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者之萨满疑云(蔡骏、秦明、雷米、阿乙、鞠萍、夏雨、吴京、姚明、黄渤等各路“大神”诚挚推荐)(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3 04:4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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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管彦杰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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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凶者之萨满疑云(蔡骏、秦明、雷米、阿乙、鞠萍、夏雨、吴京、姚明、黄渤等各路“大神”诚挚推荐)

追凶者之萨满疑云(蔡骏、秦明、雷米、阿乙、鞠萍、夏雨、吴京、姚明、黄渤等各路“大神”诚挚推荐)试读:

自序

小说《警色青春》出版后,我原以为完成了一项任务——对自己过去十二年的警校学习、工作和生活做一个总结与交代;我原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拥有淡定的心态去迎接人生旅途的下一个阶段。谁知,越来越多的警界朋友通过各种渠道联系我,希望能够将其从事警察职业的真实经历讲述给我,借我的笔来继续书写真实的警察故事。我起初多次婉拒,但内心还是产生了涟漪。

我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届又一届的警校大学生从懵懂单纯的少年成长为睿智勇敢的警察,我的心也一直伴随着他们的经历走向打击违法犯罪的一线。作为警队一员,书写警察的真情实感与艰险不易,我责无旁贷。如果说当初动笔写《警色青春》只是某个人生阶段的某种情绪导致的偶然举动,那么现在和未来继续创作“追凶者”系列小说却已成必然。《警色青春》算是我的“追凶者”系列小说的前传,尽可能再现了21纪以来中国警校大学生的真实生活状态与情感世界,书中还埋下了一个涉及庞大犯罪集团的线索。《萨满疑云》的男主人公——盛大雷,实际上是前传里的男二号。他自小失母,跟随大富豪父亲来到北京,物质生活优渥,感情却不顺遂(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在这本书里,他从警校象牙塔中走出,加入中国刑警队伍。纷繁复杂的社会、诡异离奇的博弈、是非黑白的拷问,等等,这一切让走向社会的盛大雷在心理上经受了剧烈冲击并产生了巨大变化。虽然水深火热、血雨腥风、命悬一线,但他在重重逆境乃至绝境中显露出了令人钦佩和羡慕的天赋。经过血与火的考验,他变得更加坚强勇敢,最终侦破了神秘离奇的系列杀人案,同时也揭开了自己疑云密布的家世之谜。

动笔来写这部《萨满疑云》是在

2

018年早春4月的傍晚:路灯昏黄、车灯忽闪,刚完成一部影视剧故事大纲的我,头脑中突然浮现出盛大雷的身影。可以说,是我笔下人物的自然成长,勾起了我对他如何步入生死一线的刑警生涯、如何在红尘俗世中摸爬滚打的关注。有的读者阅读这本书时或许会对盛大雷的所思所行产生一些疑惑,这一切疑问的根源都在《警色青春》中有详尽的叙述,心理轨迹的来龙去脉清晰可判;同时,为了保证此书的独立性与完整性,我也在这本书里对一些关键性前因做了必要的补充,即使您没有读过前传,阅读这本书也不会有任何障碍。

创作本书的过程中,我时常沉浸在肖邦和尼采的世界里,发现很多犯罪问题,尤其是犯罪心理问题,往往透射出哲学况味与宗教意味。无论是从学术研究还是就文学创作而言,我都必须对千差万别的人性进行反复细致的观察和深入辩证的思考。

翻开本书的每个人,都将在书中投射出另外一个自我。从这本《萨满疑云》开始,“追凶者”系列小说将正式开启一个又一个犯罪悬疑故事的大门。2018年中秋节于北京恭和斋

楔子

昨晚清北市溽热不堪,让盛大雷想起在北京遇到桑拿天时没有空调的大学宿舍。学生时代的夏天,总是汗津津的,与汗水一样多的只有荷尔蒙。

虽然盛大雷昨晚辗转反侧,半梦半醒,但是照例6点醒来。他翻身下床,拉开窗帘,身体前倾,屈臂撑扶窗台,两腿伸直,头部昂起,双肘弯曲,开始做俯卧撑。“一……二……三……”盛大雷心里默默计数,眼前则是上个月小豆子代表二爷山山村小学的学生送来的那盆小红豆杉,叶子油绿,娇俏坚强。

二爷山山村小学是盛大雷来清北市公安局挂职时,无意中发现的一所山村小学。他第一次到那所小学时被深深震撼了。2

5

个孩子只有一位老师,老师是一个三十多岁未婚的男青年,当年读大学时来做志愿者,毕业后一直在这里坚持了十几年。

颓败的院落,砖石裸露的矮房子,没有窗玻璃,桌椅残缺不全。虽然那些孩子像是懵懂的小野人儿,但是在他们的眼中透露着一种对知识的渴望。

从这所小学回来后,盛大雷立刻从银行提了20万元,彻底改变了这所学校的面貌。后来,工作不忙的时候他经常回学校看孩子们。学校里的孩子都亲热地叫他“大雷老师”。

孩子们崇拜大雷老师。每次盛大雷来学校,孩子们就围着他让他讲破案故事。大雷在孩子们的心目中是神探,是英雄!窗台上的这盆小红豆杉就是孩子们送他的珍贵礼物。而这一切是属于盛大雷自己和那所学校之间的秘密,没有外人知道。

盛大雷想起孩子们的脸,笑了,抬头遥望外面阴沉的天空,小雨绵绵,仿佛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天罗地网。

收音机传出播音员熟悉的声音:“预计清北市未来24小时内降雨量将达50毫米以上,而且降雨可能持续。请政府及相关部门按照职责做好防暴雨准备工作。学校、幼儿园采取适当措施,保证学生和幼儿安全……”

清晨

6

:

3

0,盛大雷披上配发的黑色雨衣,出门步行上班。在楼梯口遇到住在楼下的市局政治部那位姑娘也出门。她殷勤地打量着盛大雷,道:“穿件警用雨衣都这么帅!”

盛大雷对这位姑娘的热情领教已久,但依然面热,尴尬地点点头,拍了下脑门儿,装作遗忘了什么东西,转身上楼回到屋里。他站在客厅窗户侧面,看着那个姑娘磨磨蹭蹭地出了楼,快走出院子时突然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盛大雷慌忙闪身到墙后,心怦怦直跳。他心里没鬼,但是害怕她从不掩饰的企图。

再次出门时,街上的车子和人已多了起来。明天是盛大雷23岁的生日。父亲盛坤会从北京来清北看他,两人还想一起回松原老家看一看。

2011年夏天,盛大雷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毕业,考进了公安部,这让盛坤着实高兴了很久。

人就是这样,一旦孩子步入社会,做父母的就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步入了老年。盛坤作为成功的企业家,并不轻易服老,但是去年盛大雷来清北挂职出发前,却察觉到父亲难掩疲惫。这就好像每天跟家人在一起,彼此很难发现每一天的变化。可是如果在一个离别的特殊时刻,你会猛然发现原来这个人的模样已经深深地刻上了岁月的痕迹。

昨天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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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盛坤打电话来说,开车到清北接上盛大雷,再一同回松原老家看看。还是人老了,否则这么一件事情,还用打两遍电话重复唠叨?

老家松原,从儿时举家搬迁北京后,盛大雷再也没回去过。虽然松原距离清北很近,但是来清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以后忙起来没日没夜,回老家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盛大雷一进刑侦支队的大楼,就遇到了昨晚值班的夏璋副大队长,两人相互点了个头。夏璋走路像是清宫剧里的大臣,步子放得不紧不慢。

今天的兆头真不好,盛大雷心里犯嘀咕。这个夏璋比盛大雷大七岁,也是来清北市刑侦支队侦查大队挂职的,比盛大雷早来了半年,挂职期两年。

夏璋从省警校毕业后就进了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前年还在公安大学读了在职研究生,如今来清北挂职显然是要被提拔重用的前奏。因为夏璋在省厅占了好几个第一:第一个公大研究生(虽然是在职的),第一个提正科级的,足球水平在省厅首屈一指……再加上他本人工作上进,其岳父是省厅一位还有两年才退的领导,一切都可谓春风得意。

没承想,这一切在夏璋来到清北这座三线城市后遭遇滑铁卢。原因很简单,人比人,气死人。虽然两人都是挂职来的,无非一年的交集,而且也算公安大学校友,但是两人越发处不来。人帅、家富、工作起点高并非全部原因。人都是有气场的,过几手事儿也就彼此心知肚明了,何况都是聪明人。

盛大雷心里嘀咕着,走进了20

4

办公室,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不想看却又忍不住盯着对面桌子后面墙上挂着的二等功证书和勋章。

勋章是一个比一元硬币大不了多少的黄金色金属圆牌,圆牌上面像是闪闪发光的太阳,中间则是一个镶着五颗金星的红色盾牌,圆牌最下面是天安门城楼。勋章上方的金属环连着一根色彩对称的彩带:最外面两侧是蓝边,然后往里是金线,再往里是两条白线,再往里是两条红线,最中间是一条白线。

这是夏璋获奖后的当天晚上挂到墙上的。这枚奖章的细节在盛大雷脑海中早已留下烙印,不用看就能准确地画出来。盛大雷觉得自己不是忌妒夏璋立功受奖,而是总觉得这样炫耀式地挂在墙上确实让人不舒服。

这间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办公,办公桌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正对着。人就是这样,越看到什么不舒服,越会控制不住地想看。虽然盛大雷也有一块二等功奖章,但是它安静地躺在他宿舍床头柜的抽屉里。

这时内勤敲门,送来三封信,说是昨天就收到了,因为盛大雷昨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案子,所以现在才给他。

盛大雷点上一根烟,随手翻看着信件。第一封是26个人亲笔签名的生日贺卡。卡片是手工制作的,展开有一张A4纸大小。黑色彩笔勾画的大波浪曲线便是山脉,绿色和褐色彩笔搭配勾勒出许多三角形树冠的松树。山下有一座小房子,红瓦白墙蓝窗。小房子前的院子里是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孩子。班长小豆子站在中间笑得最灿烂,黝黑的脸蛋上露出洁白的牙齿,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二爷山小学”。

孩子们纯真可爱!上个月的“六一”儿童节,盛大雷去看他们,还专门教他们画画。当然,盛大雷的绘画水平也不敢恭维,他讲来讲去都是当年中学时美术课上最简单的知识。

第二封是从公安部转投过来的一封挂号信,是犯罪心理学会发来的研讨会邀请函。褐色的信封右下角印着红色的学会名称和地址以及联系方式。

盛大雷当年在警校读的是涉外警务专业,毕业后考入了公安部刑侦局。

盛大雷考上公安部刑侦局后,利用业余时间参加过几次犯罪心理学会的活动,没承想被激发出了极大的热情与灵感。加之,出于刑侦业务的实际需要,去年夏天年会时,盛大雷就提交了一篇参会论文和入会申请。

他那篇论文的题目是《“犯罪人”也是“被害人”——从反社会人格的形成机制谈起》,其中的观点与传统教科书大相径庭。这几乎是在挑战与会的高校科研机构的专家权威——时下犯罪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学院派代表。他们眼中的盛大雷“天马行空”“胆大谬论”,也有一些公安刑侦一线工作者认为盛大雷“初生牛犊不怕虎”“接地气”。

盛大雷的想法也非凭空得来。他入职后就一直对刑侦局这些年累积的一些大案、奇案兴趣浓厚,空闲时常泡在电脑前调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许多案卷。他重拾当年在公安大学读书时的教材,发现许多案件破获后显示,其与当初对犯罪人心理的预判存在巨大差距。时代变迁,多元发展,人心也变得复杂多样。对层出不穷的案件几乎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没有什么类似经验可以借鉴。

会后,盛大雷的入会申请得到批准。学会很需要这种能够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新人。讲真话、讲新话,本身就是一种创新意识的体现。

盛大雷上大学时最信赖的师兄潘东对盛大雷这方面兴趣的培养发挥了重要作用。潘东比盛大雷年长两岁,比盛大雷早两年毕业。大学期间,两人情意相投,义结金兰。潘东在北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工作,这几日说是要执行一项任务,一直没跟盛大雷联系。

盛大雷今天收到的犯罪心理学会的邀请函上显示的会议时间是明天,在青岛召开,估计赶不过去了。他刚把第二封信放到一边,就有电话打到座机上来了。一看号码是公安部的,通知他这几天公安部要派人来考察他的挂职表现情况。

盛大雷来清北挂职原本是一种非常规的工作安排。按照职业惯例,一般人入职公安部三五年才有可能到基层挂职。盛大雷去年国庆节后来清北报到时也不过才在公安部刑事犯罪侦查局工作一年零两个月。因为业务特点,公安部刑侦局与基层的工作交流也极其频繁。

盛大雷在刑侦局工作的一年多时间里,见过许多从全国各地各级公安机关借调来的优秀刑警,也知道自己局里有许多下派锻炼或挂职的同事。自己工作第二年就挂职,也是领导不同寻常的重视。他想起自己出发来清北前,分管自己的秦臻副局长语重心长的叮嘱。他是盛大雷入职后最钦佩的前辈,不仅仅因为他是局领导。

秦臻话少,睿智,自带气场。盛大雷参加过几次重大案件研判会,会上秦臻的思路清晰敏锐,他不讲官话,不合流俗,尤其对于人性的把握精准,不是“套路中人”。

盛大雷算算,还有两个月挂职期满,就该回北京了,过去十个月的工作也算小有成绩,回去跟秦局也算有所交代。他拿起第三封信,牛皮纸信封上只有“盛大雷”三个字,还是打印上去的,也没邮戳,信封是被两颗订书钉封上的。

盛大雷扯开信封,里面仅有一张旧报纸的一角,内容是一则遗失声明:“清北合共贸易有限公司遗失中国银行清北分行二爷山支行支票壹张,支票号码:65400801,声明作废。”

盛大雷捏着这一角破报纸,左看右看,正看反看,除了支票号码后四位跟自己的生日刚巧相同,看不出其他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信息。于是他叫内勤去问收发室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收发室的人对这封信的送信人印象非常深刻,说是昨天晚上一个小孩子跑过来送的,送来就跑了。这种事情公安局也常遇到,最常见的情况是匿名举报信,也有主动提供案件线索的。

盛大雷百思不得其解,轻轻地把这一角报纸放回信封,把信封放进了右侧抽屉里,然后夹着工作日志去会议室参加每天的早例会了。后来,他才知道,第一封信是善有善报的信号,第二封信是重要的职业指引,而第三封信最为特殊,是一则死亡通知。

第一部

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从来没有那么多,多的都是自作聪明的人。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些不可一世的人,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甚至生杀予夺。凭什么别人的命运掌握在那些人手里?他们有什么能力可以决定世间一切的是非对错?

还有一些人在这个世界上自诩神和神的后代,他们凭什么拥有天生的优越感?他们知道什么?!他们无非是自以为自己知道!他们无非是自以为自己神圣!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活着,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他们不过都是道具,是重要人物在世界舞台上登台亮相时的道具,或者说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中的“骨”。

他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悲剧,无论对于他们个人来讲,还是对于进化法则来讲。但是这些“低贱”的人居然要被那些自诩聪明的人保护起来,这些自诩聪明的人居然还因此得意扬扬,也因此变得不可一世,宇宙间没这个道理!

1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头发被揪痛醒来,还是被脖颈儿周围一圈的针刺痛醒的,还是因为药效已过自然醒来,还是被冰冷的雨水敲醒,或四者兼有。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能闻到潮湿的味道,感觉到密集的雨丝。

她的辫子被垂直吊起,整张头皮好像正在被完整地揭起。她感觉头皮在燃烧,每个发根的毛孔都好像在喷火,而冷雨滂沱,她想起了儿时看到冷水浇到炉子上时“吱吱”地冒着蒸汽。自己最为得意的秀发被身体扽得笔直。脖子周围一圈针刺伤口,密密麻麻,渗出血来,不仅不疼,反而有些痒。好像还有几支钢钉支撑在自己的下颌和胸口之间。如果没有头发向上的拉扯,估计钢钉早已刺穿了咽喉和胸口。耳洞里传来模糊的嗡嗡声,这声音不是来自身体外部,而是来自心脏剧烈跳动引起的血液乱撞,整个头颅好像比平时离自己更近。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明显地感觉到被团团控制住的头颅完全地属于自己,却又随时可能离自己而去。

她不知道也看不到自己脖子还有下颌与胸腔之间到底有什么东西,不敢再做任何姿势的调整,转而努力调整呼吸。她从未听过的呼吸声带动耳膜的震颤,与耳道里的嗡嗡声合为一体,瞬间,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切断了一切听觉。

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从来没有过!或许这只是痛苦的开始。她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集中精力分析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身体的痛苦让她的努力一败涂地。漆黑的空间里看不出任何物体,前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拳击手套,一下一下缓慢而有力地击打她的面部。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眼泪和口水在皮肤上漫延,流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置身如此境地。一幕幕往昔在眼前浮现,好像坐在黑暗的影院里看大屏幕。下周就是自己的生日了。26岁,正是刚别青涩,自信渐立,青春信手拈来的年纪。她意识到自己错过了许多的爱,在不懂爱的年纪遇见真爱,往往是人生迟暮时回首的惋惜与伤痛所在。但这一切在26岁时应该还都来得及挽回。而这一切在此刻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应该去做些什么,因为她觉得人生很长、时间很多。如今,她才明白何谓时不我待……

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张神秘的笑脸,充满慈祥,是让自己可以安心相信的那种笑容。此刻的处境让她明白,那个笑容其实是魔鬼的表情,只是当时自己没识别出来。

那个人是否在不远处?她使出全身心能够调动的力量,暂时压抑自己的心跳,试图屏蔽雨声和远处的雷声,只是竖起双耳,透过血液的流动声聆听周边的动静。虽然她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她能确定,那个人就在不远处。

她尝试着活动自己被捆在身后的双手。虽然这样的小动作让她被吊起的头发绷断了几根,让她脖颈儿周围的细针扎扎实实地刺入肌肤,但是这些痛苦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下显得无足轻重。她甚至在极度恐惧中有了一点点惊喜:把自己双手捆绑在身后的绳索有了松动的迹象。然而,随着她试图调动全身的力气去挣脱手腕的捆绑,她咽喉与胸腔间的钢针进一步刺入体内,血液已经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她清晰地感觉到抵在自己咽喉上的是三根钢针,胸口上的也是三根。

她脑海中预设的步骤是双手松开后,解开头发的捆绑,然后逃跑。手部绳索的松动给她带来了力量,让她能够忍受更深层次的肉体痛苦,就在她的双手即将从绳索中抽脱出来时,她突然感觉头顶一松,捆绑着自己头发的绳索好像也松动了,头皮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颅骨上。她刚感到一丝惊喜,一道闪电在眼前扫过,她仿佛感觉到那个人伸出了胳膊,随之而来的雷声盖住了一个微小的声音,与此同时,钢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她的咽喉和胸腔。脖颈儿一圈的刺痛已经来不及感受,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一种声音是“噗”。2

秋天的大海有种别样的宁静与深沉,夕阳仿佛在向海面泼洒金箔。几艘帆船在远处的海面静止不动,只有白色的帆泛着银光。“刚下过雨,一洗尘埃。”她身边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文绉绉道。在短暂的航行过程中,他一直在骄傲地介绍着青岛——他的家乡。

机身倾斜,绕着海湾划了一条弧线,越过一座植被茂密的山丘,向地面俯冲。“您是一个人来青岛的吗?一会儿我让司机顺路送您吧!”眼镜男试探道。“不了,我是来找一个男人的。”虽然这种殷勤之前也曾遇到过,但是她从来没有觉得理所当然,礼貌的微笑还是应该有的。只是,她心里也在笑,因为她不确定这样说是否恰当。

来青岛前看到照片上的他虽然面对镜头故作深沉,眉头微蹙,但透着一股倔强的孩子气,坚毅的脸部轮廓和下巴还有婴儿肥的迹象。或许他也变了,毕竟过去的一个月时间里发生的事情降临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可能彻底改变这个人,世道从来不管命运施与的对象是否能够承受如此重压。

来之前她大概了解了那个“男人”的过去,知道脚下这座城市不是他的家乡,却对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出了青岛流亭国际机场,她在出租车的反光镜里还能看到那名眼镜男,他正恋恋不舍地站在一辆黑色奔驰前朝着自己挥手。

车窗外掠过一栋栋红顶的房子,绿树随处可见,加上她刚才看到的碧波,这些颜色构成了这座海滨城市的明信片。快到目的地前,车子路过市政府大楼对面的海滨广场上著名的城市标志性雕塑——五月的风——彰显这座城市在近代中国史上的重要地位。

这尊雕塑是中国目前最大的钢质城市雕塑,高达30米,直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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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重达500余吨。雕塑取材于钢板,并辅以火红色的外层喷涂,其造型采用螺旋向上的钢板结构组合,以洗练的手法、简洁的线条和厚重的质感,表现出腾空而起的“劲风”形象。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19年1月,美、英、法、日等帝国主义国家在法国巴黎召开“和平会议”。与会的中国代表向会议提出废除袁世凯和日本订立的不平等条约“二十一条”,要求将德国在山东的租借地青岛以及胶济铁路等归还中国。但这些要求遭到了参加“和会”的帝国主义国家的拒绝。消息传出,举国愤怒。5月4日,北京学生3000余人在天安门前集会,高呼“收回山东、青岛主权”“还我青岛”等口号。那是这座城市首次被世界关注。

八十九年后,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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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北京奥运会的帆船比赛在这里举办,加上美誉度极高的青岛啤酒和这些年占据中国影视圈半壁江山的影视明星们,让这座城市在这个世纪再次成为国际知名城市。

出租车停在了八大关景区旁的快捷酒店门前。这是一家外墙体为橘黄色的舒适型酒店。公差的住宿标准有限,但她还是尽量住到八大关,因为这片景区是最能体现青岛“红瓦绿树,碧海蓝天”特点的风景区。

这里有八条灰黑色的柏油马路,皆是以中国古代长城著名关隘命名,如嘉峪关、武胜关、山海关,等等。此处,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已成为著名的别墅区,人称“万国建筑博物馆”。

前台应该是刚刚上岗的实习生,热情洋溢,令人心生好感,印象深刻。他耐心地介绍早餐时间和附近景点,并主动给丁海琳安排了酒店楼顶的海景房。

电梯“嘀”的一声响,门开了。丁海琳背着双肩包,看着墙面上房间号码的指向标,向右拐,第二个房间。房卡一刷,又是“嘀”的一声,房门开了。

居然有景观阳台!260元人民币能订到这个地段的这种房间简直是物超所值!她推开阳台的门,目光穿过楼下的树林,以及掩映其间的小洋房,看到波涛起伏的海面,内心一阵激动。

她戴上墨镜,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向西部奔去。在车上她随口说了一句“马上入秋了,青岛还是很热”。健谈的出租车司机立刻开起了玩笑:“小嫚儿,你不知道,青岛是秋老虎,现在才是一年里面最热的时候呢!但对我们司机来说也有一个好处。”

她歪着头,带着疑问看司机。“马路上没有碰瓷的了,太热躺不住!”司机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她看到车外的柏油马路泛着油光,隐隐约约地散着热气,莞尔一笑。车来到了中国海洋大学的门口。她谢过热情的司机,按照手机导航的指示,穿过马路,走入一个墙皮斑驳的老院子。

院子左边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口井;院子右手边是一栋二层高的日式建筑,黄色的墙体、红色的顶。

她向房子的大门口走去,大门旁的窗口,一个套着老头衫的老大爷隔窗问道:“小嫚儿,找谁啊?”“大爷,我找盛大雷!”她试探地问了一句。“大雷啊!得半夜才能回来喽!”

寻人不在,却还略有庆幸。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市,能够凭空多出一点时间,心安理得地随意看看,忙里偷闲。她转身走出院子,返回马路对面,路过一个挂着“梁实秋故居”石牌的幽静院落。她好奇地隔着铁门向里张望,一棵高大的松树遮蔽了一栋陈旧小楼的大部分,好像在保护一段尘封的历史宝藏。当年梁实秋就是在这里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

她看看手表,抬脚步入中国海洋大学的校园。暑假即将结束,已经有部分学生提前返校,人人还带有假期里的欢快表情。她没上过地方大学,对于地方大学校园里的自由氛围也很羡慕。

绕过阴森的原日本宪兵队总部大楼,穿过雪松掩映下的洼地里的操场,那里有一群生龙活虎的少年,不知疲倦地争抢着斑驳的足球,显现出旺盛的青春活力。她看到过盛大雷的很多照片,也有足球场上的,那架势令人立刻联想到意气风发,还有带着委屈的倔强。

她不知道为何,一想起他,脑海中就会出现“委屈”和“倔强”这两个词。他大多数时候像是一头正处于壮年的狮子,也有当将军的派头和潜质。当她越深入地了解他,越发现他或许不是。

海大图书馆前有几株百岁高龄的法国梧桐,沿着小土坡,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是一幢红瓦黄墙的二层小楼。整栋楼被爬山虎覆盖,楼前立有一尊男子的半身石像——头发蓬松,眉头紧皱,陷入沉痛的思索状,底座石碑上刻着“闻一多先生,1899—1946”。

这是她来青岛最向往的地方。她清晰地记得心里的那个他最热爱的是闻一多先生在昆明所作的《最后一次演讲》:“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这些语句,他曾在多个场合引用,最终成了心志的赤裸表达,也成为他短暂人生的谶语。3

从校园出来,她坐在校门口的护栏上,望着马路对面那个旧院子,脑海中把看过的材料组成了一个故事,一个与青春、热血、欢快、失落……有关的故事。

各色灯光逐渐亮起。校园里进进出出的男生不时会多看她几眼。一个烫着头的男生,穿着时尚,居然大着胆子对她吹了一声口哨。“美女是哪个学院的啊?酒吧去不去啊?今晚有南里乐队的现场演出!”烫头男生自认为风流地走上前搭讪,他身后还有两个男生站在原地偷笑。“你才多大?20岁有吗?”她嘴巴上回应着,眼睛却看着马路斜对面的那个院门口。在她眼中,这类大学男生就像刚学会开屏的孔雀。漂亮的女人和不漂亮的女人,经历和感受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从来没有将漂亮当作可利用的资本。“美女是博士吧?”烫头男生掏出口袋里的白色苹果手机晃了晃,试图掩盖紧张,“加个微信呗!”

那部手机是乔布斯去世后苹果公司推出的新产品,比之前的苹果手机屏幕更大、机体更薄。苹果手机在中国青年群体中意味着时尚和前沿。于海琳不怒反笑:“姐我不用微信。”但是为了避免纠缠,她随口告诉了烫头男生一个手机号码。

远处两个男生起哄,催促烫头男生赶紧走。刚才脸上有些尴尬的烫头男生,脸色在路灯下忽地闪亮起来,他故作潇洒地眨了一下眼睛,说道:“姐,刚开的店,香港路上,一起去,我请客!”

于海琳霍地站了起来。男生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他没有想到女生答应得这么痛快。烫头男生得意地扭头朝着两个同伴挥挥手,头还没转回来,却发现美女大步流星地去马路对面了。

她确定刚才一个高大青年进了那个院子,目测比材料上写的1.91米还要高一些,只是整个身形看着比照片上消瘦。

空气中弥漫着香皂的味道,这个味道如此熟悉。院子里没有开灯,她刚迈进院门口,只听“哗——”的一声就被水溅了一身。大槐树下,光着膀子的青年把手中水桶放在了地上。

青年视她为空气,旁若无人地拿起挂在槐树树杈上的毛巾,一边胡乱揉擦着头发和身体,一边往楼里面走。“盛大雷!”

青年眉头皱了一下,一声不吭,趿拉着拖鞋走进楼门。走廊里一股油烟味儿,傍晚时来过一趟,她看到走廊两侧堆满了各种杂物。楼道里黑魆魆的,她隐约看到前方青年背肌微微泛光,还有一些青紫。“吱嘎”一声,走廊尽头的屋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灯光射出来,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到了她的脚下。

他走进屋子,没关门。她赶紧侧身进屋。屋子里外两间,他走进了里屋,反手关上门。外屋十几平方米,窗口是灶台,可以看到院子,灶台旁的墙角是一张折叠桌,放着一个碗、一个盘子和一个大玻璃杯,碗里有几个凉透了的水饺,盘子里还有一层油炸花生米。

他从里屋出来,换了一条海蓝色的耐克足球短裤,上身套了一件最常见的白色跨栏背心。灯光下的他与她脑海里的模样吻合,只是他方脸瘦削了下来,能看出下巴的尖儿。原先的虎背熊腰如今也变得结实精瘦,两条长弧状的浓眉如今在靠近内眼角处各打了一个小结。还有伤疤,显眼的以及不显眼的。右上臂外侧有一大片乌痕,鼻梁上贴着一个刚换的肉色创可贴。

他走近她,突然伸出右臂,她条件反射地上身向右躲闪,腰以下纹丝不动。他愣了一下,不到一秒钟,伸臂从她门后墙上的挂钩上提过来一塑料袋液体。黄色液体上方还有一层丰富的泡沫。今天她在青岛的街头巷尾见到许多人拎着装有这种液体的塑料袋,甚至在海大操场台阶上还看到几个打完篮球的男生在轮流对着袋口往喉咙里灌。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磨得发亮的木椅上,把袋子里的液体倒满杯,随手把袋子挂在椅子背上。然后他举杯一饮而尽,又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灰色的泰山烟,抽出一根给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低头盯着花生米,一言不发。

她拉出另一把木椅坐下。他欲转身取塑料袋,她眼明手快地把那个袋子取过来,用余光扫了一下,伸胳膊把灶台前窗沿儿上的一只水杯拈过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是真的突然觉得口渴,自顾自地干了一杯。微微发苦的口感,唇齿间留下麦香。“监视我都派高手了!”他把自己那杯喝了,脑海中都是刚才她一举手一抬足的敏捷,还有眉目神情的锐利。“你比照片上瘦了很多!”她的语气里不只有客观的评价。

盛大雷很烦女人这种对自己外形的关注,他两条眉毛靠近鼻梁处皱得更紧了。“我来找你——”“找到了,就请回吧!”“现在遇到难题——”“跟我没关系!”

她来之前就知道他的态度不会好,否则他不会关机,谁的电话都不接。他在躲避,刻意地划清界限。他又点上了一根烟,烟雾蜿蜒上升,好像被房顶吊着的灯泡吸聚了过去。他不想听任何事情,如果真是他们派她来找自己,他们够没羞耻心的!“你现在还是警——”她试图抢着把意图说出来。“出去!”他突然暴怒,站了起来,声音不高,但像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准确击中了目标。吊灯在他脑袋后面,铺天盖地的阴影刹那间罩住了她。她没有因为眼前这个愤怒的青年吼自己而恐惧,也没有反唇相讥说对方不够绅士。

她站起来干了一杯酒,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窗前有人影一闪而过,盛大雷把目光从窗口收到桌前,呆呆地垂下了头。4

虽然对方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身手显然也没有他高明,但是他依然被拳打脚踢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倚在拳击台的防护栏上,对手还是毫不留情地上下左右攻击他。对手越战越勇,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是一场显失公平的搏斗。一方凶神恶煞地攻击,一方唯唯诺诺地退让。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训练时的情景,那时候的他只知道进攻进攻再进攻,隆美尔的那句“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在他脑海中根深蒂固。而如今,他在这里被动挨打。

他身体里反击的热血在沸腾,心底一个声音大声喊着:“打倒他,打倒他!”场地周围的人也在疯狂地喊着:“打他,打他,打倒他!”他不知道这些围观的人是在给对手加油,还是给自己加油。很多时候,看客并不在乎谁赢谁输,他们只想看激烈的搏斗过程。

行家看门道,于海琳看着搏击台上两个男人腾挪的步子,还有身体肌肉的状况以及双臂夹紧或放松的动作,她明白谁更有实力。但是他只是双手护头,像是一个认错的巨人,弓着腰,抓地的双脚紧绷绷的,脚背上的青筋凸出。“停!停!”裁判高喊。小个头的对手得意扬扬地仰起下巴,笑容从嘴角流淌出来。是啊,他把一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强壮男人攻击得没有还手之力,这种成就感和征服感不是其他事情可以代替的。小个头男人高举双臂,挥舞双手,迈着凯旋的步伐向观众致意。而他,背靠护栏,滑到地面,重重地坐在场地上喘着粗气。

虽然身上被对方拳打脚踢的部位很痛,但是他并没有感觉精疲力竭。他平复呼吸,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浅蓝色的牛仔裤熨帖地包裹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上面是白色的衬衣……是昨晚那个来找自己的姑娘。

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与过去有关的人,一想到那些事,就像有一个小人儿在他脑壳里拳打脚踢,比肉体上挨揍还痛苦。他不知道自己为何面对多么复杂的案子都有耐心、有耐力抽丝剥茧,唯独面对自己涉身其中的事情时总是处理不好。

此刻她弯下腰,把一块手帕递到他面前。细长白嫩的胳膊下隐藏着力量,他能感觉到。他盯着面前的手帕,白色的面子、天蓝色的边线,垂落下来的一角居然绣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松狮犬的图案。

他喜欢狗,以前养过一只叫作“虎头”的松狮犬。他犹豫了一下,慢慢地伸出右臂,接过手帕。虽然他不太了解女人的心,但是他知道女人眼神的含义。“你故意不还手?”她问道。此时两人已经走出搏击馆,站在街边的树荫下。夕阳红满天,柏油马路披上了一层淡黄的烘烤色。“这是规矩。”盛大雷淡淡道,抬头眯眼看了看天,青岛的秋天真是晴朗,神清气爽。“被虐有快感?”她恨其不争道。

他没作声,伸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拉开门坐在了副驾驶位置。她眼明手快地拉开后门,一步跨进车,像一头优雅的豹子。

在他的指示下,车子向前驶去。她接起了一个电话,嗯啊了两声,把手机换到左手上,向车前座递过去:“宗队的!”

她把手机放在盛大雷的左耳旁,他不禁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过电话,但在听。电话里对方在说话,他纹丝不动地看着车前方。透过车子的长条反光镜能看到他坚挺的鼻梁——又换了新的创可贴——今天他接过搏击俱乐部老板给他的几张钞票后,她给他换上的。

镜子里的他,紧抿着厚实的嘴唇。善良、勇敢,这是她近距离观察他得出的结论,她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自信。

对方在电话里说了最后一句,他犹豫了三秒钟,才开口说了一句:“知道了,宗队。”

通话时间4分13秒,接完这个电话,他突然觉得消失了近一个月的食欲有了恢复的迹象。

他告诉出租车司机,换了一个目的地。此时已过下班高峰期,车子顺利地转了一个弯,在一条旧街道口前停了下来。

这条街道两侧是各类小吃店、烧烤店。炒粉、馄饨、鱿鱼、生蚝、大串的羊肉串……诱人的香气充斥着整条街道。一个中年女人正在一家红色门面的烧烤店前揽客,她烫着发,眼线深黑,胭脂浓厚,无袖的红色上衣,黑色的紧身裤,还穿了一双至少7厘米高的高跟鞋。“小哥,很久没来了!快进来吧!这是恁对象?真漂亮!”中年女人不知道是自来熟还是真的跟他很熟。

烧烤店是居民楼临街一层改的,里外三间屋子。中年女人拿来菜单。“小伙子得有两三年没来了吧?恁那个兄弟呢?比你黑点儿那个!”她熟络地问道。“他出国了!”他并不想多谈那个“兄弟”潘东,他上次得知潘东的消息还是两周前从北京市局的校友那里。

她抬起头,对老板娘念叨:“十串肉筋、十串板筋、十串小腰、十串海肠、十串鱿鱼牙、两串鸡翅,先来这么多!都要辣的!还有啤酒!”“要几瓶?一厂还是二厂的?冰的还是常温的?”中年女人边低头在点菜单上记录边问道。

她毫不犹豫道:“二厂的!先来八瓶,一半常温的,一半冰的!”

盛大雷看着她的样子,不禁眼神有些闪烁。“你家是哪儿的?”几串烤串、酒过三杯,他先开口了。“你还没问我名!”她低头啃鸡翅,即使自己不是他的菜,对女性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吧。“宗队刚才电话里告诉我了。”他给她倒满酒。她咽下一口外焦里嫩的鸡肉,擦了擦手指,举起杯碰了一下盛大雷的杯子,仰头先干了。

他正视她道:“咱俩差不多大吧?”“你特别害怕别人小看你吗?我比你大五岁。”

二厂的青啤,劲儿足,酒精侵入了她白皙的脸蛋,晕上来一层粉红,一路向下蔓延。

盛大雷还是有些意外,她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她确实漂亮,他并不想假模假样地否认这一点。“你刚过23岁生日,我马上过28岁生日。”她接着说道。

盛大雷盯着面前长方形的不锈钢盘子底,没有接话。都说“本命年犯太岁,太岁当头坐,无喜必有祸”,如果老话说得有道理的话,明年才是自己本命年,怎么刚过去的23岁生日犹如一场没法醒来的噩梦?那一天彻底颠覆了自己的世界,甚至粉碎了自己的生活,是噩梦的开始,难道这场噩梦还会持续到明年本命年?“丁海琳,从特警学院转业到清北市局刑侦支队侦查大队。现在还得算是见习警员。”她开场白后,用牙签插了一块拍黄瓜送进嘴里。唇红齿白,咀嚼有力,健康大方,又不会令人觉得粗俗。

丁海琳吃烧烤、喝酒落落大方,让盛大雷对她颇有好感,不造作、不扭捏,不像有的漂亮姑娘故作清高或者高贵。“我知道你,你应该是8月1日来报到的。”盛大雷想起7月31日下午,快下班时,内勤过来说第二天会有个转业女干部来报到。只是从8月1日凌晨开始,他遭遇了一系列始料未及的意外,再后来他被停职接受调查,后面也就没再见过新来的同事。

8月初那几天的事情现在想来好似一场漫长的噩梦,接连不断,集中上演。到现在盛大雷也还无法冷静下来理顺思路,来青岛也是为了调整心态,因为他知道那些事情都没有完,随时都可能有更多、更大的噩梦接踵而来……但是为何要来青岛呢?因为潘东?自己现在难道不应该恨他才对吗?“你不能小时候靠父亲,上大学靠师兄和师长,这样长不大!你要相信自己!靠自己!”这是刚才电话里宗队说的话,一遍遍地在他耳畔重复回响。“65400801。”丁海琳看着盛大雷把号码一个一个地说出来。

盛大雷的动作变慢,这组号码他记得非常清楚,甚至曾经在梦里都在琢磨这组号码的隐喻。“你当时为何不认为前四位数字有特殊的含义,而认为后四位代表具体日期呢?”“我是事后诸葛亮!”盛大雷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如果没有宗队的那个电话,他绝对不会相信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警花。他对某些人的好感和信任的判断曾经一再失误过。“8月1日,你生日那天,你父亲出事和李翘之死几乎同时发生,是巧合吗?”丁海琳一针见血。“我是事后才想起前一天收到的那封信的。”盛大雷左手夹着烟,右手大拇指用力地摁着右太阳穴,闭上眼喃喃道,“我感觉就好像有我说不清楚的人,他们就想在那一天做那些事,就是我生日那天。”“那封信上的信息和李翘之死或许是刻意选的那一天,你父亲的事或许是偶然,刚巧赶在了那一天……”丁海琳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天到侦查大队报到时队里人仰马翻的状况。

她对自己报到那天遇到的情况不知是喜是悲,一方面可以接触到百年难遇的奇案,另一方面警队里的人忙得都忽略了她的存在。“李翘那个案子现在是夏璋负责?”盛大雷睁开眼睛,试着问道。“对!他把案子定性为偶发案件……”“你不信他?”“对,我跟刘队都认为他的方向是根本性错误!”“理由呢?”“很简单!”丁海琳从口袋掏出一摞照片,递给盛大雷道,“因为又死了一个人。”5

宋威喜欢在二爷山国家森林公园跑步。进入9月,山里晚间有了清冷的气息,让她想起在青海格尔木当兵时的天气。夜幕渐渐降临,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当宋威向山上小路跑的时候。

宋威喜欢跑步是因为在跑步的时候她可以不考虑家庭、事业这些现实问题,而且跑步会让她保持依然年轻的信念。她很不服气,不服年纪,不服自己中年发胖。

她想起心底的那个人,禁不住微笑,女为悦己者容,包括保持美好的体态。宋威咬咬牙,坚持迈着步子。

慢慢地,坡度渐高,路面变窄。风从山顶向下横扫,穿过树林时发出沙沙声,好像千军万马正在沙地上默默前进。山风拂面,热汗钻入后颈。宋威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巾帼不让须眉,即使攀爬昆仑山,在可可西里拉练,也不会向自然和身体投降。

年轻真好!

清北这座三线城市貌似开始有了新的发展与变化,但是人们的观念保守陈旧,宁可重复老人的活法也不愿意挑战新的模式。

宋威不甘心如同周边的同龄人那样,相夫教子,日复一日。运动和事业是她永葆青春的两样法宝。

她从腰侧取下水瓶,放慢速度,仰头喝下一口淡盐水。突然,她听见后方有树枝折断的声音,那声音那么轻微却又那么清晰。宋威警惕地停下脚步,压制呼吸,侧耳细听,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许是山上的小兽,它们常在晚上开始行动,四处觅食。二爷山这几年被保护了起来,小型野生动物也逐渐多了起来。

季节转换,现在的每一天,夜晚都来得更早些。宋威看看树冠之外远处的山脉,在黑魆魆的夜幕下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

宋威把水喝尽,看看手表,43分钟,消耗784卡路里。她心里大概盘算了下晚饭的进食情况,觉得基本能保持平衡,准备返程。人年纪一大,运动时感受最明显的就是膝盖,尤其是下山时。宋威紧了紧鞋带,开始向下跑。

她拐第一个弯时,眼前的路变宽了,视野也相应地开阔了,可以望见远处的清北市区已是万家灯火。又拐了一个弯,路的前方就是公园一进门的宽阔广场了,能看到一些零星的人影。这是一个三岔路口,两条上山的路在这里汇到一条大路上来。

宋威调整下呼吸,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追赶的脚步声。刹那间,宋威肾上腺素水平迅猛提升,当过兵的人的警惕性几乎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她不愿意承认恐惧,更不能在不摸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流露出恐惧,这是一种心理战,是当过兵的人都会有的经验判断。

接近公园大门口的广场了,鞋底与路面产生剧烈的摩擦,发出“刺啦刺啦”声。背后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宋威似乎已经听到了沉重而克制的呼吸声。那种呼吸声像是一种野兽发出的,宋威仿佛闻到了野兽张开的大嘴中随着喘息喷出的恶臭。

就在一刹那,她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方案:绝不能让身后的人追上自己!多年的事业成就促使她选择了这个方案。是啊,当兵正营级,转业后干到副处级,她下海两年就成为清北当地知名企业家,公司马上就要上市了。

自尊心,或者说多年累积的迎接挑战的自信心,让她拼尽了全力。只是,现在她来不及遐想更多,因为,那个人追上了她!她脑海中甚至想象出,此刻身后那人正伸出双手,准备紧紧卡住自己的脖子!“啊——”她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身后那人瞬间越过了自己,像一团黑色的火焰,冲到了前方。当那人冲过去后,她突然松了一口气,是自己多虑了!她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公园大门口的广场边,双手撑地,大口大口地呼气,顾不得冷风灌入身体后的难受了。

这时,她闻到了香水的味道,隐隐约约,飘浮在空气中,应该是刚才那团超越自己的黑色火焰留下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6

火车犹如一条巨蟒,钻进一个山洞——二爷山隧道。这条铁路隧道长7400米,隧道通过地区的岩性主要为混合片麻岩、混合花岗岩、含绿色矿物混合花岗岩。“咕咚咕咚”的隧道回音,提醒盛大雷即将进入这座他不想回到的城市。

火车呼啸一声,冲出了山洞。一切并没有变得豁然开朗,阴沉的天空下是这座老工业城市颓废的一面,铁轨两旁破旧的居民楼和废弃的工厂随处可见。

清晨6:58,火车停靠清北站,盛大雷走出车厢,气温明显要比青岛低几摄氏度,已经有了秋天的萧瑟。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只是常住在这里的人不会察觉。这里不是盛大雷的家乡,但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和记忆。

盛大雷最不想来的就是这座城市,离开这里不过两周多的时间,却恍如隔世。但是,冥冥中他又不可能与这座城市划清界限——他生命中关系最紧密的那个人还躺在这座城市中的某张病床上,生死难料。

火车站地处清北老城区,人流密集。盛大雷和丁海琳出了站,远远地就看到老刘站在人群外的路边,倚着侦查大队那辆黑色捷达轿车。暗红色的山寨版“鳄鱼”T恤衫掖在笔挺的警裤里,边缘已经磨损的一条黑色的人造革警用腰带,再搭配那双布满网眼的黑皮鞋,完全是军警职业装和乡镇干部风格的混搭。

清北的经济发展水平排在全国后一半,但清北人普遍舍得在穿着打扮上花钱,尤其喜欢购买奢侈品。从金链子、貂皮大衣这些本土产品,再到劳力士、江诗丹顿、路易威登这些奢侈品牌都很流行,当地人热衷于投资自己的外表,并乐于在这方面炫耀、攀比,显然老刘不是这一路。

老刘身边的那辆捷达轿车,盛大雷也是再熟悉不过了,从去年来挂职起,他就时常开着这辆车子出去跑东跑西。侦查大队这辆捷达跑了至少50万千米,停放在废车场估计都很难引人注意,各种烟味儿和方便面味儿浸染了车内每一寸空间。

盛大雷小学时跟着父亲去长春时,曾经路过一汽大众工厂,男孩子都是对车有浓厚的兴趣甚至痴迷的。后来他到了北京,家里的车子很多,他最喜欢开的还是德国车。

捷达(Jetta-MK1)是德国大众汽车集团在中国的合资企业——一汽大众汽车有限公司生产的汽车品牌,于1979年在欧洲上市。1991年

12

月5日第一辆国产捷达在长春一汽大众轿车厂组装下线。从此,捷达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累计销售超过350万辆,有“神车”“中国家轿第一品牌”的美誉。

刑警队的车子像是一个阅历丰富的老战士,衰老而坚持,沉默而淡然。刑警蹲点抓人可不是车到人擒,有时候在车上一待就是好几天,这辆车子既是座驾也是家。

盛大雷上次开这辆车子还是一个月前,也就是8月1日那个大雨倾盆的凌晨,奔赴离奇的杀人案现场。他清楚地记得车子浑身是毛病,在泥泞坎坷中前进,不停地呻吟和怒吼,像是多处负伤的老战士行将退伍还不屈不挠。盛大雷一直都不明白,市局刑侦支队侦查大队作为最重要的一线业务部门之一,装备为何这么陈旧和落后。

车窗外的路人面色凝重,老年人刚刚结束锻炼,拎着从早市买的菜向家的方向踱步;成年人则行色匆匆赶往单位;孩子背着书包,满脸不情愿地向学校挪动。“大雷,谢谢你回来。”老刘先开口了,右手把着方向盘,左手摸出一盒烟向后摆一摆。盛大雷没有接,眼睛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他不是因为老刘才回到清北来的,他是因为宗队的那个电话才回来的。电话里的那些质问振聋发聩:“你被停职了就可以干等着你爸爸死吗?你被停职了杀人犯就停止杀人了吗?你被停职了就彻底放弃自己了吗?”

宗队很少对盛大雷用这样严厉的口吻,但也只有宗队可以毫无顾忌地批评盛大雷。盛大雷不会生气,最多会有一点委屈,好像孩子被自己崇拜的成年人批评后的那种感觉。盛大雷不想让宗队失望,毕竟这个世界上值得自己信赖的人越来越少了。

路过清北市公安局时,盛大雷难免有物是人非的感觉。这种感觉在8月

13

日那天也曾有过,那天刚巧是七夕。那天早上他从青岛火车站出来,路过青岛市公安局时,想起了四年前的夏天。当时的自己还是警校大学生,和大学舍友满怀憧憬地到青岛市公安局实习报到,意气风发,理想远大。

只可惜,时间改变了一切,尤其是人。物是人非是时间常理,自己当初觉得始料未及也只是因为太年轻。还有警察这个职业,跟某些人有宿命的纠缠,譬如盛大雷自己。

车子在清北市公安局正门口路过,在下一个路口转了一个弯,钻进邻近的一个胡同里,停在了一栋陈旧的居民楼前。这种楼在中国十分常见,尤其在东北老工业基地。

1955年,在赫鲁晓夫执政时期,苏联要求在住宅建设中精简节约材料。于是苏联开始兴建5层标准小户型住宅楼,这种楼就是后来被人们戏称的“赫鲁晓夫楼”。当时的中国借鉴苏联经验,在全国推广这种类型的楼,只是在中国被称作了“筒子楼”。

这是清北市公安局的单身宿舍,去年国庆节后,盛大雷从公安部挂职锻炼到清北来,就一直住在这栋楼的2单元402。楼顶的这套33.8平方米的房子,一室一厅,还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按照挂职锻炼的时间算起,还有一个月就满一年,也就是说这套房子名义上此刻还是归盛大雷使用。

盛大雷没打招呼就开门下了车,抬腿迈进楼洞。楼宇陈旧,楼道里充斥着腌辣白菜和排骨炖土豆的味道,虽然不像有的楼道里贴满各类小广告,但许多楼梯拐弯处也堆着各类杂物。登上顶楼,打开油漆斑驳的木门。他直奔卧室,看到窗台上那盆小红豆杉还“健在”,不禁放下心来。

二爷山原始森林中的红豆杉是世界上公认的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植物,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是植物活化石。这棵小树没有枯萎的迹象,还发出了几枝小芽,从褐色的枝干上伸展出来,整整齐齐的浅绿色,很鲜嫩。

照料完红豆杉,盛大雷才转身打扫房间。折叠桌上的玻璃烟灰缸里,烟头像凤梨一样层层叠叠。盛大雷把烟头倒进厨房垃圾桶,打开水龙头清洗烟灰缸。这个巴掌大的玻璃烟灰缸还是这间宿舍前任住户留下来的,清洗过后显现出缸底印刻的警徽,警徽下方有“庆祝清北市警察协会成立三十周年”字样。

他把厨房、客厅和卧室的窗子全部推开,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卫生间没窗,而且比屋里其他房间地面高出至少30厘米,那时候的老楼都是把便池埋在地下的,所以卫生间地面要为蹲盆留出埋固的高度。这也给他这种身材的人洗澡制造了困难。

盛大雷弯着腰,冲完凉,擦擦头发,撑着洗漱台,弓着身子盯着镜子里的人。他好久没有认真打量自己了。肤色暗淡,之前饱满的双颊现在向下凹,两眼浑浊无光,胡子拉碴。

一个月的睡眠障碍,一个月的食之无味,一个月的烟酒过度,塑造了镜子里的形容枯槁。盛大雷钻出卫生间,走进卧室,仰面摊到床上,双脚踩着床尾厚厚的羊绒地毯,深深地陷进去。这条地毯是这套房子里最贵的物品,还是他刚到清北来时,父亲托公司的下属带过来的。

盛大雷双手兜在脑后,发现枕头下有硬物,摸出来一看是一本浅黄色封面的书——当年毕业时宗队送给自己的——《繁复世情,璀璨江湖》。在197页的右下方书页折了角,旁边还写着几句话。

书中那个章节是对金庸《射雕英雄传》中郭靖与拖雷兄弟情谊最终无法善终的心理分析。波浪线画的那些话写道:“结义兄弟也好,朋友也好,感情有时候并非禁不起时间、金钱、权力的考验,而是禁不起所谓‘是非’的考验。”

盛大雷的心脏好像被这句话紧紧攥了一下。他强忍心痛,继续看当时自己画出来的话:“每个男孩在儿时都有自己内心的江湖,但是不懂得现实的残酷。这就好像郭靖和拖雷的感情,彼此付出一腔真心,互把对方安危记在心上,一起哭,一起笑,同甘共苦,风里来雨里去,但当政治的‘是非’开始进入两个人纯洁的感情世界,再加上‘民族大义’与‘父命难违’的道德伦理之间的冲突与矛盾,最终好像被打上了一道死结,双方都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

最后一句“双方都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下方的画线力透纸背。那一夜自己翻看到这个章节时,好像看到了写给自己的一则寓言。

文学总是来源于生活,小说总是与现实惊人地相似。盛大雷把书盖在脸上,陷入了深深的梦境,梦里有青春,有信任,有欢笑,有汗水,有泪水,有崭露头角的骄傲,还有被人利用和欺骗的愤怒……7“你今天不去跑步了吗?”丈夫边收拾碗筷边问道。“今天跟券商谈了一整天,下个月上会排队。”宋威答非所问。

宋威看着丈夫进出忙碌五味杂陈。谁能想象当初集团军大比武第三名的尖兵,现在天天戴着围裙在家里围着媳妇团团转。虽然她这几年做企业做得成功,但是家里一直没有雇用人。宋威和丈夫都是当过兵的人,做家务得心应手,加上丈夫转业后在市残联上班,基本上不加班,自然承担起了家务事。

时代变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逐渐被打破。虽然宋威感激丈夫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但是这不代表她会觉得丈夫大腹便便比当年的八块腹肌要好看。或许是因为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的缘故,宋威觉得自己愧对丈夫,但是丈夫这种无条件地包容自己的态度,有时候又会让宋威觉得很没有意思。

她明白,是自己太有抱负,太不珍惜了。但是,人生难道不应该一直保持一种昂扬激情的状态吗?否则把日子重复过成了一天,有什么意思呢?宋威有时候感激丈夫的理解,但是又恨其不争,当年在军队时的他可不是这样。“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咱们现在已经很好了。”丈夫解下围裙,从后面环抱住宋威。

宋威下意识地收了收腹,双手扶着丈夫的双臂,觉得他说的那句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不上进。她低头瞟了一眼丈夫的胳膊,当年紧致的肱二头肌如今已松弛得看不出轮廓了。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又想起了昨晚去二爷山跑步的经历,近期自己神经有些紧张,总感觉有人在后面拿刀追着自己。或许后面拿刀追着自己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事业上的竞争对手,是岁月不饶人的步步逼迫,是逆水行舟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的压力,是军队养成的只能打胜仗的人生习惯。

打拼,革命事业要打要拼,个人事业同样也要打拼,感情难道就不需要打拼了吗?看看其他转业的女战友,也都是朝九晚五地上班领一份稳定的工资,其余时间就在家相夫教子,当过兵的人吃过苦,也禁得起平淡。但是宋威就是不甘心,当年在部队从来不服男兵,军事演练时,有例假也坚持卧在冰天雪地间,一卧就是几个小时,不能生孩子估计也是因为在那个时候要强留下的病根。“今晚就别去跑步了吧,在家歇一天。”丈夫吹了吹热气氤氲的玫瑰花茶,试了试水温,递给宋威。

宋威近来最喜欢喝玫瑰花茶,不是有个词叫“铿锵玫瑰”嘛,就像杯中的玫瑰花瓣,在温水的浸润下,慢慢舒展开来,在水中红得鲜艳。但是她越来越懂得在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打过仗的人都知道“功亏一篑”意味着什么。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能掌握的就是革命的本钱——身体,这也是提高自身魅力的重要资本。

宋威喝完茶,换上一身大红色的哥伦比亚冲锋衣,这是今天券商刚送她的礼物,寓意公司即将上市,红红火火。红色,图个喜庆吉利,只是宋威忘记了,红色还代表着另外一个意思。

她接过丈夫递过来的灌满温水的水壶,别在腰上,下楼,开车,直奔二爷山原始森林公园。

此时,白天的溽热已被山风掠去,盛大雷独自坐在二爷山公园一进门广场边的长凳上。他不知道昏睡了一天的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好像冥冥之中有种召唤与吸引。

去年

10

月来清北后,他就喜欢上了二爷山公园。

二爷山形成于1200万年前地质造山运动,从山脚到山顶垂直高度两千余米,气候也相应地有垂直变化,有中温带、寒温带和高山亚寒带三个气候带。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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