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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3 13: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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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木,石杰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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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来子

带来子试读:

丁五斤是个闷葫芦,本来话就少,坐牢以后话就更少了。话少,不代表他木讷、人笨,其实,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知道,谁都不喜欢闲话多的人。只说不干和会说不会干的人,到任何地方都吃不开。娃娃勤,爱死人。一句话,人,必须要有实干精神。所以,他把智慧和力气全用在了劳动改造上。他手脚勤快有眼色,一个人顶两个人用,甚是讨人喜欢。他自感自己今年干得不错,说不定会受到再次减刑的奖励。想到这些,他就暗自高兴。

一年一度的总结大会召开了。政委在台上做总结报告,讲了形势讲政策,讲了政策讲政绩,滔滔不绝,没完没了。五斤不爱听这个,形势大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自己就是在大好形势下要的饭,挨的饿,坐的牢。形势大好是人家的,不是自己的。饿着肚子看人家吃肉,不是自找罪受吗?不听他的。他感兴趣的是自己会不会受到年终表彰,会不会破例再次给他减刑。

政委在台上喷着唾沫星子,讲得口干舌燥。五斤却想着自己的心事。他关了耳朵,闭了眼睛,像达摩面壁似的,目中无物,耳根无声,只有心中在悟。忽而,有一团气顺着肠子往下窜,企图从屁眼往外钻。这可是个真家伙,不能不理会。就是达摩再世,他也得赶紧把这事给办了。五斤下意识地把屁股一抬,会场内便响了个大屁。听得出来,这屁不是自然放出来的,而是用了大力气才崩了出来。响亮而长久,还带着节奏。形状像糖葫芦,一个一个连成串;声音像旧时的锅驼机,“砰、砰、砰”一声连一声;又像池塘边蛤蟆求偶时发出的叫声,半里地外都能听见。

这屁声,盖过了政委的声音,打断了政委的报告。政委抬头朝屁响处看,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胆,这么放肆,这么不把政委当政委。满场的人哄堂大笑,不分男女老幼,不论犯人管教,都笑。唯独政委一人严肃。

政委一旁坐着的监狱长看不下去了,收起笑脸站起来质问:“是谁捣乱,站起来!”“是!”丁五斤忽地站了起来。“怎么会是你?”“报告,是我。对不起,我是无意的,一挪屁股,它就……它就……”

他没说实话。他是想着别的事,心不在会场,连开会听报告这档子事都忘了。想着想着就觉憋得慌,有小凳子堵着,想放屁放不出来,下意识地就用了猛力,把屁给崩了出来。他当然不敢实话实说,便吞吞吐吐瞎编起来。

政委知道丁五斤是个实诚人,相信他不是有意的,就把监狱长按回到椅子上。说:“小丁啊小丁,你可真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啊!”

政委这么一说,又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政委的讲话结束了,轮到监狱长宣布当年的授奖名单和授奖等级。丁五斤一下来了精神,支棱着耳朵倾听,一个字也不想落下。不错,有自己,还是最高奖,有物质奖,有精神奖,还有加分。五斤高兴极了,他掐算着,如果年初能给他上报减刑的话,所剩残刑就可以减完,自己就能出狱了。

回到监室,大家拿五斤说笑。“哎,政委表扬你一鸣惊人呢。”“你胆够大了,在那样的场合敢崩大屁,厉害!”“大喜呀五斤!你看你今天,啊,又是立功又是授奖,放个屁都惊人哩,比政委的报告都吃香。你说你多牛吧。”

闷葫芦也不敢再闷了,五斤忙说:“不敢胡说,让人家听到惹麻烦哩。”

他这一提醒还真管用,真的没人再乱说了。人人都有个怕的东西,他们也怕反映上去对自己影响不好。祸从口出,别把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小红旗”,让这张烂嘴给说没了。大家又回头替五斤担心,号长说:“看你那大屁放得震天响,连人家的报告都打断了,好像是成心捣乱似的,弄得人家好没面子。你说人家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五斤说:“我想不会,屁大的事,也值得计较?那也太没度量了。”“哈哈,说的是,真是屁大事儿。不过你可真行,好好的放的什么屁?放就放呗,还拉着腔放,怪嘛失眼的。不知你是咋想的?”

五斤很不好意思:“嘿嘿,你也觉得怪?实话说,我也觉得怪,谁知道咋回事,不由人么,嘿嘿。”

号长听得不耐烦了:“嗨,你们呀,真是小人长戚戚。啥事嘛,人家都没往心里去,你们自己倒没事找事,自己吓自己。关机关机,别说了。今天没干活,一身的劲没处使,闷得慌。五斤,你可是又得奖又受表扬,收获不小,不能就这么算了,该出点血请请大伙吧。”

号长表示赞同:“就是,管,不说屁的事了。二号长说得对,五斤,你是应该表示表示。”

五斤说:“我倒是想表示,可咱穷得叮当响,拿啥表示呀?”

二号长说:“这好办,先记下,等发了津贴再请。但是现在也不能饶了你,你给大家来一段秦腔,这总不费事吧?”“对对对,来一段。”号长附和着。

五斤挠挠头,有点不想唱的意思。大家的热情被点燃了,吵吵着要五斤来一段。五斤拗不过,勉强同意了。他从枕头下翻出个小本本,找了一段自己写的词儿,展在铺上固定好。又拿了洗脸盆和饭碗当板鼓和牙子用,敲了几下,就开唱了:

我的家乡在哪里,

我的根啊何处觅?

鸟儿累了有归巢,

五斤啊你可有故里?

我的阳光不明媚,

我的山川不青翠。

人人都说风光好,

我问世间何处美?

幸福的人们在歌唱,

自由的鸟儿在飞翔。

铁窗里的心啊好忧伤,

何日才能出高墙?

大富大贵我不想,

只愿身心都无恙。

苦尽甘来应有期,

平平安安度时光。

他是用苦音曲牌唱的,委婉深沉凄凉,字字句句都是情和泪。唱着唱着,就流泪了。唱罢,就木在了那里,迟迟不能从戏中拔出来。众难友也木然了,没人说话,都借五斤的戏词想自己的遭际。

监室门“哐”的一声打开了。“丁五斤,出来。”

管教干部传丁五斤,表情之严肃,声音之严厉,平时少见。

五斤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管教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他马上想到了放屁的事情,莫不是人家要秋后算账了?

丁五斤跟着管教来到值勤室,见政委早已正襟危坐等在那里,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预感大事不好。政委见五斤进来,马上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这更让五斤担心。他知道,越是有城府的人,隐藏得越深,他们整人的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但整人的程度却是深之又深,烈之又烈,惨之又惨。人家一不高兴,要取消对你的奖励和减刑资格,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五斤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坐在政委对面,等着人家发落。“你紧张什么?我能吃了你还是咋的?”政委笑着问。

五斤摇摇头:“没……没紧张。”“说话都打绊绊,还说不紧张?可我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呀!”“不不,不敢,我错了,请您原谅。”“你错啦?你错什么啦?”“我不该放屁。”“哈哈哈……你可真有意思,谁跟你说屁啦,你怎么还记着这档子事呢?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呀。”

五斤有些不好意思:“哦,你不是为屁事……不不,为这事来的?”“嘿嘿嘿,哎呀,我看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正面有负面,就看哪面大了。就说你们服刑吧,虽说得到了改造,得到了救赎,这是正的一面;可也磨掉了你们性格里应该有的硬气的一面,尊严的一面,这就是负面的了。人还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嘛。你说,就算是我为屁事来的,要长要短,你该怎么办?”

政委这么问,五斤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企图蒙混过关。

政委急了:“看看看,这就不像你五斤了。我告诉你,你应该大胆地对我说:政委,你可真小气,这点事也值得计较?我看你只能干屁大的事!爱咋咋的!你猜,我听后会怎么办?”

五斤说:“会发火呗!”“错!我会高兴,会很高兴。这说明你正气的一面没有被磨掉。服刑改造,不是要教化出一批批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小绵羊来,而是要培养出一批批有责任感、有担当的合格公民来。明白吗?”

五斤点点头,没说话。

政委接着说:“言归正传,说正事吧。我是过来巡查的,正好赶上你唱戏,就站在外头听。戏唱得不错,有那么点味儿,就是戏词不太好。是你自己写的?”

五斤点点头:“瞎写,没文化,瞎编的。”

政委认真了:“这不是有文化没文化的事,从戏词里能听到你的心声。我看你的心态还是有问题的。你应该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用积极、乐观、向上的精神状态面对社会、面对未来才对。”

五斤点点头,一言不发。

政委接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狱政科正在给你报减刑材料。如果能获得批准的话,就可以减掉你的全部残刑,你就可以提前出狱了。”

五斤露出了笑容:“谢谢!谢谢!谢谢政委的关心,谢谢干部们的教育!”“又来了,谢啥谢?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要谢谢自己。回去告诉他们,好好改造自己,人人都有机会。”“是,我一定告诉他们。”

政委点了点头,又说:“论年龄,我是你的长辈,我想以长辈的身份说几句话,不知你愿不愿听?”“我当然愿意。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叫你一声叔。”“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叔嘛,为什么要反对?可以,你叫吧。”“叔!有话你就说吧。”五斤是发自内心叫出来的,随着这一叫,两行泪水哗地就流了出来。

政委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五斤。五斤低头擦去泪水,清了清鼻腔,说:“让你见笑了。不知怎么回事,一叫叔,就哭了。”

政委的鼻子也酸了,他点着头说:“理解理解,这没什么,正常的。”

五斤抬起头看着政委,说:“我没事了,你说吧。”

政委说:“刚才听了你的戏,觉得你很消沉,还陷在深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就想跟你谈一谈,或者说互相交流吧,想帮你释放释放胸中的忧伤,把你从对往事的记忆中拽出来。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和你的看法不同。五斤啊,你知道不,不光是你,其实每个人一辈子都不容易。从古到今,概莫能外。人人都有坎坷,大小而已;人人都有苦难,只是轻重不同。坎坷也好,苦难也罢,都是财富,不是包袱。你把它当成财富,它就能催人奋进,人生就有动力;你把它当包袱,它就会压垮你,你就处处不顺心,处处有阻力。人要有胸怀,拿得起放得下。不要仇视社会,不要嫉恨他人。仇恨没有出路,没有未来,没有幸福。摒弃仇恨,你的胸怀就会坦坦荡荡,你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觉得生活很有意思,人生很有意义。我真诚地希望你放下包袱,忘掉仇恨,往前看,你的人生命运绝不会比别人差。我说这些,你信不信?”

五斤点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人来到世上,不免要受些罪,可人不是为受罪才来到世上的。不管命运如何,人都要朝前奔,其实命运就在自己手里握着的。你的话我信。”“这就对了,你要是能这么想,这一遭罪就没白受。我相信你会有出息的。好了,不早了,你回监室吧。”

管教把五斤送回了监室。

号长问五斤:“挨剋了没?”

五斤说:“没有。人家是好意,说我太消沉,让我振作起来。”“就是,你唱的那戏词,我听了心里都难受。你都是要出去的人了,应该高兴才是。苦大仇深的,到底为啥吗?”

五斤摇摇头不吱声,默默地回到自己床前。

二号长说:“五斤,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也没听你说过自己的事。人家李奶奶临行前还要痛说革命家史呢,你要走了,也痛说痛说?”

号长瞪了二号长一眼:“臭嘴,李奶奶是上刑场,五斤是要自由了,胡比啥呢。”

二号长忙道歉:“呸呸呸,说错了,说错了,对不起。那咱就喜说革命家史,喜说。”

五斤说:“人家说的是革命家史,光荣得太太哩。咱说啥?说吃一锅一炕——稀屎呀?”

号长说五斤:“这你就不对了,人间百态,都是生活状态。‘稀屎’也是史,跟革命史一样都是人生历史。”

二号长很是赞同:“对对对,这话我爱听。‘稀屎’怎么了,也是人类历史,我敢说,‘稀屎’比‘干屎’、正史、光荣史更多,更能反映社会真实。要是有人铺排整理呀,照样能登堂入室。你就说说咱的‘稀屎’吧。”

五斤看了看大家,问:“你们真想听?”

众人齐答:“想听。”

五斤挪到中间的床铺上坐下,说:“那就说说。咱们有言在先,说好说坏,不准你们笑话。答不答应?”

号长说:“你就说吧。一个个都这熊样了,谁笑话谁呀!”“好,那我就说。你们都说我消沉,不错,我是很消沉。可你们不知道,我是在屈辱和痛苦中长大的。从我记事时起,我就跟着母亲要饭,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到哪里去。我问母亲,我们的家在哪里,我父亲在哪里?我妈说,父亲病死了,家也没了。再问,她就什么都不说了。就这么着,一路要来,一路要去,听惯了骂声狗叫声,看惯了白眼和黑脸……二

黄昏时分,乡间的小路上,一对母子迈着沉重的步子前行。母亲拄根棍子,背着小包袱,面色灰暗,神情倦乏,一缕头发从眉间耷拉下来,粘在鼻梁上,一副落魄的模样,甚是可怜。小男孩拉着母亲的衣角,拖着步子机械地行走着。他眼睛时开时闭,无精打采,路边和荒野的新奇事也不能把他唤醒。他一定是累到了极致,才会这样。他们走到一孔敞着口的土窑洞前停下了。这土洞子高不足五尺,宽不过两米,进深也就两

米,是农民们为了避雨,或者是为了照看庄稼挖下的。母亲在窑洞前看了看说:“孩子,咱们歇歇脚吧。”

母亲钻进土窑,枕着包袱就躺下了,哆嗦着,呻吟着,也不管儿子如何安身。小男孩随后也钻了进去,依偎在母亲的身旁睡了。

母亲伸手搂过孩子,说:“乖,妈不舒服,身子沉得很,走不动了,咱们就在这儿休一宿吧?”“嗯。”孩子伸手摸摸妈妈的头,“妈,你发烧啦。”

妈妈安慰说:“不要紧,躺一会儿就好了。”

孩子说:“包袱里不是有药吗,你吃点药吧?”“嘿嘿,你忘啦?打狗的时候,让狗把包袱给叼去啦。”“哦,我忘啦。”“妈渴得很,你去前面村子给妈讨口水喝吧。快去快回,别让妈担心。”

孩子答应着,从包袱里取了碗进村。村头第一家大门敞开着,孩子走进院中大声问道:“家里有人没?”“谁呀?”一位中年农民随声出了屋。

孩子客气地央求道:“大伯,我是要饭的。我妈病了,给点水喝吧。”

主人打量着孩子,没说话,进屋提了暖水瓶出来给孩子倒水。

孩子谢过主人,端着满满一碗水,小心翼翼地转过身,碎步慢行,生怕把水洒了。尽管小心再小心,水还是洒了一地。

主人看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动了同情之心:“等一下,孩子,你妈在哪儿呢?”“在村外的小土窑里。”“不要拿碗端了,你带我去。”主人回到屋里,提了个小黑瓷罐出来,跟孩子一同来到了小土窑。

见有人来,女人赶紧坐了起来,客气地说:“大哥,麻烦你了。孩子不懂事,竟劳大哥跑来。”“快别这么说,不麻烦。你怎么了?”“有点感冒,走不动,就在这里歇下了。”“唉,可怜人啊!这儿不行,还是进村吧。你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咱们进村。”主人拿出两个馍,又盛了小米粥给他们母子吃。女人是千谢万谢,自不必说。

吃罢饭,主人领着母子二人进了村。村头有一孔大砖窑,与村子隔一条马路,相对独立,村里用它储藏麦草。麦草已经消耗了大半,前半部分已是空空荡荡。靠窗有个土炕,炕上铺满了麦秸。主人就将母子二人安顿在这里,说:“先在这里将就一宿吧。我回去拿条棉被来,再给你拿些药。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女人又是千谢万谢。

次日凌晨,一位中年汉子挑着大草笼来取麦草,一进门就看见炕上躺着两个人,吓了一跳:“你们咋在这里,你们是谁?”

女人忙说:“大哥,我们是要饭的。昨天我病了,烧得厉害,有位大哥把我们领到这儿。不妨你的事吧?”

汉子说:“没事,你们歇着,我装了草就走。”他利索地装满了两笼草,临走时问:“病咋样了?要不要找医生看看,别耽误了。”

女人说:“不用看,扛扛就过去了。一个要饭的,哪有钱看病啊!”

汉子又问:“有吃的没有?别再饿着,还有娃呢!”“不麻烦了,中午我去要点儿就有了。”

汉子说:“要啥要,中午我给你送些吃的来,你好好歇着吧。噢,对了,你别在这里生火,里边是草,容易着火。”

女人温和地说:“知道了。谢谢大哥关照,还是好人多啊。”

中午时分,昨天领他们母子住进这里的那位大哥,带着午饭,领着村里的赤脚医生来到草窑。“大妹子,这是我们村的医生,让他给你看看吧。”

女人有些抹不开:“大哥,真不好意思,你还请了医生来,让我说什么好!”“不说不说,什么都不说。先让大夫看看,该吃药吃药,该打针打针。”“大哥真是好人哪。可是,我没钱给人家,还是不看了吧。”

医生说:“要不了几个钱,不用你掏,你不用担心。”“那就依你们,看看吧。”

医生给女人看病,大哥给孩子盛饭。这时,担草的汉子也带了午饭来。

医生问:“白旦,你咋也来了?”

担草的汉子叫白旦,是村里的饲养员。他说:“我早上来担草,看见这娘俩没吃的,送些吃的来。白平哥,这母子俩是你领来的?”

领这对母子进村的大哥叫白平。他说:“就是。出门在外,病倒在路上,怪可怜的,我就把他们安顿到这里了。你拿的什么饭?”“没啥,面条、油馍。”“比我的好,让娃吃你的吧。”

两人的对话,女人都听到了。她说:“你们这儿的人可真好,这位大哥也送饭来。孩子,快谢谢两位大伯。”“谢谢大伯。”“不用谢,赶紧趁热吃。”

医生备好了药,对两个男人说:“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我给她打一针。”

白平、白旦出门回避。

打完针,医生又叮嘱道:“按时吃药,过两天就好了。”

医生要走了,白平问:“一共多少钱?”

医生把白平拉到一旁小声说:“算了吧,又不是给你看病。我把这钱冲到‘五保户’的药费里去,也算是积德行善吧!你可别到处乱说。”“我傻呀,放心好了。你这是帮我,我不会乱说的。谢谢你,你走好。”

医生走了。白平、白旦留下来照看女人母子吃饭。

白平问:“孩子,几岁了?”“九岁了。”“叫什么名字?”“丁五斤。”“嘿嘿,五斤?生下来五斤重吧?”

女人笑了:“让你们见笑了。怀他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他能长得大吗?在娘肚子里就挨饿,可怜啊。”

白旦说:“各家都一样,能顺顺当当生下来,平平安安养活大,就不容易了。”

白平又问五斤:“上学没有?”“没有。”“这可不行,长大了没文化怎么行。要让孩子上学,不能耽误了孩子。”

女人难为地说:“大哥说的是。可我这情况,有什么办法,唉……”

白平问女人:“五斤他妈,你们是啥地方人,为啥出来要饭?”

女人面有赧色,支支吾吾不想回答。

白平见女人不想说,好像有什么忌讳,忙岔开话题说:“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歇两天就好了。”又对白旦说:“咱们走,让他们娘俩歇着吧。”白平、白旦离开了草窑。

他们刚一走,就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五斤母子来此歇脚,对孩子们来说可是个新鲜事。他们跑前跑后,叽叽喳喳,想见识见识外地来的人是什么模样。母亲吃了药躺下了。五斤也不认生,就蹲在门前看孩子们玩耍。孩子们见五斤蓬头垢面的样子,也不敢近前,就在远处唱起歌谣来:

拉吧吃(叫花子·方言),推车子,

尻子一拧一节子。

拉吧吃,担担子,

前后都是瓦罐子。

拉吧吃,进了庄,

家家户户狗汪汪。

拉吧吃,赶紧走,

前边有块金砖头。

拉吧吃,狗尾尾(读音‘义’·意思不变)

……

五斤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只觉得像宣传队说的快板一样,顺溜好听,就痴痴地笑起来。远处大点的孩子就喊:“他们骂你呢,你还笑,真是个傻子。”五斤这才知道自己受了侮辱。他捡了根棍子,朝这帮孩子打了过去。孩子们骂了人,自知理亏,一窝蜂似的跑了。没跑多远,他们又拐了回来,继续唱。

中午时分,白平从地里回来路过草窑,见孩子们欺负五斤,就大喝一声,将他们赶跑了。他安慰五斤说:“别理他们,一帮赖小子,赶快回屋照顾你妈去。”五斤点了点头,回了屋。三

白旦在槽上喂牲口,白平来找他,一见面就说:“白旦,那要饭女人的病好了,想走了。”“走叫人家走呗,还能常住咋的。”

白平问:“这都跟人家交往好几天了,你就没点啥想法?”

白旦放下搅料棍,装了一锅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了一团浓浓的青烟。他坐到炕棱上闷闷地吸着烟,没有回白平的话。“咋不说话?是抓到你的痒处了,还是没听明白?”

白旦磕了烟,慢腾腾地说:“好我的哥呢,咋没听明白,听明白了。其实我挺喜欢这女人的。打从第一次给她送饭我就有了心病。这女人挺有女人味的,病好以后,气色好了许多,脸红扑扑,还蛮好看的。不瞒你说,我动过心思,可回头一想,人家是遭难路过这里,咱动这心思不是乘人危难嘛。”

白平摆摆手说:“不不不,不是乘人之难,说实话,咱是帮她呢。这两天我慢慢地从这女人口里探出点风来:这女人的男人几年前病死了。房子是租住的,男人死后,她交不起房租,人家就把房收了。她没办法,就领着孩子

处讨饭,是个没家没业的单身女人。我问她没再找个人家。她说,带着个孩子不好找,一直到现在还是单身。你看,你也是单身,又拖着两个孩子,没有个女人咋行?我就想,要是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该是多好的事。你有了个完整的家,她也有了归宿,不用四处流浪了。你要是同意,我就做个月老,给你们撮合撮合,你看咋样?”

白旦还是很担心:“我怕不行,你看我要啥没啥,过去也没少找,可人家一看我这家境就吓跑了。这女人自己还带了一个娃,到时候一大家子,这日子还过得下去不?人家肯定不愿意。”

白平说:“还没说呢,你咋知道人家不愿意。再者说,就她现在这情况还能挑别人?”

白旦想了想说:“倒也是。只要人家没意见,我没啥说的。你去问问,看她是啥态度。”“这就对了。我去给你问问,估计没啥问题,看来这喜酒是喝上了。”

白平从饲养室出来,直接来到草窑。

斤正在屋外用树枝在地上练字,见白平来了,就对屋内喊道:“妈,大伯来了。”

女人迎了出来:“大哥来了,快到屋里坐吧。”

白平进了屋,五斤也跟了进来。白平挡住五斤说:“你到屋外写你的字去,我跟你妈说几句大人的话。”五斤很听话,又到屋外练字去了。

白平在炕沿上落了座,寒暄过后就说:“大妹子,别走了,就留在我们这里吧。”

女人感到莫名其妙,疑惑地问:“白大哥,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白平说:“那我就直说了。你觉得白旦这人怎么样?”

女人明白了白平的意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拽着自己的衣服,环顾着自己的身子说:“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白大哥这人吧,确实不错。可是,你看看我这样子,一个要饭的,还带个孩子,别委屈了人家。”

白平说:“要饭怎么了,人一辈子谁还没个难处?我就要过饭,我爹也要过饭,皇帝老儿朱元璋也要过饭,都是给生活逼的,这不丢人。你就说你对白旦印象可好?愿不愿意和这个人一起过日子?”

女人沉默了。

白平接着说:“你带着孩子东奔西走的总不是个事,吃苦受罪不说,孩子连个书都念不上,啥时候是个头呀?而白旦呢,老婆死了两年了,也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男孩

来岁,跟你的孩子差不多,女儿五

岁。人是个好人,队里能让他喂牲口,说明他是个老实可靠的人,能干的人,就是家里没个女人打理,乱糟糟的,连口热饭都吃不到嘴里。你要是愿意留下来,你们就一起过。你们都给了对方一个热乎乎的家,谁不欠谁的。有了家,你也不用东奔西跑了,孩子也能上学了,真是两全其美的事,你看怎么样?”

女人开了口:“他是啥意思?”“我先跟他说的,他没意见,就看你的态度了。”

女人说:“大哥,这个太突然了,你容我想想好不好?”

白平:“当然要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信儿。”

白平又回到饲养室。白旦忙上前迎着问:“咋样?她是啥意思?”白旦扑得急,差点跟白平脸碰脸,呼出来的气直喷白平的脸面。

白平闪过一旁笑道:“看把你急的,跟我拜堂呀?”

白旦傻笑道:“嘿嘿,你不说我还不想,你一说我还真有点急,觉得这是桩美事,不能黄了。”

白平告诉白旦说,还得等等,让人家考虑考虑再说。

白旦急了:“哎呀,都这岁数了,扭扭捏捏,行就行,不行就不行,有啥好考虑的?这不是耽误事儿嘛。我的好哥哥,你要多美言,不能叫这事黄了。我刚把火烧起来,别给浇灭了,唉,急死个人。”

白平觉得好笑:“看你那样,一个女人把你弄成这样。要是不成,你还死呀!”

白旦说:“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没女人心慌不说,家里乱

糟的不成个样子,那过的是啥日子嘛。”“知道知道,别诉苦了,再急也不在乎这几天嘛。”

白旦说:“主要是没定下来,心里没底,要是定下来,等个十天半月的也没啥。”“这倒是。要不这样,你中午做些好吃的给她送去,顺便聊聊,给自己加点分。这样一来,她就好做决定了。”“有道理,我去。你帮我照顾一下牲口,我现在就回家弄饭去。”没等白平答应,他就把搅料棍往白平手里一塞,一溜烟跑了。白平追身骂道:“你小子,重色轻友。”白旦走了,白平就留下来伺候牲口。

傍晚时分,女人回话了,同意和白旦结婚。她让白平转告白旦。

白旦得知后很高兴,乐得不知说什么好,恨不能马上把五斤母子接回家。白平说:“别光顾着高兴,要办的事多着呢。”“不就是摆个酒席,乐一乐吗?这事好办,都是二婚,不讲究,越简单越好。”

白平摇摇头说:“酒席倒是小事。我问你,你知道这女人是啥来历,啥身份?结婚证咋办?人家要问你,你怎么说?你是根红苗正的革命群众,那些闹革命的头头脑脑,能让你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结婚吗?”

这一问,白旦不知如何回答了:“这我没想过。”他想了想,问,“结婚的人多了,没见过谁查什么来历呀,怎么到了我这儿,就问起来历来?”

白平说:“不一样,人家是年轻人成亲,双方都有门有户的,知根知底,有啥好查的。”“倒也是,那我跟队里说说。你也帮我说说。”“你先去说,不行的话,我再去。”

吃罢晚饭,白旦到队长田仓家说事。寒暄过后,白旦说:“队长,想求你办个事。”“啥事你说。”“你知道,有个要饭的女人住在咱们草窑。那女人是个寡妇,我想娶她做老婆,想请你给开个证明,让我把结婚证领了。”

田仓哈哈大笑:“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你是贫农,革命群众,根红苗正,怎么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结婚,你别弄出阶级斗争新动向来。我是队长,又是‘革委会’委员,不能看着你滑溜到糜子地里去。”

白旦把自己知道的女人的情况告诉了田仓,说:“没问题的,我保证她是个好人。结婚又不是什么政治上的事,人好就行,管人家那么多干啥。”“唉,好白旦呢,现在干啥不查个祖宗三代?你说她是好人,都是听她自己说的,那能相信?谁不是把自己往好的说哩。要是自己说了算,那还要组织调查干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开证明,我可不敢。”

白旦又缠了半天,田仓就是不松口。他有些不耐烦了,口气变得严肃起来:“就是说,你不同意我们结婚?”

白旦这么问,田仓有些恼:“话不能这么说,我凭啥不让你们结婚?我是说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没法开证明。你知道她是啥出身?是好人还是坏人?有没有政治问题?”

白旦强辩说:“当然是好人,我敢保证。你想啊,只有好人才要饭哩,瞎人哪有要饭的。再说,我就是个普通农民,就是把我瞎了(方言,坏了的意思),对国家、对革命也没啥影响么。我只管她本人人好就行了,我管人家啥出身。”“你不管可以,我不管不行。上头追查下来,我得负责。”

白旦有些沉不住气了:“噢,上头不准人家结婚?你负责毁坏人家的好事?那好,你把这事搅黄了我不怪你。我自己找的不行,革命的负责同志,就请你给我这革命群众同志发个老婆吧。”

田仓瞪了白旦一眼:“胡说啥呢,找老婆是私事,你自己找。”

白旦较上了劲:“咋又成私事了?我找了,你不让;让你发你又说让我找。你这不是成心刁难革命群众吗?你还是领导,是委员呢,咋能干这混混事嘛。”

田仓脸都气白了。这可真是饥不择食,什么人他都敢娶,娶不娶是他的事,自己不能犯错误,让人抓辫子。于是说:“你也别生气,别怪我,这证明我不能开,这里边的事多着呢,你不懂。”

白旦愤愤不平,忽地起身,甩门而去。

田仓老婆说田仓:“你看你,又把人得罪了,何苦呢!”

田仓说:“咱就干的是得罪人的事,有啥办法,我不能一错再错。”

田仓老婆突然拉下脸:“一错再错?你啥时候办啥错事了,我咋没听说?你这话是啥意思,你说明白一点。”

田仓忙解释:“没啥意思,你不要太敏感,我绝不是说你呢。”“说我?我有啥可说的?哎,你这么说,就是不打自招了。说说,我让你犯啥错了?”

田仓不说话,扭头就想走,老婆一把揪住他:“你不能走,说清楚再走。”

田仓无奈,就说:“还不是你家的成分问题,人家老抓我的辫子。”

老婆不依了:“我告诉你,当初是你死乞白赖地要娶我,不是我上杆子找你。现在后悔了,早干啥去了?”“谁说我后悔了?你不闹行不行!你有完没有?我连个话都不敢说了?在外头不敢说,在家里还不能说呀?”“谁不让你说话了?啥都能说,就是不能说这事!”“好好好,不说不说。”

白旦出了田仓家门,漫无目的地溜达着,边走边想,越想越气。田仓简直是胡说哩么。我是男人,人家是女人,结婚就是男女之事,咋不行?我们年龄也差不多,没啥不合适的;从血缘上说,我们不是一个姓,谁不知道谁,八竿子够不着,绝不是近亲,有啥不行;从感情上说,虽说还很生分,可她有情,我有意,是两厢情愿的,谁也没逼谁,这就行了,还要咋?老一辈哪个不是这样,先结婚后恋爱,个个生儿育女的,不都过得好好的吗?田仓他妈的尽胡说,难道说地富反坏右家的女孩子就不能嫁人了,哪有这样的规定?再说,贫下中农家的女孩子就一定好,地主家的女人就一定坏?我看不见得。你田仓自己不就在土改时娶了地主家的闺女吗?你娶得,我就娶不得?再说人家还不一定不是好出身呢。我一个农民,不入党不提干,不当兵不招工,身处社会最下层,只要人好就行,两厢情愿就行,管她是啥身份呢。想着走着,走着想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草窑门前。房内没有灯光,没有声响,五斤母子已睡下了。此刻,他有一种感觉,好像来到了自家门前,屋里睡着的是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好温馨,好甜蜜,好幸福。这感觉黏住了他,他想离开,却迈不开步子,舍不得这里的气息。不走吧,也不合适,一个单身男人,黑灯瞎火地摸到一个单身女人门前,算是怎么回事?走不舍,留不是,他犹豫了。他摸出烟袋,蹲在窗下点烟抽,火光一闪一闪的,惊动了屋里的人:“谁呀?”“是我,白旦。我没事,你们睡吧。”“我还没睡。我给你开门,你进来吧。”

女人点上灯,开了门。白旦进了屋。“大哥,这么晚还没睡?”

白旦神情紧张地说:“习惯了,喂牲口的瞌睡都浅,出来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女人看出了白旦的紧张样子,偷偷笑了:“坐下吧,我给你倒碗水喝。”

白旦忙说:“别忙活了,我不习惯晚上喝水。不倒了,你也坐吧。”

女人回到炕上坐了,两人唠了起来。

几句开场白后,白旦憋足劲儿说:“既然赶到这儿,我也不绕弯子,就说说咱们的事吧。”

女人温情地一笑:“你说吧。”

看见了女人的这种笑,白旦心里一喜。没想到,她竟这么迷人,这么好看,立时觉得甜蜜蜜的,疼爱之心油然而生。他的第一个女人是父母包办娶回家的。两人婚前没见过几面,更没有单独在一起待过。在一起的时候,精神都是高度紧张的,生怕露出什么破绽给人家看见,哪有什么心思欣赏佳人美色。见几面后,还没等两人擦出火花,就黑灯瞎火地钻到了被窝,干起那实实在在的生儿育女的事,现实而实惠。什么叫爱?什么是男女感情?他既不知道,也没体会。现在一看她,主要的还是敢直面地看,欣赏地看,才知道女人还有这面如桃花、柔情似水、勾人心魄的美妙一面。才知道不光是面面上好看,还有一种内在的东西挠人心。我的妈呀,要不是遇到这个女人,这辈子怕是耽搁了,连女人的味儿是多样的这件事都不晓得。他越看越爱,越想越舍不得,就暗暗下了决心:非娶了她不可,谁也别想阻拦。

女人等了半天,不见白旦开口说话,就催道:“你不是要说事吗,怎么不说啦?”

女人的话唤醒了他,把他从美好的憧憬中拽了出来,他乌拉了半天才说到正题:“刚才我去队长那儿要求开证明,可他一口回绝了,不给开。”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不给开就算了吧,你别为难。我明天就走,不会怪你,也不会拖累你的。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还能为啥,现在这形势你又不是不知道,瞎折腾呗。说你来历不明,不敢保证你是好人。”“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白大哥,那你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误会了,这是人家说的,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是想告诉你,我是铁了心要娶你的!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愿意把你娶回家。我担心的是怕你将来受不了。你想啊,咱们两个不顾人家的反对结了婚,可能会给咱们带来一点儿麻烦,可能会有人笑话你我,给我们小鞋穿。我一个大男人是无所谓的,可你一个女人家,只怕你受不了。我要对你负责,不能瞒你。如果你怕,那咱就不说了;如果你不怕,咱就把事办了。不过你得有思想准备,以后万一遇到麻烦事,你就得多担待点。”

女人想了想说:“大哥,你是个好人。你愿意为我一个要饭的女人受委屈,我还有啥说的。要饭这几年,啥苦我没吃过,啥罪我没受过,啥脸我没看过,不怕。只要你没意见,不嫌弃,我没问题。”

白旦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坚强,心里甚是感动,说:“那就这样定了,管他开不开证明,我们在一起过日子,气死他狗日的。”

女人点头应允了。她看了看孩子,孩子睡着了,就小声说:“话说到这儿,我就不瞒你了,把我的身世来历都告诉你,你掂量掂量,看看愿不愿意接受。咱把话说在前头,有一条你必须做到。”

白旦问:“做到什么?”

女人说:“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五斤。”

白旦点点头:“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女人说开了自己的身世:“其实很简单,我就是一个农家妇女,是你们临县人,全名叫丁秋香。孩子叫丁五斤,随我姓。十年前,我还是姑娘的时候,去到乡中学上识字班,爱上了一个中学教师,他也爱我,我们就偷偷地谈起恋爱。他是城里人,他父母极力反对他和一个农村姑娘结亲。他呢,既不敢不听父母的,又舍不下我,我们就一直保持着恋爱关系,想着有一天会说服他父母,让我们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来,我不小心就怀孕了。你知道,未婚先孕,这是多丢人的事啊。我父母发现了,就逼着问是谁干的,拗不过,我就说了。我父亲知道后就去学校大闹,还逼着我说是那老师耍流氓强奸了我,这样就可以给我们挽回一点颜面。被迫无奈,我只好这么说了,这下可了不得,公安局把他抓了,说他是反革命强奸犯。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咱不能害人,就去公安局说了实情,公安局就放了他。因为这件事,他丢了工作回了城。而我呢,就更惨了,父母逼我打掉孩子。我想,我们毕竟爱了一场,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孩子就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再说,孩子没罪,不能这么毁了他,我就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将来看见孩子就是看见了他,一辈子再也不嫁人了。我躲到我姐家偷偷地生了这个孩子。过了几年,姐姐家也待不下去了,就出来要饭,一要就是六年,直到现在。我的情况就是这些。你要是能接受,咱们就成亲。要是接受不了,那就算了。能认识你们,得到你们的帮助,我已经很感激。再想那么多,就太贪心了。”

女人的叙说,倒感动了白旦,他马上表白说:“接受,完全接受。说起来这也没什么呀,有啥不能接受的?我倒觉得你是个有主意、有情义的人,是受了委屈、受了难过、值得人同情的人。我也看出来了,你确实是个刚强的人,有担当,主意正,就是男人也不一定能做到你这个样子,真了不起,比我强多了。我就想要这么个女人帮我持家,我欢喜得很哩!起初,我还担心你受不了打击,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什么来历不来历的,不管。”

白旦的表白让女人高兴,却又不好意思地说:“刚强能当饭吃呀?要了几年饭,实在是累了,还是有个家好啊!”“那当然,东跑西颠的总不是个事。但凡有办法,谁愿意要饭呀!噢,对了,这几年你在外头受难过,咋不去找那老师呢?你带着他的孩子去找他,他敢不认?”“没有,人家都恨死我了,找啥找。再说,人家成了家,也是一窝子人了,我再去找,不合适。”“是那么个理儿。这下好了,咱们在一起,重敲锣另打鼓,好好过日子。你这么要强,又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想没有什么能难住咱们的。”

女人说:“是啊,你刚才说的冷眼啊、嘲笑啊、穿小鞋啊算不了什么。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有啥好笑的。再说,你也管不了人家的嘴,爱说啥说去。”

白旦说:“这就好。那咱们就定下了,择日子办几桌酒席,把事办了。”“别破费了,这年龄,都当爹当妈的人了,还图那个。”“那不行,我还就是要讲究讲究,热热闹闹,明媒正娶,看他能怎样。”“嘿嘿,随你。”

五斤醒了,哼哼着要撒尿。白旦伸手去抱孩子,不小心撞翻了油灯,屋里漆黑一片。白旦一躲闪,与秋香撞了个满怀,他就趁势搂住秋香要亲人家。女人很是善解人意,她感到了白旦的气息,也知道白旦想干什么,就顺着势往白旦怀里钻,还主动把热唇往白旦口边送。白旦受到鼓励,胆子更大了,力道更猛了,他死死地搂住女人,用力地嘬着女人的唇舌。两人的呼吸粗重得像风箱,嘘嘘嗨嗨,哼哼唧唧。

突然,两个汉子冲了进来,把白旦逮了起来。孩子吓得嗷嗷叫,女人大声骂道:“土匪,你们要干什么?”

白旦也喊道:“我是穷光蛋,没钱,绑我干什么!”

此刻,基干民兵连长白林提着马灯出现在门口。

白旦见是白林来抓自己,破口大骂:“白林,我日你妈,你狗日的想干啥!”

白林上前踢了白旦一脚:“日你妈!你干的好事,还敢骂人。”“我干啥了?我干啥关你屁事,你凭啥抓我?”“干啥你自己知道,都叫人逮到炕上了,还他妈嘴硬。统统带走!”

几个民兵七手八脚把白旦绑了。他们把白旦和秋香母子押到了大队部,分别关进两个房间。

白林先审问白旦:“白旦,老实巴交的人,咋会干这种事,老老实实把你俩人的事说出来。贫农后代,革命群众,咱不怕犯错误,只要敢于承认错误,勇于改正错误,还是好同志嘛。”

白旦一肚子的火气:“改你妈,你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啊!我干什么了?你看见了?你还有资格捉奸呀?你咋不把自己抓了呢?你和徐寡妇钻到一起,你以为人不知道啊!赶紧放我回去,否则,我跟你没完。”“放你妈的猪臭屁,我和徐寡妇你看见了?你再胡说撕烂你的嘴。放你?想得美,你不说清楚,就别想回去。还跟我没完,你想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谁审谁,是谁让人抓了现行?”

白旦一百个不服气:“你少栽赃陷害好人。我告诉你,我们什么都没干。灯是我不小心撞倒了,刚要找灯,你们就闯进来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是弄到公社,弄到县上,老子也不怕!我看你能把老子咬了。”

白林见白旦比自己还厉害,谁审谁都颠倒了,真想耍耍二杆子脾气,好好整整这家伙。可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把白旦怎么样,于是说:“好好好,你厉害,我不问你了,你冷静冷静,消消气,等会儿咱们再谈。”说完就出了屋,又去审五斤母子。

另一间屋子内,秋香搂着五斤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累得快要睡着了。白林进屋,惊醒了他们。白林提了把椅子放在秋香母子对面坐下来。他瞄了半天,发现这女人竟有几分姿色,尽管瘦一些,黑一些,可模样轮廓还是俊美的。这等女人,居然也会要饭,当地的男人们真是暴殄天物瞎了眼啊!难怪白旦动了心思,一个年富力强的单身壮汉,不动心思那才叫怪呢。要是自己碰到这种情况,也是经不住诱惑的。他看着想着,竟有些怜香惜玉,忘了自己是干什么来了。他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想跟女人说几句同情的话,近乎点的话。不料秋香不吃这一套,她觉得眼前这男人不正经,色眯眯的样子让人讨厌,就挪了挪身子,给了白林一个侧面。

女人的警惕举动,让白林顿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忙端平脸面,一本正经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来的?想到哪儿去呀?”

秋香不吱声,没搭理白林。“问你话呢,咋,姓名地址都不愿说呀?”

秋香离开家乡已经好多年了,家乡没有人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她在哪里。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自己的选择,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不想让家乡人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省得他们在自己家人面前说三道四,给父母兄弟平添不必要的烦恼。所以,她从来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身世来历。白林这么问她,她自然不想回答。

白林非要问明白不可,接连问了几次。

秋香见白林这么执着,自己总扛着也不是个事儿,就冷冷地说:“丁秋香,要饭的。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

白林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对这女人先前的感觉也消失了,觉得这女人太厉害,没什么可爱的。于是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连问都不能问了?”

秋香又沉默了。

过了会儿,白林缓和了口气说:“我看你也是个本分人,咱有啥说啥,没什么要紧的,说明白了就行。都这岁数了,有啥抹不开的。你说,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干那种事了?干过几次?”

秋香瞪了白林一眼,还是保持沉默。

白林又问:“是不是他强逼的你?如果是他逼的,就不怪你了。你只管实话实说,没有你的事,我们替你做主,批评教育他。你也可以带孩子走了。”

…………“还是不说是不是?实话告诉你,白旦全都交代了。问你,是想证实一下他是不是说了实话。你不说也不要紧,我们完全可以按白旦说的定案,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秋香什么都不怕,再怎么整,也不会比要饭更惨。她还相信,她和白旦之间本来就没发生什么事,白旦还不至于糊涂到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程度,于是镇静地说:“他不是都告诉你了吗,还问我干啥?你就按他说的定吧,我没啥说的。”

白林没辙了,没想到这女人不吃这一套,把自己的阵地守得滴水不漏。心里骂道:“冥顽不化,老奸巨猾。”骂完就觉好笑,人家不过三十多岁,怎么就老奸巨猾了?白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只会打打杀杀,吓唬吓唬胆小怕事的,要论盘问人这种斗智斗心的活,他远远不行,问不清不说,还会问出麻烦来。现在遇到秋香这号遇事不惊、又不怕事的人,他确实感到无能为力。他知难而退,干脆不问了。自己只管看好他们就行,等治保主任来审。他心里这么想,表面上却不肯露熊,便做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好,这是你说的,你就这么对抗吧,到时候让你哭都没眼泪。”

这时候,门外有人喊白林,白林应声出了门。来人是白平、田仓,还有村治保主任白栋。白林迎了上去,刚要开口说话,白栋摆摆手,就给堵了回去。白栋指示说:“白林,赶紧把人放了。这事到此为止,不要到外边乱说。”

白林疑惑地问:“白主任,还没审清呢,咋就放人?”

白栋说:“叫你放你就放,以后我给你慢慢解释。”

田仓也在一边帮腔说:“白林,听领导的,放就放,别啰唆了。”“好好好,我放,这就放。”

白旦、秋香和孩子被放了出来,同白平、田仓一同往回走。路上,田仓说白旦:“我给你咋说的,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胡弄哩。”

听田仓这么说,白旦的第一反应很强烈:“你胡说啥哩,谁胡弄哩!你几十岁的人了,大小还是个领导,咋胡咧咧哩?白林到现场抓的我,都不敢说我咋了,你隔着十万八千里,你咋就说我胡弄哩?”

白平见白旦给队长发了火,怕他们闹起来,就推了白旦一把:“你吃炸药咧,有话不能好好说?队长也是关心你哩,人家深更半夜地给你去说情,咋还把好心当了驴肝肺咧,真不识好歹!”说完白旦,又对田仓说:“咱不管他,让人家关几天才美哩,叫他不识好人心。”

田仓很会就坡下驴。他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不合适,白旦发火是有道理的。白平这么一打圆场,他就笑着说:“没啥没啥,白旦正在气头上,搁谁谁都会生气的,把气发出来就好了。”

白旦突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就问白平:“平哥,我就不明白了,草窑平时孤零零的就没人去,白林他们跑到那儿干啥去了?他们咋知道我在那儿?”

白平看了看田仓,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田仓抢着说:“人家巡夜,撞上了么。你不去,能撞上?认倒霉吧。”

白平这才说:“都过去了,就别说了。队长,你先回去吧,深更半夜的,劳你跑一趟。”

田仓早就想回家了,就说:“咱这腿脚就是给群众跑事的,没啥,倒是你们以后注意点。那我就先回去了,有啥事明天再说。”

田仓回了家。白平、白旦、秋香他们回了草窑。

大家坐下后,白平说出了实情:“你们不知道吧,就是田仓到白栋那里告的状,说你们俩在一起。白主任没办法,人家反映,总得处理吧?就派白林带人来捉你们。你们被捉后,田仓又跑到我家,叫我和他一起找白主任给你说情,让把你放了。既要日弄你,把你弄臭,还想落好,让你感激他。放火人救火,贼喊捉贼,你看这人多阴吧!”“原来是这么回事,这狗日的可真阴毒,这账早晚得跟他算。我就不明白了,你说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他为啥要整我?”“这很简单,他不同意你们俩结婚。这么做,还不是想逼秋香母子离开这里。”“这我更想不通了,我们结不结婚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不结婚,他能捞到什么好处?我们结了婚,又能坏了他什么事?”

白平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大概是想在上级面前表现表现自己,看自己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多紧,警惕性多高,捞取政治资本吧。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我也说不清。这年头,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哼,他想上,也不能踩着我的肩膀啊。我才多高,上得去吗?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这么个货。”“不说他了,说说你们吧。你们两个商量得怎么样了。”

白旦信誓旦旦地说:“这一闹,我更铁了心,非要娶秋香不可。”

白平又问秋香:“你呢?”

秋香一直没说话,她在细心倾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从他们的话语中揣摩他们每个人的想法,和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她心里早有了打算,白平一问,她就脱口而出:“我没啥,就怕连累你们。这还没怎么着呢,就闹成这样,以后不定会给你们惹出什么麻烦呢,就看你们有没有思想准备,别到时候埋怨我害了你们。”

白平说:“天塌不下来,他还能怎么着?别管我们,就说你,经过这一场,你还敢不敢和白旦成亲?”

秋香点头同意,说:“我倒不怕什么,就按白大哥说的办吧。”

白平说:“这我就放心了,我是怕你连夜出走。这样吧,你也别在这儿住了,到我家去,跟我女儿住一个屋。挑个日子,赶紧把事办了。到时候就从我家出门,让白旦来接你,你看怎么样?”

白旦和秋香都很赞成。白旦说:“这样最好,我也不用天天担心了。”

白平说:“那咱们就这么定了。夜深了,该歇着了。白旦,咱们走吧,明天就让秋香搬到我家去。”两人告辞,各回各家。

第二天,秋香和五斤就搬到了白平家住。白平信心满满地去田仓家替白旦说情,想让田仓高抬贵手给开个证明,成全了这对苦命人。临走时还特意告诉秋香,说他去田仓家开证明呀,调子高得好像已经凯旋了似的。去了才知道,自己的面子还不大,说了半天,田仓就是不给开。白平没脸就这么回去,又越级找到大队部,想跳过小队直接开大证明,然后到公社领证。大队文书说:“咱们村子大,人口多,大队部人手少,这种事从来都是各队管各队,大队按小队的证明换大证明。你要这样办,坏了规矩,田队长要找起碴儿来,大队怎么办?你还是找他吧,慢慢给他说。要不然你们去一趟这女人的老家调查调查,开个证明过来就好办多了。”说了大半天,就是不给开。

白平觉得这事儿太离谱了,就说:“一个普通农民娶个媳妇还要搞外调,有那个必要吗?他们结婚是要过日子,过日子也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这与你外调的内容不搭边么。比如说他舅舅是什么成分,这与他外甥结婚成家咋往一块连嘛?就算她舅舅现在坐在牢里,那他外甥女就不能嫁人了?这都沾得上边吗?”

文书笑了:“我也觉得不沾边么。可有人觉得沾边,非叫你这么干不可,你有啥办法?行了,别在这儿磨闲牙了,有这工夫,证明都开回来了。”

白平觉得文书没胡说,规定又不是文书定的,他有什么办法。事情就是这样,能满满地给你装一肚子气,还让你没处撒,没办法撒。憋得慌是不是?回到家对着墙喊几声吧,两处都碰了壁,白平蔫耷耷地回了家。见了秋香,压根儿就没敢提开证明的事儿。秋香一看白平的脸色,就知道他碰了钉子,他一定感到自己把面子丢大了,特别是在一个女人面前,特别是在一个社会最底层的要饭的女人面前。秋香想,白平不说,自己千万不能再问。他们可以不给白平面子,自己不能不给这个五尺汉子、自己的恩人留点颜面。

白旦来了,白平把他拉到自己的上屋说话。他给白旦说了开证明的事,想和白旦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秋香回老家一趟,开个证明过来。白旦一口回绝了。他知道,这是在给秋香的伤口上撒盐,秋香就是为了争这口气,才逃出来要饭的,怎么能让她再回去求人?绝对不能。这些事,他也不好给白平挑明了说,因为他对秋香有承诺,不把秋香的身世告诉任何人。怎么办?难道说没有结婚证这婚就不结了?这怎么行?想到此,他的愣劲就上来了:“管他呢,不开拉倒。上杆子找他们,他们仗势欺人难为我。我不要了,看他能把我咋。那不过是一张纸,压箱底的东西,过日子一点用都没有。老一辈没有那东西,一个个过得热乎乎的。现在倒是人人都有,可离婚的一群一群,那张纸管啥用了。能不能过到一起,主要在人,在人心。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那张纸挡不住我。他不开不是吗?我还不要了,这一下把他狗日的闪到空处了。想给我穿小鞋?我干脆赤脚走路,让他把鞋提回去,给自己的小脚老妈穿去吧。”

秋香在院子里帮白平家嫂子干活。白旦一进屋,嫂子就让她悄悄过去听两个男人说什么。秋香觉得这样做不合适,摇摇头笑了笑,不想去。嫂子推了她一把:“只管去,看他们说什么。”秋香这才偷偷溜到上屋屋外听墙根。白旦的话她都听到了,没想到这个大老粗竟能说出这番道理,心里甚是高兴。心想,这个男人对自己是真心的,人家能这样对自己,自己将来也应该真心对人家和人家的孩子。什么证不证的,无所谓了。

又听白平说:“白旦啊,你不说,我还没这么想。你这么一说,我倒灵醒了。结婚证是个啥?那就是个证明,是个纸纸么。谁过日子还把它捧在手上?给谁证明呀?给自己证明呀?没这纸纸,老婆不让上炕,还是丈夫不让进门?咱想当顺民,人家不让么。对了,你不给,我还不要了。结婚是人和人结婚,又不是和纸纸结婚。只管结,看他能把咱咬了。赶紧准备一下,办个酒席,举行个仪式,这事儿就算成了。”

白旦应道:“行,我和族人商量一下,把日子定下来,咱就办。”说完就来到院子看秋香。两人说了几句话,白旦就走了。

白旦打光棍于族人脸上也是无光的,大家为他的亲事操了不少心,但始终没有结果。如今有这么个茬口,白旦自己也很满意,族人为此事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反对的道理。白旦给他们一说,他们一致叫好,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家族内还分了工,把为白旦办婚事列为家族内眼前的头等大事,人人用力,不得有误。白旦的二爷是家族在世辈分最高的人,他对白旦说:“旦儿,去给你爹你娘烧个纸,告诉他们,你又有媳妇了,让他们高兴放心。顺便也给果果他妈烧个纸,告诉她,两个娃儿有了新妈。新妈人不错,娃不会受屈的。”白旦点头称是,答应马上就去。

白旦来到白家坟地,先给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报了喜,烧了纸,然后来到老婆坟前跪下,一边烧纸一边说:“孩子他娘,你走后这几年,我是既当爹又当娘,孩子脏兮兮,屋里乱糟糟,经常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家里没有个女人确实不行啊。我给孩子找了个后妈,想着让她帮我一把,你不反对吧?……听见了,你很高兴。那当然,孩子最要紧,她要是对咱娃不好,我立马把她赶走。你放心,我向你保证,绝不让孩子受委屈。过两天就要办喜酒了,我先敬你三杯。”白旦倒了三杯酒,绕着坟堆撒了一圈。又回到坟头,坐在地上回想往事,想着想着就落了泪,鼻子酸酸的,鼻腔也堵上了,竟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

迎娶的日子到了。一帮巧手娘儿们把队上的大红马打扮得花枝招展,这是为接新娘用的。说起这大红马来,那可不一般。

这匹马据说是西洋马。田仓的大舅哥是县畜牧站的站长,为了给本县培育良种牲畜,不知从哪里弄回了几匹高头大马。这批马公的多,母的少。公马主要是用来给当地土马配种用,几匹母马是畜牧站打的小

九,想用它生出几匹良种小马卖钱。

这事儿让县长知道了,县长只问了两个问题:“你们想赚谁的钱?你们是谁家的畜牧站?”

田仓的大舅哥听出味儿来,吓得要将母马赶紧处理掉。田仓最早得到消息,心里就痒痒,想给队里弄一匹回来。他的打算跟畜牧站一样,想用这马生小马卖钱,给队里挣些现银回来。再者说,畜牧站是处理这些马,价钱一定很便宜。自己的大舅哥就管着这件事,近水楼台,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他先找大舅哥要了准话,然后就回来和干部们商量。

干部们谁都知道,对于一个生产队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谁也不敢表态。没办法,田仓只好召开社员大会,让大家投票表决是否买马。他对大伙儿说:“咱们有啥?啥都没有。年底分红,只有点实物,连娃娃的笔墨纸砚钱,姑娘媳妇的雪花膏钱,一家人的辣子油盐钱都拿不出来。想卖点东西换点钱,可是能卖的政策不准卖,准卖的咱们却没有,你让我这队长咋当嘛!把这马买了,让它生驹子,咱卖马驹子,既不犯法也不犯政策。再说这驹子好,能卖上价,一年卖一个,啥都有了。你们说好不好?”

有社员问:“好是好,就是太贵了。咱们穷得叮当响,哪有那么多钱嘛?”

田仓说:“贵是贵点,就这还是人家贱卖的价。咱们队上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也就五六千元,一下要拿出四千元确实难。不过我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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