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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3 16:0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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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随园散人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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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试读:

序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几许草树斜阳,几段烟雨湖山,便能将人间点缀出水墨韵味。心若安闲,尘世便是牧歌田园,你我皆可以在疏朗的云天下,悠然地雕刻时光。我们可以让时光流淌成歌,也可以将时光吟咏成诗,只是我们时常深陷繁华,忘了细雨湿衣、闲花落地的清幽意味。人生是一场旅行,走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走过月光水岸、杏花春雨,可我们总是不知道,经过人世的长街小巷、荒城落木,我们寻找的到底是一襟晚照,还是三寸月光。我们只是茫然地行走,以为在下一个转角处会看到春花绚烂、杨柳依依。其实我们需要的只是抖落心中的尘埃,抛开繁华,面对真实的自己。似乎,只有诗人可以远离尘嚣,寻觅到生命的真意,看到落霞孤鹜的美景,听到花开花落的声音。诗人可以抛开一切束缚,披着月光走向远方,于独自的天涯,寻找到梦里的田园。那是一种少有人知的况味,或许是草长莺飞,或许是秋水长天,或许是夜云轻淡,或许是雪片飞扬。自由的诗人,可以凭着心中的灵逸,闲卧在萋萋芳草之上,看日升月落。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越是将心灵放逐在自己的梦里,尘世的浮华与喧嚣便越会侵蚀他们的安恬。定有许多人还记得,若干年前,一个清瘦的身影从南方的那个小村出发,一路向北,走到北方的天空下,走到京华烟云之中,走到未名湖畔。他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孤独地行走在大地之上,似乎总是两手空空。可当他走向诗的世界,面向太阳,尽情奔走的时候,人们已经看到,他手中握着的不只是月光星光,甚至还有无可比拟的信仰。他叫海子,无论人世多么荒凉,无论是行走于落木萧萧还是雨雪霏霏,他从未更改过对诗的信仰。他是他诗歌世界里永远的王子,用诗的长剑,守护着性灵世界里永不褪色的宁静、悠远和纯真。物质的世界里,有几人能够如他般,将整个生命交给诗歌,为了那个绚丽的梦幻,不顾一切?又有几人能够将孤寂与落寞,刻画得那般悲凉而凄美!不得不说,尘世间只有一个海子,他是永远的麦田守望者,守着心中的日月,也守着梦里的田园。想必在他的心中,永远都有烟雨依依,伴着飞花片片,伴着落日徐徐,伴着归棹轻轻。只是人间,毕竟烟尘弥漫,喧嚣未停。越是纯粹的生命,越能对照出人间的荒芜。海子是最痴情的诗人,他为诗而生,可以在诗的唯美世界里追花逐月,可是当他走出那个世界,面对人间的逼仄,心中陡然而生的,却是萧瑟与黯淡、孤独与悲伤。海子是悲伤的,他不为落花而悲,不为生死而悲,只为在繁华的城市里寻觅不到想要的自在和宽阔而悲。他属于诗,属于春花秋月,可是他必须做物质的短暂情人,在关于粮食蔬菜的嘈杂声中,痛苦地穿行。他可以以梦为马,在月光下找到最初的圣洁,可是他毕竟是平凡的生命,在烟火的人间,不得不面对一日三餐。这便是诗人的无奈,梦幻再唯美也必须走出来,以诗意的性灵对话衣食住行。于是,我们听到了海子的呐喊和哭泣,隔着时光的墙,似乎也能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在荒凉的大地上踽踽独行,手捧一段月光。他去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在那里询问雪山,可是无人应答;他去天高云淡的草原,在那里丈量生命,可我们却听到了琴声呜咽,那是他只身打马过草原的孤独和悲凉。尘世最简单的幸福,他未曾品尝过。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也只是心头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只有孤寂。世界太大,而他只是尘埃一粒,无人听见他在春天离去时长歌当哭。他默然地走远,将年轻的身体和灵魂交付给平行的铁轨,告诉整个世界,他自由的性灵与这荒凉的人世从无交汇。而我们知道,那不是他生命的终结,我们相信,生命之后更有生命。如今读着他深情写下的诗句,仍能感到生命的颤抖,便是证据。从春天到春天,海子的生命已经足够绚烂。每一个春天,我们都能看到一个身影,远离城市,独坐于大海之前,看春花一片。每一颗柔软的心都会记得,曾经有个纯净的诗人,从春天出发,经过人海,最后悄然离去,回归到春天的深处。无论何时,你我都会记得,他离去前最后的梦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第一卷 云下少年的村庄

以梦为马

红尘似海,尘缘似梦。谁知道,那条可以济度我们年华与苦乐的渡船,到底在哪里;谁又知道,我们到底来自何方,去往何处。苍茫的人世间,我们只是悄然地来,看过春风秋月,也看过夏花冬雪,然后匆忙地归去。来如尘埃,去似草叶,我们用尽力气想要挽住的东西,最终都会离去,留给我们满怀的悲凉。其实人生不过就是一场华丽的宴席,有人曾与你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可是盛宴散场的时候,你还是你,一个人带着一份寂寞,走自己的路,渡自己的河。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便是真实的人生。说来凄凉,其实无论你是煊赫还是寥落,离去的时候,谁也带不走一株草木、一颗晨星。生于尘世,能做的只是用一颗平常心,淡看春去秋来、月圆月缺。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一切自有定数,若能在寂寞的旅途捧星月之光而行,静看身畔山水花木,将旅途中一切美景收入心底,然后慢慢地沉淀自己,让自己在归去的时候心境恬淡,或许便是完满的人生。

可是,繁华迷眼的人间,有几人能够寻得圆满,又有几人能够在离去的时候不悲不喜、不忧不惧!毕竟人如浮萍,面对沧海横流,谁能守得住最初的圣洁和安恬?年少的时候,我们也曾做过华丽的梦,可是时过境迁以后,回头才发现我们早已不是当初懵懂的少年,而我们的梦想早已搁浅。这便是生活,永远面无表情地打量每一个挣扎着的生命,将我们心底花红柳绿的梦幻磨成齑粉,让我们不得不走向柴米油盐,走向锅碗瓢盆。于是我们想要的自由再无处寻觅,只剩下窗前明月,冷冷地凝视着我们失落的灵魂。

让人欣慰的是,毕竟还有那么几个人守着最初的信仰,静静地刻画流年。纵然寂寞凄凉,却不改梦的色彩。他们的梦架构在春风秋月之上,梦里无论是芳草萋萋还是秋水潺潺,总是那副轻灵的模样。诗人,便是这些寻觅自由也守卫自由的人。他们都在自己的心中修建了最美的田园,在那里种下花草树木,欣赏流云晚霞,独自行走也独自沉醉。可即使是诗人,也必须从自己的美丽世界里走出来,品尝人世的苦涩滋味。心中的梦幻越美,走出来面对烟火人间时便越觉得无味。所以,真正的诗人总找不到幸福。

于是,我们想到了若干年前匆匆离去的那个诗人。他热爱生命也热爱生活,更热爱山水云月,可是逼仄而喧嚣的人间,终究让他苦不堪言。当孤独日积月累,成为他心头难以逾越的墙壁,他便只有选择默然离去。尽管我们总是惋惜,这个诗人在最美的年华结束了生命的旅程,可是我们又总是想,他定会在另一个世界,远离了繁华和浮躁,去往云天,去往斜阳,或者如他所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或许,他只是露珠一颗,所以才能在繁华深处,用轻灵的文字,为这荒凉的世界,添上些许色彩。可是这样轻灵的生命,当他以诗之名寻觅自由的时候,人世给他的却是晦暗与冷落。他不喜繁华,不喜喧闹,却不得不在人海中看车水马龙、尘烟滚滚。于是,他被逼到了角落,被逼到诗行里,最后,被逼到无人涉足的梦里。

以梦为马,这便是海子的心声。他的梦,如烟如雾,如水如月。他只是个单纯的诗人,对诗有着无上的爱,甚至以生命为代价,深沉地爱着诗和诗意。必须承认,这个从未褪去孩子气的诗人,是为诗而生,也是为诗而死的。只这一点,就足够我们叹息无数遍,也赞叹无数遍了。我们可以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却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事实上,单是诗人心中那份不褪色的纯净诗意,就抵得过世间所有的美服华屋了。

只是海子的马匹,走过西藏,走过草原,却未能走出人世的桎梏,这个如秋月般澄净的诗人,终究未能感受到尘世的幸福,未能与粮食和蔬菜结下更深的缘分,也未能为每座山、每条河取下温暖的名字,便匆忙离去了。或许是他的梦想太瘦,或许是人间的风雨太急,总之他悄然离去便从此杳无音信,只留给人们无尽的怀想。

世人都热爱生命,或者说,都迷恋红尘,没有几个人有勇气坦然面对死亡。而他,在那个绚丽的春天,默然地走向归期,不与谁约定,却又好似早已注定。只因尘世太荒芜,太冰冷,他便倾心于死亡,就像他倾心于诗歌一样。不得不说,这个天才诗人的生命,纯粹得让人无言以对。普通人的逻辑,如何能解释他的倔强和决绝呢?都说人生是一场旅行,而海子有一颗纯然的心,无须走千山万水,于世间的一切美景,都了然于心,或许也正因如此,他匆匆地结束了旅行,走上了归路。只是对于你我而言,这样的归去,未免有些曲未终人已散的悲凉。

单纯的海子,也曾经单纯地爱过四个女子,但是每段故事落幕的时候,都只剩他自己茫然叹息。毕竟,无论是他的梦想还是爱情,都与这个灰色的人间格格不入。他可以在心底将爱情描绘成湖水般的湛蓝,或者春草般的鲜绿,但是爱恨离别,谁又能掌控于手心。于是那些爱情都无言地凋谢,而他仍在人潮中独自穿行,孤独地面对窗前的春秋变换。

人生苦旅。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总会不由得凛然,原来这一遭生命历程,终于还是苦多于乐,离多于合的。心底的悲伤与苦涩,若可以诉说,倒也会稍感安慰;可若是无处言说,只是自己暗自吞下,便只能在心底长成郁结。寻常人尚且如此,诗人心底的悲苦更少有人明白,否则,诗人又怎会有那么多寥落和惆怅。

多年以后,当我们走过麦地,走过草原,仍会莫名地想起那个名字,想起那个清瘦的诗人。于是我们又想起了他的孤独,想起了他以梦为马的生命孤旅。只是我们听不到他的琴声呜咽,看不到他的春暖花开,我们只能在他温暖的诗行中,遥望他当年孤独走过人间的身影,为那悲伤的诗人,送去一声问候。

好吧,就随着他的诗行走过去,走到时光深处,读他的惆怅,听他的叹息。那里深藏着他寂寞而灰暗的往事,如谜一般。只是我们都应放轻脚步,莫惊扰了他窗前的月亮。

人间萍客

其实每个人都是人间的过客,于这苍茫的紫陌红尘,我们不曾拥有什么,只是茫然地赶路,从清晨到黎明,从晴好到阴雨,从烟柳依依到落木萧萧。无论是谁,生命的旅程终究还是寂寞的,静静地来,悄悄地走,似乎只是瞬间,便断了尘缘,从此世间的聚散离合,再与我们无关。于是我们总希望走过烟雨红尘的时候,留下几点印记,或者采撷几点色彩。可我们到底需要流云的白还是晚霞的红,湖水的蓝还是青草的绿,无人相告。我们独自走过人间,经过那些驿站,所有的生命谜题,都要自己解开,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还未能解开任何谜题,生命就已经凋零,这便是人生的悲凉。

万事都逃不过一个缘字,缘起的时候,我们来到人间,遇到一些人、一些事,与尘世的那些美好,或者匆匆对望,或者亲密相依,或者擦身而过;缘灭的时候,我们转身而去,如白云一般,随风散去,不管曾有过多少爱恨,从此再无踪迹。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这就是生命的历程。只是有谁知道,自己到底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呢?世界太大,尘埃般的生命,如何用微小的身躯去丈量世界,解读沧海桑田呢?或许只有当我们经历了世事变迁,才会明白,原来我们无须知道生命的起点和终点到底在哪里,我们只要在经过的每个路口、每个驿站、每处风景,静静站定,看看云天花草,听听风声雨声。若能如此,那段寂寞的旅程,便不算白走。

偌大的人间,多希望在某个路口,遇到那个孤独的诗人。可我们都已无缘,他早已随风而去,落在属于他的自由世界,在花香四溢的地方,静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我们能遇到的只有他的诗,只有那些轻灵如雨滴的字句。海子,想必这两个字至今仍会让许多人的心为之颤抖。他是天才诗人,深爱这片大地,而大地给他的竟是无边的落寞惆怅。对于他,人们都不会忘记,那年那月那日,他沉睡在铁轨上,将他的纯真和诗意,从此封存在过去。二十五岁,多美的年华,竟舍得离去。于是我们相信,对于他而言,这尘埃散漫的尘世,当真是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而我们,却必须带着一颗柔软的心,怀着无限的敬意,从时间的这头,走到属于他的时空,看看他当时的模样。我们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命运之神,为他安排了那样的人生际遇和结局;又是什么样的孤寂悲凉,让他选择了了断尘缘。

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这个安详的小村,便是海子出生的地方。这里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有的只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几座小山,几片池塘,组成了清浅的山水相依。曾经以为,轻灵如雨滴的海子,应当是来自烟雨江南,在那片湖光水色中荡涤过自己的心灵。可是他真的来自这个小村,看这里的野花,听这里的蛙声,在这里清静地度过了少年时代。

尽管那时候的查湾村是一个贫瘠的小村,海子却深爱着这里。这里的山水树木,都是他心灵的属地,也是他在孤单寂寞的时候,最常忆起的地方。可以想象,当海子从这片宁静的土地走向北京,走向喧嚣的城市时,他的心底涌起过多少莫名的涟漪,甚至风浪。他终究还是喜欢宁静的,可是冰冷坚硬的城市,闪烁的霓虹下,哪有宁静可言!城市曾是他向往的远方,可当他发现,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他又向往更远的远方,或许是天涯,或许是海角,或许只是一缕淡淡的风,远在远方。和平与情欲的村庄诗的村庄村庄母亲昙花一现村庄母亲美丽绝伦五月的麦地上 天鹅的村庄沉默孤独的村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这就是普希金和我 诞生的地方风吹在村庄风吹在海子的村庄风吹在村庄的风上有一阵新鲜有一阵久远北方星光照耀南国星座村庄母亲怀中的普希金和我闺女和鱼群的诗人 安睡在雨滴中是雨滴就会死亡!夜里风大 听风吹在村庄村庄静坐 像黑漆漆的财宝两座村庄隔河而睡海子的村庄睡得更沉

总是觉得,海子是属于春天的。事实上,他喜欢春天。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最具有生命气息。而我们喜爱的海子,更是有个华美的梦想: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尽管他直到最后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但我们相信,他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安坐于春天的海边,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静听海水轻柔的声响。那样的画面让他无比沉醉,而真实的世界里,他却身处人潮之中,看繁华中的人们,往来穿梭。他不得不接受城市的沉重气息,就像他不得不接受人间的烟火一样。

1964年3月24日。这个寻常的春天对于我们来说,却并不寻常。那个面朝大海的诗人,在这个春天,悄然来到人间。那时候,大地宁静,花鸟相依,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会成为让人心痛的天才诗人。世间的一切都好似谜题,天边的云彩,这一刻是灰暗的,下一刻或许就是鲜红的。生命更是最大的谜题,来的时候都只如草叶,可是走着走着却走到了各自的路途上,走出了各自的风景。而海子看似简单的生命之旅,却让我们无限迷惘。

他如一片绿叶,静静地降落在人间。人间所有的苦涩与哀伤、悲凉与萧索,此刻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某一刻偷偷睁开眼睛,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那一年是龙年,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个悲伤的诗人,原本就应该飞腾在海里,却不得不躲在冷清的城市角落里,无力地抵御尘埃的侵袭。父母给他取名“海生”,从此村里所有人都这样叫他。而当有一天,人们开始叫他“海子”的时候,他就不再是查湾村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了。但是那个春天,这一切都还很遥远。隔着时光的墙,我们看到,那个孩子如露珠般落至人海,闪着晶莹的光。

他希望自己只属于春天,将聚散离合都留在这个季节,用鸟语花香来映衬他的自由思绪,可是变幻无常的人世,谁又能将自己永远留在春天呢?每个喜欢海子的人,都希望他没有寒冷,没有寂寞,没有悲伤,可是那时候,他却仿佛从未走入春天。尘世于他好似囚笼,他从未逃脱,所以春天明明就在那里,开满了花,却似乎离他很远,远得让他绝望。于是他只能在诗句里告诉世界,他爱这个花开叶绿的季节。

可是后来,他却选择了在春天离去,把整个尘世的幸福与痛苦、华丽与黯淡留在身后,只拥抱着花香,去往春草深处。我们无法理解那样喜爱春天的诗人为何会轻易地抛弃了春天和年华。其实,对于海子来说,那何尝不是最美的结局。他属于春天,在春天里归去,去往他梦里的田园,从此不需再面对尘世的喧嚷与驳杂,谁说这不是一种复活呢?就像他所写的“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后来的每个春天,人们都会记得,曾经有个孤独的诗人,在春天来到人间,又在春天匆匆离去。我们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安然地坐着,日光温柔地包围着他,春天从不谢幕。

荒年灯火

春天,拾起一两首海子的诗,明明饱含着温暖,可是细细品味,却又分明带着悲伤和落寞。或许,诗人本身就逃不开悲伤落寞吧,谁让他们那样细腻而敏感呢?不管他们能在心底修建多么坚固的城堡、多么美丽的花园,尘世的激流涌动还是会一次次地侵蚀他们的宁静和自在。若非如此,诗人笔下的字句,恐怕也不会那样让人迷恋。诗言情,其实人心都是一样的,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我们生于尘世,定会受尽苦累,才可能洞明世事。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对诗人笔下的苦楚与悲寂感同身受。

世间的事,很多都是无法解释,也无须解释的。我们以为海子这样的天才诗人定然来自书香门第,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可是当我们知道他的父母都只是查湾村本分的农民,就不得不相信,他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或许在许多年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拿起诗歌的笔,画下彩虹与雨露、斜阳与花树。而我们已经知晓,他的诗句描绘了怎样的世界、怎样的风景、怎样的情绪。

突然间想到纳兰性德,他的父亲是大清宰相,权倾朝野,煊赫一时,可他却沉醉于诗词歌赋、山水云月,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些许快乐。他本可以沿着父亲的足迹走一条世人认为的光明之路,可他毅然选择了另一条路,因为他知道,在那条路上,他能遇到何种风景。若非如此,我们恐怕也不知道,在三百多年前的大地上,有过那样一个生命,悖逆命运,不愿陷于繁华,而只愿做一个惆怅的诗人。

茅庐一间,月光一束,溪流一弯,对于诗人来说,或许这便是真的美好。忙于生计的世人,又怎会明白这其中的意趣。而诗人自然也不会明白众生为了柴米油盐奔忙于人海的乐趣。生活追求不同,生活情趣各异,便组成这个花花世界。和许多诗人一样,海子心中也有一个纯净的世界,但是在写诗之前,他恐怕没多少机会想象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而当他走进去,就再也不肯出来。

这是海子的父母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的。在他们看来,考上北京大学,定能前程似锦光耀门楣了。可是海子所走的路,却让他们如坠云海。或许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一个灵透聪慧的孩子,为何会喜欢诗歌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不知道诗的意义何在,更不知道诗人心中有着怎样绮丽的世界。他们只知道,海子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想必即使是多年以后,海子的父母仍对儿子当初的选择耿耿于怀。尽管他们早已知道,海子已经是被人熟知并且被很多人深深怀念的诗人,但对海子所走的那条路,他们从来都无法理解。毕竟,他们只是查湾村的质朴农民。像很多奔忙在土地上的人一样,他们对生活有着最简单的期许,粮食和蔬菜是永远的话题,至于诗,就像窗前的春花秋月,与他们从无关系。在水上 放弃智慧停止仰望长空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泪水来浇灌家园生存无须洞察大地自己呈现用幸福也用痛苦来重建家乡的屋顶放弃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带来麦粒请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 和你那幽暗的本性风吹炊烟果园就在我身旁静静叫喊“双手劳动慰藉心灵”

海子的父亲查振全生于1933年,读过两年书,但因为家贫,只得去学习裁缝。尽管他手艺高超,但是在那个贫瘠的年代,他的手艺几乎无用武之地,只有在红白喜事和逢年过节的时候能揽到点儿活。海子的母亲操采菊小查振全两岁,上过五年学,喜欢文艺,擅长黄梅调。1953年,查振全与操采菊成婚后,日子过得极其艰难。他们只得去邻县祁门做工,查振全凭着裁缝手艺进入一家裁缝厂做了工人,操采菊则进了茶厂做了拣茶工。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

我们无法想象,这是怎样艰难的十年,我们只知道,海子所出生的那个家庭,在当时十分贫困。海子的父母必须为了生计苦苦挣扎。想必当母亲将那些年的事说给海子的时候,他定会暗下决心,发誓要改变命运。可当他真的从小村走出去,走到了无数人向往的大城市时,却又偶然地走入了诗歌的世界,于是生命之旅再次转弯,从此走向了少有人踏足的原野,他孑然一身,与风雨对话。

后来,农村经济政策发生了变化,海子的父母相继回到查湾村。这里有必要提一个插曲。由于茶厂的反对,本已决定回家的操采菊没能立即回去。后来,海子的舅舅操乐瑞来到茶厂,兄妹俩在半夜逃出茶厂的时候被人发现,操采菊被抓到山上劳动,操乐瑞被送到劳改队进行劳动教养,却被人打成重伤,不久离世。据操采菊所说,操乐瑞是极赋才华的,在她看来,海子在诗歌方面的天赋便是继承了舅舅的。或许这只是海子母亲的一厢情愿,但我们相信,花开花落自有定数,我们无须知道海子的天赋来自哪里,我们只须品读他在清寂时光里雕刻的那些诗句,为他自由却悲凉的心境感动。

在海子出生之前,查振全夫妇还生过两个女儿,一个在两岁的时候夭折了,另一个出生仅一天就离开了人世。而自从海子出生以后,三个弟弟也相继出生,人丁兴旺了起来,可家庭景况却也因此更加艰难。海子最需要奶水的时候,母亲却断奶了,家里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最后,查振全好不容易从高河供销社买到一斤红砂糖,每次用一点儿,加到米糊里,才让幼小的海子存活了下来。其生活之艰苦,可见一斑。

在海子的诗中,我们总能找到贫穷的印记,甚至可以说,他对儿时的生活一直都心有余悸。那些苦难的时光,沉重地附着在他的诗行里,像是巨石一般。而越是有过这样的艰难岁月,越是想要报答父母的恩泽,当他遇到诗歌,并且一发不可收地沉醉在那片绚烂天堂的时候,心底的苦楚便越深。

我们可以想象,当查振全夫妇发现海子无比灵慧时,心里曾闪过怎样的期许。就像寒冬里突然看到火光,谁能不激动呢?在那个贫瘠的小村里,谁不盼望着生一个聪慧的孩子,来改变全家人的命运呢?

如果他不曾遇到诗歌,如果他的心性不是那样纯粹,他定能带给他的父母以及整个家庭更多的温热。可是一切都改变了,只是在一个转弯处偶然眺望,他就看见了诗歌的楼阁,于是悄然进入,从此不再是父母期望中的海子。他是一束火光,曾经照亮家人的前方,可当他走入诗的世界,就燃烧到了更大的疆界,又或者是极小的角落。恐怕即使是他的父母,也无权考量他当时选择诗歌的对错。生命的信仰在那里,别人纵然万千不愿,也无力干涉。

如今,查湾村的春天依旧云天淡淡、炊烟袅袅,虽然这里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我们仍旧执拗地相信,这里依旧是海子梦里的那个样子。这是他心灵的属地,存放着他的纯真记忆。那时候,他是个天真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知人间有多少风霜雨雪,更不知道,当他从这里走出,人间便不再是从前的模样。

小村时光

越长大越孤单。人都渴望成长,渴望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丈量自己生命的长度和宽度,可是长大也就意味着失去纯真,失去曾有的自由。无论是谁,在面对人世的纷扰与喧嚣的时候,总会回忆起童年,回忆起那些青草和池塘、蜻蜓和月光。可是回忆只是一扇窗,推开能看到阳光或者晚霞,关上便又是孤独的魂灵,被锁在尘世坚硬的逻辑里。

如果可以,我们多希望海子从未长大,而只是在查湾村柔软的时光里尽情地奔跑、玩闹,不需要面对人世的挣扎与苦涩。可是他若永不长大,你我又怎能遇见他那些轻灵如雨滴的诗句,又怎能为他短暂而华美的生命深沉叹息呢?

尽管当时的家庭状况十分艰难,但我相信,海子的童年还是快乐的。和许多小村里出生的孩子一样,他可以听着母亲的歌谣,枕着月光入眠。夏天在院子里数星星,听池塘里的蛙声;冬天里看雪花漫天,堆几个雪人,在旁边静静地沉思。他是个精灵般的生命,无论是孩提时候还是长大以后,都透着一股灵气。所以,那时候的海子,定会对许多事物感兴趣,比如天边沉睡的月亮、水中倒映的云霞、山间飘荡的清风,都会激起他探索的乐趣,只是当时,他尚没有诗意的语言来记录那些惊喜与激动。

作为家里的长子,海子受到了祖母、父母的宠爱,只是因为缺少奶水,使得他从小就身体瘦弱,一直到后来也还是那个瘦小的模样。可是就在那个瘦小的身体里面,却藏着无尽的力量、无限的美好。所以他能在纷乱的人世独自绽放,义无反顾。生命的意义从来都是如此,不管你来自哪个角落,也不管你是激越的还是低沉的,只需偶然绽放,哪怕只是一寸光华,生命便不再苍白。而海子,绽放得那样炽烈,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

土地是海子深思过无数遍的意象。这里生长着麦子,也生长着全家的希望。可那个时候,这个六口之家还是无法从土地上得到足够的粮食,他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苦。所以海子和当时许多孩子一样,有过饥饿的经历,只是他比别人更加敏感,所以对饥饿与贫穷有着更强烈的感受,这也激发着他努力读书,以改变命运。

我想诗人都是敏感的,否则在面对月光时怎会深沉思索,在面对落花时怎会唏嘘不已。一个敏感的人,快乐的时候比常人更快乐,悲伤的时候也比常人更悲伤,所以诗人的情绪才会那样激荡,然后在这样激荡的情绪中寻觅到诗意。对于诗人,一缕微风或许能掀起千层浪,一滴秋雨或许能牵出万种伤。所以,诗人是最幸运的,也是最不幸的。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和以后许许多多日子许许多多告别被你照耀今天我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说让遥远的江上船夫去说有一盏灯是河流幽幽的眼睛闪亮着这盏灯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

童年的海子,已经学会了为父母分忧,这个幼小的生命,在体会过饥饿以后,明白一切都要靠双手去争取。家里养了些猪、羊,放学以后他就去很远的山上割草,当然,他也会承担起照顾三个弟弟的责任。想必在很小的时候,海子就知道了感恩。或许,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最好的感恩方法就是考学,走出村庄,走到城市,然后像千百年前人们说的那样,衣锦还乡。海子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可惜他穿的那件华丽衣服叫作诗歌。而我们知道,穿上那件衣服也就等于穿上了悲伤和孤寂。

如果只是简单地看,海子的童年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不同,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他喜欢和其他孩子一起打水仗,一起割草,一起滑冰。他最擅长的是打水漂,当丢出去的石子在水面跳跃很多次,飞出很远,他会无比自豪,只是不知道,当石子终于落入水中,他是否会为此沉思甚至难过呢?就像静静坐在山间看着夕阳,当夕阳终于隐去身影,他是否会为此落寞呢?不管那时候的海子对此有多大的感触,当有一天他受到诗的感召,去往那个神秘而绮丽的世界之后,他定是无数次为残缺的月亮、归去的斜阳、风中的落花、东逝的流水,莫名地感伤。

但在某些方面,海子却与其他孩子很不一样。据说,海子很喜欢钓鱼,在水边一坐就是大半天,甚至忘了吃午饭。多年以后,我们已经无从知晓,那个如精灵般的孩子,在水边独坐那么久,到底在思索什么。一个孩子不会故作深沉,我想那些水花或者云彩,甚至是河里的水草,定然让他无比喜悦。钓胜于鱼,孩子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但那时候,海子心里想的,恐怕大人也不知道。而后来,在他痴情于诗之时,他心中那些奇幻的念头、纷飞的意象、瑰丽的风景,就更无人能靠近了。

海子的父母说,海子小时候很爱干净,从来不沾泥巴,即使是从稻田回来,也带着与粗糙的乡村生活格格不入的特质。其实这很容易理解,诗人都是有完美主义倾向的,若非如此,他们笔下的诗行,恐怕也没那么迷人。可叹的是,后来的海子将完美主义演绎得太过绝对,他只愿生活在自己的梦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于是便决然地告别了尘世的一切。尽管这样的选择少有人理解,但是对一个诗人来说,这何尝不是对诗歌最神圣的爱。

当然,海子与其他孩子最大的不同,是他无比聪慧,很容易接受文字知识。他三岁的时候,母亲给他读《安徽文学》里的文章,海子听得十分认真,第二天,母亲指着封面,让海子辨认,海子说出了“安”字。五岁的时候,大队开会举行了一次背诵《毛主席语录》的比赛,父亲抱着海子登上了讲台,他一口气背诵了四十八条语录。这样的表现当然会让许多人惊叹,而结果便是,海子被人们称作天才。庆幸的是,他的天赋没被时间磨灭,当天才与诗歌相遇,我们便不得不相信,海子是云端的一滴水,落到人间,却只在草叶上晶莹闪烁,不属于污浊的土地。

只不过,我还是想到了那句话:慧极必伤。上天是公平的,关上你的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可是赐给你霞光,却也为你准备好了暗夜。人生于世,无论得到多少,总是要懂得感恩,方能安心。得失随缘,心无增减,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可是懂得感恩的海子,却终于没有做到“随缘”二字,所以才会落得那样悲伤和荒凉。执着于诗歌,执着于完美,这就是海子。谁又忍心或者有资格责怪他呢?“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想必海子小时候听过这首歌,想必他也曾在月光下听母亲讲过去的事情,听着青草池塘里连续不断的蛙声,或许还有几片云,几缕槐花香。在与天幕上星辰对话时,想象着长大后的样子,然后慢慢地进入梦乡。天真无邪的海子,在徐徐的晚风中做着美丽的梦,梦见羊群,梦见马匹,梦见湖水,或许也会梦见未来。

少年滋味

星月少年时。在人海跋涉,我们总会怀念过去,尤其是童年那些踩着水花在雨里奔跑,或者闻着稻香在云天下歌唱的时光。无疑,那是人间最柔软的时光。无论对于谁,童年都是我们心中从不忘怀的一缕烟霞。那里,停泊着月光下的笛声、小河里的蛙声;屋顶上的炊烟、夜空上的繁星。似乎只需一阵风,就能带我们回到从前,回到那些母亲为我们轻声唱歌的岁月。可是转头一想,世事变迁,一切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如果说童年也是一处驿站,那如今,我们多想就在那里停驻,永不上路。可是谁又能让流年静止,让我们触不到物是人非的悲凉呢?

其实我们都知道,生命便是一个不断失去又不断得到的过程。我们想要得到月光,就难免要失去夕阳;想要得到溪水,就难免要失去大海。最让人无奈的是,无论我们曾经走过怎样的路,泅过怎样的海,无论我们遇到过怎样的风景、怎样的色彩,终究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能做的只是学会放下,放下蓝天,去感受乌云风暴的力量;放下春花,去感受绿树浓荫的夏日,水晶帘被风吹起时,满架蔷薇的香气。我们总会明白,世间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过去了就只剩一段段回忆,若能偶尔忆起,就算不负流去的时光。

海子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他拥有常人少有的聪颖,甚至被很多人视为天才。这当然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好礼物,可以让他轻易走入诗歌的世界,并且永远住在那里。我一直觉得,写诗是一件极美好的事,不是谁都有资格染上诗,染上月光的清凉、湖水的安详。毫无疑问,海子是为诗而生的,与其说是他遇到了诗,不如说是诗遇到了他。无论如何,当草原、麦地、琴声、野花这些意象飞入他的脑海,他就变成了诗歌世界里的精灵。不幸的是,他也因此断送了尘世的幸福。或许,一个真正的诗人,从来都不需要尘世的幸福,他们只需要自由,只需要一亩心田,在里面种花种草、种月光云霞,而他们拥有的,通常是草树斜阳里的独自沉默、断岸垂杨边的黯然销魂。

精灵般的海子,儿时便受到村里人们的注目,只因他幼小的生命拥有的那份无人可比的聪颖。而同龄的伙伴们更对他无比羡慕,尽管他身体瘦小,却像是那里的孩子王,经常为其他孩子讲一些简单的《三国演义》《西游记》里面的故事。这一点源于海子母亲从未放下对文化的渴望,她渴望做一名教师,在海子很小的时候,就教他认字,给他讲故事。于是灵慧的海子便可以自豪地坐在伙伴们中间,理所当然地成为他们的焦点。那是一些淡如清风、轻如细雨的时光,海子就在这样自由自在的时光里,走入了学校。

生命的开始,大抵都是这般模样。而经过岁月的变化,看过一次次花谢花开,我们才会从那个绮丽而纯真的世界走出,走向真实的人间,走向拥挤的人潮,体味烟火人间的气息。只有经过了痛苦与挣扎、彷徨与寂寞,我们才会明白,原来童年那样美好,可是铺在童年的那些彩虹,却再也触摸不到。秋天红色的膝盖跪在地上小花死在回家的路上泪水打湿鸽子的后脑勺一位少年去摘苹果树上的灯植物没有眼睛挂着冬天的身份牌一条干涸的河是动物的最后情感一位少年人去摘苹果树上的灯我的眼睛黑玻璃,白玻璃证明不了什么秋天一定在努力地忘记着嘴唇吹灭很少的云朵一位少年去摘苹果树上的灯

不得不佩服海子父母的远见。尽管家里日子极其艰难,他们却不忍让聪慧的海子留在土地上,他们认定海子能够出人头地,走向广阔的世界。可是我们知道,中国从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废除了高考,到1977年才重新恢复。在海子读小学、初中的时候,还是工农兵推荐上大学。所以看上去,这个贫穷的家庭供海子上学似乎是自讨苦吃,可是海子的父母却毫不犹豫地坚持让海子上学,从未放弃。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重视文化,另一方面所有人都把海子当作天才,他们也不例外,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总会在未来的某天迎风飞扬,所以情愿遭受生活的苦累,也要为海子插上双翼。

1969年9月,海子五岁。这个晨星般的孩子,走入了课堂。无人知道,当这个瘦弱的孩子有一天走出课堂时,生命会绽放出那样的光彩。人们只记得,在学校里的海子十分聪明,似乎不需要多努力就能明白老师所教的一切知识。我们知道,这个有过饥饿经历的孩子,一旦走入课堂,就像是在暗夜里看到了烛火,势必义无反顾地前行。海子是一个执着的人,从小便养成了这样的性格,虽然这让他在求学的路上乘风破浪,可是我们却必须看到,正因为太过执着,以至于当他以诗为信仰的时候,不愿与尘世的平淡幸福握手言和。

不管怎样,我们庆幸海子的父母将他送入了课堂,让他有机会在未来某一天立于斜阳下、秋天里,以诗之名,独自叹息。那时候很多孩子没机会上学,纵然上学也只在几年以后便匆匆结束。海子是幸运的,命运垂青于他,而父母更是为他点起了灯火,让他可以看到远方的芳草斜阳。

少年的海子,当他踏入学校时,相信就有很多人开始想象他的未来。尽管那时候高考还没有恢复,但是人们对这个灵慧的孩子却充满了期望。尽管有一些人无法理解,毕竟供海子上学会让查振全一家的生活状况雪上加霜,但是更多的人还是认为,海子像是整个村庄的一束灯光。在人们看到海子学习成绩极其优秀的时候,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尽管年岁很小,海子却知道父母的辛苦,更知道自己是他们的希望。那时候的他只有一门心思,便是努力学习,一步步走向自己命运的疆场。从小学二三年级开始,海子有时候中午回家吃饭,父母还在劳动,他就自己弄一点冷饭,或者干脆饿着肚子;傍晚放学后,经常放下书包就去小队里赚工分,以贴补家用。这样懂事的海子,父母怎能不坚持让他上学呢?

五年以后,1974年,海子离开家乡去高河中学读初中。这一年海子十岁,而他必须开始独立面对生活了。或许从离开家乡去往高河的那天开始,海子就开始了征程,那条路注定只有他独自前行。尽管他永远都知道,身后有两双温暖的眼睛,给他无尽的力量,但他必须一个人面对风雨,面对人世的种种变化。

海子寄宿在学校,一星期回家一次。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和父亲带着行李离开家门,走向高河中学的时候,母亲在门前默默注视着他们背影的场景。就像是送儿子上战场的母亲,那份牵挂无比深沉,却也只是默默无语。以后的数年里,母亲每次都是这样默默地看儿子走向远方,然后偷偷地掉泪。尽管高河中学离查湾村并不远,走一趟也就一小时,可对于这个深爱着儿子的母亲来说,那段路却像是千里万里。而每周海子回家的那天,想必是这位母亲最喜悦的时候,只要不太忙,她就会在门前久久地等待着,看海子走入她的视野。母亲老了,垂下白发母亲你去休息吧山坡上伏着安静的儿子就像山腰安静的水流着天空我歌唱云朵雨水的姐妹美丽的求婚我知道自己颂扬情侣的诗歌没有了用场我歌唱云朵我知道自己终究会幸福和一切圣洁的人相聚在天堂

每次回校,海子都要带米、带菜,自己到食堂里蒸饭、蒸菜。将米放到铝饭盒里,用一只搪瓷杯蒸黄豆、干菜。吃饭时间到了,他就和同学们一起匆匆走出教室,在大蒸笼里找到自己的东西,回到寝室吃饭,然后又将铝饭盒洗干净,放上米,再淘洗一下,放到蒸笼里。有时候带来的菜吃完了,就只好光吃干饭。带得最多的是腌萝卜,整个中学阶段吃得最多,胃都吃坏了,以至于海子上大学的时候都怕提到这三个字。

有一点值得一提,那就是无论回家还是回校,海子很少与其他同学一起走,总是独来独往。在这个倔强的生命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他喜欢那种孑然一身,在茫茫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倾听天籁、静看云月的感觉。这是诗人必须拥有的情怀。我们甚至可以说,诗人若没有那样的孤独感,便是不纯粹的。海子是天生的诗人,所以在他只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孤独地行路了。路一直都在那里,可别人走的是别人的,他走的是他自己的,同样的路,却走出了不同的领悟,看到了不同的风景。很显然,他那颗敏感的心是最亮的灯盏,照得出别人看不见的风景。

天才逐梦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太阳总下到山的那一边,没有人能够告诉我山里面有没有住着神仙。多少的日子里总是一个人面对着天空发呆,就这么好奇就这么幻想这么孤单的童年……”我想,这就是海子的童年,湛蓝色的快乐里藏着些梦幻与好奇。这个聪颖的少年,对很多事物都充满好奇,如天空的蓝、草叶的绿、云朵的白、晚霞的红,他会托着腮独自坐着,思索很久,在漫长的思索中进入无人知晓的世界,那里或许是一个田园,长满花草树木;或许是一个城堡,锁着孤单和秘密。

或许当他与其他孩子一起玩耍嬉戏时,人们看不到他的与众不同,但当他对着这个世界的星月花草茫然思索时,他便是我们熟悉的那个海子,满脑子的绮丽色彩。正因他有着这样华美的精神世界,当他后来必须独自面对这个晦暗世界的纷扰时,才会不知所措。

初中时的海子,除了学习课堂上的知识之外,还开始读小说。镇里的同学有小说,他就借来读,他读书很快,看完了就马上归还,然后再找其他的书读。我们不知道,小说曾经带他走入怎样的世界,让他看到怎样的风景,我们只知道,那时候的海子,对知识、对书充满渴望。想象力丰富的他,肯定会随着那些小说情节走出很远,或许,他也曾幻想过仗剑天涯,只与白马为伴、星月为邻,或者如鲁滨逊一样,漂流到无人的小岛,面对难以计算的时间。而一旦从幻想中走出,他又是学校里最刻苦的孩子,他的学习从来不需要父母催促,因为他知道,知识对于他这样一个来自农村的平凡生命意味着什么。显然,那是可以带他走向远方的一条船。

同样的池塘榕树,同样的操场秋千,海子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在这些地方奔跑,而当他静坐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别样的色彩,听到了别样的声响。那些蜻蜓与蝴蝶、知了与蜜蜂,总能带他进入童话般的世界,而他,总愿意为这些微小的生命,建一些房子,抵御风雨欺凌。就像后来,他愿意为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取个温暖的名字一样,他深爱人间的每棵树木、每片花草,尘世所见的一切,他都用心珍藏。可惜偌大的烟火人间,却无力珍藏这个谜一样的诗人。

三年的初中生活结束以后,以海子优异的成绩,本可以进入安庆一中,但是为了方便,他又在高河中学读了高中。这已经是1977年的秋天了,十三岁的海子有了更大的梦想。如果说以前他只是努力学习,却不知道是否能借此走向生命的远方,那么这一年,他看到了前方的光亮。这一年,中断了十年的高考终于恢复了,想必海子无比激动,他不再只是茫然地学习,而是终于确定,只要用心学习,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天空。海子的父母也十分欣喜,他们为坚持供海子上学而窃喜,而窃喜之余,他们更坚信,海子能够考上大学,为他们贫穷的家庭带来一片曙光。

每一个经历过高中生活的人都知道,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时光。幽暗的灯光下,总有很多人在拼命与时间赛跑。海子也不例外,他必须拼尽力气,去属于自己的地方,看更远的云天,赏更美的晚霞。本是星月下欢笑的少年,此时却必须扬帆远航。他将在那些飞逝的光阴里日渐憔悴,而当他走出那段光阴,年华就将绽放在另一重天地里。

海子身上有一种性格很让人欣喜,那就是乐于助人。尽管他常常独自坐在某个角落,静静地思索,但至少在中学的时候,他并不像一个孤僻的人,事实上,其他同学也不对他敬而远之,相反,很多同学都愿意向他请教问题,而他也很少拒绝。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这一点即使是他在尘世感到无限孤寂的时候也未曾改变过。想必在后来的那些荒凉岁月里,他的朋友也很希望能帮他走出迷惘,可他是个纯粹的诗人,无人能够真正走入他的世界,为他扫去阴霾,点亮烛火。或许,这就是诗人的宿命。

那时候,海子睡在同学琚晨光的下铺,他家离学校比琚晨光家近,所以回家的次数比后者多得多,回家的目的无非是洗澡换衣、扛米洗菜。由于琚晨光不能经常回家,带来的咸菜常常长出许多白毛,饭票也时常告急,他就经常向海子求助。海子不仅将自己的咸菜分给琚晨光吃,还总是把饭票借给他。有一次,下晚自习以后,宿舍其他同学都睡觉了,琚晨光却十分饥饿,海子发现以后,迅速舀了几勺腌萝卜,冲上半缸开水,悄悄递给琚晨光。

而在学习上,琚晨光也得到了海子的大力帮助,海子总在晚上给他补数学课,甚至到了高考前最紧张的两个月,海子依然不厌其烦地解答了琚晨光的许多数学问题。在海子的帮助下,琚晨光数学成绩进步很快,分数有了很大提高,得到了学校两块钱的奖励,他花了两角钱请海子吃了一小碗米粉肉,可没过两天却收到了海子送来的五张大白纸。

一颗纯净的心,从未改变的天真,这就是海子。天性单纯的人,不管是来自哪里,去往何处,不管是经过怎样的雾霭或流岚,总会保留着最初的纯净,如秋日的湖水一般。海子喜欢帮助其他同学,对于他,这只是自然而然的事,他甚至很少考虑得失。而那时候的他,深知自己所背负的重量。生命来到世间,早已注定要承载何种生命色彩。海子的生命注定是一抹忧郁的蓝,而他却把孤寂和悲伤留给自己,在与别人交往的时候,又往往化身暖阳,不时地散发温热。

当时的高中是两年制,高二就要高考。在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海子本来被分到理科班,为了协调学校的文理科考生实力,又被调到文科班,而此时文科班已经开课两个月。为了调班的事情,海子的父亲查振全还曾经对海子大发雷霆,以为他学习不好才被调班,后来在老师的解释下才平息了此事。显然,海子被调到文科班,是要担当文科班的领军角色的。而那时候,十四岁的海子个头小又极其瘦弱,开始的时候包括他的班主任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这个瘦小的少年能够承担那个重任。可是不久之后,海子用成绩做了绝好的回答。他毫不费力地考了两个文科班的第一名。于是海子再次成为同学眼中的神童。

其实海子的一生,便是天才的一生。童年是受人瞩目的天才,而成为诗人之后仍是天才,他可以随手捡起几个意象,糅合成诗句,人们便止不住惊叹。只是这样的天才,结局怕也是早已注定。从受尽追捧,到尝尽孤独,从被所有人仰望到一个人独自面对人世洪流,海子只是完成了从学生到诗人的转变,似乎只是自然而然地跨了一步,却又好似飞越了俗世逻辑。而这样的飞越,让这个天才的生命,从此与云月为伴,与烟火的人间渐行渐远。

仲夏未央

都说有梦的人是幸福的,只因有梦就有远方。梦如帆,只需一舟,便能带我们自由漂流,过万里江海。红尘中的生命,总要有梦牵引着,才能过山过水,过渺渺云烟,去往某个地方,看柳绿花红。人若无梦,就如失去翅膀的飞鸟,只能陷于几寸微光下的囚笼,看不见远方哪怕一缕烟霞。

有时候觉得,流浪也是一种幸福。那是一条不断遇见的路,遇见渔舟晚霞,遇见梅花映雪,也遇见春暖花开。甚至不需要结局,不需要在某些灯火阑珊处看到迷人风景,只需要一路前行,看山水相逢,日月变换。或许,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流浪,我们放逐自己在寂寞的人间,遇见所要遇见的人,看见所要看见的景,我们把这样的遇见叫作缘分。遗憾的是,多年以后,我们茫然回头才发现,我们仍在原地打转,我们以为的远方,其实不过是一池碧波里的几处虹霓。

我想,高中那两年的海子是无比幸福的。此时他已经知道,只须在那命运的疆场上奋力一搏,就能到达属于他的彼岸,看见那里的明灭灯火。像很多高中时的学子一样,他喜欢上了幽暗的灯光,喜欢上了在灯下默然思索,如夜行之人,借着星光,匆忙地赶路。成绩优秀的海子,想必早已为自己定下了目标,那便是指引他前行的梦。这样的梦,将带他离开熟悉的村落,越过山水,看见城市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他不需要向谁说明自己的梦种在何种土地、何种烟波里,就像他不需要向谁解释他生命的抉择一样。他只是在默默地想象着远方那片灿烂的光景,可他没有想到,后来的他会走入另一片天地,那里开满鲜花,有月光旖旎、渔歌声声,却再也难以抽身而出。

对于海子来说,那段奋斗的时光是美好的,他无须面对人世的激流,只须向着心中那个方向,默默前行。很快他就将走到那个如火的7月。而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却有种不堪回首的感觉。不是他在这时候学习退步了,或者梦想变色了,而是学校的伙食令人咂舌。那时候,学校决定,凡是毕业班的学生,每月只要交一块钱的饭钱,就可以吃到学校每天供应的三餐蔬菜。这听起来让人惊喜,可是后来才发现,由于学校旁边的农家盛产洋葱,所以那段时间学校食堂几乎每天都供应洋葱,这样持续了好几个月。这样单调的饮食,让很多同学身体出现了问题,海子也不例外,他甚至出现了浮肿。幸好临近高考的时候,食堂改变了供菜花样,由洋葱改为黄瓜,海子的身体才慢慢恢复。即使是这样,高考体检的时候,他的体重也只有四十一公斤,而按照高考规定,若体重低于四十公斤,就会因体重不合格被刷下来。

当这一切过去,海子就真的走上了命运的战场。那是个寻常的7月,可是对于海子来说,却是扬帆出海的起点。他将在那些流火的日子里,为自己的青春季节里的生命,添上浓墨重彩。梦在远方,而此时,梦就在他手中的笔下。尽管高考的那三天闹腹泻,海子还是克服了身体的不适,为自己年轻的生命交出了答卷。最后海子考了安庆地区文科第一名,总分接近三百七十分,而当年安徽高考录取分数是二百七十分。数学成绩尤其突出,一百分的满分,他考了九十六分。

开花的年岁,海子为那个本来灰色的7月,涂上了别样的色彩。那样的色彩属于梦,属于大海。高考的最后一天,走出考场的海子,似乎已经看到了闪烁的霓虹灯,也看到了城市的繁华。无论对于谁,结束了高考,就像结束了一次远途,路上的所有荆棘与坎坷、雷电和风雨,此时都可以丢在身后。只有经历过高考的人才知道,那短短的几日,有多么漫长。而高考的结局,虽不能说是成王败寇,至少也是有喜有忧。须知,那几日的鏖战,或许就决定了生命不同的方向。而海子的方向,也是他父母希望的方向。

得到高考消息那天,为了给家里挣工分,海子还在队里做工。虽然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欢喜万分地一口气跑到了高河中学。在这个他曾在灯光下寻梦的地方,此时大家都在传他的名字:查海生。这个瘦小的少年,考上了北京大学法律系。而北京,即使是在多年以后,仍是无数人向往的地方。海子曾无数次在梦里见到那座城市,此时他终于确定,不久之后,他将走在那里的街巷里,看京华的烟云和风韵。

即使一切早已注定,当我们见到梦里的云霞时,还是止不住欢喜。或许,考上大学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走过了一个驿站,或者走入了一处风景,可是对于海子来说,这仿佛是为瘦弱的生命加冕。如果说此前他必须带着泥土在土地上徘徊,那么此后他将披着霞光,在遥远的地方,自由穿行。这何止是经过或者遇到,几乎就是一场生命的洗礼,从此之后,面对风云变幻,就是另一种姿态,另一种况味。而城市里的人并不知道,那些离开乡村走入城市的人,心里带着怎样的期许,怎样的渴望。

海子父母的喜悦自是不言而喻,而查湾村也像是炸开了锅。当人们得知海子考上北京大学的时候,村子里出现了仿佛千百年前有人考上举人的情景。人们虽然一直视海子为天才,但是直到那天,他们才确定,海子真的能够远离那个贫瘠的村落,去往他们只能想象的北京。海子父母请来了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庆祝海子考上大学。而此时的海子,带着无限的欣喜,开始憧憬北大的生活。他已经看到了未名湖,看到了自己捧着书静坐在湖畔的情景。

那年的暑假,海子在查湾村的操场上看了一场露天电影《铁道游击队》。如果说以前看到电影里的火车,他只能默然遐想,那么此时他必然是止不住的激动。不需要多久,他就将见到这现代文明的产物。这个小村里的人们,都不知道坐火车是何种感觉,海子是这里第一个坐火车的人。火车将会送他到梦里的远方,那里有璀璨的灯火、宽阔的街道、拥挤的人潮。当然,还有他意想不到的未来。

生命是迷惘的风景。离开乡村去往城市,是海子的梦。这个梦无比绚丽,却又分明含着些苦楚。数年以后,海子才发现,灯火辉煌的城市,并不是人间的天堂,那里迷乱的繁华下,隐藏的是无限的欲望和虚伪,而他却那样纯真。或许,这个纯净如水的生命,本来就不属于城市,他应当在田野间奔跑,花香满袖。可是那时候,他选择了城市。有过在城市里的寂寞与挣扎,才会留恋村庄的炊烟和落日、稻香与野花。可那时候,海子并不知晓,他将坐上火车赶到北方的大地,开始新的筑梦之旅。只是不知为何,他对于冰冷的铁轨,竟然一往情深。

第二卷 诗酒年华未名湖

邂逅繁华

铁马秋风塞北。想到北方,总能想到这样的景象,无论是大漠孤烟还是长河落日,无论是孤雁胡天还是羌笛琵琶,总让人想起荒凉。想起荒凉,也就忍不住想起了海子。有时候甚至会想,这个孤独的诗人,本来就属于北方。若换个时空,或许他会是孤城落日余晖里暗自喟叹的行人,面对满目的秋光,任风霜扫在身上,用尽力气,唱一曲《阳关》。或许他会化身沙砾,从此将生命消隐在壮阔的北方大地。

可是那个秋天,海子还不属于荒凉,也不属于迷惘。他即将走上新的生命征程。那时候,北方对于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一片彩霞,在远方默默招手,呼唤着他前去。可是你我都知道,当他触到北方的大地,也就触到了生命最深处的凉意。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海子不去北京上大学,不去踏足诗歌的神秘土壤,他是否就不会走上那条没有归期的路。可是转念又想,若真如此,我们又怎么在多年以后,仍对那个悲伤的名字念念不忘。他注定要踏上北方的土地,领略北方的气韵,然后在孤寂中结束生命的旅程。

多年以后,海子还记得那年离家时的情景。母亲和三个弟弟在村口久久地凝望着他和父亲的背影。只是这次,海子将要去的远方比这位母亲想象中的还要远。而同时,她的心中也对海子有了更高的期望。她知道,几年以后,自己的儿子将成为一个“吃公家饭”的人。想到这些,这位朴实的母亲心里充满了暖意,可是当海子的身影终于在她视线中消失时,她的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这是一个红霞满天的清晨。海子已经上路,命运的前方,远远地亮着灯火,他将离开熟悉的村庄,离开那里的山水树木,去往城市,找寻他想要的东西。村庄的河流静静地流淌着,流过这样的清晨,眺望着远去的游子。此时的海子虽然留恋这里的一切,却终究只能远去,带着无限的憧憬。而他的行囊里,分明装满了父母的期许。

和许多从农村走到城市的大学生一样,海子的身上系着整个家庭的希望。或许我们可以说,天才的海子通过努力,走出了农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命运的刻意安排!我们可以不相信命运,但是世间所有的事情,聚散离合,爱恨情仇,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像春华秋实、夏雨冬雪,谁都无力改变。我们终究会明白,行走于尘世,无论面对怎样的相逢、怎样的离别,我们能做的竟然只是随缘。

所以,我们相信,海子注定要作为全家寄予希望的烛火,走到陌生的城市。那里,车流滚滚,霓虹闪烁。尽管他无限憧憬自己的未来,但是有几人能够真正走入曾经幻想过的未来呢?我们希望遇见的云霓,或许终生都不得见,却总能遇到霜雪。路就在前方,迷茫地延伸着,只有走上去才能看到,前方到底是山重水复,还是柳暗花明。

在合肥火车站,父亲将海子送上了火车,然后默默地回到站台,看着海子遥遥地招手。这个笃厚而坚强的父亲,即使面对人世的风雨欺凌也不曾落泪,而此时却忍不住流泪了。他的感伤不言而喻,但是无人看出,他的泪水中隐藏的那种骄傲,而这样的骄傲从他得知海子考上大学那天开始,就没有停止过。他有理由骄傲,在那个寂静的小山村,海子是第一个大学生,而他考上的竟然是北京大学。村里的人还在想象北京的模样,海子却将以大学生的身份,领略遥远的北京的风情。这样的骄傲,足以成为这位父亲深沉的信念,支撑他战胜所有的苦累。

终于,海子再也看不见父亲的身影。从这一刻开始,他便独自踏上了那条长路。火车窗外是一个茫茫的世界,路过麦地、城市、平原、田野。很快,南方就成了远方,属于北方的秋意,一点点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段遥远的路程,他像一粒尘埃,被火车带到了北方的大地。他曾在梦里无数次遇见北方,可是火车窗外的景象还是让他止不住惊叹。无与伦比的壮阔苍凉,难以言说的天高云淡,或许这就是海子对于北方的初次印象。

两天以后,海子出现在北京站。这一刻,那座古老的城市,赫然出现在海子面前,或者说,那个从未见过的花花世界,蓦然间如一幅巨大的画卷,展开在海子的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结束了漫长的旅程,终于到达了梦想中的城市,心里忍不住喜悦,但是属于城市的漠然,还是让这个天真的少年有几分惶然。日落时分的部落晚霞映着血红的皇后夜晚的血,梦中的火照亮了破碎的城市北京啊,你城门四面打开,内部空空在太平洋的中央你眼看就要海水灭顶海水照亮这破碎的城,北京你这日落时分的部落凄凉而尖锐皇后带走了所有的蜜蜂这样的日子谁能忍受日落时分的部落,血污涂满全身在草原尽头,染红了遥远的秋天她传下这些灾难,传下这些子孙躲避灾难,或迎着灾难走去

从静默的乡村到喧闹的城市,心灵经历的变迁显然不是几千里路途可以承载的。须知,他不是到城市简单地游历,然后匆匆离去,而是作为寻梦的人,走入城市深处,在这里找寻属于自己的天空。所以,当他终于触及北京的气息,他便忍不住想,这座陌生的城市,是否能给他一缕温暖,是否能送他一片云彩。毕竟,于那车水马龙的城市,他几乎一无所有。其实,只陌生两个字,就足以让一个从小山村猛然走入城市的人迷茫许久了。

繁华如梦。此时的海子就踏入这样的梦里。无论是林立的高楼,还是宽阔的马路;无论是缥缈的云天,还是汹涌的人潮,都让他如临梦幻。至少在那一刻,他爱上了北京,爱上了这里的繁华。就像久在小池塘的鱼突然间游入大海,便以为那里可以任意遨游。此时的海子绝对看不到城市的真实面目,他能看到的只有京华的云烟。那是一种诱惑了无数人的东西,只有走入城市内部,才能触摸到那里的灰暗和死寂。所有的喧嚣都是以寂静为底色的,就像觥筹交错的盛宴,结束之后总是落寞的。

当海子在火车站找到接站的同学以后,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城市的温暖,同学们的热情更让他喜欢上了陌生的北京。在同学的帮助下,不久之后,他就完成了注册事宜,在宿舍安顿了下来。此时算是尘埃落定了,而他在城市里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城市有城市的法则和逻辑,就像人间有人间的法则和逻辑,而他只是个单纯的生命,只愿向着心中那盏灯前行,可是漫游在尘世的人,谁也无法预料阴晴风雨,更不知,是否会在某一刻触碰到横平竖直的规则。若真触到,能做到随遇而安,倒也无妨;可你若是太过执拗,那么,作为微小的生命,定会被尘世的风刀霜剑切割得遍体鳞伤。

此时的海子还无须为这些事担忧,他只须坐在宽敞的教室或者图书馆里,充实自己的生命。到校后,他在给父母的信中这样写道:“我的同学都很有素质,对我这个来自乡下的同学一点也不嫌弃,在生活上、学习上处处帮助照顾我,我和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都快成为一家人了。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为你们争气!”

这是海子的真实心境。初入城市,他心里难免有几分自卑,毕竟来自偏远的山村,语言和生活习惯都要慢慢适应,而以前让他笑傲于人群的成绩,此时在北京大学的骄子们面前不再突出,这些都让十五岁的海子战战兢兢。但同时我们也看到,海子在暗下决心。这个瘦小的少年,从不缺少力量,他的内心总是燃烧着火焰,而这样的火焰,将自卑烧成了自强。

从南方到北方,海子走上了新的旅程。而这一次,他将遇到更美的风景,或许,只因那风景太美,他才不舍得走出。无人知道,那个叫作诗的东西如何慢慢地将他带出了人海。或许,对于一个心底有大美的人来说,尘世所有的美景都比不上笔下一行清浅的小诗。此时,海子尚未被诗歌浸染,他只是在未名湖畔安静地勾勒快乐年华。北方的风散漫在他的身边,带着些悲凉。海子心中有几片涟漪微微颤动,无人知道。

寻寻觅觅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不断寻觅的过程,寻觅风景也寻觅心情,寻觅自在也寻觅安详。为了寻觅,我们不得不从熟悉的地方出发,默然前行,走过浮云流水,走过落木荒草,到陌生的地方,遇见陌生的人和事。而那样的遇见也只是匆匆一瞥,我们总要重新上路,再次走向烟云缥缈的天涯路。

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寻觅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即使遇见彩虹也不愿停下来采撷一段装点自己梦里的青春年华。错过以后回头再想,才会发现来时的路上曾经有过无数的美好,只是当时太过匆忙,没有为那漫长的行旅留下彩色的回忆。很多人在经历过红尘岁月以后,会认为生命太过灰暗,其实每个人来时都一样,赤条条无牵挂,只是在不同的人生路上,为自己的生命涂上了不同的色彩,生命的意义也便因此不同。

我在想,在海子成为诗人之前,他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对于他的生命又意味着什么。在很长的时间里,海子都在努力学习,为了考上心中的理想大学,挑灯苦读,废寝忘食;上大学以后为了给自己的未来加上光环,继续拼命读书。其实这个过程是很多从农村走出的大学生不断重复的路。虽然很不情愿,但我们还是必须看到,那时候的海子似乎只是为了给如梦的人生加上一段并不独特的色彩,对于生命的自我实现和升华并没有清晰的概念。甚至,那些所谓的寻觅过程如今看来也只是为了圆父母心中的梦想,改变那个家庭的贫穷状态。尽管海子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充实自己,成为无数人仰慕的天之骄子。可我在想,这些真的是他这个纯真生命需要的吗?

显然,那时候为了改变生存状态而努力拼搏的海子虽然也让人为之动容,却不是你我爱着的那个海子。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连自己都看不见的风景,那或许只是一缕草色烟光,一丝细雨微云,只因它隐于心底,或许终生也不可见。海子的心中也有这样的风景,那便是诗意。只有当他心底的诗意落落大方地呈现在我们面前,他才是真正的海子。而在此之前,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未来某一天,他会站在诗的天地里,感受西风古道斜阳的况味。

如果一切都未曾改变,他只是个平凡的大学生,走一条寻常的路,纵然有过天才的美名,也会很快被滚滚红尘淹没,无人想起,那么世间也就少了一处绝美的风景。幸好,后来他闯入了那片奇幻的田园,我们才得以在时光的这头,聆听他风中雨下的心语。

不过在1979年的秋天,海子还没有完成嬗变,他仍在红尘之旅中继续漫步,心中燃烧着梦的火焰,而这样的梦他已经筑造了多年。作为北京大学法律系的学生,十五岁的海子必须面对那些枯燥的课程。当然,无论多无味,他都不舍不弃,拼力钻研。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对远方的父母有个交代。

尽管法律系的课程很多,学习很忙,海子的身影还是不断出现在图书馆,他喜欢书,这是他从未改变的嗜好。此时北大图书馆琳琅满目的图书让海子仿佛置身于浩瀚的海边,面对着数不清的贝壳。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想看什么样的书,从小说到诗歌,从散文到哲学,都是海子乐于翻阅的。其实这些似乎是随手采摘的种子,却在他后来的诗行里生根发芽,竞相绽放了。

大一的下学期后半段时间,海子开始迷恋西方哲学,从古希腊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德国的古典哲学代表人物黑格尔,都让他无比惊喜。那时候的他,就像突然走入一片神秘天地。也正是在那些深沉思想的指引下,海子开始真正思考人生,思考生命的意义。对这个少年来说,那是一片迷幻的森林,走过那里,就会让他重新审视生命的命题。而当他迷惘地走出,以往一直闪亮在前方的灯火便开始慢慢黯淡,而另一个方向渐渐亮起火光。

海子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书,他在书店买了一本《呐喊》,在扉页上认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查海生。海子看书有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很少在书里署名,更不涂画。所以他看过的书如新书一般。一方面是因为他爱书,希望看过的书仍能保持最初的模样;另一方面,海子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很多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表现出这一特质。虽然我们知道,带有完美主义的人,大多数都不快乐,甚至总是悲凉的,但我们没理由责怪完美主义者的执着,就像我们没理由责怪众人皆醉他独醒的诗人一样。

那年秋天,海子与同学一起登上了长城,他定能在那古旧而雄伟的建筑上听到历史深处的声响。这样的声响里有刀剑之声,也有哭喊之声;有战马之声,也有羌笛之声。无论是谁,在面对长城的时候,总会感慨,善感的海子也不例外。只不过那时候的海子毕竟还是快乐的。在很多人眼中,他还是个喜欢玩闹的孩子,似乎无忧无虑。可是我们都知道,只需一段西风,就能吹出他心底的忧伤。

北京似乎只有秋天才能看到天高云淡。或许可以说,这里的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春天如云影一般,倏然而过;冬夏又各有冷热;只有秋天,不匆忙也不强烈,温和地展开,如清淡的山水画。无论是天空的蓝,还是枫叶的红,都含着无尽的诗情画意。海子喜欢北京的秋天,喜欢香山那片醉人的红。在如水的碧天下漫步,在绚烂的枫林间穿行,都让他心旷神怡。可是后来,他眼中的秋天慢慢变了韵味,只因那时候他心中充满悲凉,而秋天本身就与悲凉有关。

对于海子来说,冬天也别有情趣。看着轻柔的雪花漫天飞舞,他止不住地欣喜。有时候真的觉得海子这样的生命,就如一朵雪花,自在地飘飞,可是一旦落地便化成水,从此无处找寻。雪花虽快乐却来去匆忙,很多生命亦如此,不免让人感伤。

冬天里,很多同学都戴上了军帽。海子喜欢在课间抢别人的军帽,戴在自己头上,冲着别人做鬼脸。同学们都喜欢这个精灵般的孩子,也喜欢被他抢帽子,他们开玩笑说,海子戴帽子的样子就像《闪闪的红星》里面的潘冬子,于是不知从何时起,海子被同学们叫作“东子”,而他也乐于如此。无论如何,那都是海子生命中难得的快乐时光。多希望,他永远那样快乐,可这样的希望注定要落空,天性敏感的海子,一旦触到悲伤,就会无限蔓延。这是他无法迈过的门槛。

寒假的时候,海子回到家里。作为一个见识过大城市风情的大学生,村里的人们不断地问他关于城市、关于北京的各种问题。海子不厌其烦地回答,在人们羡慕而惊讶的目光中享受着那份自豪。当然,更自豪的是他的父母,他们的儿子虽然仍旧瘦小,却分明有了城市人的风采,怎么能不让他们激动。对于他们来说,海子就是明灯,无论多苦多累,只要海子能够在城市闯出一片天地,他们就觉得值得。可越是自豪,当海子的行船渐渐偏离当初的轨道时,他们就越心痛。故乡的星和羊群像一支支白色美丽的流水跑过小鹿跑过夜晚的目光紧紧追着在空旷的野地上,发现第一枝植物脚插进土地再也拔不出那些寂寞的花朵是春天遗失的嘴唇为自己的日子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伤口因为没有别的一切为我们作证我和过去隔着黑色的土地我和未来隔着无声的空气我打算卖掉一切有人出价就行除了火种、取火的工具除了眼睛被你们打得出血的眼睛一只眼睛留给纷纷的花朵一只眼睛永不走出铁铸的城门黑井

寒假结束了,海子再次回到了北京。他仍旧带着父母的嘱托与期望,仍旧是热血澎湃。有梦在心间,便能充满力量。只是他所渴望的彼岸,却终于未能到达,不久之后,他就看到了让他无比惊喜的风景。无论他的父母希望他如何绽放,都无法改变他注定的方向。他的生命,注定是那片忧伤的色彩。庆幸的是,他的年华虽然短暂,却如夏花般绚烂。生命如斯,更有何求!

到底该如何装点自己的生命,这是个永远的谜题。生命本身就是个无法解开的谜,所有的追逐与争斗、得失与荣辱,都敌不过那句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所以,我们不得不相信,人生还是一切随缘来得坦然。得失随缘,心无增减。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做到心无增减,可是至少,在滚滚红尘里穿行,无论是得到还是失去,无论是遇见还是错过,都不必强求。或许,生命不是用来装点,而是用来度过的。于是我又想起了那段话:人生就像是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

孤单狂欢

无疑,海子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存在,他甚至可以游离于尘世,只如白云一般,飘荡在自己梦里的天空。他是极其善感也极其具有梦幻色彩的,似乎随手捡起一些意象,随意摆放,就能成为美丽的诗行。这是他的天赋。可以说,他是天生的诗人,只需被细雨微风触动心弦,诗意便会汩汩而出,如泉流一般。只不过,一个诗情太过饱满的人,会越来越疏远物质的世界。而当他们以梦为马,越过山水,俗世的人们便只能在远处莫名地打量他们的背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原来自己早已走入了荒凉。

海子总给人这样的印象,像一个孤独的行者,满身的风沙,独自面对寥落的天涯。他甚至不是孤舟蓑笠或者采菊东篱的形象,只如一粒尘埃,在时光最安静的角落里,守护着自己的几叶青草、几片云彩。可是熟悉海子的人都知道,他曾经无比快乐,像一只自由飞翔的鸟。事实上,他尽管是一个为诗而生也为诗而死的天才诗人,但他同时也是最平凡的生命,有着最平凡的渴望。

这已经是1980年的春天,海子最喜欢的季节。北方的春天太短暂,给人的印象是,东风刚刚吹绿了柳条,还没来得及看百花暄妍,夏天就倏然而至了。此时的海子仍在北大的校园里静静地数点着自己奋斗的年华。由于英语底子差,前一个学期他没有拿到学校的奖学金,这让他有些失落,于是这个学期,他买了很多英语方面的参考书,开始恶补英语。他是这样一个人,一旦决定要做好某件事,便会为此不顾一切。这样的特质最终让他太执着于诗而远离了尘烟。天上的音乐不会是手指所动手指本是四肢安排的花豆我的身子是一份甜蜜的田亩我感到魅惑我就想在这条魅惑之河上渡过我自己我的身子上还有拔不出的春天的钉子我感到魅惑美丽女儿,一流到底水儿仍旧从高向低坐在三条白蛇编成的篮子里我有三次渡过这条河我感到流水滑过我的四肢一只美丽鱼婆做成我缄默的嘴唇我看见,风中飘过的女人在水中产下卵来一片霞光中露出来的长长的卵我感到魅惑满脸草绿的牛儿倒在我那牧场的门厅我感到魅惑有一种蜂箱正沿河送来蜂箱在睡梦中张开许多鼻孔有一只美丽的鸟面对树枝而坐我感到魅惑我感到魅惑小人儿,既然我们相爱我们为什么还在河畔拔柳哭泣

可以想象那样的场景,一个瘦小的身影,独自坐在未名湖畔,捧着一本书,默然地阅读,若有所思。想必喜爱读书的海子,常常走入这样的画面。而当他如此安静的时候,水中倒映的那些白云,定能让他为之心动,悄然滑向梦里。这或许只是瞬间,或许会持续很久,毕竟他是个敏感的生命,那样唯美的景致,会牵动他尚未清醒的诗意情怀。当他从想象中走出,却又是那个发奋苦读的海子,与很多大学生一样,不断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这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海子果然获得了奖学金。我们不知道这笔奖学金到底是多少,也不知道海子是如何分配的,但可以想象,当时的海子无比兴奋,他一定想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父母。带着这样的喜悦心情,海子登上了回家的火车。坐火车对他来说,已经无比熟悉,他习惯了在火车上看窗外的风景,也习惯了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和莫名地敲击生命骨节的感觉。只是这次,在漫长的旅途中,海子的脑海却总是出现半年前在火车上的情景。

那次,和海子一起回家的,是几位同样来自安徽的女大学生。她们就坐在海子旁边,一路尽情地谈笑,青春与美丽就那样毫无掩饰地呈现在海子面前,让十五岁的海子心中有种异样的感觉。我想,那种青春时期的萌动谁都有过,而那时候的海子感觉似乎更强烈些,他甚至希望那样的时光永不逝去。女同学中间有个叫王晓能的,个子也和海子一样矮小,因此她和海子总被其他人拿来开玩笑,但是海子对此没有任何抵触,他默默地享受着那种青春的错觉。有这样的错觉,旅程就会显得极其短暂。可想而知,当火车到站以后,即将与那些女孩作别的海子,心里定会涌起几分落寞。

这样的感觉,隐藏在内心深处,本来是无人可知,就像每个人深锁在心底的某些心事,尽管曾让自己身心不安,却从不向人袒露。可是八年后,失恋的海子用文字回忆了当时的心境:“想起八年前冬天的夜行列车,想起最初对女性和美丽的温暖感觉—那时的夜晚几乎像白天。”回忆如门,走进去听见旧时的欢笑,返身而出,却又是茫茫的人世,独自彷徨。

很多人以为,海子只痴情于诗,陷在悲伤里面,没有体验过人世的爱恨。其实,海子曾有过几段扑朔迷离的爱情,美丽也好,惨淡也好,他都用心爱过,只是作为痴迷于诗情画意的诗人,他的爱情注定无法圆满。他是一个很痴的人,无论是对诗还是爱情,选择了就不舍不弃,可是有几人的爱情简单似水,又有几人的爱情不计算后果呢?越是爱得纯粹,失去之后也就越悲伤。痴情而纯真的海子,注定要与人世斤斤计较的爱情分道扬镳。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情,此时的海子仍在回家的列车上,回味着半年前的情景。那样美丽的时光让他觉得无比温暖,想起来都仿佛置身于斜阳小径,满眼都是绚烂的春花。可转念间,又觉得往事如烟,不禁有些伤感。明明是夏日,心底却分明有几分冰凉。这就是敏感的海子,可以从华美瞬间走入荒凉,而这样的心事变迁,很少有人明了。

海子没有想到,那个暑假会那样漫长。尽管曾因与家人、同学相聚而喜悦过,但是不久后,海子就觉得,自己无论是与家人还是同学,可以交流的东西越来越少。此时的海子,迷恋黑格尔等人的哲学,浸染在那些深邃的思想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懵懂的少年了。不能说他已经为自己的生命涂上了高贵的色彩,至少,他已经不再平庸。一个喜欢哲学的人,也就是一个敢于并且能够肢解生命逻辑的人。年轻的海子,虽然还没有遇到诗歌,却已经开始走向孤单。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或许,孤单的人可以在自己的天地里任意驰骋,无拘无束,但是偶尔驻足便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远离人群,走在落寞的天涯。那里有霞光满天、扁舟斜阳,却不见一缕炊烟。可是你已经逃不开,如果你愿意,孤单也可以成瘾。毕竟,对某些生命来说,自由最重要,否则那些从人海中走出的人,为何不愿回头!

回到学校,海子仍旧必须面对乏味的课业。幸好,他还可以在课余的时候,沉浸在无限的书海里。他绝不是一个书呆子,更不是一个好读书不求甚解的人,他喜欢深思,喜欢随着那些思绪徜徉在别人难以抵达的原野。天才的海子,尽管如孩子般纯真,却有着无穷的想象力,并且可以借此飞翔。对于他珍爱的书,他总能很快理出清晰的脉络,或者提出一针见血的观点。海子的身上似乎蕴藏着某种自然之力,就像他写诗,虽然并非文学专业出身,却能将丰富的意象糅合成绝美的诗句。这并非所谓的匠心独运,却分明是轻描淡写的心灵勾勒。这就是天才的海子,让我们惊喜的地方。

他对普希金和雨果有这样的认识:“在普希金和雨果那里则表现为一种分离:诗歌与散文材料的分离;主体世界和宏观背景(小宇宙与大宇宙)的分离;抒情与创造的分离。”(选自《诗学:一份提纲》)西川如此评价海子的阅读:“在海子身上蕴藏着自然之力,因此他的写作无须依赖书本、理论。他把自然之力转化为直觉判断力,一眼就看出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其实就是一部《旧约》:像大卫王一样,布恩迪亚上校也领兵打仗,也写诗,也睡女人,也搞小发明。由于有了《旧约》的背景,《百年孤独》得以放肆地展开,同时不失其精神的一致性。他瞧不起《百年孤独》的追随者们;他瞧不起他们鸡零狗碎的文学。”

生命如尘,但是各有高度。海子的高度,不仅在于天生的诗性,还在于他对于许多事情高屋建瓴的探求与领悟。他并非只能写几首爱情的或者青春的诗,也能写大气磅礴的史诗,从东方到西方,从古代到现代,从真实的人间到虚无缥缈的神话,都能尽情表达,不落窠臼。尽管他的长诗并不被人们看好,可那些都是他的性灵远足后的顿悟,喜爱他的人,都应当知道那些文字的重量。

诗意门扉

如果世间没有诗人,那么夕阳不过就是一抹迷惘的酡红,月光也不过是一片冰冷的惨白。任何时代,若没有诗人,就不免太过坚硬。诗人虽也是凡人,无法解开尘世的苦恨,相反他们比常人有着更多的悲伤与落寞,但他们手中的笔可以为惨淡的人间勾勒出清浅的韵味、柔美的意境。他们可以从夕阳与月光上采下红与白,糅合成唯美的句子,当这些句子飘荡在风中时,人间便不再是昏暗的模样。

有人说,诗人只是些不切实际的生命,在实实在在的人间做着空洞的梦。可是当人们看到梦里那些鲜花满地、落霞漫天、水绕山环,却又忍不住流连忘返。其实人都喜欢做梦,但是有几个人敢于一直活在梦里呢?梦里山明水秀,可是一旦被尘世的钟声敲醒,人们便无奈地离开梦境,继续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烟火的人间,终究没几个人能够将绚丽的梦进行到底。于是,人们只能在闲暇时拾起几首诗,在咖啡与音乐营造的所谓诗意氛围下,简单地回味曾有的感觉。

而诗人却能够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哪怕要面对凄风苦雨也不改初衷。当然这里所说的是真正的诗人,是那些以诗来守护生命尊严的人。他们厌倦名缰利锁,厌倦挣扎纷扰,只愿寻一处清幽之地,静看云卷云舒、月圆月缺。你可以说他们一无所有,但你若明白他们的心境,看见他们心中的芳草地,你便会知道,他们拥有俗世之人很少拥有的东西。或许只是一片云、一缕烟、一滴水,就能让他们的生命无比华美,无可比拟。庸人总会笑他们活得虚浮,可是一面又常常羡慕清风白云。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遗憾,海子处在一个诗的年代。他注定要走向诗,并且以诗人的笔触,书写生命的光华。可是有谁能坦然接受他悲凉的结局呢?如果说诗是这世间最美的东西,那么对于海子来说,这样的美丽实在太过奢侈。人生本就如露如电,而他更是匆忙离去,只让人们在时光的彼岸,看着他消瘦的背影,一遍遍地叹息。不得不说,他是个纯粹的诗人,那样的离去,或许只是厌倦尘世后的归隐,或者是心有莲花时的皈依。反正我们都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坐拥山水,静看春花秋月,没有悲伤,没有凄凉。

人们说,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都具有诗人气质。那真的是一个诗的年代,流行着“朦胧诗”的思潮。大学生浸染在各种文化里,无疑是最接近新思潮的人群。年华似水,最能体味生命如歌,也最能沉醉于诗意。于是,诗意也就在那时的天空肆意地飘荡着。从舒婷到北岛,从顾城到江河,他们的诗歌在大学生中间广泛地流传着,如流水清风,涤荡着无数人的心灵。

月光柔洁,一群青春的学子就在月下谈论诗歌。这样的情节如今再难见到,如今沉醉于网络世界的大学生,恐怕只会对那样的情怀投以鄙夷的神色。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就无法体会当时作为大学生的心境。必须承认,那时的大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在同时代的年轻人中他们可谓凤毛麟角。而大学生中又总是弥漫着一种叫作浪漫的东西。如果说那是个朦胧的年代,那么那种朦胧必有诗在其中。

海子所在的北京大学,更是有许多人在写诗。北大最有影响力的社团,是创建于1956年的五四文学社,这是北大历史最悠久的社团。在海子所处的那个年代,北大有名的诗人几乎都集中在五四文学社。而此时的海子,虽然常常坐在图书馆,看各种书籍,却还没有触摸到诗歌的意蕴。可是很显然,他已经接近了文学。那时候他喜欢研究《红楼梦》,从1980年到1983年一直在订阅《红楼梦学刊》,可以说,他已经在文学的世界里看到了绚丽的风景。或许只需灵犀一指就能让他化身飞鸟,飞入诗歌的丛林。上游祖先吹灯后死去只留下河水有一根桨像黄狗守在我的船尾船尾月亮升了,升过婴儿头顶做梦人脚趾一动不动踩出没人看见的足迹做梦人脊背冒汗而婴儿睡在母亲怀里睡在一只大鞋里我的鞋子更大我睡在船尾月亮升了月亮打树,无风自动生物潜入河流或身体梦见人类,无风自动

海子最初开始写诗,是受同学郭伟和刘广安影响的。当他看到他们写的诗,便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就像心中住了一匹马,想要奔向远方。从小喜欢书、喜欢文字的海子,此时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了属于文字的笔,写下了几行字。尽管只是模仿,却让他莫名地欣喜。他像是一个偶然走入陌生世界的孩子,虽然有些胆怯,却又无比激动。他不知道,当他进入那个世界,从此便永远是那个纯真的孩子。

虽然最初写的那些文字很稚嫩,但心中因此涌起的欢喜却让海子不忍舍弃。有些事开始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一旦开始写诗,海子便为自己打开了新的世界,那里恍如春日,有看不尽的草树斜阳、湖光山色。我想,知道海子的人都相信,他是个天才的诗人。虽然他的专业并非文学,但他的诗却让人爱不释手,回味无穷。那些灵动的句子如露珠一般,透着晶莹的光,定会让很多讲究套路与方法的陈腐文人瞠目结舌。其实诗本身就是天才的创造,不是拿着那些横七竖八的规则就能编织出诗行的,正相反,云间穿行的月亮、风中飘零的黄叶、水中飘荡的浮萍,心若为此颤抖,笔端便能流淌出诗意。

开始的时候,海子还羡慕刘广安,可是不久之后,后者看到了海子写的诗,反而为他的文思折服。于是刘广安建议海子加入五四文学社,还说那里才子众多。不知道海子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何感受,我们知道的是,他并没有加入五四文学社,尽管他与五四文学社的历届社长关系都不错。后来,北大法律系组织了晨钟文学社,海子也没有参加;1986年“中国现代诗群体大展”,海子仍旧没有参加。具体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或许他仍旧记得当年舅舅的死,以至于对于官方总是持怀疑和抵触态度;又或许,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气质,只愿在自己的天地里做自由来去的闲云野鹤,不愿受任何约束。对于这样的猜想,我想后者更符合海子的个性。“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是李白的情怀。孤独感跃然诗中,我想海子同样具有这样的孤独感。虽然他也曾经喜欢玩闹,在人群中游走,但当他心中诗的种子发芽开花,便开始厌倦喧嚷繁杂。他知道,加入那些社团便意味着各种繁文缛节的应和,那是与他作为诗人的散淡格格不入的。所以海子一直到离开人世也不是北京作协会员,不是没有资格,而是没有兴趣。

孤独而纯净的海子,又怎会将自己捆绑在喧嚣里。作为一个诗人,他喜欢独自上路,行到水穷,坐看云起。他喜欢那样的自在与悠然,只是茫茫的尘世,毕竟不是梦中的田园。完美主义的海子,触摸到诗意,也就触摸到了孤独与悲伤。这些东西他骨子里早已有之,只是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走入诗的世界,他便只需要云天水意、落日西风。他是他诗歌世界里的王,手捧月光,不需要谁为他加冕。

破茧成蝶

我相信生命总有破茧成蝶的时候,不管你曾经沦陷在怎样的黯淡光阴里,总能逢着一缕霞光,从一隅天地里走出,飞舞到花间云上,看到大千世界的柳暗花明。这个嬗变的过程,会悄然无声地为我们的生命涂上或华丽或素淡、或浓重或清浅的色彩。这样的嬗变,绝不只是为生命披上华丽外衣,更是让生命走向远方。我们其实不需要留名青史,不需要多年以后还有人祭拜我们荒草间的坟茔,但我们必须从拘囿我们的厚茧中飞出,完成生命的绽放,哪怕只是瞬间也好。

在写诗之前,海子有着寻常人的梦想,努力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报答父母。或许,那时候,对他而言,能够成为公务员,吃“公家饭”,便是最大的成功和幸福。如果一切都未改变,他真的走了这条路,那么世间就没有那个天才的诗人,让我们在时间的尽头静静聆听他悲伤的心事。可是那时候,海子注定似的走入了诗的世界,走入了那片华美却凄凉的天地。或许也可以说,是诗偶然走入了海子安静的生活,扰乱他所有的生命节奏。总之,海子遇到了诗,并且一往情深,从此生死相与。

诗注定是海子的归宿,他必须在那短暂的生命旅程里,一步步远离尘埃,走向无人知晓的田园,在那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看潮起潮落。那里没有夏秋冬,没有喧嚣与挣扎、苦痛与悲伤,只有绚烂百花依着温暖的春水。

有人说,海子恋上了写诗,仿佛住进了一个城堡,从此不敢走出来面对尘世。似乎走入诗的世界反而是作茧自缚。但若从一个具有寻常梦想的大学生到诗意满怀的诗人,不能算是破茧成蝶,那我们为何又会对他如彩蝶飞舞、星辰闪烁般的文思和诗句念念不忘呢?其实人都渴望飞翔,只是没几个人敢于飞出尘网,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终究不知道,充满物质的尘世与唯美的梦想,到底哪个是茧。

很多文字资料都表明,海子从1982年开始写诗。实际上,在这之前,海子已经在尝试。或许是从1981年的秋天开始,对于哲学有过深入思索的海子,突然间觉得,自己也可以用分行的文字写出心底的感悟。深藏于心底的诗意,猛然间激荡心魂,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海子就爱上了写诗。显然,那是他的生命无法逃开的芳草地。他必须走进去,安坐在那里,将属于人间的逻辑线条,一根根扯断,然后静静归去。你迎面走来冰消雪融你迎面走来大地微微颤栗大地微微颤栗曾经饱经忧患在这个节日里你为什么更加惆怅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白雪抱你远去全凭风声默默流逝春天啊春天是我的品质

当然,即使是到后来一门心思只愿写诗的时候,海子也从没忘记自己作为父母寄予厚望的儿子应尽的责任。而此时,刚开始写诗的海子,对法律系的课程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个瘦小的生命,真的有着无穷的力量。他仍旧是那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但此时的他,分明有了以前不曾有过的梦想。那是一个蓝色的梦想,淡淡地在心间涌起。这与他从未放弃的求学之梦有明显的冲突,但此时他并不知道。他以为,那只是一片清幽的绿地,他可以自由奔走在上面,也可以洒脱地离开。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在生命中生根发芽就再也拔不去。何况,诗植入海子的灵魂,开出的分明是清风明月、绿水白云,他又怎会舍弃那片绚烂!后来,灵慧的海子开始不知所措,对于从小就存于心中的那个梦想,以及关于斜阳草树、落霞孤鹜的那片天地,他无力抉择。于是他成了彷徨的海子,在城市里找不到幸福,只好以梦为马,去缥缈的远方,找寻从不谢幕的春天。

1981年夏天,海子找到一份勤工俭学的工作,挣到的钱可以维持日常生活开支。他一定为此暗喜过许久,他心里很清楚,为了供他上大学,远方的父母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在很长时间里,海子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改变家庭贫困的状况。他无比灵慧,却必须在诗性尚未觉醒的时候,承担寻常农村孩子应该承担的梦想。正因为如此,当他突然间拿起充满诗意的笔,写下露珠草叶般的句子,我们才更加惊喜。甚至可以说,海子遇到诗,只是在迷乱的现实中突然找到自己,或者回归自我。而这样的找到与回归,却注定让他走向荒凉。

1982年春天,北大法律系成立了晨钟文学社,并创办了社刊《钟亭》。晨钟文学社是当时北大最早的学生自发社团,会员有七八十人。钟亭是坐落在北大未名湖西岸小土山上的一个六角亭。小土山北面临湖,正对着北大人极为熟悉的翻尾石鱼;南面土山脚下就是乾隆诗碑,诗碑西面不远处,就是蔡元培像,蔡元培像与乾隆诗碑中间夹着一条小径,小径通向湖边。晨钟文学社成立后,连续出了三期《钟亭》,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在校内外都产生过不小的影响。

尽管海子的同学郭伟当时是社长,但海子并未参加晨钟文学社。不是海子自命不凡,不屑与其他写诗的人为伍,而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散淡情怀,让他不喜欢那些可能束缚自己的东西。有这种性格的人,大多难以忍受人海的喧嚣,甚至会厌倦尘世。否则当年的陶渊明又何须离开官场,回到静谧的山村,采菊东篱,种豆南山;后来的林和靖又何须隐居孤山,泛舟西湖,梅妻鹤子呢?

这一年暑假,海子去了一趟云南。他向北京的一家民族研究机构申请了去云南研究考察课题的经费,然后就上路了。关于这次云南之行,海子的文字中几乎没有记载。我们都知道,无论去往哪里,海子都会用诗句来记录心境,欢喜也好,悲伤也好,自在也好,孤独也好,我们总能在他的诗行里找到旅行的印记。而他的文字对于这次旅行,保持了沉默。或许是当时的海子沉醉于民族学,竟然忘了拾起诗的笔。

在他的藏书中,有《文明中国的彝族十月历》《中国西南的古代民族》《东南亚南部民族史》《苗族诗史》《傣族古歌谣》《独龙族社会历史》《傈僳族社会历史》《云南少数民族文学论集》等书。值得一提的是,从这些藏书可以看出,海子所关注的都是对古代中国有神秘的文化影响的民族。谜一样的海子,谜一样的旅行,终究让人无法猜透。

我们无法得知,这次旅行海子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就像尘埃一样,安静地走过那片土地,倾听了远古时代的回音,然后悄然离开,像是从未出现过。就像他那短暂的生命之旅一样,倏然而过,似乎不留痕迹,却又分明留给尘世一片悲凉。

这年秋天,海子得了急性阑尾炎,在住院做手术的时候,辅导员为他签了字,他坚决不让学校将此事告诉他的父母。这个轻灵的生命,懂得慈悲也懂得感恩,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承担苦难,也要让父母幸福。可是这样的愿望终究落空,或许他只是偶然飘落人间的一片雪花,注定要匆匆离去。曾经的梦想与追求,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云烟。只有诗,那个可以幻化出最美景致和境界的字,和他的名字一起,永远年轻。

诗酒流连

人生是一场华丽冒险,会遇到渔火灯帆,也会遇到落木清秋。无论前方是怎样的景致,你都无法回头,因为你早已上路。其实人生的最后,我们都不过是从安静走向更安静,当所有的旅程结束,我们终将归于一片青草地。最好的人生,或许只是在尘缘散尽的时候,能对那或漫长或短暂的人生旅程,道一句无怨无悔。

有人说,人生是最晦暗的旅程,可是你若能淡然而走、净心而看,那么,尘世就又姹紫嫣红,所有的流年都可以结出欢喜。只是人心毕竟易动,一息为怒,一息为喜,纵然是心境恬淡之人,也难免在喜怒哀乐间周旋。人生若总是不喜不忧、不惊不惧,虽然心无风雨飘零,怕也会索然无味。毕竟,我们走在路上,风一程,雨一程,烟水一程,星月一程。懂得领略的人,自会明白,我们经过风景,也被风景经过,我们走出一条漫长的路,我们的生命底处,也被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事踩出一条路,弯弯曲曲,通向我们最后的安宁。

生命都是静默的。所有的繁华与喧嚣,都会归结为一抹烟云,伴着你的归程默然散去。无论是多煊赫的人物,来去的时候也不过是两手空空。再有力量的人,告别尘世的时候,也带不走一片花草、一层涟漪。所以我们总希望,静默的人生旅途中,不会太寂寥。

总是一个人躲在城市少有人知的角落,一个人孤独地看天空的云朵和飞鸟,心中有万千风景,却无处言说。这就是悲伤的海子给我们的印象。当然,这是后来的情形,这个精灵般的生命,也曾有过快乐的时光。无论是童年还是小学、中学,甚至是大学,海子都无比快乐过。那时候的他,虽然常常独自一个人坐在庭前看云开月落,但与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能感受到生命最初纯粹的快乐。只是敏感的他,瞬间就能从快乐变成悲伤,而越到后来,他的生命越被悲伤占据,于是我们就看到了那个落寞的身影。

这样的海子,是让我们感伤的海子。让人欣慰的是,在海子短暂的生命旅途中,也有过几个知己朋友。其中最重要的是骆一禾与西川。必须说,他们是海子生死相与的兄弟,无论是海子生前还是死后,他们都无愧于“朋友”二字。海子默然离去后,他们两个人共同整理海子的诗文,可惜海子离世不久,骆一禾也不幸病故,只剩下西川一人默默地做了下去,终于在1997年经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出版了第一本海子诗集《海子诗全编》。西川说:“从某种意义上说,该《全编》就是海子的命。”为了不负所托,纵然有千种风浪、万种冰雪,也在所不辞,这才是真正的朋友。不重情义的人,不会明白,“朋友”二字有如此分量。

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总是遥遥地挂牵着,偶尔见面,仍能如当时那样纵情欢畅,这便是真的朋友。只因永为彼此留着一片青草地,便从不忘怀。对于海子来说,骆一禾与西川不仅是朋友,更是知己,明白他的欢喜悲伤、落寞惆怅。可以想象,他们曾经在风前月下纵论诗情的畅快,那分明是一幅高山流水的画面。多少人曾经有过饮酒赋诗、激扬文字的情怀,可是没几个人能够将这样的梦想进行到底,毕竟荒凉的人间,人们更在乎粮食蔬菜。

1982年的春天,海子结识了骆一禾;1983年的春天,海子结识了西川。而这样的相识,皆因为一个“诗”字。都是写诗的人,心中都有着常人少有的情怀,所以海子无论是与骆一禾还是西川,都一见如故。同样的春天,同样的杨柳依依,海子得到了生命中最好的知己。在此后的日子里,虽然他们无法带他走出迷惘,但是偶尔聚首,也让他悲凉的生命暂别孤寂,感受到快活。

骆一禾是北京人,比海子大三岁,1979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与海子相识的时候,他是五四文学社理论组的组长。那天,像寻常一样,骆一禾手握着一卷纸,行色匆匆地赶到约好的地方,见到了瘦小的海子。这看似普通的诗友会面,却造就了他们从未后悔的友情。人与人相交,有时候只需瞬间便能认定一生。或许,所有的相逢都已注定,只需要我们从远方赶来,遇到彼此。毫无疑问,他们彼此欣赏,所以能静静地聆听彼此心底的琴音。都说文人相轻,可是真性情的人,无论是作为文人还是侠士,都会拥有真正的朋友。说到底,感情是需要用心浇灌的。无真心则无真感情,何其简单!

认识骆一禾以后,海子经常去找骆一禾,他十分羡慕骆一禾能学习文学专业,也羡慕骆一禾对中国古代文学史的了解,于是便开始阅读骆一禾推荐给他的文学作品。正是在骆一禾的影响下,海子在大学期间读完了中文系学生的所有阅读书籍。

通过骆一禾,海子认识了五四文学社的西川。西川生于1963年,1981年考入北京大学英文系,著有诗集《虚构的家谱》《大意如此》《西川的诗》,散文集《水渍》《游荡与闲谈:一个中国人的印度之行》等。西川多才多艺,曾学过画,但话语不多,性格沉静。他早年读中国古典文学,但是一入大学,读的第一本书竟是《圣经》,然后文学兴趣由中国古典文学转向中国现代文学和外国文学。在西川的影响下,海子也读了《圣经》,还曾模仿过《圣经》的结构。

海子与西川的初次相见,在北大团委一间兼办公室的宿舍里,简单的会面,从诗开始,以诗结束。很短暂的时间,却让西川看到了海子诗里的视野和高度,以及他与生俱来的灵性。而海子也十分敬佩西川的才气和学识,于是他们很快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再加上骆一禾,三个人后来被称为“北大三剑客”。当然,那已经是若干年以后的事了,此时的他们,在中国的诗歌圈里还只是微星几点,少有人知。

除了骆一禾与西川,大学的时候,海子还通过诗结交了一些朋友,比如文学系的老牟、外语系的俞敏洪。老牟喜欢在各宿舍间游走,走到哪里都说诗,滔滔不绝。他还练气功,几乎走火入魔。毕业后他到北京市委党校任教,后调《文学报》当记者、编辑。俞敏洪现任北京新东方董事长。大学期间,俞敏洪很喜欢写诗,后来生病住院一年,写了六百多首诗,可惜一首都没有发表,从此放下了笔,不再写诗。在回忆那段时光的时候,他说:“有丰富的情感,却没有优美的文笔,所以终于没有成为诗人。”当他听说海子卧轨自杀的时候,号啕大哭了很久。纯净如夏夜星辰的海子,其实是很容易得到友情的,只是他内心的孤寂,却无人可以扫去。即使是知己,也只能倾听而已。他终究是尘凡中落寞的叶片,风起的时候,独自感受冰冷。

文人相交,总是比寻常人更具诗意。有酒,有文字,有月光,或者还有琴声、竹韵、花香,便能营造出唯美的诗意境界。举杯对饮,谈诗论画,在这样的快意中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这样的情境,多么令人神往。想到这样的情境,总会想到竹林七贤,想到李白与杜甫,想到元稹与白居易,想到唐伯虎与祝枝山,或许还有更多。而如今时光已经流逝,那些诗情漫溢的旧事鲜有人提起。可是曾经,海子和骆一禾、西川曾经坐在未名湖畔,对着湖水中摇曳的月光,谈论过朦胧诗。其实,不需要酒,甚至也不需要晚风和月光,只需要几个知己,在共同的天地里,无拘无束地倾谈,有文字作伴,便能无比快意。海子有过这样的时光,我们怎能不为之欣喜呢?

年轻的时候,我们都希望有几个知己好友,陪我们走漫长的路,看无尽的景。我们希望在最美的年华里,有他们陪着,过山过水过云烟,观尘世万千变化,看斜阳流水、草木霞光。我们甚至希望年华永不老去,就与那些人一起,住在春花秋月里。可是,不知不觉间,那些曾经陪我们走过青春岁月的人,早已不在身边,重逢无期。不是我们遗落了彼此,只是漫长的生命之旅,最终都要独自面对。我们能做的只是珍惜那些露珠般的缘分,在离别之前,留下快乐的片段。如此,别后偶尔忆起,也对得住曾经的相逢。

书生意气

很多时候,人都害怕选择,因为选择本身就意味着失去。选择杏花春雨,就会失去落霞孤鹜;选择小桥流水,就会失去大漠孤烟。无论你多么不情愿,生活都会一次次把你放到十字路口,让你抉择。而我们都知道,人生之中,一步错,步步皆错。毕竟,生命是一场单程的旅行,从来没有回头路。所以,在一次次走入迷途或者泥沼,遍体鳞伤的时候,我们总会无奈地说出那句话:这就是生活。“生活”二字,爱恨在其中,聚散在其中,甜蜜在其中,苦涩在其中,甚至,生死也在其中。不管拥有多少智慧,付出了多少心力,都很难找到生活的答案。你以为水落石出,谁知下一秒又是风起云涌,真实的生活就这样扑朔迷离,一切变幻都让你来不及思考。世间有几人在面对起起落落的人生时,仍能保持最初的恬淡呢?

那个春天,海子如从前一样,经常徘徊在未名湖畔。此时的他,浑身都透着诗人的气质,忧郁而感伤。湖水中他的倒影轻轻摇摆着,就像他此时的处境。即将毕业离校的海子,必须认真考虑自己的未来。作为法律系的学生,他能选择的行业非常少。偏偏他又蓦然间走入了诗的天地,看到了满地的红花绿草。这让他有些茫然。我坐在中午,苍白如同水中的鸟苍白如同一位户内的木匠在我钉成一支十字木头的时刻在我自己故乡和门前对面屋顶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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