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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3 05: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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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亨利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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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片叶子

最后一片叶子试读:

译本序

年前,上海译文出版社约我翻译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我首先面临的一个问题是篇目的选择。国外出版过多部《欧·亨利短篇小说选》,最简便的方法是在这些《选集》中再遴选,编成一个新的本子,以前的不少译本就是这么做的。但我认为,中外读者在审美标准、价值取向、欣赏习惯和阅读口味等方面是有很大差别的,现成的外国选本未必能满足中国读者的需要。因此,我便决定采用笨办法,让我的女儿从美国捎来《欧·亨利全集》,把16开1300多页的厚厚两卷本仔细看了一遍,从中选出30篇,构成了现在奉献给读者的《欧·亨利短篇小说选》。

当然,对于欧·亨利的284部短篇小说的看法,人们向来见仁见智。上个世纪曾有一家美国杂志让包括作者的妻子、朋友、出版家和一般读者在内的10个人,分别提供自己最喜欢的欧·亨利的10部短篇小说,结果这10个人提供了62个不同的短篇,人们喜好差异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这个选本里的小说自然包括那些常见的篇什,因为经过时间的淘洗,这些作品早已沉淀为人们心中的最爱,也毫无疑义地成了欧·亨利小说的精品,例如《贤人的礼物》(一译《麦琪的礼物》)、《最后一片叶子》和《

警察和圣歌

》等耳熟能详的短篇。也有一些小说,以前从未入选,但因为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风格,可读性强,又有一定深度,适合中国读者口味,所以也入选了。

我把这30篇小说按内容分为五类,为方便读者选择,每一类都冠上了一个类别名,即“

社会世情小说

”、“爱情情爱小说”、“无赖骗子小说”、“探案推理小说”和“哲理象征小说”。

欧·亨利是撰写“社会世情小说”和“爱情情爱小说”的高手,这些小说的主人公往往是些令人同情的小人物,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但他们不乏人类最可宝贵的真情和真爱,并常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来维系这种感情。他们非常本色的高尚品性,给虚伪灰暗的社会增加了一抹亮光,也使此类小说极具打动力。少数短篇以富人为主角,这些人心目中只有金钱,没有真情,作者用的是讽刺笔调,富人成了嘲笑的对象,也给前一类人物起了反衬作用。需要说明的是,这类小说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一篇“The Gift of the Magi”,以往一般都译为“麦琪的礼物”,我认为是欠妥的。Magi是Magus的复数,意为《圣经》中的贤人,并非一个名叫“麦琪”的人。作者刻意用了复数,旨在暗示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都是贤人,都有贤人的品格。为此,译者将其译为“贤人的礼物”。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英文the Magi中含有定冠词the,因此决不能译成人名“麦琪”,况且“麦琪”还容易被人误解成为男主人公的妻子。“无赖骗子小说”是欧·亨利小说的一大特色。在作者所生活的年代,社会正处于向工业化迈进的变动时期,大批农村人口涌向城市,同原有的城市人争抢“饭碗”,就业成为一大社会问题。为了生存,一批无业游民铤而走险,干起偷、抢、拐、骗的勾当。“无赖骗子小说”正是这一社会现象的写照。但欧·亨利笔下的无赖骗子,不但不像同类人那么可恶,而且还有几分可爱。和别的作家不同,欧·亨利不是去刻意揭露这些人的恶行,然后刻画正义战胜邪恶的过程,而是几乎把他们当作正面人物来对待,描写他们穷困潦倒,难以为继,不得不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们大多油滑机灵,精通世故,能想出各种骗局,实施后又能平安脱身;他们往往良心未泯,干坏事的时候还想着给受害者留条后路;或者出于同情,竟反过来帮助受害者;或者一时良心发现,决心弃恶从善,即使自身的安全因此受到威胁也在所不惜。他们一方面是多行不义之徒,应当为人所不齿;但另一方面他们心中始终怀着向善的愿望,不把事情做绝,因而也多少存在着“浪子回头”的可能性。用这种方式来写这个一般视为“反面人物”的群体,是欧·亨利的创新,而这些人物性格上所显示的复杂性,使这些小说深得读者的喜爱。“探案推理小说”不大见于以前的欧·亨利小说选本,至少没有被单独列为一个类别来处理。但欧·亨利确实写过这类小说,而且很有用心。他显然不喜欢当时风头正健的柯南道尔撰写的《福尔摩斯探案集》(1891),可能认为其虚假造作,不可信,于是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的方式,模仿柯南道尔的笔法,加以讽刺。从小说的篇名我们就可以看出这种意图。柯氏小说的英文名是:The Adventures of Sherlock Holmes;而欧·亨利的短篇的篇名为:The Adventures of Shamrock Jolnes。两者无论是结构还是内容几乎完全一样,而人物的名字Shamrock Jolnes显然是从Sherlock Holmes蜕变而来的。像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一样,这位Shamrock Jolnes也是小说的主角,探案的时候也有一位像华生那样的助手,用他的粗疏和愚钝,来烘托Shamrock Jolnes的机智、精明和思考的缜密。两者推理的方式也很相似,都是从一个小小的细节入手,运用严密的逻辑,推断出一系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甚至在叙述语言上,欧·亨利也模仿得惟妙惟肖。在这个短篇里,他特意舍弃了自己惯用的长句和生僻的词汇,向柯南道尔流畅简练的通俗风格靠拢。唯一不同之处是探案的结果。福尔摩斯往往能做到推断与事实完全相吻合,称得上是位无案不破的“常胜将军”。而Shamrock Jolnes尽管对细节的推理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貌似有理,但推理跟事实却南辕北辙。不难看出,作者是以此来嘲弄被神化了的福尔摩斯,以及他那种依赖主观推测、不重视客观调查的模式化探案手段。当然,矛头也同时指向了当时风行的探案小说。由此看来,欧·亨利写这些短篇,跟当年塞万提斯写《堂吉诃德》讽刺骑士文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欧·亨利并没有止步于调侃,他自己也写了探案小说,也许是要用创作实践向世人说明,探案小说应当是这样来写的。他的这类小说与柯南道尔的明显不同之处在于,柯氏主要着眼于运用推理探案的曲折过程,诉说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而欧·亨利却注重人物的刻画,风俗世情的描绘和办案中正义的张扬,探案的过程尽管也写得波澜起伏,有声有色,但不过是构成小说的情节,一种载体。因此欧·亨利的这类小说不但像柯氏作品那样生动可读,而且具有柯氏小说所没有的浓厚的生活气息、震撼力和思想深度。

欧·亨利还写过不少哲理象征小说,而且写得非常出色,可惜并没有引起选家的足够重视。这些小说,一时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就是偶尔被选中了,也不过一两篇,势单力薄,不成气候,引不起读者的注意。本集中有五篇此类小说,可以说篇篇都是精品。这类小说有着一些共同的特点:首先,故事本身贴近生活,生动耐读,像欧·亨利的其他小说一样富有吸引力;其次,小说中的人物都写得有血有肉,个性鲜明,不像有些同类小说,往往是作者某种理念的传声筒;最后,这些小说通过人物的遭际,无不自然地透出一种人生哲理。《女巫的面包》告诉读者,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不然就会像故事中的主人公那样,犯致命的错误;《天上和地下》要说明的是,那些高不可攀的东西看似美丽诱人,但对平头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脚踏实地过好日子最要紧;《命运之路》昭示的是一种宿命观点:人生的道路很多,但不管你如何选择,都只能有同一种结果;《第三种成分》写的是人们在社会中扮演着不同角色,不论其重要性如何,每个角色都是不可或缺的;《埋着的宝藏》中的寻宝之行,象征着对理想的追求。只有那些孜孜不倦,永不言放弃的人才能成为胜利者。

应当说,哲理小说是欧·亨利的不可忽视的艺术成就。这些小说除了和他的其他小说一样有着深厚的生活底蕴,活脱脱的人物和生动的故事之外,还隐含着深刻的哲理,显示了欧·亨利小说所达到的思想深度。对于那些认为欧·亨利小说玩弄小技巧而流于肤浅的批评,这是最好的答复。

至于欧·亨利(O. Henry,1862—1910)本人,中国读者都比较熟悉。他的原名为威廉·西德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是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他出身贫寒,为谋生计,做过多种工作。先后当过药剂师、牧场工、记者、制图员、会计师、出纳员等。后因涉嫌银行款短缺而被捕入狱。其间,他用笔名欧·亨利发表短篇小说,并一举成名。他的小说大多刻画平民百姓的艰辛、苦涩和无奈,笔调轻松,语多幽默,用的是一种含泪的微笑,却让人心情格外沉重。他小说的结构,以出人意料的结尾(surprise ending)而闻名。这样的结尾,不但在审美上给了读者以“出其不意”的新鲜感,而且也常常起着深化主题的作用,令人反复回味,久久难忘。但使用过多,难免也会程式化。2005年1月于紫藤斋

最后一片叶子

华盛顿广场西面,有一个小区,街道像发了疯似的,分割成小小的长条,称为“小巷”。这些“小巷”,相互构成奇特的角度和曲线。一条街自身也会交叉一两回。有一次一位艺术家发现,这条街有其价值所在。设想一个讨债的人,拿着颜料、纸张和画布的账单,穿行在这条路上,猛地发觉又回到了原地,欠账却分文未收得!

于是,艺术家们便很快到来,进了古雅的格林威治村,四处探听,寻找朝北的窗户、十八世纪的山墙、荷兰的阁楼,以及低廉的房租。然后,他们从第六大街运来一些锡镴杯,一两个火锅,把这个地方变成了“聚居地”。

在一幢矮墩墩的三层砖房顶楼,休和琼希建立了自己的画室。“琼希”是乔安娜的昵称。两人一个来自缅因州;另一个来自加利福尼亚。她们相遇于第八大街“德尔蒙尼克”饭店的和餐上,谈起艺术、莴苣色拉和灯笼袖衣服,彼此十分投合,于是便共建了画室。

那是5月。到了11月,一个冷酷无形,医生称之为肺炎的生客,大步在“聚居地”行走,冰冷的手指到处碰人。在东边,这个蹂躏者肆意横行,受害者成批被击倒。但在长满青苔、迷津一般的狭窄“小巷”,他踩踏的脚步却来得缓慢。“肺炎先生”并不是一个所谓有骑士风度的老绅士。一个小不点女人,被加利福尼亚西风吹得没有了血色,并非一个拳头通红、气急败坏的老家伙的对手。可是琼希,还是遭到了他的袭击。她躺在油漆过的铁床上,几乎一动不动,透过荷兰式小窗的玻璃,瞧着邻家砖房空空的墙壁。

一天早晨,那位忙碌的医生皱起灰白的粗眉毛,把休请到了过道里。“她还有——就这么说吧,十分之一的机会,”他说,一面把体温计的水银甩落下来。“那个机会就在于她还想活下去。大家如果只顾着在殡仪馆排队,一切药物也就无能为力。你那位小姐坚信自己活不成了。她心里还惦记着什么吗?”“她,她希望有一天能画那不勒斯海湾,”休说。“画画?废话!她心里有值得思念的东西吗?譬如男人?”“男人?”休吹口琴似地哼了一下。“难道男人值得——可是,不,医生。根本没有这回事。”“那么是由于虚弱了,”医生说。“凡科学所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用我的努力。但是,病人一旦数起自己葬礼队伍中的马车来,我就会把药物的效率减去百分之五十。但要是你能让她对今冬大氅袖子的新款式提一个问题,那我可以保证,她有五分之一的机会,而不是十分之一。”

医生走后,休走进画室,把一条日本餐巾纸哭成了一团纸浆。随后,她拿着画板,吹着爵士乐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琼希的房间。

琼希躺着,脸朝窗子,被单下几乎没有动静。休以为她睡着了,停了口哨。

她架好画板,开始给杂志的短篇小说作钢笔画插图。青年艺术家得为杂志的短篇配画,铺平通向艺术的道路,而青年作者,为了铺平通向文学的道路,创作了那些短篇。

休正在为故事的主角,爱达荷州牛仔画一幅素描,在他身上添一条马展用的漂亮马裤和一副单片眼镜。这时,却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重复了几遍。她急忙赶到床边。

琼希眼睛睁得很大,瞧着窗外,在数数——倒数着。“十二,”她说,一会儿后是“十一”;然后是“十”,接着是“九”;再后是“八”和“七”,那几乎是连在一起说的。

休关切地瞧了瞧窗外。那儿有什么好数的呢?只有空荡阴凄的院子,以及二十英尺外空空的砖墙。一根很老很老的常春藤,根部生节,已经老朽,往砖墙上爬了一半。秋日的寒气摧落了藤叶,剩下几乎光光的残枝,还紧贴着风化了的砖块。“怎么回事,亲爱的?”休问。“五,”琼希说,近乎耳语。“现在落得更快了。三天前差不多还有一百,数起来怪头疼的,现在可容易了。又掉了一片。现在只剩下五片了。”“五片什么呀,告诉你的苏迪。”“叶子,在常春藤上。最后一片叶子掉下的时候,我也得走了。三天前我就知道了。医生没有告诉你吗?”“啊,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胡说,”休抱怨着,显得很不屑。“老常春藤叶子,跟你病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你以前很喜欢常春藤,所以才会这样想,你这个淘气姑娘。别犯傻。哎呀,今天早上医生告诉我,你迅速恢复的机会是——听听他的确切说法吧——他说机会是十比一呢!那种机会,就跟我们在纽约乘有轨电车,或者路过一座新大楼一样多。好吧,喝点汤吧,让苏迪回去画画,卖给编辑,为生病的乖乖买瓶红酒,再买些猪排,让她自己解解馋。”“你不用买酒了,”琼希说,眼睛仍盯着窗外。“又掉了一片。不,我什么汤都不需要。只剩下四片了。天黑之前,我要看着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然后,我也就去了。”“琼希,亲爱的,”休说,朝她弯下身子,“你答应我闭上眼睛,不看窗外,等我干完活好吗?明天我得交这些画。我需要光线,不然,我就把窗帘拉下来了。”“你不能在隔壁房间画吗?”琼斯冷冷地说。“我宁可待在你身边,”休说。“另外,我不想让你老盯着那些傻乎乎的藤叶。”“你一干完就告诉我,”琼希说着闭上了眼睛。她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着,好似倒地的塑像,“因为我要看着最后一片叶子掉下来。我懒得等,也懒得想了,什么事儿都松手,就像一片可怜厌倦的叶子,直往下飘呀,往下飘。”“想法儿睡吧,”休说。“我得去叫贝尔曼上来做模特儿,画隐居老矿工。我就走开一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你可别动。”

老贝尔曼是个画家,住在她们下面的底层。他已经60开外,胡子像米开朗琪罗创作的雕像摩西的那样,从森林之神般的头上,沿着小魔鬼似的躯体,弯弯曲曲地垂落下来。在艺术上,贝尔曼一事无成,挥舞画笔四十年,却未能靠近艺术女神,连她的裙边都没碰到。他一直说是要画一幅杰作,却从来没有动笔。几年来,除了给商业画或广告画之类偶尔涂上几笔,什么也没有创作。他替“聚居地”里雇不起职业模特儿的青年画家当模特儿,赚点小钱。他喝杜松子酒过量,依旧谈论他未来的杰作。至于别的,他还是个凶狠的小老头,毫不留情地讥笑别人的软弱。他把自己看作随时待命的猎犬,专门保护楼上画室里两个年轻艺术家。

休找到了贝尔曼,浑身杜松子酒气,待在楼下暗洞洞的窝里。角落里放着一个画架,画架上是一块空白画布,放置了二十五年,等候杰作的第一根线条落笔。休把琼斯的胡思乱想告诉了他,并且担心,琼斯虽然还攀附在人生边缘上,但像叶子那么轻,那么脆弱,一旦难以支撑,就会跟叶子一样飘落下去。

老贝尔曼充血的眼睛显然在流泪,他大声喝斥着,对琼希的愚蠢想法表示不屑,并加以嘲笑。“胡闹!”他嚷嚷道。“世上哪有这样的傻瓜,因为该死的藤上掉下几片叶子,就想着自己要死了。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行,我不想为你的笨蛋隐士做模特儿。你怎么会让这种傻事儿跑到她脑子里去呢?哎呀,可怜的小不点琼希小姐。”“她病得很重,而且很虚弱,”休说,“高烧把她的脑子烧坏了,尽生出些怪念头来。好吧,贝尔曼先生,你不愿意做模特儿,那就算了。不过,我认为你是个讨厌的老——老客里空。”“你也真是个女人!”贝尔曼嚷道。“谁说我不愿意?走吧,我跟你去。我费了半天口舌,说愿意为你效劳。行!像琼希这样的好人,可不能在这个地方病倒。有一天我会画一幅杰作,然后我们都搬走。行啊,好啦。”

他们上楼的时候琼希睡着了。休把窗帘一直拉到窗台上,并示意贝尔曼到另一个房间去。在那里,他们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的常春藤。随后,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冷雨夹着雪下个不停。贝尔曼穿着蓝色的旧衬衫,坐在一口倒扣着充作岩石的锅上,扮作隐居的矿工。

第二天,休睡了一小时后醒来,发觉琼希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拉下的绿色窗帘。“把窗帘拉起来,我想看一看,”她轻声地吩咐道。

休疲惫地照办了。

可是,看哪!在漫漫长夜,经受了狂风骤雨的袭击之后,砖墙上居然还残留着一片藤叶。这是常春藤上最后一片叶子。叶柄仍呈墨绿色,锯齿形的叶边却因朽败而发黄了。尽管如此,那片叶子依然无畏地挂在枝条上,离地面二十英尺左右。“这是最后一片了,”琼希说。“我以为夜里肯定要掉下来的。我听见风在刮。今天,这片叶子会掉下来,同时我也要去了。”“亲爱的,亲爱的!”休说,朝着枕头低下憔悴的脸,“要是你不为自己考虑,那就为我想想吧。我怎么办呢?”

但琼希没有回答。世上最寂寞的,莫过于一个灵魂准备去作秘密的远行。当维系友情,维系人世的结,一个个松开时,那怪念头似乎也把她缠得更紧了。

白昼渐渐逝去。但即使透过黄昏,也看得见这片孤叶贴在靠墙的叶柄上。后来,夜来临了,又刮起了北风,雨依旧敲击着窗户,啪啪地从低矮的荷兰式屋檐上落下来。

天刚亮起来,狠心的琼希便吩咐拉开窗帘。

常春藤叶子依然还在。

琼希躺着,久久地看着它。随后她叫唤休。这时,休在煤气灶上熬着鸡汤。“我是个坏姑娘,苏迪,”琼希说。“老天有意在那儿留下那片最后的叶子,让大家看看我有多坏。想死是一种罪孽。现在,你可以端些鸡汤给我,还有牛奶,搀点红酒。还有——不,先拿一面小镜子来,然后替我垫几个枕头,我要坐起来看你做饭。”

一小时后她说。“苏迪,将来有一天我希望去画那不勒斯海湾。”

下午医生来了,离开时,休借故到了过道。“机会对半开了,”医生一面说,一面握住休瘦弱颤抖的手。“好好调养她,你会成功的。现在我得到楼下去看另外一个病人。他的名字叫贝尔曼——我想是位艺术家,也得了肺炎。他又老又弱,病势又凶险,已经没有希望了,不过今天送进了医院,让他舒服些。”

第二天,医生对休说:“她已经脱离危险,你赢了。现在要注意的是营养和照料——没有别的了。”

那天下午,休来到琼希躺着的床边,编织一条无用的深蓝色羊毛披肩,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休伸出胳膊,连同枕头一把抱住了琼希。“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小丫头,”她说。“今天,贝尔曼先生在医院里去世了,死于肺炎。他才病了两天。头天早上,门房发现他在楼下住房里,痛苦而无奈,鞋子和衣服都湿透了,冰冷冰冷的。大家都无法想象,这么可怕的夜晚,他会去过哪儿呢。后来他们发现了一盏亮着的灯笼,一架拖动了地方的扶梯,一些散乱的画笔,以及一块调色板,上面调着绿黄两种颜色——瞧瞧窗外,亲爱的,墙上最后的一片藤叶,在风中纹丝不动,你不觉得奇怪吗?哎呀,亲爱的,这是贝尔曼的杰作——那天晚上最后一片叶子掉下的时候,他画上去的。”警察和圣歌

索比躺在麦迪逊广场的长凳上,不安地蠕动着。当大雁在夜空中发出尖叫,当缺少海豹皮大衣的女人对丈夫更加体贴,当索比在公园的长凳上不安地翻来覆去时,你可以知道冬天已经逼近了。

一片枯叶落在索比的膝头。那是严寒递上的名片。严寒对麦迪逊广场的常客十分关照,每年到来之前都会及时预告,在十字街头把名片交给北风,那位露天大厦的男仆,好让那里的居民作好准备。

索比心里明白,为了抵御来临的寒冬,已经到了由他组成单人事务委员会的时候,所以他在长凳上睡不安宁了。

索比过冬的雄心,并不算很大。他没有考虑去地中海航游,没有想到令人昏昏欲睡的南方天空,也没有想去维苏威海湾游弋。他一心向往的,是在岛上度过三个月。三个月里,吃饭、住宿和投合的伙伴,都有保证,又可免受北风和警察之苦。对于索比,这似乎是最值得神往的。

几年来,好客的布莱克韦尔岛一直是他冬季的寓所。那些比他更为幸运的纽约人,每年冬天都买好去棕榈滩和里维埃拉度假的票子。像他们一样,索比寒酸地准备着一年一度去岛上的避难。现在,时候到了。前一天晚上,他睡在古老的广场靠近喷泉的长凳上,把三份星期日报纸,分别垫在外衣底下,裹住脚踝,盖在膝盖上,但仍无法抵御寒冷。于是,去岛上的念头适时地变得强烈起来了。他鄙视以慈善名义为城里无依无靠的人提供的施舍。在他看来,法律比慈善机构更加仁慈。他自己有数不清的去处,市政府办的和慈善机构办的,都可以获得符合俭朴生活的食宿。但对心高气傲的索比来说,慈善布施是一种负担。从慈善家手中得到的任何恩惠,都必须偿还,不是用金钱,是用心灵的屈辱。就像有恺撒就有布鲁图一样,施舍你一张床,你就得付出先沐浴的代价;给你一条面包,你得以个人隐私备受追查来偿还。因此倒还不如去做法律的常客,按规章办事,君子私事不受非法干预。

索比一决定去岛上,就当即着手来实现这一愿望。办法很多,也很简单。最舒心的办法,是在一家昂贵的饭店美美地饱餐一顿,然后说无钱埋单,不声不响地被交给警察。其余的事,一个好说话的地方法官自会去办理。

索比离开长凳,步出广场,穿过平坦开阔的柏油马路,百老汇大街和第五大街交汇的地方,转入百老汇大街,在一家灯火闪亮的饭店前停了下来。这里夜夜都聚集着有钱有势的人,穿绫戴罗,觥筹交错。

索比对自己从背心最底下的一个纽扣往上部分,很有信心。他的脸刚刮过,外衣怪体面的,配有一条简易活结领带,黑颜色,很整洁,是感恩节一位女传教士送的。要是能靠近饭桌,不引起怀疑,胜利就属于他了。他露在桌面上的半身,不会招来侍者的怀疑。索比想,一只烤野鸭差不多,再来一瓶夏布利酒,然后是一块卡门贝干酪,一小杯清咖和一根雪茄。雪茄一元一根就可以了。全部费用不会过高,不致引起管理层穷凶极恶的报复,而野鸭肉足以让他填饱肚皮,高高兴兴上路,去他的冬季避难所。

然而,一进饭店门,领班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磨损的裤子和破烂的鞋子上。一双强壮的手,利索地把他扭过身来,不声不响急忙将他推到人行道上,使那只险遭不测的野鸭,逃脱了不体面的命运。

索比离开了百老汇大街。看来,美食并不是一条路,可以通向他所垂涎的海岛。他必须考虑另找门路进入监狱。

在第六大街街角,一家商店的橱窗十分引人注目。只见灯光闪耀,窗玻璃后面的货物摆放得精巧有致。索比捡起一块大鹅卵石,扔向橱窗,打碎了玻璃。人们纷纷奔向街角,带头的是一个警察。索比一动不动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笑容可掬地面对着铜钮扣。“作案的人呢?”警官激动地问道。“你难道不认为我可能跟这有关系吗?”索比说,口气里不无讥嘲,但很友好,仿佛在跟好运打招呼。

在警察的脑子里,索比根本不可能是线索。打碎玻璃窗的人是不会待着不走,跟法律的忠仆聊天的。他早就该逃之夭夭了。警察看到,半个街区开外有个人奔跑着去赶车子。他取出警棍,开始追赶。索比继续游荡着,心里很懊丧,居然两回都没有成功。

街对面有一家不很招摇的饭馆,供应那些胃口大而钱包小的顾客。店里器皿粗,气氛浓,但汤很稀,餐巾薄。索比走了进去,没有引起怀疑,脚上还是那双易遭非议的鞋子,身上穿的是那条会泄密的裤子。他坐在餐桌旁,吃了牛排、煎饼、炸面圈和馅儿饼。然后,他向侍者透露了实情,自己没有财运,身无分文。“好吧,准备叫警察吧,”索比说。“别让老子等着。”“你甭想要警察伺候你,”侍者说,嗓音糯糯的像奶油蛋糕,眼睛红红的像曼哈顿鸡尾酒会上的樱桃。“嗨,骗子!”

两个侍者干净利落地将索比扔了出去,他的左耳碰在了粗糙的人行道上。他像木匠打开曲尺一样,一个关节继一个关节爬了起来,掸去衣服上的灰尘。让警察拘捕仿佛只是一场玫瑰梦,海岛似乎非常遥远。一个警察站在相隔两个门面的药店前,哈哈大笑,朝街的一头走去。

索比穿过了五个街区,才鼓起勇气再去求人逮捕他。这次他碰上了一个机会,傻乎乎地自以为是“十拿九稳”了。一个外貌端庄悦目的少妇,站在橱窗前,悠闲地瞧着刮须用的杯子,以及墨水台。在橱窗两码以外的地方,一个神情严肃的大个子警察,斜靠在一个消防水栓上。

索比打算扮演一个卑鄙讨厌的调戏者角色。他的猎物长相那么典雅脱俗,近旁的警察又那么认真,他不由得相信,自己的手腕很快就能感受到警方舒适的镣铐了,保证他在那个整洁宜人的小岛上找到冬季的栖身地。

索比整了整女教士赠送的简易领带,把缩进的袖口拉到外面,将帽子斜戴到迷人的角度,侧身挨近少妇。他向她做了个媚眼,突然咳嗽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又是傻笑,又是假笑,厚颜无耻地使出调戏者一连串可恶伎俩。索比侧眼看见那个警察紧盯着他。少妇向一旁移动了几步,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刮须用的杯子。索比紧随着,大胆地走到她身旁,抬起帽子说:“啊哈,小妞儿!不想到我院子里去玩玩吗?”

那个警察仍旧看着他们。被骚扰的少妇只要伸手一招,索比差不多就得上路,去他与世隔绝的天堂了。他已在想象,自己能感受到警察局舒适的暖意了。少妇面对着他,伸出一只手,拽住索比的衣袖。“当然,小兄弟,”她高兴地说,“要是你能请我喝啤酒。要不是警察看着,我早就同你说话了。”

少妇玩起了常春藤攀附橡木的花招,粘住了索比。索比沮丧地从警察身旁走过,似乎注定要与自由结缘。

到了下一个街角,索比甩掉伙伴逃跑了。他在一个街区停下了脚步,那里有最轻松的街道、最轻快的心情、最轻巧的誓言和最轻灵的歌剧。穿裘皮的女人和着厚大衣的男子,冒着冬寒快活地走动着。索比突然担心,一种可怕的魔力在发威,使他无缘受到拘捕。这一念头让他感到有点惊慌。这时,他看到另一个警察在一家华丽的剧院前神气活现地闲荡,便立刻抓住了“扰乱治安行为”这根救命稻草。

在人行道上,索比拔直喉咙大嚷,嗓音沙哑,一派酒后胡话。他又是跳,又是叫,又是骂,闹得天翻地覆。

警察转动着手里的警棍,回过身去,背对索比,同一个公民说了一通。“是耶鲁的小伙子们,庆祝他们给哈特福德学院吃了个零蛋。有些吵闹,但并不碍事。我们接到指示,随他们闹去。”

索比闷闷不乐,停止了劳而无功的叫嚷。难道没有一个警察会逮捕他?在他的想象中,海岛似乎成了不可企及的阿卡狄亚。迎着寒风,他扣好了单薄的外衣纽扣。

一家雪茄店里,他看到一个穿着讲究的男子,对着摇曳的火种在点雪茄,进门时把丝绸伞放在了门边。索比走进去拿了伞,慢悠悠地走掉了。点雪茄的男子急忙跟了上来。“是我的伞,”他厉声说。“啊,是吗?”索比带着讥讽的口吻说,小偷小摸之外又加了羞辱的罪名。“好吧,干嘛不叫警察?是我拿的。是你的伞呀!为什么不把警察叫来呢?角落上就站着一个。”

伞主放慢了脚步。索比随之也慢了下来,预感到命运又要跟他作对了。警察好奇地看着两人。“当然,”那位持伞人说——“事情——是呀,你知道,这些误会是怎么产生的——我——假如这是你的伞,我希望你原谅我——今天早上,我是在一个饭馆里捡到的——要是你认出来是你的伞,那么——我希望你——”“当然是我的,”索比恶狠狠地说。

原来那位伞主退却了。警察匆匆朝一个戴夜礼服斗篷的高挑金发女郎跑去,扶她穿过街道,因为两条马路之外,一辆市内有轨电车正在逼近。

索比朝东走去,穿过一条正在改建,掘得坑坑洼洼的街道。他怒悻悻地把伞扔进土坑,咕哝着骂起那些戴头盔拿警棍的人来,自己一心想要落入他们手掌,却被他们看作是一个永远正确的国王。

最后,索比来到东边一条街,那里灯光昏暗,不大喧闹。他朝着麦迪逊广场走去,回家的念头还在,尽管这个家不过是公园的长凳。

但是,在一个异常静谧的角落,索比停下了脚步。这里有一个古怪的老教堂,结构散漫,建有山墙。一扇紫色的窗户,射出柔和的光来。不用说,一个风琴师在拨弄琴键,保证下一个安息日弹好圣歌。美妙的音乐从那里传来,飘进索比的耳朵,打动了他,把他牢牢地粘在了铁栏杆的卷曲形图案上。

月亮高悬,皎洁宁静。车辆稀少,行人寥寥。麻雀带着睡意在屋檐下叽叽喳喳。这一刻完全是乡村教堂墓园的景色。风琴师弹奏的圣歌,把索比胶在了铁栏杆上,因为他曾经很熟悉圣歌。在那些日子里,他生活中拥有母亲、玫瑰、雄心、朋友、一尘不染的想法和衣领。

索比灵敏的头脑,老教堂的感染力,两者相结合,使他的心灵突然产生了奇妙的变化。他立刻惊慌地审察起自己落入的火坑、堕落的日子、可耻的欲望、无望的企盼、受损的才智和卑劣的动机,这一切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霎那间,他内心也激动地和新的感受共鸣了。他被瞬间的强烈冲动所驱使,决计跟绝望的命运抗争。他要把自己从泥坑中拔出来,重新成为一个男子汉,征服附身的恶魔。时间还来得及,自己还算年轻。他要重树雄心,毫不畏缩地去实施。那些庄严而甜蜜的风琴音符,在他内心燃起了一场革命。明天,他将去喧闹的市中心找工作。一个毛皮进口商曾答应给他一个赶车人的职位。明天他要去找他,把那个工作要下来。他要在世上活出个名堂来。他会——

索比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他急忙转过头来,凝视着警察的一张阔脸。“你在这儿干什么?”警官问。“没有干什么,”索比说。“那就跟我走吧,”警察说。“在岛上关三个月,”第二天早上法官在警庭说。

财神和爱神

老安东尼·洛克沃尔,是洛氏尤里卡肥皂的制造商和业主,已经退休。他坐在自己第五大街大厦的图书室,瞧着窗外,笑了起来。他右侧的邻居,势利的俱乐部会员格·范·舒赖特·苏福克-琼斯,出门来到等候着的汽车前,照例对肥皂皇宫正面高处的意大利文艺复兴雕塑,不屑地扇了一下鼻孔。“没出息的老家伙,摆什么架子!”前肥皂大王议论道。“小心让伊甸博物馆把这个冻僵了的老涅谢尔罗达要了去。明年夏天,我偏要把这房子漆成红的、白的、蓝的,看他那个荷兰鼻子翘得有多高。”

随后,这位从来不乐意打铃的安东尼·洛克沃尔,走到图书室门口,大叫了一声,“迈克!”声音之响,不减当年在堪萨斯草原嗓音刺破云霄那会儿。“告诉我儿子,”安东尼对应召的仆人说,“走之前到我这儿来一下。”

小洛克沃尔一进图书室,老人就搁下报纸打量他,光滑红润的大脸盘上,露出既慈祥又严厉的表情。他一只手揉乱了蓬松的白发,另一只手把口袋里的钥匙摇动得叮当作响。“理查德,”安东尼·洛克沃尔说,“你用的肥皂花了多少钱?”

理查德有点吃惊,从大学回家才六个月,摸不透父亲的脾气。父亲就像第一次参加聚会的姑娘,有很多出人意料的举动。“我想是六元钱一打,爸爸。”“你的衣服呢?”“一般说来是六十元左右。”“你是一个绅士,”安东尼毅然说。“我听说那些纨绔子弟花二十四元买一打肥皂,花一百多买一套衣服。你可以随便花的钱,比谁都不少,但你一直是既体面又有节制。如今我用的肥皂,还是老牌尤里卡——不仅出于感情,而且是因为这是最纯的产品。你花超过一毛的钱买一块肥皂,那你买的只是劣等香料和标签。对你这一代,你这样的地位,你这样家境的年轻人来说,五毛钱买一块肥皂已经很不错了。我说过,你是个绅士。据说,三代才能造就一个绅士。这种说法已经过时。金钱可以造就绅士,造得跟肥皂油脂一样滑溜。金钱已经把你造就成了一个。啊呀,也几乎造就了我。我跟左邻右舍两个荷兰裔老绅士差不多一样粗鲁,一样讨厌,一样没有教养。就因为我买下了他们之间的房产,他们夜里便睡不着了。”“有些东西金钱是办不到的,”小洛克沃尔说道,心里有些沮丧。“听着,别这么说,”老安东尼吃惊地说。“我每次只为钱而赌钱。我查了百科全书,从头查到‘Y’,想找一个钱买不到的东西。下个星期,我打算把附录都查一遍。天底下我最看重的就是钱。你说说,什么东西用钱买不到。”“首先,”理查德回答,心里有点怨,“钱不能把人买进上流社会的小圈子里。”“啊!真买不到?”这位“万恶之源”的卫士咆哮着。“你倒说说看,要是当年第一代阿斯特没有钱买统舱票到美国,哪里还会有你们今天的小圈子?”

理查德叹了一口气。“我正要说这事儿呢,”老头说,已不像刚才那么大声嚷嚷了。“我就是为这把你叫来的。你有点不对头了,孩子。我留意你两个礼拜了。说出来听听。我想,24小时内我能搞到1100万,房地产不计。要是你的肝脏出了问题,‘逍遥游号’就停在海湾,上好了煤,两天之内起航去巴哈马群岛。”“你猜得不坏,老爸,相差不远。”“哈哈,”安东尼说,来了兴致,“她叫什么名字?”

理查德在图书室内来回踱起步来。这位粗鲁的父亲身上的友情和同情心,足以掏出他的心里话来。“为什么不向她求婚呢?”老安东尼追问道。“她会抢着要你呢。你有钱,有貌,为人正派。你的手是干净的,不沾尤里卡肥皂。你上过大学,不过这点她不会在乎。”“我没有机会,”理查德说。“创造一个呀,”安东尼说。“带她出去到公园里走走,或者乘干草马车夜游,要不,陪她从教堂走回家。机会!哼!”“你不知道社交的磨房是怎么运转的,老爹。她是转动磨房的一股溪流。她的每小时,每分钟,都是几天前就排定的。我一定得把那个姑娘弄到手,老爸,不然,对我来说,这个城市永远是漆黑的泥潭。而我又不能写信——我做不到。”“啧啧!”老头说。“你是想告诉我,凭我这么多钱,你还不能跟一个姑娘待上一两个小时?”“我已经拖得太晚了。后天中午,她就要乘船去欧洲,在那里待两年。明天晚上,我要单独见她几分钟。这会儿她在拉奇蒙特姑妈家。我不能上那儿去。不过,她允许我明天晚上备好马车,到中央大火车站去接她,她坐的是八点三十分到达的火车。我们会飞快驶过百老汇大街,赶往华莱克剧院。在剧院门厅,她母亲和同包厢的人在等着我们。你想,在那种只有六七分钟的情况下,她会听我表白吗?不会。而在剧院里,或者看戏后,我还有什么机会呢?没有。不行,老爸,这团乱麻,用你的钱是解不开的。金钱买不到一分钟时间,要不然,有钱人会活得更久。兰屈莱小姐出航之前,我没有希望同她交谈了。”“好呀,理查德,我的孩子,”老安东尼高兴地说。“现在你可以到你的俱乐部去了。幸好不是你的肝脏出问题。可别忘了常到庙里给财神老爷烧几炷香。你说金钱买不了时间?嗯,当然,你不可能出钱叫人包扎好‘永恒’,送到你的住宅,不过我看到时间老人路过金矿,脚后跟给石头磨得全是青肿呢。”

那天晚上,埃伦姑妈来了。她心情温和,多愁善感,满脸皱纹,被财富压得直唉声叹气。她的兄弟正看着晚报,她走到他身边,开始攀谈起来,话题是情人的苦恼。“他全告诉我啦,”安东尼兄弟打着哈欠说。“我对他说,我的银行存折由他支配。随后,他就开始说起钱的坏话来。说是钱帮不了忙,又说上流社会的规矩,是一群千万富翁扳不动的,动一码都不行。”“啊,安东尼,”埃伦姑妈说,“我希望你别把钱看得那么了不起。财富碰上真情实感就完了,爱情的威力实在太大。他要是早点讲该多好!她不可能拒绝我们的理查德。可是现在,我怕太晚了。他没有机会向她求爱了。你所有的金银财宝都不可能给你儿子带来幸福。”

第二天晚上八点,埃伦姑妈送来一个虫蛀过的盒子,取出一枚老式别致的戒指,给了理查德。“今晚戴上它,侄子,”她央求着。“是你母亲给我的。她说会给你的爱情带来好运。她让我等你找到心上人了交给你。”

小洛克沃尔虔诚地接过戒指,在小手指上试了试。戒指滑到手指第二节上停住了。他按男人的习惯,取下戒指,放进背心口袋。随后打电话叫马车。

八点三十二分,在车站叽叽呱呱的人群中,他逮住了兰屈莱小姐。“我们决不能让妈妈和其他人等候,”她说。“上华莱克剧院,越快越好!”理查德忠心耿耿地说。

马车一阵风似的经过第四十二街,朝百老汇驶去。然后,经过一条星光闪耀的小路,这条路把夕阳下柔软的草地和清晨岩石嶙峋的小山连接了起来。

到了第三十四街,小理查德急忙开启车窗,吩咐赶车人停车。“我掉了个戒指,”他爬出车子,抱歉地说。“是我妈给我的,我不想让它丢了。我不会耽搁你一分钟——我看到它落在哪儿。”

不到一分钟,他拿着戒指回到了马车上。

但就在那一分钟里,一辆穿越市区的车子正好停在了他们的马车前面。赶车人想往左面借道,但一辆重型快运车挡住了去路。他想往右边试试,却还得倒退,避让一辆不该停在那儿的家具运送车。他想往后退,但掉了缰绳,出于责任感开始骂骂咧咧。总之,他被堵在了车辆和马匹的一片混乱之中。

这是一次道路堵塞,有时候这种堵塞会突然弄得大城市里商业停顿,活动中止。“干吗不往前赶路?”兰屈莱小姐不耐烦地说。“我们要迟到了。”

理查德从座位上站起来,四下张望着。他看到了一条车辆的洪流,有大篷车、大卡车、马车、运货车和有轨电车,把百老汇、第六大街和第三十四大街的岔路口大片地方,堵得水泄不通,仿佛一个胸围26英寸的少女,硬要挤进22英寸的紧身褡去。而在所有的横马路上,各类车辆都急匆匆吼叫着全速驶向交汇点,闯入散乱的汽车群,刹住车轮,动弹不得,喧嚷声中又增加了司机的咒骂。曼哈顿的所有车辆,仿佛都挤轧在他们周围了。人行道上,成千上万的人在观望,连其中最老的纽约佬也没有见过如此规模的交通堵塞。“真对不起,”理查德入座时说,“不过,看来我们给堵在这儿了。一小时内拥堵缓解不了。都怪我,要是我没有掉戒指,我们——”“让我瞧瞧那个戒指,”兰屈莱小姐说。“既然没有办法,我也就无所谓了。反正看戏也没劲。”

那天晚上十一点,有人轻轻地敲起了安东尼·洛克沃尔的门。“进来,”安东尼叫道。他身穿红色晨衣,读着一本海盗冒险小说。

敲门的是埃伦姑妈,看上去像个头发花白不小心流落人间的天使。“他们订婚了,安东尼,”她轻声说。“她答应嫁给我们的理查德。去剧院的路上他们堵了车,费了两个小时,乘坐的马车才脱身。“啊呀,安东尼兄弟,别再吹嘘钱的力量有多大了。真爱的一个小标志——一枚象征爱情天长地久、超越金钱的小戒指,才是我们的理查德找到幸福的原因。他在街上丢了戒指,下车去找了回来。还没能继续赶路,就出现了堵车。他们的马车陷在里面的时候,他向心上人求爱,她当场就答应了。比起真诚的爱,钱不过是粪土,安东尼。”“好吧,”安东尼说。“很高兴这孩子如愿以偿了。我告诉过他,这件事我会不惜代价,如果——”“可是,安东尼兄弟,你的钱有什么用呢?”“姐姐,”安东尼·洛克沃尔说,“我的海盗陷入了倒霉的困境。他的船刚被凿坏,而他能很好判断钱的价值,不想任它沉没。我希望你让我把这一章继续看下去。”

故事到这儿该结束了。我也像读者诸君一样,满心希望到此结束。但是我们还得寻根究底,看看事实真相。

第二天,一个系圆点蓝底领带,双手红通通,自称叫凯利的人造访了安东尼·洛克沃尔的住宅,并立刻被接进了图书室。“好吧,”安东尼说,伸手去拿支票簿。“这锅肥皂熬得真好。让我想想——你预支了5000元现金。”“我自己垫了300元,”凯利说。“我得超出预算一点点。运货快车和马车,一般是5元一辆。但是大卡车和两匹马拉的车,却涨到了10元。电车司机要价10元。一些货车队要20元。警察宰得最凶,要50元,我付了两个,其余的都是20元和25元。可这不是干得很漂亮吗,洛克沃尔先生?幸亏威廉·埃·布雷迪不在室外的小小堵车队现场,我不想让威廉妒忌得心碎。而且,我们从来没有排练过。小伙子们很准时,分秒不差。两小时之内,连一条蛇都到不了格里利塑像下。”“这儿是1300,凯利,”安东尼说,撕下一张支票。“1000元是给你的,还有300元是你垫付的钱。你不会瞧不起钱吧,凯利?”“我?”凯利说。“我准会把发明贫穷的人揍一顿呢。”

在门边,凯利让安东尼叫住了。“堵车那会儿,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说,“一个赤裸裸的胖男孩,拿着弓,往四处射箭?”“嗯,没有,”凯利迷惑不解地说。“我没有看到。要是正像你说的,怕是我还没到那儿,警察就把他抓走了。”“我想这小家伙是不会在场的,”安东尼哧哧地笑着说。“再见,凯利。”

双面人哈格雷夫斯

诸位,彭德尔顿·塔尔博特少校是莫比尔人。他和女儿莉迪亚·塔尔博特小姐来华盛顿定居,在离最清静的大道50码的地方,选择了一幢供膳宿的房子。那是一种老式的砖砌楼房,带有门廊,门廊下直立着高高的白色圆柱。几棵伟岸的洋槐和榆树遮蔽着院子,一棵当令的梓树把粉红色和白色的花,雨点般洒在草地上。沿着篱笆和小径,是一排排高高的黄杨灌木。正是这个地方的南方风貌,让塔尔博特父女赏心悦目。

在这幢舒适的私家膳宿房,他们预订了房间,包括塔尔博特少校的一间书房。少校正在撰写一部书的最后几章,那书叫《亚拉巴马州军队、法院和法庭琐忆》。

塔尔博特少校是个很老派的南方人。在他眼里,现代社会很乏味,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内战前时期,那时,塔尔博特家拥有数千亩种植棉花的良田,以及从事耕种的奴隶;他们的家宅是酬宾摆阔之地,招徕的客人都是南方的贵族。他承继了那个时期的一切,旧有的自豪感、面子观念、老派的拘礼以及(你也许会想到的)服饰。

这类衣服,五十年内自然没有人做过。少校尽管个子很高,但行起派头十足却已过时的屈膝礼来,礼服的衣角照样拖到地上,他称这样的屈膝礼为鞠躬。这种服饰,甚至令华盛顿人都感到惊奇,虽然他们对南方议员的礼服大衣和宽边帽,早就习以为常了。一位寄宿者称这为“哈伯德神父”袍,的确,这套衣服腰高,下摆大。

少校的衣服怪里怪气,衬衣前胸的大块地方,都是皱褶和缠结,戴的是一根狭长的黑领带,领带的结常常滑到一边。在瓦达曼这样一流的膳宿房,这身打扮既讨人喜欢,又引人发笑。一些百货公司的年轻职员,自称常要“戏弄他”,让他谈最感亲切的题目——他亲爱的南方传统和历史。谈话中,他会随意引用《琐忆》这部书。但他们都小心翼翼,不让他看透心中的谋划,因为尽管他已经六十八岁,但入木三分的灰色眼睛会死死地盯着你,弄得其中最大胆的也很尴尬。

莉迪亚小姐是个三十五岁的老姑娘,圆鼓鼓的小个子,头发梳得溜光,紧紧地盘在头上,看上去更加显老。她一样是个老派人,但和少校不同,并没有抖露南北战争前的荣耀。她懂得勤俭度日的常理,家里一应账务,全由她打理,有人上门要账,也由她接待。膳宿和洗衣账单之类,少校很不屑,也很厌烦。这些东西不断送来,非常频繁。少校觉得纳闷,为什么不能在方便的时候一次性结清呢——譬如说,《琐忆》出版,付了稿费的时候?莉迪亚小姐会一面沉着地继续干手中的缝纫活,一面说,“只要钱还能维持,我们可以过一天付一天。要不,就得合在一起付了。”

瓦达曼太太的寄宿者几乎全是百货公司职员和生意人,白天大都外出,但其中一位,从早到晚都待着。这是个年轻人,名字叫H·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这里的每个人都以全名称呼他——他受雇于一家很受欢迎的杂耍剧院。近几年来,杂耍已上升到了备受尊敬的地位,而哈格雷夫斯又那么谦和有礼,所以瓦达曼太太不会反对把他放在膳宿者的名单上。

哈格雷夫斯是剧院里有名的多面手方言喜剧演员,擅长于演多种角色,德国人、爱尔兰人、瑞典人和黑人等。哈格雷夫斯雄心勃勃,常常谈起自己的宏愿,决心在正统戏剧中大显身手。

这个年轻人似乎迷上了塔尔博特少校。只要那位绅士一开始回忆他的南方,唠叨某些生动无比的轶事,哈格雷夫斯往往是听众中最专注的一个。

少校私下里称他为“演员”,并一度露出疏远之意。可是,这个年轻人态度随和,对老绅士的掌故显然又很欣赏,很快便把老绅士彻底俘获了。

不久,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少校腾出每个下午,把书稿念给他听。说到某些轶事,哈格雷夫斯会恰到好处地笑出声来。少校十分感动,一天对莉迪亚小姐说,哈格雷夫斯这个小伙子很机灵,对旧政权怀有真诚的敬意。谈起往昔的日子——要是塔尔博特少校愿意谈,哈格雷夫斯会听得入迷。

像几乎所有回忆往事的老人一样,少校喜欢在细枝末节上打转。他一旦描绘起老种植园主辉煌,乃至君王似的日子,就会沉思良久,回忆出替他牵马的黑人的名字,或是某件小事发生的确切日期,或是某年生产的棉花的包数。但哈格雷夫斯从来没有不耐烦,或者不感兴趣。相反,他会就那个时期生活相关的各类话题,提出问题,而且总能得到及时的回答。

他谈到猎狐呀,负鼠晚餐呀,黑人住处的方形舞会和黑人民歌呀,还有种植园屋子大厅举行的宴会,那时方圆五十英里内都发请帖;还有偶尔跟相邻的绅士们闹的口角;还有少校为了基蒂·查默斯跟拉斯白恩·卡伯特森的决斗,基蒂后来嫁给了南卡罗来纳开垦地的主人;还有莫比尔海湾奖金可观的私人游艇赛,以及老奴隶古怪的信仰、不节俭的习惯和忠心耿耿的美德——这一切都吸引着少校和哈格雷夫斯,两人一谈就是几小时。

晚上,有时剧院的事了结之后,年轻人上楼到自己房间,少校会出现在书房门口,躬着身子招呼他进屋。哈格雷夫斯进了房间,会看到一张小桌子上放着水瓶、糖碗、水果和一大束新鲜的绿色薄荷。“我想,”少校会这样开始——他总是一本正经的——“你也许已经发现,你的职责——在你就业的地方——是够艰巨的,使你,哈格雷夫斯,难以欣赏一个诗人写作时很可能会想到的东西,也就是给自然消除疲劳的‘甜浆’——我们南方的一种冰镇薄荷酒。”

看少校调酒也让哈格雷夫斯着迷。少校动起手来着实像个艺术家,也从来不改变操作过程。他捣碎薄荷的动作多优美!他估计的成分多精确!他多么讲究!多么周到!他添加了红红的水果,同墨绿色的合成饮料相映。然后,他把精选过的麦管插进亮晶晶的饮料深处,请你品尝,显得好客而又有风度。

在华盛顿住了大约四个月后,一天早上,莉迪亚小姐发觉他们几乎身无分文了。《琐忆》已经完稿,但是出版商并不理会亚拉巴马常识和智慧的结晶。父女俩虽然出租了莫比尔的一幢小房子,但租金收不回来,已经拖欠了两个月,而本月的膳宿费三天后就得付清。莉迪亚小姐把父亲叫来商量。“没有钱了?”少校露出惊奇的神色说。“为了这些小钱,三番五次把我叫来,真让人恼火。说实在,我——”

少校在口袋里找了找,只找到两块钱,又把它塞回背心口袋。“我得立刻着手解决这个问题,莉迪亚,”他说。“请你把伞给我,我马上到市中心去。区议员富尔汉姆将军几天前答应过我,会施加个人影响,让这本书早日出版。我这就到他的旅馆去,看看他想了什么办法。”

莉迪亚露出悲哀的微笑,看着他扣上“哈伯德神父”袍的扣子离去,又像往常那样在门边停下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晚天黑时他回来了。议员富尔汉姆好像已见过读稿的出版商。那人说,如果书中的轶事经过仔细删削,去掉一半左右,消除充斥全书的地区和阶级偏见,他可以考虑出版。

少校勃然大怒,但一见莉迪亚小姐,便遵守自己的行为规范,恢复了平静。“我们得弄到钱,”莉迪亚小姐说,鼻子上端露出一丝皱纹。“把那两块钱给我,今天晚上我要打电报给拉尔夫叔叔,问他要些钱来。”

少校从背心上部口袋取出一个小小的信封,扔在桌子上。“也许我欠慎重,”他和颜悦色地说,“不过,这点钱少得可怜,所以我买了今晚的两张戏票。这是一个写战争的新戏,莉迪亚。在华盛顿首次演出,我想你很乐意去看看。据说,戏里对南方的态度很公正。说实话,我自己也想看。”

莉迪亚小姐双手往上一甩,默默地露出失望的神情。

不过,票子既然已经买了,总得充分利用。于是,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剧院里,聆听着活泼的序曲,连莉迪亚也不由得想到,那一刻要让烦恼退居次位。少校呢,穿着洁白的衬衫和那件与众不同的袍子,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一头白发,梳理得卷曲溜光,确实显得高雅华贵。帷幕升起,开始了第一幕“一朵木兰花”,舞台上出现了典型的南方种植园场景,少校塔尔博特显得颇感兴趣。“啊呀,你瞧!”莉迪亚小姐大声叫道,指着节目单,挤了一下他的胳膊。

少校戴上眼镜,顺着她的手指,看起“演员表”那行字来。

韦伯斯特·卡尔霍恩上校:扮演者H·霍普金斯·哈格雷夫斯。“这就是我们那位哈格雷夫斯先生,”莉迪亚小姐说。“那一定是他首次登台,演出他自己说的‘正统戏剧’,我为他高兴。”

到了第二幕,韦伯斯特·卡尔霍恩上校才出场。他一上台,少校塔尔博特就哼了一声,两眼瞪直,仿佛泥塑木雕一般。莉迪亚小姐也含糊地小声尖叫起来,还揉乱了手中的节目单。原来卡尔霍恩上校化妆得跟塔尔博特少校几乎一模一样,犹如两粒豆一般相像。长而稀疏根部卷曲的白发;一副贵族派头的鹰钩鼻子;前胸皱巴巴满是缠结的宽大衬衫;狭小的领带,领结几乎歪戴到了一只耳朵下面,看上去完全是少校模样的翻版。此外,他穿的那件袍子,同少校那没有先例的衣服完全一样,使这番模仿真正到了家。这套服装领子很高,很宽松,法兰西第一帝国时代流行的腰身,密密层层的镶边,前下摆比后下摆长一英尺,这种袍子是不可能按别的式样仿制的。从那一刻起,少校和莉迪亚小姐着了魔似地坐着,观看一场仿冒塔尔博特的表演,恰如少校事后说的那样,看着一个高傲的塔尔博特“在腐败的舞台上,陷入惨遭诽谤的泥坑”。

哈格雷夫斯演来得心应手。他抓住了少校的细小特征,说话的腔调、口音、语调、自命不凡的架势,学得分毫不差——为了达到舞台效果,一切都作了夸张。他表演了那绝妙的鞠躬,少校深情地认为那是一切敬礼的典范。经他这一表演,观众中便突然爆发出热情的掌声。

莉迪亚小姐端坐不动,不敢窥视父亲。有时候,她会举起放在父亲身边的手,掩住脸,仿佛要遮盖自己的笑容,因为她尽管并不赞同这样的表演,但还是忍不住要笑出来。

哈格雷夫斯的大胆模仿,在第三幕达到了高潮。这是上校在自己“窝”里招待邻近种植园主的场景。

他站在舞台中央的一张桌子旁边,朋友们成群围着他。他唠唠叨叨,说着“一朵木兰花”中那段独一无二,富有个性的独白,一面熟练地给聚会调制冰镇薄荷酒。

塔尔博特少校静静地坐着,但气得脸色发白。他听着自己最好的故事被转述;他的宝贝理论和爱好被公之于世,细加描绘;《琐忆》中所反映的理想被戏弄、夸张和歪曲。他最喜欢讲的故事——他跟拉斯白恩·卡伯特森的决斗,也没有被放过,只不过讲起来比少校更富激情,更自负,更有生气。

独白以古怪、有趣、机智的小小演讲作结束,说的是制作冰镇薄荷酒的艺术,一面说,一面还用动作来帮忙。在舞台上,塔尔博特少校微妙而好炫耀的技艺,被再现得几乎分毫不差,从他十分讲究地处理香草——“即使是多加了千分之一谷粒的压力,先生们,你榨取的就不是这棵天赐植物的芳香,而是苦涩”——到精选麦秆。

本场结束,观众中响起了暴风雨般的欢呼声,对表演赞赏备至。演员刻画这类人物,那么准确,那么有把握,那么透彻,剧中的主要人物反而黯然失色。观众反复欢呼,哈格雷夫斯走到幕前鞠躬致意,他有些孩子气的脸,因为胜利的喜悦而涨得通红。

莉迪亚小姐终于回过头来,瞧着少校。少校薄薄的鼻翼,像鱼鳃一样扇动着。他把两只颤抖的手都放在椅子扶手上,要使自己站起来。“我们走吧,莉迪亚,”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恶的——亵渎。”

他还没能完全站起来,莉迪亚就把他拖回到了座位上。“我们要待到最后,”她断然说。“你难道想抖露原创的袍子,来为复制品做广告吗?”于是两人一直留到最后才走。

演出的成功,一定弄得哈格雷夫斯那晚迟迟才睡,因为第二天早饭和中饭时,他都没有露面。

下午3点左右,他轻轻地敲了敲塔尔博特少校的书房门。少校开了门,哈格雷夫斯双手捧着一大摞早报进了屋——因为太得意了,没有注意到少校的举止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昨晚,我非常成功,少校,”他得意地开腔了。“我有机会一显身手,而且我认为,获得了成功。《邮报》是这么说的:“他以荒唐的夸张、离奇的服装、古怪的用词、老式的家族自豪感、真正的好心肠、苛刻的荣誉感、可爱的单纯,来理解和刻画旧时南方的上校,在今天舞台的人物刻画上,可谓是最出色的。卡尔霍恩上校的袍子本身,就是天才的产物。哈格雷夫斯先生俘获了观众。“对一个首夜出场的演员来说,这番话听来怎么样,少校?”“我很荣幸,”——少校的口气,显得不祥地冷淡——“昨天晚上观看了你出色的表演,先生。”

哈格雷夫斯顿时神色慌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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