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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3 03:4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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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立勇 著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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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子的媳妇

豁子的媳妇试读:

作者简介:

加油,原名张立勇,男,河北唐山人,河北大学文学硕士,现玉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写作教师。发表个人文集《堆砌平凡——一个教师的成长日志(2007—2013)》教师教育专著《雕琢心灵——教师美育理论与实践》。

作品简介:

自从没了鼻子,俊生的“俊”就只剩下生活的“生”了,她不甘心一辈子做父母挣钱的工具,便把自己嫁给了一个豁子。丈夫人很好,公爹却是个混蛋,他发现丈夫不是公爹的亲儿子,是公爹花钱请来一个过路的小贩强奸自己哑巴媳妇后留下的种。丈夫并不知道这个梗,仍然对公爹惟命是从,还为了给公爹报仇被关进大牢。公爹是被自己的孙子气死的,丈夫为了保全家人的性命死在了监狱里,给俊生留下了一笔意外之财。阴差阳错,在勇斗歹徒夺回财务之后,俊生和害死公爹的凶手一家生活在一起,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凶手才是公爹的亲儿子,如果他知道自己杀了亲爹会是怎样的感受呢?

楔子

一股大力把我扔了出去。

我飞在空中,看见两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眼睛都睁得大大的。他们的双手交叉在一起,男人一只手抓住女人的胳膊,另一只手薅住女人的头发往墙上撞;女人也不示弱,被抓住胳膊的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张开五爪抠向男人的面门,嘴里连着唾沫星子喷出来一串串“窝囊废”、“臭婊子养的”、“你妈个X”

现在是晌午,外边的太阳正大,仿佛为了观赏这出热闹,阳光从窗户、门口的缝隙中钻进来,在屋子里拉了一条条白色光带,灰尘则在这些光带中兴奋地翱翔,忽快忽慢忽左忽右。它们没有视觉和听觉,只是随着来自不同方向的空气流动躲来躲去,我飞过这些光带的时候,眼睛被射到了,一阵眩晕,赶紧闭上。我终于停止了飞翔,着陆在炕脚的地上。那里有一只豁了口的碗,是给猫喂食的,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空着,可那只猫也常常到那里舔几下。我落地的时候没想着像猫一样的去舔那个碗,但是那只碗直直向我撞来,我低了头,鼻子卡住了那个豁口,一下子挪到了脑门上。碗碎了,鼻子陪在碎碗边上。土地很软,我还没翻几个滚儿就停下来。我只觉得头晕晕的,很多小虫子从皮肤里面往脸上爬,又争前恐后的从鼻子的位置往外蹿,太阳的白色光带染了彩,那些灰尘突然多了很多朋友,也染了色,在那里欢闹。热热的东西糊住了眼,什么也看不见了。第一章赶集遇险,神猫相助“妈,织完这个席,我去赶集啊!”俊生双手梭子一样的在苇糜子下面飞快的穿着,芦席从屁股下面向后伸展去,和她妈屁股下面伸展出来的连成一片。“咋去?”俊生妈没抬头,两只手也在萎靡子下面飞快的穿着。“我戴个草帽子,别人看不见!”俊生的手不停。“咋去?”俊生妈从边上的苇把子里面抽出一根短的,插在交错着的苇条中,三五下就和整条席编在一起了。“走着去,才三里地,很快就到了。我去看一眼就回,啥也不买,就去看看。”“有啥好看的!”俊生妈转过头,把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俊生躲着妈妈的目光,说:“那我不去了。”“去吧,早晚得出门!”俊生妈从裤腰里翻出一块钱,往门口看看,偷偷的塞在女儿手里。“别让你爸知道!”“我不要钱!”俊生把钱死死攥住,“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活儿的。”“别跟人说话,买块酸楂糕吃。”“嗯”俊生手底下更快了。

俊生出门,身上穿着妈妈结婚时买的花褂子,红裤子,本来有些长,俊生把它们改短了。那年俊生哥被挑兵,妈妈觉得没了指望,就把这一身衣服给了俊生,还说养儿养女都是赔钱的货。

俊生避开大街走小路,从玉米地里穿过去就会到河边,经过一座石桥就是集。俊生听别人说过,集上的人很多,卖东西的也很多,要是一辈子没赶过集,就白活了。俊生不想白活,她觉得自己该去赶一回集,花木兰那么小就代父从军,自己也不比花木兰少些啥,除了鼻子。她一边走,一边给自己打气,克服着自己出门的恐惧。何况她并不孤单,身后还跟着家里的那只猫呢。

这只猫不知道啥时候来到家里的,俊生妈看它趴在门口就喂了一口饭给它,没想到它就不走了。俊生妈喜欢猫,找了一只豁了口的碗放在炕沿下面,有时候就给些吃的,更多时候只是放些水进去,说猫吃了耗子会口渴。那次俊生从炕上掉下来,爸妈两个停止打架,过来看孩子掉了鼻子,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只看见跑出去的猫的影子。打那以后,这只猫就和俊生粘在了一起。此时,它在后面跟着,警惕的眼睛看来看去,耳朵竖的高高的,偶尔会扑过去抓蚂蚱。俊生蹲下去,把猫抱在怀里,在人高的玉米地里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玉米叶子划在脸上,毛糙糙的。俊生走一段时间就抬起头来认认路,桥头的那棵大杨树越来越近,也能够听到各种叫卖的声音了。

坐在桥头,俊生放下猫,想着如何才能不让自己的样子吓到别人。她看到路边长着几棵野麻,上面结满了麻桃。以前俊生吃过这个东西,揪下来咬掉底托,再手指用力就可以把里面的籽儿挤出来,微麻,带着一丝儿甜。吃多了会麻住嘴唇,吃别的东西就没味道了。俊生揪下来一颗麻桃,咬掉底托把它贴在脸上鼻子的位置,用手扶住。这样别人就不会知道自己没有鼻子,还以为是鼻子痒在挠呢。

俊生按着麻桃走过桥去,见对面走来的人看见她并没有惊奇的表情,心里踏实了。那只猫跟在后面,跑来跑去的躲着行人和车辆。集上真的很多人,穿着各种颜色的衣服,表情各异。有拉车卖碗的,有就地摆摊的,有门店经营的,这些都是挣钱的人。花钱的人更多,大姑娘小媳妇,老头儿老太太,半大小子学生娃,推推挤挤、团团伙伙的沿着街道两边的货物往前走。各种声音,说话、吆喝、叫卖、嬉笑打闹,俊生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过的日子,自己喜欢的生活。

她闻见了酸楂糕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弥漫在空气里,专门往她的鼻子里面钻。卖糕的人中等身材,大声叫着“酸楂糕,酸掉牙,吃到肚里助消化,姑娘吃了赛朵花,小伙吃了蹦哒哒,老头儿吃了腰直起,老太吃了能生娃。”手里还拿着一个掸子,不停着驱赶要落在上面的苍蝇。

俊生走过去,看见卖货的抬起头,一块大大的黑痣涂满了半张脸,上面应该还长毛,因为刮过的脸皮上面有清晰的毛根儿。俊生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这张脸很亲切,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半儿白一半儿黑都堆到眼底,像是菩萨。“我要五毛钱的。”俊生一只手指着酸楂糕,一只手仍然按着放在鼻子位置的麻桃。“你说什么?”卖糕的人没听清楚,大声的问。“我要五毛钱的酸楂糕。”俊生提高了声音,但是因为没有鼻腔的共鸣,发出来的声音显得十分怪异,压住了周围嘈杂的声响。“你这个小孩儿,干嘛老是捂着嘴,说话都不清楚!五毛钱的?”卖糕的人脸上又堆起了笑,顺手抄起放在旁边的刀,询问的目光再次落在俊生的脸上。俊生点点头,躲避着卖糕人的目光,看见那白晃晃的刀在红褐色的整块糕的边缘划了一下,切下一块用塑料薄膜包住放到了秤盘子中。

撑杆一扬,秤砣顺着撑杆往下溜,卖糕人一把抓住,说:“一两,高高的!”然后扯下一个塑料袋装进去,递了过来。俊生一只手从裤腰里翻出那一块钱,递了过去,顺手接过酸楂糕。卖糕人找了五毛钱,又递过来,俊生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拿着酸楂糕,不知道怎么办,怔怔的站在那里。

卖糕人说,“拿呀,这是找给你的钱!”

俊生还是没想出好的办法来,急的直冒汗。卖糕人看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绕过摊子把五毛钱放在俊生拿着酸楂糕的手里。俊生感激的看着卖糕人,听见他说:“没人在乎的。”

喇叭声响,前面走过来一队迎亲队伍,几个吹鼓手开路,人们纷纷列在两边。一顶轿子被抬着过来,红杠、红轿、红盖、红帘,红的耀人眼。迎亲人喜气洋洋,经过的时候俊生能感觉到新娘子的那种荣耀和欣喜。嫁人,是多好的事情啊,可以离开家换一个地方,还有这么多人伺候,自己可以在家里做主,就像穆桂英指挥千军万马。俊生看了看自己穿的妈妈结婚时候的衣服,幻想着自己坐在轿子里,前后有吹鼓手,自己的丈夫跟在后面小习翼翼的样子。可是现在,自己还不到十五岁呢!

迎亲的队伍过去,俊生看到卖糕人又回到自己的车子前开始叫卖了。“酸楂糕,酸掉牙,吃到肚里助消化,姑娘吃了赛朵花,小伙吃了蹦哒哒,老头儿吃了腰直起,老太吃了能生娃。”俊生觉得这歌儿编得真好,哪个姑娘不希望像花儿一样呢。哪个小伙儿不蹦蹦哒哒的活泼开朗呢,可是,那个小伙儿在干嘛!

俊生看见在卖糕人的背后,一个比自己还大的男孩子正把手悄悄的伸进卖糕人的口袋里,然后拿出了一块钱。俊生感觉自己的胸口在突突的跳,全身的毛孔都紧张起来。她想喊“小偷!”可是喉咙像是被掐住一样发不出声音来。她想走过去告诉卖糕人,但是双腿被什么钉住,就是迈不开步。那个男孩子得手后,看见俊生在盯着他看,凶狠的瞪了俊生一眼,然后用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前面做出一个杀头的姿势。俊生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开。

俊生想回家了,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人在后面跟着。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回走,被一双脚挡住了去路。俊生捂着鼻子抬起头,看见的正是偷钱的那个孩子嚣张的脸。“你看见什么了?”那小子问。“什么也没看见!”俊生低声说,自己差点儿都听不见。“你说什么?”那小子把手伸过来,拨开俊生捂着鼻子的手,“干嘛老捂着嘴!”那小子停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大声说:“快来看啊,这个人没鼻子,是个哈密赤。”

俊生僵住了,几秒钟之内她觉得全世界都在嘲笑自己,全世界都在看着自己没有鼻子的脸。她恼羞成怒,一头撞向挡在路上的那个小子,把他撞了个趔趄,然后夺路而逃。那小子一伸手没抓住,随即在后面追过来,边追边喊,“抓住她,她是贼!”人们纷纷躲向两边。俊生看到了人们见到她脸时候的表情,充满了惊异、可怜,甚至还有厌恶。她生怕有人会听了那贼喊捉贼会来抓自己,但是没有人动,人们只是捂住自己的口袋站在路边看着。

逃出集市,来到桥上,那小子毕竟跑的比俊生快,就在俊生快被他抓住的一瞬间。一个影子喵的一声冲向那小子,那小子措不及防,赶紧转身躲避,脸上还是火辣辣的被抓了几个血道子。脚下失控,一头栽进桥下的河水里。那猫则灵巧的一蹲一跳,落在桥上,紧跟着俊生钻进了玉米地里。

俊生在玉米地里蹲了半天,确定那小子没有追来之后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脸上阵阵发疼,那是刚才狂奔时被玉米叶子扫的。幸运的是,手里的酸楂糕还在,只不过被攥的变了形。俊生把塑料薄膜揭开,一口一口的吃着,想着回去怎么跟爸妈交代。衣服没坏,只是脏了,洗洗就没事了。那找回来的钱,对,那钱呢。俊生把最后一口酸楂糕塞进嘴里,想起来钱和酸楂糕是一起攥在手里的,肯定在刚才跑的时候丢了。俊生转回头把自己逃跑的路线又走了一遍,可是什么也没有。早知道这样,我就买一块钱的了,现在可好,花了一块钱只吃到五毛钱的东西。千万不能告诉妈,她会心疼死的。算了吧,我加班多织一张席挣回来就得了。一张席可以挣三块钱,我花了一块钱也说得过去。爸知道了怎么办,爱咋咋地吧,反正他也不关心我。

还没进家门,俊生就听见爸妈吵架的声音。爸从地里回来知道俊生不干活去赶集了,放下工具就大骂俊生妈败家婆娘,把孩子都给教坏了。俊生妈辩称孩子这么大还没出过门,早晚要出门的。俊生爸喊着,出啥门,就那样子就在家里干活,一辈子别出门。俊生妈也不示弱,那样子还不是你弄的,打架把孩子往地下扔,你牲口吧!俊生爸被揭了短,就要动手,俊生妈也拉开架势准备反击的时候,俊生从门口进来了。

俊生爸一见俊生,扔下一句话,今晚别睡觉也得把席织出来。然后就进屋里去了。俊生妈过来看见女儿的脸一道道的血丝,问“咋了?”

俊生说:“棒子叶划的。”“钱花完没?”君生妈问。“花完了,买酸楂糕吃了。”俊生回答。“哦,回去把衣服换了,准备吃饭。”俊生妈拍拍俊生身上的土说。“不吃了,你们吃吧,我不饿了”俊生也进了屋子。

俊生躺在盖了几年的被褥上,回想上午的经历,那卖糕的说的话,那个迎亲队伍,刚才爸妈对自己的态度,觉得花木兰替父从军本来就是个借口,她其实就想早早离开那个没有温暖的家。第二章走南闯北,岁月艰辛

村里来了马戏团,大汽车上面拉着很多大箱子,还有一个比马还大浑身长毛的东西,背上鼓起来两个大包,打喷嚏的时候喷的到处都是唾沫。从下面往上看,阳光里一轮彩色光圈罩在那东西的头上。俊生想靠近看,那东西的塌鼻子忽然张开,君生听到噗噜噜的声响,就觉得脸上一阵热呼呼,就像是临着刚揭开盖的馒头锅。那牲口的三瓣嘴左边一瓣儿先抬起来,接着右边一瓣儿,最后是下面那一瓣儿扬起来,露出黄黄的大牙。没想到它还会笑话人!俊生抹·了一把脸,退后几步。“小心它咬你!嘿嘿。”一个侉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它是啥东西?像马像驴,又不是马不是驴。”俊生看见一个小伙子从车上下来,接着又下来几个人,有男有女,穿着奇怪颜色的衣服。“它是骆驼。”小伙子从车厢里拿出一只空桶,“我在哪里可以打桶水啊,它渴了。”“去我家,我去给你打。”俊生觉得这个小伙子蛮好,也想知道关于骆驼的更多事情,便主动要求。“那就谢谢啊。”虽然很侉,声音并不难听。

等俊生打水回来,骆驼已经被卸下,拴在车杠上。俊生把水桶放在叫骆驼的那个东西眼前,它马上低头滋滋儿的喝起来,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俊生。俊生看到骆驼的脖子一动的一动的,跟驴马喝水一样。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不知道这是啥东西。俊生告诉他们,这叫骆驼。“俊生,你们长得还挺像呢?也是塌鼻子!”二丫一句话,引的大家都笑起来。

俊生有些尴尬,“二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它的鼻子可以张开呢,比你强!哈哈。”“我不信!”二丫将信将疑的看着骆驼,慢慢靠近。

俊生冷不丁的从后面推了二丫一把,那骆驼被人忽然靠近,猛的抬起头来,扬起脸,鼻孔张的老大,噗噜噜的喷了二丫一脸鼻涕。

二丫尖叫一声逃开,连忙的往脸上抹了几下子,看热闹的都哈哈大笑起来。俊生也笑的弯下了腰。二丫开始惊愕万分,发现只是一些水后,也忍不住笑了,过来要打俊生,俊生一下子跑到了车后面。

马戏团带来的不只是骆驼,还有猴子、蟒蛇、会说话的鸟儿。表演场地设在大队部的院子里,一是为了安全,二是墙头上可以坐人,让更多的人看清楚。毕竟马戏团是新鲜事儿,只有村支书到县里开会的时候看过一次,他也没看到过骆驼呢。为此,俊生他爸特别恩准休息一晚,看马戏,不用织席了。自从两年前赶集回来,俊生每天晚上都要加织一张席才能睡觉,俊生娘怕姑娘累着也跟着一起干。今晚的马戏不只是把俊生的魂儿勾走了,连俊生爸妈都老早吃完饭到大队部的院子里去看热闹啦。

傍晚的时候,一个大胡子骑着骆驼在村里转了好几圈,告诉人们晚上在大队部有马戏看,全村人都来了。村支书怕有人借机搞破坏,还专门找了几个人巡更,答应一晚上给十块钱作为看不成马戏的补偿。

当晚,大队部亮起了大灯,那是马戏团自己带的,一根杆子高高的举起来,顶上挂着据说有一千瓦那么多的大灯泡,把整个院子照的跟白天一样,人们的脸都清清楚楚的泛着青光。本来不苟言笑的人,今天也大声的说着话,邻里关系空前的和睦起来。墙头上坐着的是那些半大小子和丫头片子,为了不被别人抢了位置,还有的专门在上面撒了泡尿。自屎不嫌臭,这是跟狗学来的生存技能。

因为打水的关系,俊生可以坐在汽车上看表演。刚开始她爸不让,可是拗不过,只好同意,条件是也得让老爸坐在汽车上看。俊生跟那小伙子说这是我爸,小伙子就把俊生她爸放到了车顶上。俊生爸坐在那里,腰板儿挺得老直,享受着来自全村人甚至村支书嫉妒的目光。村支书向马戏团要求的位置是驾驶室,后来发现驾驶室里面看不清楚表演,人们在看猴子的时候并没有拿眼睛看他这个村支书,只好悻悻的从驾驶室里伸长脖子看。

第一个节目是魔术,穿着奇怪衣服的小丑手里拿着一张红桃五,等大家看清楚那是一张红桃五之后手一抖,变成了大王,再一抖又变成了黑桃二。大家觉得很神奇,连连叫好。小丑又拿出一根红布条,在手里揉搓了一下,马上变成一束花,再一晃这束花居然变成了一只鸽子,放飞后绕场一周,墙头上有一个半大小子为抓鸽子从墙头上掉下来,砸在了下面人的肩膀上,随着骂声,全场哄笑起来。

第二个节目是会说话的鸟儿。一个姑娘身材高挑儿,俊生觉得至少比自己高半头。她的肩膀上落着一只浑身绿毛,头顶红色的弯嘴鸟儿。姑娘说,大家好。那个鸟儿也说,大家好。姑娘说,大家辛苦了。那个鸟儿也说大家辛苦了。姑娘把一毛钱和五块钱放在地上,那鸟儿飞过去就把五块钱叼了回来。姑娘又放了一张画着十块钱样子的纸条在地上,那鸟儿落下来看了看,说假的,就又飞回到姑娘肩膀上。姑娘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抓出一粒食物给那鸟,那鸟说谢谢姐姐。院子里那么多人,只听到姑娘和鸟之间的对话。俊生觉得有什么东西闪了闪,转头一看是自己老爸的哈喇子都流到衣服上了,赶紧用手给他抹掉。

大胡子上场了。马戏团的人把一口大箱子抬到院子当中,打开后大家都吓得往后退。那是一条花斑大蟒蛇,蜷在那里。见到亮光,慢慢的抬起头来,从箱子里往外爬。一个小孩子哇的哭出来,妈妈赶紧捂住他的嘴。大胡子把蛇抄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双手握住蛇的七寸向大家鞠躬。那蛇的身子缠在大胡子身上,尾巴翘起来左右晃着。

这时跟俊生要水的小伙子出来了,上身小短褂,一排疙瘩门纽扣系起来显得很精神。裤子大粗腿儿,扎着裤口。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开口说话。“各位父老乡亲,我们是来自甘肃天水的走四方马戏团。今天来到宝地一是为了给大家献上精彩的马戏表演,二来还要向大家介绍一种能够治疗风湿腿脚痛的神奇药水。”说完就从装蛇的箱子里摸出一个蓝色的瓶子,俊生看到那瓶子大小和装农药的那种差不多。小伙子介绍说药水可以治疗各种疼痛,哪里痛就涂哪里非常简单,还可以缓解肌肉疲劳。俊生觉得小伙子应该把药水的功效编成顺口溜,这样大家就容易接受了。果然,很多人看见卖药,就开始挪窝准备回家。

这时候,刚才从墙上掉下来的小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摸着肿起来的胳膊说:“我先试试。”小伙子打开药水瓶,涂了一些在那小子肿起来的地方,然后又揉了几下,问:“怎么样?”“不那么疼了诶,还真管用!”那小子连连点头说。“老寒腿管用不?”那小子又接着说,“我爸老寒腿,我给他买一瓶。”“老寒腿最管用,抹了之后保你能下地干活。”小伙子大言不惭。“那我买两瓶。”那小子当场掏钱拿走两瓶。

众人见确实管用,开始有人也走上去试药,试过之后基本都会买一瓶两瓶的。小伙子见大家动了心,马上收住,说:“不着急,我们先看节目,等演完之后大家可以来我这里买啊。”

接下来的节目是猴子骑车、柔术、还有骆驼拜观音。猴子骑车跟人们想的差不多,不怎么好看。柔术是一个姑娘弯腰对折从一个直筒里钻过去,看得人浑身不舒服。骆驼拜观音则是那只大骆驼头上顶着一个笸箩,走到观看的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倒,低头乞讨。很多人装作害怕的样子,赶紧跑掉了。到了俊生面前,俊生看见那么大的一个牲口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眼角突然一热,可是自己口袋里没钱。转头看老爸,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溜掉了。俊生走过去,把骆驼的头抱了一下,她看见骆驼眼里在流泪。

小伙子走过来,说:“回去吧,大家都散了。”

俊生看小伙子的表情有些茫然,就问:“卖了多少?”“十几瓶吧。”小伙子看了看手里的钱,摇摇头。

俊生问“甘肃天水在哪儿?”“很远的地方。”“那你们为什么跑这么远?”“我们得活着啊,卖艺就是我们的营生。”小伙子很无奈。“那这么活着好玩儿么?”君生不明白。“还好啊,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看见很多的人,经历很多的事。”小伙子看着俊生,眼睛有些亮。“你出过门没有?”小伙子问。“我赶过集,不过我常在收音机里听外面的新闻。”君生回答。“听收音机?哈哈!”小伙子觉得挺有意思。“收音机里我常听花木兰和穆桂英,我要像她们一样统帅千军万马。”俊生憧憬着。“哈哈,你可真逗!”小伙子愈发高兴起来。“那你给我讲讲你们的事儿呗。”俊生觉得这小伙子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好像知道很多的事情。她想听听别人的故事,真人说的真实的故事。“那你等一会儿,我先收拾完东西再跟你聊。你这小孩儿蛮有意思的。”小伙子一边说一边开始和其他人一起收拾工具。俊生看见大胡子拿着两瓶药水放到村支书的手里,村支书脸上笑的很欢。

那一晚,小伙子让俊生知道了另外的一个活生生的世界。第三章媒婆巧嘴,私定终身

一家有女百家求。农村人娶媳妇的目的有三,第一,传宗接代;第二,照顾老人;第三,增加劳力。阎媒婆对此原理心知肚明,运用起来也得心应手。自从三十岁开始从事这一行业,经她手搓合的夫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今年过半百的她又把目光放到了俊生身上。做媒婆,手里得有货才行!

按照媒婆的标准,俊生不是一个好货,首先长相缺陷。虽然脸庞儿也算漂亮,但五官缺一观,不注意会吓到人。其次,俊生爸不愿意姑娘早早出嫁,这一点在她第一次登门的时候就知道了。第三,俊生还有哥哥,这就意味着俊生出嫁时不但没有嫁妆,彩礼还不能少。然而阎媒婆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她能够在没有可能的地方找出希望来。好马配好鞍,劣马用草毡,俊生没鼻子不要紧,最主要的她是个健康的姑娘,能干活,完全能够满足农村人娶媳妇的要求。没鼻子怕什么,介绍一个豁嘴子不就行了!

此时阎媒婆手中正有一个适合俊生的主儿,那家主事的是个村长,婆娘是个哑巴,儿子快二十了还没对象,姑娘一相看就跑了,嫌弃男孩子是个豁嘴,也就是兔唇。按照现在的医疗技术,兔唇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个简单的手术就缝起来了,但是以前没有这条件啊。农村的赤脚医生做不了手术,即使会做也没有设备,即使有设备也花不起那钱。那时候村长也穷,唯一的好处就是进各家门随便,赶上吃饭的时候赚口饭吃。哪像现在的村长,居然贪污就可以达到几百万。

那个叫赵建行的村长跟阎媒婆说了几次,请她赶紧给自己的豁嘴子儿子找个媳妇,彩礼多些可以,哪怕有些缺陷只要能生孩子就行,毕竟自己的儿子也是傻不愣登的。只要是说成了,答应给200块钱的酬谢。前面的话,阎媒婆都没听进去,那200块钱可真的打动了她的心。以前做媒可没有遇到过这样大方的主家。都说媒婆抹油嘴,吃了男方吃女方,可是吃太多了肉也会上火的,哪里比得上给钱实惠。因此,她四处转悠看哪家有合适的人选,就看到了俊生。

第一次,阎媒婆是以找水喝的名义来的。俊生正和妈在院子里织席,阎媒婆敲了敲门就进来了,说自己路过,口渴了想讨口水喝。俊生起来给她舀了一瓢水,递给她。阎媒婆也是真渴了,咚咚咚的灌了几大口,坐在门槛子上,抬头看着俊生,点头微笑。俊生以为她又在看自己的鼻子,奇怪的是没有惊奇、厌恶,好像还有点儿喜欢。“你看啥?”俊生问。“姑娘长得好看。”阎媒婆仍然上下打量俊生。“你喝完就走,说什么风凉话!”俊生夺过水瓢,扔进水缸里。“没有没有,我说的是真的。”阎媒婆看见俊生误会了,赶紧解释。“我看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有婆家没有,我想给做个媒!”阎媒婆本来想过去跟俊生妈说这个话,但是一股直觉告诉她,这个事儿得姑娘自己做主。

做媒?俊生脑子里马上浮现出在集上看到的迎亲队伍。“你是谁啊?谁有婆家还在家里呆着啊。”君生的语气缓和了些。

这时俊生妈抬起头来,说:“你是说媒的?”“是啊,我是前村的媒婆,姓阎,阎王爷的阎。”阎媒婆故意说的邪乎。“哈哈”俊生娘两个都笑起来,俊生妈说:“看你这话说的,说媒是积德行善的事儿,阎王爷躲得远远的。”“是,是,看我这张臭嘴。”阎媒婆用手在右脸上摸了一把,“该打嘴巴。”

俊生娘两个又笑起来,觉得这个媒婆还真是挺好玩儿呢。

气氛缓和下来,阎媒婆就主动问起了俊生的一些事情,也介绍说有一家男孩子可以跟俊生相配。正待俊生妈要进一步问的时候,俊生爸扛着锄头回来了。见到有生人在,问干啥的。阎媒婆说,路过,进来讨口水喝。俊生妈说,是个说媒的。

俊生爸当即拉下了脸子,对着阎媒婆说:“你走吧,我们不说媒!”

阎媒婆何等聪明的人,看这样子今天没有结果,就站起来,对着俊生妈说谢谢你的水。用眼睛又瞟了俊生一眼,出门去了。“为什么不说媒?俊生都多大了!”“不说!”阎媒婆听到身后传来俊生爸和俊生妈争吵的声音,脸上微微笑了笑,知道这事情八九不离十儿了。

让阎媒婆没想到的是,主动来找她的不是家长,而是俊生。

两天过去了,阎媒婆以为这件事要黄,正准备再去一趟,还没出门就看见村口来了个姑娘在向人打听路。不就是张家姑娘么?阎媒婆赶紧拍了拍身上的土,站在门口招呼俊生。“姑娘,来,在这儿呢。”

俊生看见媒婆,径直走过来,奇怪的问:“你好像知道我要来啊?”

阎媒婆把俊生拉进屋,让到炕上,从大茶壶里倒了一杯水给她。“我知道你家肯定会有人来,但没想到是你。”

俊生四周看了看,屋子不大,倒是很利索,虽算不上窗明几净,最起码床上的被褥,屋里的家具摆放的井井有条。不像自己家里那么乱糟糟,让人呆着都堵心。“为什么不会是我?”俊生看着阎媒婆。“呦,哪里有姑娘自己找媒人的啊。”媒婆凤眼一飞,俊生觉得媒婆年轻时肯定是个美人。“花木兰从军,穆桂英挂帅,不都是自己找上去的?为啥找婆家不可以?”

阎媒婆没想到姑娘这么有主见,心里又塌实了几分,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对对,姑娘大了是得给自己做主,政府都提倡婚姻自由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会来人呢?”俊生接着话茬问。“这是我们的本事,看不出眉眼高低,还做什么媒婆。”阎媒婆十分得意的样子,坐在俊生身边,给她分析道理。“你看啊,我刚进你家门的时候,没人拦着。说明你家管的不严。我找水喝,是你给我倒水,并没有征求你妈意见。说明你很有主见。当我说要给你说媒的时候,你还记得你说啥不?”阎媒婆卖了个关子,停在那里,看着俊生。“我说什么了?”俊生想了想,摇摇头。“我问你有婆家没有,你说有婆家谁还在家里啊!”阎媒婆笑了起来。“哦,是哦,那又怎样?”俊生觉得好奇。“这就说明你有盼嫁的心。还有你妈也想给你找婆家。只有你爸不同意,但是你爸管不了这事。”阎媒婆讲得头头是道。“我爸是不同意,他想让我在家里干活儿。”俊生有点儿恨恨的说。“你爸只是想要彩礼,这没问题,男方家准备了彩礼的。”阎媒婆拍的胸口啪啪响。“那男的怎样?家里怎样?”俊生还是忍不住问了,毕竟这是一辈子的大事。“男的家里有父母在,独生子,爸是村里的村长,有权利。小子身体好,听话,虽说嘴不太好,但是干活很勤快。唯一不足的是,他妈是个哑巴。”媒婆字斟句酌,用眼睛观察着俊生的反应。

俊生觉得可以,独生子也省得很多麻烦啦。嘴不太好,还能坏过自己那个爸?哑巴婆婆挺好,不唠叨,这些年在家里听爸妈吵架和唠叨,真是呆够了。可是就这么走了,爸妈怎么办?毕竟养了自己这么多年。

俊生对阎媒婆说:“这门亲事我同意了,但是你得跟男家要500块钱当彩礼,回头给我爸妈。至于我自己倒是没什么要求。”

阎媒婆高兴的跳起来,拍着手说:“太好啦。我这就去跟男家说,喜事越快越好,本月十五就是好极了的日子。”说完就要往外走,突然想起来俊生还在这里,停住脚步不好意思的说:“不急,你再坐会儿。”

俊生看着媒婆的表演,有点儿想笑,但心底里实在的有些悲凉。“不坐啦,我要回去跟我妈说说。”说完起身往外走。“好,那我送送你。”阎媒婆把俊生送出门口,回身锁了门直奔男方家去。

赵建行此时正坐在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发呆。伟良背着喷雾器在给玉米地打农药,汗水和漏下的药水湿透了后背,连裤腰都湿透了。这个村长的儿子没有一点儿官二代的样子,脾气跟他妈一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不说话也就罢了,还偏偏生了个兔唇,都是报应啊。如今二十多岁了,说了几个姑娘都嫌弃嘴不好,没办法,只好请了说媒的行家祖宗阎媒婆。但是行家也有行家的行情,为了抱孙子只好忍痛答应给两百块酬劳。如今一晃眼半个月过去,阎媒婆连个话儿都没有,八成也没戏了。赵建行坐在地头,回想着自己前半生做过的事情以及目前面临的难题,深深的叹了口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天公地道,做人还是厚道些。“赵村长!赵村长!”有人在喊,抬头望去正是阎媒婆,后面跟着自己的哑巴老婆,真是活人禁不住念叨。

赵建行站起来,迎过去。见老婆手里拿着水壶,便把嘴向地里一努,示意给儿子送去。老婆绕过赵建行和阎媒婆俩人,径直去找儿子。

阎媒婆对着赵建行是一通作揖带恭喜,说:“事儿成了!姑娘十五就可以嫁过来!”“这个月十五?这没几天了啊。”赵建行有点不相信。“是的,你就准备好娶媳妇吧!”阎媒婆声音很大,引得伟良母子也朝这边看过来。“我娶啥媳妇!是娶儿媳妇。”赵建行也高兴起来。“对对,儿媳妇,瞧我高兴的,话都会说了,该打嘴。”阎媒婆右手往右脸上一摸。接着说:“那200块钱?”“姑娘一来,马上给钱!”赵建行显得很爽快,“人家有啥要求?”“姑娘没啥要求,只要500块钱给爸妈。”阎媒婆告诉赵建行。“嗯,倒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没说伟良是个豁嘴?”赵建行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说了,我说男方嘴不太好,姑娘没说什么也答应了。”阎媒婆实话实说。“那就好,那就好。走回家去坐坐,商量一下婚礼的事儿,虽然人家没要求,我们也得准备个轿子啥的,毕竟一村之长,办事儿不能太抠门。”赵建行领着阎媒婆往回走,临行前对着地里的母子喊一句,“打完药就回家吧。”伟良拿着水壶,嗯了一声。哑巴妈用带来的毛巾给儿子擦汗,嘴里啊啊的说着什么。第四章婚事受阻,终究成真

俊生从阎媒婆家回来,大老远就看见家门口围着一大群人。里面传出爸妈吵架打斗的声音。啪,那是盆子落地的声音。啪啪,那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哐当,那是桌子被推倒的声音。扑通,肯定是俩活宝其中的一个被摔了个大跟头。俊生太熟悉这些声音了,从小到大爸妈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无非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哥哥去当兵,肯定也是因为嫌弃家里的环境,管又管不了,躲又躲不了,只有捱。这次八成是因为自己去找媒婆,没有告诉爸。

俊生推开人群,大声对众人说,“看什么看,别人打架这么好看么!赶紧走开,别围着门口!”

众人散开,一个大婶显出关切的样子,远远的说,“俊生,快去看看吧,你爸要喝农药!”“啥!”俊生一愣,顾不得围观群众,冲进屋子里。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横七竖八,那只猫碗又碎了。炕上的被褥仍的到处都是,此时妈坐在窗台上,头发乱成一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左右脸上都有巴掌印儿;爸坐在地上的土里,脸上有几条还渗着血的指甲道子,被飞起来的土一混,像是趴着几条蜈蚣。正在指着妈在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让丫头自己去找媒人,丢尽了脸啦。”“那你死活不同意,咋办!横不能让闺女给当一辈子长工!”妈抹了一把脸,把头发捋了一下,挂在耳朵后面。“当长工咋了,我生她养她,还不能给我干点儿活儿!那个样子,有谁要啊!”俊生爸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往炕上去。俊生妈抓起一个枕头,放在胸前。“一家有女百家求,闺女咋了,能生娃能干活,谁家不要!要不是你这个畜生,她就是一个顶好的大闺女!”俊生妈看见俊生出现在门口,一下子站起来,把枕头朝男人一砸,“闺女大了,自己做主,你管不着!”“我管不着?我日出来的,我就管的。你个臭婆娘,就是少打!”俊生爸正要往炕上蹿,被俊生一把扯住,拽了个趔趄。正要发飙,看见闺女那喷火的眼,没敢吱声。俊生爸打俊生妈,可从来没有跟闺女动过手,他从心里有点儿怕这个闺女。“别打了!事儿订了,这个月十五来迎亲!”俊生面无表情的把摔倒的桌子扶起来,又去收拾打碎的猫碗。“啥!你这是刘巧儿自己找婆家啊。真是气死我啦!”俊生爸拍着大腿,在那里嚎丧。四处寻找着什么,“我不活了,给你们腾地儿!”“你去死!”俊生妈开始收拾炕上的东西,把一个瓶子塞进了被窝。“你不用死,人家说给500块钱,够你花一阵子啦!也不算你白养我。再说,这么多年,究竟谁养谁还不一定呢!”俊生把碎碗堆到一起,说“这只猫我带走,其余的嫁妆一分不要你的!”

俊生爸不说话了,抬头看见围在门口的人,站起来做出往外推的动作,说:“走吧走吧,有啥好看的,没见过打架?闲的难受啊!”大家看没事儿,哄笑一声散开去。

好日子转眼就到,期间阎媒婆又来了几次,沟通婚礼的具体事宜,都是俊生爸接待的。俊生爸还专门给俊生买了一身红袄红裤子,跟俊生妈结婚时穿的是一样款式。

十五那天,赵伟良赶着一辆驴车,驴车上面做了红棚子,好像大轿一样。驴车后面还拴着一头小毛驴。到了俊生家门前,伟良把小毛驴从车上解下来,又拴在了俊生家屋子后面的榆树上。俊生爸见了那头毛驴兴高采烈,赶忙招呼俊生,说:“来接亲了,准备好没。”

屋里,俊生妈摸了摸闺女的脸,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听见叫,赶紧把一块红布盖在俊生头上。俊生攥着妈的手,觉得应该哭,可是哭不出来,心里憋的难受。自己爸又跟男方要了一头小毛驴,拿闺女换钱的手段,也算是用到极致了。刚才那一声喊,好像不是自己的闺女要嫁人,更像是做成了一桩好买卖。俊生怀里抱着那只吃了她鼻子的猫,站起来。从红布底下,看见妈妈在前面走,把她引到迎亲的车前。她先把猫放进车厢,然后抱了抱妈妈,想起了马戏团来的时候那头骆驼,当时她看见那骆驼眼里流泪了。

村里围观的人不多,因为很少有人知道今天俊生出嫁,她爸连鞭炮都没放,亲戚也没请,理由是穷亲戚来了就会白吃,赚不回来。俊生始终没有流泪,可是走的时候,那头小毛驴却嗷嗷的叫起来。

老驴听见小毛驴叫,说什么也不走,拉着车在那里转悠悠,卜楞着脑袋躲避伟良的鞭子。俊生爸找了一个空麻袋包住小毛驴的头,小毛驴不叫了。老毛驴被伟良连拉带拽的赶走了。俊生坐在想了多年的轿子里,没有喇叭没有欢笑甚至没有哭声。她抱起那只猫,把脸埋进猫的身体里,感受着猫的肚子一鼓一鼓,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到了几里外的赵腰铺,也就是赵伟良的家,俊生将在这里过后半生的村子,情况完全不同。村口有人看见迎亲的驴车来了,老远就点燃了千响的鞭炮,把老驴崩得忘记了小驴。那只猫蹭的从俊生怀里跳到地上,然后跳下车不见了。人群夹道欢迎,嘈杂的如同集市。俊生悄悄掀开盖头的一个角,从轿帘的缝隙里往外看,一个宽大的背影坐在赶车人的位置上,不时的向两边的人说,“让让,让让,去家里吃糖啊!”而车后面,隐隐约约是一群孩子在追着车跑,嘴里喊着“穿红衣、穿红裤,新娘子走上幸福路”,那声音像是有人组织一样的整齐划一。俊生觉得这个场景好亲切,她喜欢这种感觉。“新娘子下车喽!”在车停稳的同时,俊生听到了阎媒婆的声音。一双手伸进来,示意她扶住下车。可是轿门口下不去,伟良宽大的背等在那里,阎媒婆的声音又传来“新姑爷背媳妇进洞房!”

俊生慢慢的趴到那个背上,一双有力的手从后面揽住了自己的大腿,天晃了几晃,脚就悬空了。俊生觉得自己在飞,周围的混乱和喧闹都变成了音乐缓缓灌尽耳朵,她在想,那只猫跑哪儿了?这个背真结实,紧紧的贴着身子好像土地。这个背真好闻,那是男人味儿么?这个背会一直背着自己过完后半生么!俊生此时对自己当初冒然上门找媒婆的决定赞叹不已。这是自己挣来的幸福,也要勇敢的守护住这份幸福。

伟良背着新媳妇,刚开始浑身肌肉都是绷紧的,后来感觉到后背的一团温软扩散到全身,不由得双手抓住新娘的两只脚,这样省力些。等新娘子用双手搂住自己肩膀的时候,伟良就下定决心,永远不让这个人离开自己了。

赵建行在门口掀着门帘,让儿子背着媳妇进去,自己则挡住了后面簇拥的人群,发烟发糖,满脸笑容。

村长儿子的婚礼,全村人都来祝贺,大家围住几只大方桌把上面的瓜子糖果纷纷装进衣服口袋,嘴里不停的说着祝福的话也不耽误吃完了所有的菜肴。然而旁边的礼帐桌子显得有些冷清,账房先生是村里的小学老师,此时正在和数钱的人喝茶聊天儿。“吃饭的人不少,上礼的人不多啊。”账房先生看着眼前的礼帐,“来了八桌人,礼单还没掀篇儿呢。”“您是外来的不懂,吃村长的都是解恨的吃呢。”数钱的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解恨的吃?啥意思!”账房先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这小小赵腰铺,里面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故事呢。”数钱的手压住装钱的盒子,神秘的说:“你看到村长老婆了么?”“看见了,不是那个哑巴么?”账房先生往正房望过去。“别看呀你!告诉你吧,”数钱的把脑袋靠近了账房先生,好像是在捡掉在地下的烟盒,“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咋回事儿?说说。”账房先生来了兴致,正想寻根问底儿,过来一个上礼的,被迫止住了话头。赵建行此时也走过来,对着账房先生说:“今天二位辛苦了!稍后我们好好喝几杯。”“好好,谢谢村长。您这排场,附近几个村也没谁了!”账房先生朝赵建行竖起大拇指。“那是,咱村长可是远近闻名的人物,今天能给村长帮上忙,我都觉得脸上有光呢。”数钱的随声附和,向赵建行弯腰点头。

赵建行脸上冒着油光,嘴角翘起来,说:“过奖过奖。你们先忙,我一会儿过来找你们啊。那边儿还有点儿事儿,照顾不周,多多包涵。”作揖而去。这边数钱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上,然后用鞋底涂了涂,留下一滩湿湿的印记。“接着说,咋样哑巴吃黄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账房先生想,不如听听别人家的新闻。

数钱的看看左右没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你看赵伟良像不像赵建行?”“不怎么像,有点儿像他哑巴娘。难道这里有问题?”账房先生嗅到了一丝儿花柳味儿。“怎么可能像,不是亲的!”数钱的话音没落,就感觉到后脖颈子被人扇了一下。同时听到一个大声,“净在这里胡说八道!”“久站,你小子偷袭我!”数钱的看清来人,想还手,可没敢动。账房先生站起来,笑着说:“别生气,我们瞎聊天,不当真的。”

久站个子很高,长得也结实,站在那里跟个小铁塔似的。他指着数钱的说,“这小子总是满嘴跑舌头,先生您别听他胡吣!”

他又走上去抓起数钱的胳膊,拎着往外走,说:“就冲你这破嘴,今天的活儿白干了,不给你吃饭。滚回家去吧!”说完往外一推。

数钱的往前冲了几步才停住,辩称:“我没瞎说,咱村谁不知道。”

久站拳头一举,数钱人把话硬憋回去,说:“刚才村长还说请我们喝酒,我不能现在走!”转身坐在了远处的一把椅子上,看着久站。

久站一手抱起钱盒子,跟账房先生说,“我们走吧,村长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账房先生把笔墨纸砚收好,放在一起,然后把礼单折了几折也交给久站。指着数钱的说:“村长刚才是说了,带上他吧。”久站点点头,对走过来的数钱的说:“你要是再瞎说,看我不捶你!”

数钱的缩了一下脖子,说:“再不敢说,知道你和伟良是好哥们。”“知道就好!”久站把他们领到西厢房,那里赵建行已经摆好喜烟喜酒等候在那里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大日子,他准备好好喝几盅。第五章洞房花烛,公爹无理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评书先生常用这句话来开头,可此时的俊生却正在为今天如何结尾而发愁。这一天真是够忙碌的,离开了早想离开的家,坐过了梦寐以求的轿子,被一个男人抓住双脚背进了这间房,然后呢?该怎么办!外面的人还是那么多,好像是吵吵着要闹洞房。俊生没有闹过别人的洞房,但是听说闹洞房会让新郎和新娘亲嘴。要是他们看见我的样子,会不会被吓跑呢?那个卖酸楂糕的说其实没人在乎的,这些年也得到了部分证实。人们自己的生活都顾不过来,哪会关心到别人的长相。俊生有几次主动去给问路的人指点方向,发现对方只感谢自己的帮助,并没人注意到自己的长相。后来阎媒婆到家里来,也没有太在乎自己的长相,还给介绍了对象。想必,自己的对象一家人也知道了自己没鼻子的事情,既然把媳妇娶进门,那就是认可了媳妇的一切。想到这里,俊生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要是那只猫在就好了,可以抱一下,让咚咚跳的心平稳些。

喵,一只猫用脑袋顶开门帘,钻了进来,跳到了俊生的腿上。哈哈,说猫猫就到,比曹操还快。俊生抱住它,轻轻地说,你跑哪里去啦?我还担心你跑丢了呢。那只猫把脸在俊生的手上蹭了一下,又喵一声叫,跳下地去。伟良被一群人推着进屋里来了,嘻嘻哈哈,嘈嘈杂杂。从声音和盖头下面看到的脚,君生知道这是一群愣头青。“伟良,还不给新媳妇揭盖头,我们等着看呢。”一个声音比较突出,但很快赢得了众人的赞同,都哈哈笑起来。俊生身上的血一下子聚到了头顶,心再次猛跳起来。此时她多希望那只猫还在怀里啊!此时他看见一双大脚迟疑的向自己靠过来,伟良说:“媳妇,我掀盖头了啊?”“揭啊!揭啊!”众人鼓噪起来。“嘘——”还是那个突出的声音止住了众人,说:“这个时候需要安静!”“好好好,大家安静下来”。人们互相提醒着,屋里静下来,能听见心跳的更加厉害了。

俊生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襟,屏住呼吸等着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想着此时伟良也肯定紧张的要命,说话都漏风了。终于,盖头掀下来,俊生和伟良面对面。“你!”伟良先怔住了。“你!”俊生也怔住了。“啊!”众人也怔住了。

很短的时间确像经过了几个世纪,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说话,还是那只猫,喵了一声。伟良先笑了,俊生随后笑了,大家都笑了起来。俊生真喜欢这种氛围。“看我媳妇多漂亮!”伟良一说话就漏气,但不影响沟通。“是啊,新媳妇漂亮,亲嘴不用歪头!”还是那个声音,俊生看见说话的人跟个小铁塔似的。相貌周正,没有一点儿嘲笑的意思,反而像是赞赏。

伟良在在铁塔肩上推了一把,“久站,就你能说,哈哈。”大家也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亲一个!哈哈哈。”

俊生全身舒泰,大大方方的在伟良的三瓣儿嘴上亲了一下,引来众人嗷嗷的尖叫。伟良的脸一直红到脖子跟儿,笑的嘴都开成桃花了。“真的不用歪头!”俊生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弯了腰。所有人都没想到新娘子会这么大方,兴奋之余反而有些遗憾。久站即兴占诗一首,“豁嘴鼻子塌,本来是一家,因何分两地,亲嘴不歪瓜。”大家又是一阵拍手叫好。俊生问久站,小孩子唱的那个“穿红衣、穿红裤,新娘子走上幸福路”也是你教的吧?

伟良嘴中间漏着气说,“那可不,除了他谁还能编出这种酸词儿!”

久站不满意了,说:“酸嘛?你说了不算,得嫂子说,嫂子你说!”说完把脸朝向俊生看着。

俊生说:“不酸,好着呢!嫂子爱听。”

久站哈哈笑起来,“不酸可不行,会生丫头的。”众人哄堂大笑。

俊生没想到这样也能上了久站的当,脸一红,随即把脸转向丈夫,“生啥得看他的本事。”哈哈,大家从来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媳妇,此时又轮到伟良脸红了。

伟良尴尬的搓了搓手,对大家说,“媳妇儿也看了,嘴也亲了,你们该散啦。”

久站打趣道,“好好,我们马上走,不耽误你们生丫头,哈。”说完,一步踏到炕上,扯开被褥翻起来。众人豁然大悟,也纷纷爬上炕,抖开新被子和新褥子,把四个角藏着的大枣、栗子、糖果翻出来,一哄而散。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伟良和俊生了。俊生在炕上整理被翻乱的被褥,然后并排放上两条枕头,坐在上面,看着地下忙碌的伟良。

伟良把喝剩的茶水倒在手上,然后均匀的撒在地上,避免在扫地的时候扬尘。他拿着一个崭新的笤帚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扫,嘴角仿佛一直在笑。君生看了有意思,问:“你笑啥呢?”

伟良说:“这些人真能闹。”“我问你笑啥呢?”俊生还是不明白,再问。“这些人这能闹,还亲嘴不歪瓜,哈哈。”伟良忍不住笑出声来,空气中有气球跑气的声音。“哈哈哈,”俊生也笑起来,“别说啦,一会儿跑没气啦。”

伟良抿住嘴,可那兔唇即使不笑也像是在笑,看得俊生笑得更欢。“你笑啥?”这回轮到伟良问了。“你先扫地,我待会儿告诉你。”俊生布置着。

伟良继续扫地,说:“你说,我听呢。”“你知道阎媒婆怎么跟我介绍你不?”俊生把扎住的头发散开,用一只手往后拢了一下。“咋介绍的?”伟良把地上的垃圾暂时堆在门口墙角,将笤帚靠着墙盖在上面。“阎媒婆说你的嘴不好使,我还以为是话少,不太会说话呢。没想到是比别人多一瓣儿。”俊生把外面的衣服脱掉,只穿着里面的内衣,仍然坐着。

伟良的眼睛开始游离,不知道该往哪里看,转过身去在脸盆里洗手。梳妆镜里,看见媳妇黑发披肩,脸色白净,峨眉凤眼,朱唇皓齿,挺好看的一张脸。鼻子位置平坦,马蹄铁一样闪着亮光。上身白色跨栏背心,胸脯鼓鼓的。下身一条紧身短裤,露出白白的大腿。伟良看得呆了,忘记洗手,看见媳妇在镜子里朝自己笑,三瓣儿嘴又咧开啦。“你打算在那里站一宿?”俊生瞪着眼问。“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擦擦手。”伟良用毛巾擦手。“你没洗,擦啥手!”俊生好气又好笑,命令道:“快过来!”

伟良嘿嘿的走到炕沿,坐下,脱鞋。想起了什么,对俊生说:“诶,你知道阎媒婆怎么介绍你不?”“咋介绍的?”俊生掀开被子钻进去,歪着头问伟良。“她说,那姑娘身体好,能干活,美中不足是眼下没什么。”伟良上了炕,钻进俊生掀开的被窝里。“你知道了我没鼻子,还答应娶我?”俊生眼睛盯着伟良的眼睛。“我哪里知道你没鼻子?我觉得姑娘身体好不嫌弃我就行,至于有没有嫁妆并不重要,过了门我们一起干活儿挣呗。”伟良老老实实的回答。“那你现在知道了,后悔不?”俊生还是盯着伟良的眼睛看。“不后悔,你这么漂亮,况且亲嘴还不用歪瓜。嘻嘻”伟良嘴上又开了花,眼睛还是那么诚恳的注目。“你个马屁精!哈哈。”俊生眼神飞扬起来,“不过说回来,阎媒婆真是说媒的好手呢。”俊生把身子躺平,看着房顶上的大红绸子说。

伟良在被子里,悄悄的摸住媳妇的手,抓在手里。说:“是啊,好几个说媒的都没办成,就她把你给说来了。”“好几个?你一共说了几个?”俊生一咕噜爬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丈夫的脸又要红起来。“也没几个,人家看到我的豁嘴就跑了。”伟良嘴里应着,用手拨拉着媳妇垂在自己脸上的头发,拈在手里。“你头发真好!”“说正事儿,”俊生爬到丈夫身上,看着丈夫的眼睛说:“我亲你的时候,你啥感觉?”

伟良觉得有一股热量从腹下升起,脸有点儿发烧,伸出胳膊搂住媳妇,“忘了,再试试。”说完就把嘴去够媳妇的嘴。

俊生扭脸躲着丈夫的嘴,微笑着,说:“你知道我亲你的时候啥感觉不?”

伟良还在撅着嘴追,说:“啥感觉?”“像亲一只骆驼,哈哈。”俊生笑起来。“咋像骆驼?”伟良停止了追逐,奇怪的看着媳妇。

俊生就把以前看马戏的经历跟丈夫说了,但是隐去了跟小伙子聊了一晚上的情节。

伟良听完笑了起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这样,你就把我当成那个骆驼吧,我现在要驮着你去天上喽。”说完熄掉灯,去剥媳妇的裤子。

俊生躲着,大腿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突然明白了,脸红起来,停止了躲闪。“伟良,来,我跟你说点儿事!”突然门口闯进一个人,直奔炕上来。俊生吓得啊了一声,紧紧抱住丈夫,把脑袋钻进被窝。“爸!你干啥啊!”伟良大声喝住来人,拉开灯。“啊!我跟你说,你娶了媳妇可不能忘了爹,爹有你可不容易!”赵建行晃晃悠悠的过来,看见周围红红的喜字,大红的绸子,明白了一点儿什么。“爸,你快出去!我们要睡觉啦!”伟良爬起来,用被子盖住媳妇。

赵建行翻着眼睛,盯着炕上鼓起来的被子,好半天才拍拍头,满嘴酒气的说:“我走了。”想转身,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伟良穿上裤头,下地把老爸一把抄起来,半扛半背的送到妈的屋里。一路上,老爸一直在说:“你小子可不能娶了媳妇忘了爹,爹有你不容易。”

伟良把老爸放在妈的炕上,指指老妈又指指老爸,说“你,看着他!”老妈啊啊的点点头。

伟良指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屋,说:“你别让他跑到我屋里去了!”老妈又啊啊的点了点头。伟良看到妈看爸的眼神有些凶狠,但是没有往深处想。那里还有媳妇吓的够呛呢!

回到自己屋里,媳妇趴在炕上,眼睛盯着门口看他回来。问:“你爸咋了?”“喝多了,忘记今天我俩洞房了。以前都是这么直接进来。没吓着你吧?”伟良上了炕,手摸着媳妇的头。“没有”俊生侧过身对着丈夫躺着,说:“明天记得把门按上门栓。”说完抱住了丈夫,伟良也抱住了媳妇,这一对苦命鸳鸯终于开始了自己的相伴人生。第六章初入厅堂 婆婆怪异

第二天,俊生早早起来跟婆婆学习做饭。以前在娘家都是妈做,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织席,吃完饭之后还是织席。那时候每领席算六个公分,比一个大小伙子干一天挣的还多,爸绝不允许浪费任何一分钟。后来允许自己到街上买卖了,爸就每五天逢集把席子驮到集上卖,俊生一家靠她和妈织席来养家,也怪不得爸不愿意自己出嫁。如今到了婆家,做了别人媳妇,角色从姑娘转变为主妇,俊生觉得不只是织席,还得做饭、打扫院子、喂猫喂驴、下地干活儿,而好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庆幸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哑巴婆婆。

婆婆真是个勤快人,俊生就是听到婆婆的动静起来的,那时候天才麻麻亮。婆婆公公住在厢房里,正房腾出来专门给俊生两口子住。俊生觉得这样安排挺好,两辈人之间难免有摩擦,分开住互不干涉,需要的时候一喊就到,不需要的时候也可以相安无事。为了学做饭,俊生起床后就到厢房的厨房去,看婆婆干活。早就知道婆婆是个哑巴,还有一些怪异,俊生想知道婆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怪异。

婆婆见到俊生过来,显然有些点儿出乎意料,伸开胳膊拦住她,嘴里啊啊的,还用手指着新房,两只手叠在一起把头歪在上面。俊生知道那是让她回去睡觉的意思。俊生摇摇手,笑着指指婆婆身后的灶台,说:“我来跟你学做饭。”婆婆脸上出现了笑容,挪开身让俊生进去。那是一个很简单的厨房,一锅一灶一水缸,锅盖和缸盖都是用高粱杆儿砌成的,已经被热气蒸的发暗。地上一抱玉米秸儿放在灶台前面,看来婆婆已经准备点火了。

俊生蹲在灶台前,指指自己然后指指灶台和柴禾,又用手指指婆婆和锅,说:“你做饭,我烧火。”婆婆心领神会,从口袋里摸出洋火递给俊生,自己则掀开锅盖靠在锅边上,用舀子蒯了些水放进锅里,拿过炊帚要刷锅。俊生抓起一把与玉米秸,掰弯,对折塞进灶膛,弯腰擦了火柴去点。柴很干,一碰见火苗就燃烧起来,叶子燃得快,从底下直往上蹿。君生很高兴,直起了腰,但很快发现了问题。那火燎完了叶子并没有烧着秸秆儿,灶膛里的烟从灶门倒灌出来,顺着婆婆的大腿就盖住了婆婆的脸。咳!咳!咳!婆婆倒退了一步,猛咳,俊生看到婆婆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尴尬的蹲在那里不知所措。婆婆躲开烟,苦笑着看了俊生一眼,把玉米秸从灶膛里拽出来一根,灶膛里的火彭的一声燃起来,马上就没了烟。俊生抱歉的对婆婆说:“我放柴火忒多了。”

婆婆刷完锅往锅里填了两舀子水,盖上盖。一碰俊生的胳膊,往后一指。俊生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站着。看见婆婆先把玉米秸上的叶子褪下来,放在一堆儿,将光秃秃的秸秆儿掰断,又另外放一堆儿。这样要快火的时候用叶子,要硬火的时候用杆子。俊生没想到,做饭烧火还有这样的讲究。映着灶火的光,她端详着婆婆:发髻不大,绑的结结实实。脸庞微圆,眼眉细密而狭长。鼻骨较高,人中很深,嘴唇紧抿着。除了皮肤因为年纪而有些松弛,再加上没有保养略显干涩之外,是一张标志的面孔。此时婆婆的注意力都在灶门之内,门外初生的阳光照进来围着她的身子,居然让俊生产生了一种神圣感,这种感觉在寺庙里烧香给观音菩萨磕头的时候有过。不同的是,观音菩萨的眉角是上扬而慈善的,婆婆的眉角下垂有暗褐色的泪线。难道婆婆生活的不幸福么?

这时候公公起床了,俊生听见屋里咳嗽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公公手里端着尿盆儿走出来,看见俊生和婆婆在一起,弯腰笑了一下,说:“你在呢!”

俊生记起昨晚的事情,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公公好像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俊生觉得自己太小气了,就对公公说,“爸,我帮你去倒吧。”话一出口,俊生后悔的要钻到灶膛里去。还好公公说:“不用,我自己行。”然后端着尿盆出去了。婆婆用力的往灶膛里塞了一把秸秆儿,掀开锅盖往里面撒玉米面儿。俊生看到粮食在婆婆的手里均匀的落在被搅得旋转起来的温水里,锅里马上从无色变成了黄色。撒完面子,婆婆用搅水的勺子舀起一勺面糊糊,举到半空又倒进锅里,柔软的糊糊无声无息的混入一锅,没有溅,勺子里也没有残留,真是干净利落!

俊生又蹲在灶台前,看着婆婆再次盖上锅盖,准备添柴。婆婆用手拨拉了一下她,往她身后指指。俊生又站起来,退后两步,看见婆婆把玉米叶子一小把一小把的往灶膛里放,说明这时候需要慢火。玉米糊糊的香味儿出来了,俊生高兴的告诉婆婆,可是看见婆婆那阴沉的脸,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婆婆真是有些怪异,公公来之前她可不是这样啊。对了,是不是公公的原因?

伟良家不织席,公公每天忙村里的事情,婆婆负责家里的一日三餐,伟良下地干活儿。俊生来了也没有改变他们的生活习惯,吃完饭,公公出门去了,伟良下地去了,婆婆刷碗去了。剩下俊生一个人不知道干嘛,她又想起那只猫来了,还有些想家。或许,还是去找婆婆跟她学活计吧。

俊生来到厢房,从窗户看进去婆婆正坐在屋里,就掀门帘进去了。婆婆看见是俊生,脸上马上露出笑容可很快又收了回去。让俊生高兴的是,那只猫此时正趴在婆婆的身边呼噜噜的睡觉。俊生指指那只猫,又指指自己,说:“这是我带来的,原来在这儿哈。”说着走过去要抱。

啊啊,婆婆止住俊生,双手合在一起,把脸靠在上面,又指指那只猫,对俊生摆摆手。

俊生知道,婆婆的意思是猫在睡觉,别抱它。俊生第一次进公公婆婆的房间,坐在婆婆的边上四周看。进门是一个大木柜,红漆有些剥落了。在里面有一个立柜,看来是放衣服的,上面镶着一块全身镜。靠墙是一台缝纫机,不像有人用过的样子,上面盖着一块花布。缝纫机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镜框,里面是一些相片。床上是两床被子,一床在南头,一床在北头。而不是像俊生屋里那样,两床被子摞在一起。

俊生走过去看那墙上的相片。婆婆啊啊的说着,示意她摘下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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