费用是由维多利亚女王支付的吗?
是啊,朋友们!假若没有英国女王的关心,被黎巴嫩人作为自己的国徽和永恒标志的雪松林,早就像黎巴嫩的其他森林一样,几乎近于消失绝迹了。
你们会说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也许真理在他们一边——那么,就让我们提一提大事吧!
难道你们忘记了1860年?假若没有布福尔将军的干预和美国牧师们的关心,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呢?那一年会带来什么结果呢?假如你们忘记了,就请问一问福阿德帕夏和鲍里斯大主教那盘旋在黎巴嫩和伊斯坦布尔上空的在天之灵吧!
叙利亚人,作为集体,我们应该以什么为自豪呢?生活在阿拉伯半岛上的阿拉伯人,他们以把也门变成了敌人的坟墓而感到自豪,你们以什么感到自豪呢?
希腊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一直在奋力反抗土耳其人,以期挣脱土耳其人的桎梏,而你们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呢?
你们只译过欧洲人的一些书,还有几部旧诗集,其诗意超不出颂扬、悼亡范围,除此之外,你们还会以觉醒感到自豪吗?
每当土耳其人给你们当中的某个人挂上勋章,便变成土耳其人时,你们还为你们的爱国主义感到自豪吗?
大马士革木匠被饿死,织匠离开祖国,而百万富翁穿起法国衣饰,用着英国的餐具,睡着意大利产的床单,坐在奥地利产的椅子上……这时候,你们还会以追求民族工业感到自豪吗?
你们还为黎巴嫩空气清新、水质甘甜而自豪吗?空气并不是你们的气息,神也没有把你们涎水的甘甜掺入水中。假若你们有能力,也早就把空气给污染了,把水给毒化了。你们祖辈的遗迹上已蒙满灰尘;其中出土的一部分,也都到了欧美的博物馆里;我们当中若有人想研究它,应该去访问巴黎、伦敦、柏林、彼得堡、维也纳、罗马和纽约。
你为西方大人物对你们的评论感到自豪吗?但愿我能知道你们还是忘记了里南、迪·鲁斯萨勒、亨特、毕舜和基布博士等生活在你们中间的美国教授们所发表的文章!你们因那些西方人的话而作出牺牲,不正好证明你们事事、时时依靠西方人吗?
我像你们一样,为那些人的天赋而感到自豪。但是,你们面对这些人物又做了些什么呢?
他们当中有谁能留在自己出生的土地上,生活在亲人和朋友中间呢?
他们为什么离开叙利亚,到埃及、法国、英国、巴西和美国去谋生呢?
为什么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人因失望所致,表现出灵魂中对非他们母语的爱恋倾向?
自豪的人们哪,请你们告诉我吧!在叙利亚,人们只有头脑里充满醉意之时,才想到音乐;只有在举行婚礼时,才请歌手来;只有西方报刊提到美术雕塑时,才想到雕塑家和画家。在这种环境里,富人能够生活在叙利亚吗?
莫非你们羞于提及那些天才人物?你们当中最伟大的先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们中间出现的最后一位诗人孤独而死。难道提及君迪、哈逊、迈拉什和哈达德时,你们仍然保持沉默,不感到害羞吗?
这些人不是仍然活在你们的面前吗?你们用什么表示歉意呢?
难道你们会歉意地说:“艺术是奢侈品,而我们所需要的是生活必需品”吗?
难道你们的富翁乘坐的香车、女人的法式首饰洋装、家中的欧式华丽地毯等,都是生活必需品?
难道法国葡萄酒比自产的葡萄酒更适合、更有利于你们的胃?难道钢琴——我们当中很少有人善弹它——它的音色比阿勒颇竖琴、特黎波里芦笛、大马士革四弦琴的音色给你的心灵带来的震撼更强烈?究竟是哪位魔术师把糖粉丝变得比腊肠更加香甜可口?
对一个作家来说,把自己的笔蘸上油和蜜,用来写自己的民族和祖国,那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人口袋里装满珠宝,站在那里奢谈人民的恩德、祖国的壮美,那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我是一头黑羝羊,我站在众多民族前,不止用一种语言那样干过。
但是,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把自己的笔蘸上自己的心中之血,用来写自己的同胞兄妹,那才是最难最难的事情。
对于一个人来说,人民已把情感和倾向植于他的心中和灵魂里,当他谈及人民时,要他把他的情感和倾向放在一边,那也是最难最难的事情。
叙利亚人哪,你们当中有谁知道,仅仅“叙利亚”这个单词,就足以令泪水取代我的微笑,将我的欢乐之歌化为无穷思恋!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我宁愿我的国土上长满荆棘,而不希望那里满植生长在巴黎、伦敦、纽约公园里的玫瑰花和晚香玉。我宁要黎巴嫩山谷里的山洞,而不要香榭丽舍大街和第五号街两旁的宫殿。我是一头黑色羝羊,每当看到愁云密布的叙利亚的美丽面容,或听到充满心灵诉苦和思恋的黎巴嫩歌声,我就像秋天的黄叶瑟瑟发抖。
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我的无形存在中的最深刻的感触体现在这样一句话上:“我的国家无罪,但有过失。”然而我发现,神经质产生的情感蒙住了我们中间的文学家和思想家的眼睛,挡住了我们上升和前进的去路。
也许在棺材前焚香者的工作比掘墓人的职业显得更文雅高尚,但你们千万不要忘记,肩上扛着铁锹的人比口袋里装满香的人更有益于人们。
十三 掘墓人与活着的人
我不要求我的老朋友帮助我掘墓,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做力不能及的事情。
我知道他们的心灵拒绝扛铁锹,他们那灵敏的鼻子讨厌腐尸散发出的臭味。
此外,掘墓的活儿并非轻而易举;许多人想干好,但却未能取得成功。
我不要求把死人制成香尸,随后又将之放在庭院里,让人们哀悼追念。我的老朋友们都清楚地知道,我只往土里埋葬腐尸。至于活着的人,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我都要让他们栖息在我的灵魂里,让他们食我的心,饮我的血。
现在,让我们话归正题。
我的朋友问:“在叙利亚人当中,有适于生长、值得投资的种子吗?有何办法促其成长?”
我的回答是:肯定有!一千零一个肯定。在叙利亚人当中有数位适于生长、值得投资的活种子。
世界各国人民中都有活的种子。假若在弱小的民族里没有适宜的种子,那么,适者生存的规律必带着隐蔽的因素与之拼搏,直至其灭亡消失。
叙利亚人当中存在着活的种子,其最有力的证明是,经过五千年的被压迫和被奴役之后,至今仍然面对太阳站立着。
但是,存放在旧谷仓里的某些活的种子,并不证明没有许多生了虫的种子存在;被虫蛀过的种子,也就只配投入火中烧掉了。
因此,我要对叙利亚人说——只要我活在这地球上,我总对他们说——“喂,我的兄弟,打开你的心扉,从那许多被虫蛀的种子里,拯救那极少的好种子吧!假如你在这一代里不去行动,到下一代也得行动。因为能蛀许多种子的虫,也将把少量好种子蛀掉。”
那些活种子的天性至今只显示在因痛苦不堪而离开叙利亚人的少数人身上;或许显示在一伙人身上,其外表颇有些像扒窗童子的喘息。
至于如何使那些种子发育,那则是单个人不能解决的难题。因这个难题的解决与被你看作像眼睛和耳朵一样的改革组成的那伙人的决心与向往密切相关。你不要依靠那些改革家的意愿,因为在他们看来,大家都会跟随着他们,必定按照他们的意见行事。
忠诚的改革家只能按照他的人民的意志服务于他的人民,这正如医生,只能按照病人的意志为病人施治。
既然要我发表解决这个难题的意见,我就用两个人对话的方式来表达:其一名叫“栽义德”,其二名叫“奥贝德”。
栽义德:喂,奥贝德先生,你相信叙利亚人当中有活的分子存在吗?
奥贝德:是的,我相信叙利亚人的精神存在中有可以升华的活分子存在,尽管到现在我在他们的集体中没有看到其现象,但却在个别人身上看到了。
栽义德:难道存在于个别人身上的活分子不是好兆头吗?
奥贝德:是的。但你不要忘记,出现在个别叙利亚人身上的好兆头,既于他们个别人无益,也无益于他们集体的状态。
栽义德:我们怎样才能把叙利亚人作为集体给他们带来状况的改善呢?
奥贝德:在我看来,政治上的统一会带来社会联系,而社会联系则是每一个民族美德之母。
栽义德:我们当中的改革家们能够实现叙利亚政治统一吗?
奥贝德:不可能。原因在于成分各异,信仰、原则和目的各不相同。
栽义德:那么,什么事情才能带来叙利亚人的政治统一呢?
奥贝德: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叙利亚人变成一个强大的公正的国家,一心追求国家福利和国民进步,使叙利亚在自己的治理下,直到叙利亚人学到通过媒介能学到的东西。
栽义德:这话意思是,你想让叙利亚走埃及的路子?
奥贝德:正是。埃及现在得到的好处,只有少数埃及人知道它的价值。假若英国在占领埃及的同一天也占领了叙利亚,那么,我们今天也会过着令人嫉妒的安逸生活。
栽义德:英国在埃及创造了埃及人应该享受到的东西了吗?
奥贝德:三十年前看到过埃及、今天又看到埃及的人,定会知道埃及在文学、知识、商业和农业上前进了很大的一步。关于埃及进步和成功的最好证明,便是叙利亚和黎巴嫩的优秀人才纷纷迁居那里。
栽义德:好的。不过,难道你不认为外国占领不会给叙利亚人带来他们以心灵中的全部思念与痛苦所期盼的自由吗?
奥贝德:依我之见,占领是实现叙利亚人自由和独立的唯一途径。
栽义德:怎么会呢?
奥贝德:叙利亚人迫切需要一位杰出导师,以便跟其学习治国艺术,如议会制度、政治经济、民族团结和社会交往。鉴于叙利亚人善于模仿和借鉴,只需要在欧洲国家的学校里学上三年,他们便可获得毕业文凭,使他们有资格和能力实行自治。
栽义德:你是说叙利亚人能够摆脱掉占领他们国家的那个国家,并且对其说:“我们已经向你学到了我们想学的东西。现在,就请你让我们看看你的两个肩膀有多宽吧!”是这样吗?
奥贝德:我是说,叙利亚若在政治、管理和社会学校里学上三年时间,就会拥有一个由各种族、各宗教的优秀儿女组成的国民议会。也就是说,叙利亚将变成像新西兰、加拿大那样独立自治的国家。我认为叙利亚最后成为一个正义、强大国家的一部分,而不要成为像黑山或塞尔维亚那样的弱小王国。此外,叙利亚的地理中心位置使之易于发生变化和无休止的政变,除非成为某一大国躯体上的一个肢体。
栽义德:如果叙利亚在政治上并入某一个外国,难道你不认为叙利亚人会丢却自己的品性和良好传统习惯吗?
奥贝德:恰恰相反。在近三十年里,阿拉伯语在埃及取得了巨大进步,那应该归功于外国占领,而埃及人丢失的只是他们品性和习惯中的门户之见,即宗教、学术等方面的偏见。在印度,文学、知识、艺术得到了极大发展和提高,出现了许多文学家、诗人、画家、学者、教育家和改革家,而且印度的公共财产,现在较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丰富。
栽义德:照这么说,现在叙利亚的全部期盼就是成某一外国的殖民地啦?
奥贝德:我的意思,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我是要求叙利亚有一位杰出导师,让其教导、训练叙利亚,使之成为一个政治、社会上能够自治自立的国家。也就是说,我要的是为其余适于生长和投资的种子提供一片良好土壤。
栽义德:假设英国已经占领了叙利亚,难道你不认为它会把叙利亚并入埃及吗?
奥贝德:那也无妨。假若一个强大国家,像英国,若能够把叙利亚和整个阿拉伯半岛并入埃及,以便组成一个阿拉伯大国,首都设在大马士革或开罗,那将是近东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
栽义德:现在,你已经表达了促使叙利亚人本质中良好种子发芽的意见。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向我讲一讲外国导师到叙利亚来之前,你对叙利亚人有什么要求呢?
奥贝德:我这就谈对叙利亚人的要求……第一,叙利亚人应该力戒夸耀古代光荣、伟大先辈和孕育他们的那片神圣土地;第二,叙利亚人应该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传统、传说和习惯等精神存在,除了应该入坟墓,别无任何作用;第三,叙利亚人以后知道剩下的良种在土耳其犁耙翻耕的土地里是不能生长的;第四,叙利亚人应该清楚地知道,有的种子能在异乡土地上生长,并不证明那土地有什么特质,只能证明使之能够生长的土地是存在的;第五,叙利亚人应该清楚地知道,直到现在,他们并没有得到被社会学家称之为政治生活的东西,而且只有在欧洲国家的协作下,才能获得那种生活。
这就是我对吾国吾民的要求和希望。如果我错了,就请你们说这是盲目之爱;如果我对了,就请你们说这是忠诚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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