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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3 18: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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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呦呦鹿鸣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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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怪我无理取闹

别怪我无理取闹试读:

作者简介

呦呦鹿鸣

│小花阅读签约作者│

跳脱豪气的双子女,喜欢家人朋友全在身边的热闹喜庆,

也偏爱独处时的安宁与肆意。

向往终有一天,猫狗双全、环球旅行。

已出版:《暗恋的那点小甜甜》第一章片叶不沾身,深藏身与名

赵敏敏坐在凯撒酒店总统套房的豪华沙发上,横眉冷眼,满脸深仇大恨,像是眼前的人欠她好几百万没还。

站在她面前的高大男人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低笑了一声,伸出手想要去揉她那一头乱七八糟的鬈发。

赵敏敏一个敏捷的矮身躲了过去。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用一种戒备又暗含威胁的眼神继续盯着男人,像一头倔强的小牛犊。

男人“嘁”了一声,然后出手迅疾如电,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把她本来就乱的长发揉得更加凌乱。“魏行止!”赵敏敏终于忍不住大喊道。

被唤作魏行止的男人脸色一变,微扬的嘴角立马沉了下来,顺手敲了她脑袋一下。“叫阿止。”

赵敏敏抱着脑袋,颇有骨气地道:“我就不叫!我就是要连名带姓地叫你!”说完还像要证明自己真的不怕他一样,连着叫了好几声。

魏行止被她气笑:“行,长本事了,现在不当哑巴了?”

这就涉及人身攻击了,赵敏敏像个炮仗,一点就炸,一双眼瞪得大大的。“你才哑巴!你全家都哑巴!”

魏行止笑道:“你不是见过我奶奶吗?她是哑巴?”

赵敏敏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大逆不道地将那么慈祥的老人也骂了进去,心里暗道“罪过罪过”,嘴上慌忙改口道:“不是!奶奶不是!你全家除了你都是哑巴!呸呸呸,是你除了全家……不对,是全家除了你……”

魏行止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赵敏敏双眼无神,生无可恋:“我是要说什么来着?”

魏行止忍笑:“我不知道啊。”

笑是忍住了,笑意却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四处乱窜,赵敏敏这么不会察言观色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在心底叹一口气。

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你穿着汗衫、裤衩、大凉拖,结果偏偏偶遇了读书时候暗恋过的男神这种事情更悲催的呢?

事实证明,还真有。

那就是在你去酒店捉男友奸的时候,正好遇上在同一家酒店入住的男神。

这一切都要从……“羊毛卷”这个潮流风尚说起。

赵敏敏也不知道“羊毛卷”这种东西是什么时候流行起来的,反正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街上十个妹子里有五个烫着这样的发型,万一有哪个闺蜜团一起做了同款发型,手挽手逛街的时候,颇有几分像万头草泥马在草原飞奔而过的盛况。

正巧赵敏敏那会儿刚拿到一笔稿费,众所周知,新到手的钱往往烫手,赵敏敏上无双亲赡养,下无熊孩子抚育,思来想去,只好去理发店烫个“羊毛卷”,赶个时髦。

事实证明,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别人她不知道,反正赵敏敏只知道自己出来时,想拆了这家理发店的心都有了。

她是要烫个“羊毛卷”,并不是想要一头泰迪同款发型。

一步错,步步错,因为新发型实在丑得惊人,她只好顺势潜心闭关写作,男朋友徐淮南的约也一概推掉,结果就给了他偷腥的可乘之机。

赵敏敏接到好朋友秦乐的举报电话时,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问了地址,在路边拾了一块顺眼的板砖就风风火火赶来了凯撒酒店。

她到的时机也刚刚好,徐淮南正好搂着一个水蛇腰的女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她也不同徐淮南废话,因为秦乐在电话里的一通普法教育,她手上的板砖是拍不下去了,于是将徐淮南脚上那双她送的AJ生拉硬拽地拔了下来,然后当然是一番恩断义绝一刀两断的绝情话。

赵敏敏自认为她这一出十分潇洒,不哭闹、不挽留,暴打渣男后翩然离去,英姿飒爽,令人拍案叫绝。

一切都很完美,如果她转身没有遇见目瞪口呆的魏行止的话。

魏行止是谁?是她那遥远的学生时代的校园白衬衣男神,是和她一起上学放学的好邻居兼同桌,是她青春时光里,唯一喜欢过的男孩。

她一直幻想着,如果有一天,他们能够在亿万万人里重逢,她要穿着露背长裙,踩着八寸高跟鞋,风情款款地站在已经秃顶发福的魏行止面前,面带微笑地问候他一句:“你怎么啦?”

谁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现在,她穿着汗衫、裤衩、大凉拖,一手提着一双AJ,一手揣着一块板砖。魏行止头没秃,发际线一如既往地“优秀”,也没发福,小腹平坦得像西西伯利亚平原,腰线精窄,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四周的围观群众还在对她指指点点:“这个女孩子刚差点一板砖敲人脑袋上。”“这么狠心的呀,这个女娃娃。”“那双鞋也是她从那个男孩子脚上脱下来的,不知道有什么恩怨哦!”

那一刻,赵敏敏试图从凯撒酒店大堂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上找到一个地洞钻进去。

地洞当然是找不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根神经搭错了,原地深呼吸之后,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结果当然是被魏行止当场截获。

这还不算完,令人悲愤的是,她手中那块给徐淮南准备的板砖,被她一个没拿稳,当啷掉在了她脚上。

板砖砸脚,那酸爽,赵敏敏顿时遍体生寒。

然后,她就被魏行止一路抱到了总统套房,然后就成了现在的场面。“嘶……”赵敏敏惊呼出声,脚吃痛地往后缩,却被魏行止一把给抓住了。“忍会儿就好了。”

他嘴上无动于衷,为她受伤的脚趾敷冰块的动作倒是轻柔了下来。

他低着头,神情认真,就仿佛他不是在给她的脚冰敷,而是在用心雕琢什么旷世名作。

赵敏敏被他这样盯着自己的脚,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烫,正想别开眼时,听到他忽然说:“为什么没去念大学?为什么躲着我?”

赵敏敏却三缄其口,继续执着地当她的锯嘴葫芦。

魏行止看着这样的她,什么也不告诉他,就好像他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无奈,有不甘,有愤怒,也有伤心。

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在看到她瘦弱的身板和尖尖的下巴后,都化作了阵阵怜惜与心疼。“怎么瘦了这么多?”

曾经圆润的少女如今瘦得只剩下几两肉,薄薄一层裹在一副骨架外面,让魏行止看着都心疼。

面前的人依旧不说话,魏行止又气又觉得好笑,到底也没去责怪她,只是叫了重逢以来第一声她的名字。“赵敏敏。”

这一声“赵敏敏”出口,他就好像按下了什么开关,赵敏敏的身子抖了一下。

很少有人会这么叫她。

她的名字是叠字,一般亲近的人,甚至是认识了才两三天的人,也会亲切地叫她“敏敏”,读书时候的绰号更是五花八门,有“赵阿敏”“小敏敏”“胖敏”,总而言之,大家不约而同地不去念她那个有些不顺口的全名。

只有那么一个人,总是不知变通地唤她“赵敏敏”,执拗而疏远,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高兴时,念“敏敏”两个字时尾音会轻轻翘起,像是这三个字被他在舌尖反复珍而重之,生气时,“赵敏敏”就念得急促而有力,重音放在“赵”字上,“敏敏”这么婉转的两个字都被他含着怒气吐出,每次都让她不自觉地想昂首挺胸,像一个待首长检阅的小兵。“赵敏敏,还不起!”“赵敏敏,你好烦!”“赵敏敏,你是不是傻?”“赵敏敏,你怎么能这么笨?”“赵敏敏,加油!”“赵敏敏,别哭了。”

……

这一声如此熟悉的“赵敏敏”,如同阵外之音,惊醒了一直被困在名为“自欺欺人”的迷魂阵里的赵敏敏,恍惚之中,被她刻意尘封的往事似扑面而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进了飘散着粉笔灰和油墨香的她的青春时代里。“赵敏敏!”

苏婉儿的大声呼喊就在耳边如一道惊雷般炸响,把正靠在桌子上补觉的赵敏敏吓了个半死。

她猛地抬起头,往罪魁祸首身上大力拍了几巴掌,嗔怪道:“你要死哦,我的耳膜都要被你震破了!”

苏婉儿边笑边躲,还不怕死地调侃道:“你个没文化的,一看就是初中物理没好好学,那叫鼓膜,不是耳膜好吧。”

没文化的赵敏敏转过身,不再理她,嘴中固执道:“老子就叫它耳膜,要你管。”

苏婉儿凑过去好奇地问:“这才开学第一天,你怎么就这么困?睡了一整个早自习,晚上做贼去了吗?”

赵敏敏在她的惊叹声中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哈欠,没精打采地道:“就是开学第一天才困呢,假期里我都凌晨睡下午起的好吗。”

她眼下发青,眼睛里结了像蛛网般的红血丝。苏婉儿看不过去,好心劝道:“你别老是熬夜啊,你看看你这一假期都瘦了多少,尖下巴都出来了。”

赵敏敏抬眼:“你把我吵醒就为了说这个?”大有苏婉儿点头承认,她就一把拧下对方的“狗头”的架势。

苏婉儿一噎,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的话题。“呃……当然不是,我是要说什么来着?”

赵敏敏满头黑线,只想把她当场斩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陈更吵吵嚷嚷地进了教室。“大消息,大消息,我刚去上厕所,经过班主任办公室,看见了要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

苏婉儿一拍脑袋,道:“对了!我就是要说他来着。敏敏,你知不知道,你年级第一的宝座被人夺了,就是那个新同学!”

赵敏敏闻言,心想那还得了,眼睛都瞪圆了,气势汹汹地道:“哪个?是哪个龟儿子敢抢老子的宝座?”

陈更无语:“不就是个年级倒数第一吗?给你多大脸似的,至于争来抢去吗?”“你懂什么,你以为我常年盘踞在倒数第一是很容易的事吗?这考多了一分都不行的!”

陈更敷衍地点头:“哦,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呢。”

赵敏敏一脸自豪,身旁苏婉儿却扯了扯她的衣袖。“看,新同学进来了。”

门口,新来的同学跟在班主任刘德美的身后进了教室,他个子极高,高出班主任近半个头,已经是成年人的身量,身上穿着洁净的白衬衫和水洗蓝牛仔裤,裤子有些短了,露出了他形状优美的脚踝。

转学生的正脸更加让人惊艳,教室里不时发出一阵惊叹之声。刘德美走到讲台前,一拍桌子:“安静啊,都坐回自己的位置,马上就要上课了不知道吗?这是新来的同学啊,来,介绍一下自己。”

已经坐回赵敏敏前面的苏婉儿早已打听来情报,热心地在她耳边跟她分享。“他叫魏行止。”“魏行止。”

苏婉儿的声音,跟讲台上那个懒洋洋的男孩子漫不经心的自我介绍重合在一起。

他嗓音淡漠,如一把上好的古琴铮铮的琴音。

赵敏敏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心里琢磨,这个新同学,好像是见过的。

那是开学的前一天,赵敏敏从老家回县城,一时兴起,想去常去的书店借几本小说看,便上了1路公交车。

外面骄阳似火,赵敏敏感觉自己就像个蒸笼里的包子似的,再蒸下去估计就肉香满溢了。一进入冷气充足的公交车车厢内,她就舒服地叹了口气,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预备找出两块钱零钱。谁知,她的包里乱七八糟,钥匙串、耳机线、小零食什么都有,好不容易找到那两块钱投进去了,正打算去找座位坐下时,公交车一个神龙摆尾似的急转弯,她在惯性作用下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在了旁边一个人的大腿上。

以她一百一十斤的体重,赵敏敏好像听见了那位仁兄发出的一声闷哼。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她慌忙抬头去看,却又不小心撞到了对方的下巴。

赵敏敏:“……”

撞入眼帘的,首先是刚刚被她的铁头撞过的下巴,此时正微微发红,然后是一张薄唇,唇形完美,唇色是石榴般艳红的颜色,那好看的嘴角微扬,吐出的话语却毫不客气—“劳驾,尊臀抬一下?”“劳驾?”

讲台上的少年已经走下来,来到赵敏敏身边,眼前这张好看的脸与之前公交车上的那张脸重合……赵敏敏回过神来,意识到他是要坐她旁边的位置。

她旁边的位置靠窗,有着天然的地势阻隔,易守难攻,是个极佳的地理位置,她之前上课经常坐那儿偷看小说,下课躲着风纪组的人查在教室里吃早餐的,如今却要让给新来的了,她十分痛心,但碍于她是一个十分听从老师话的乖学生,只得放下心头诸多遗憾,不去计较了。

魏行止就这么不自知地抢了她钟爱的位置,成了她的同桌。新同桌有一张好看的脸,头发很短,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五官,眉形修长,眼窝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显得整个人有些凌厉,鼻梁高挺,一张嘴唇薄削,冲淡了那几分勾人的味道,倒有些冷峻威严,如高山上的皑皑白雪般,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赵敏敏看到他的脸,就不禁想起了金庸的武侠小说里那众多大好男儿,衣袂飘飘,风流倜傥,一把剑,一壶酒,纵横天地江湖,一身英雄侠气。

只是他的语气总感觉有些恶意,看看,此时还意味深长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赵敏敏头一偏,直视前方,不再去看他了。

秦乐搬了张矮脚板凳坐在赵敏敏面前,正满脸惊惶,不可置信地问她:“你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

赵敏敏盘腿坐在沙发上,正抱着一块脆皮红瓤的西瓜啃得欢快,得空儿又再重复了之前说的那句话:“他说要我明天带着户口本去跟他扯证。”“为什么?”

赵敏敏咂咂嘴:“他抱着我进电梯的时候,徐狗拦了一下,问我他是谁。他一个出轨男还好意思来质问我,那我当然就说魏行止是我新傍的大款啊,明天就去扯证的那种。”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个鄙夷的笑:“谁知道魏行止还当真了,时隔几年没见,没想到他的语文阅读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那你怎么回他的啊?”“我就直接问他,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秦乐张大嘴巴看着她,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你牛,居然敢跟魏行止那么说话。”

秦乐当初跟赵敏敏、魏行止是一个班的,深知魏行止这人有多么可怕,赵敏敏不畏强权,迎难而上,她是真的服。“不过,”她话锋一转,“这么些年,也就你敢和他这么造次吧?”

秦乐看着啃西瓜啃得津津有味的赵敏敏,露出一个笑容来。“毕竟,他是真的喜欢你。”

赵敏敏停下口中动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关怀道:“你脑子也被门夹了吧?”

秦乐说得没错,当年,魏行止一身白衣牛仔裤,明明是个风光霁月的男神装扮,却因整个人五官过于凌厉耀眼,又沉默寡言得很,显得满身戾气,比那些个身穿皮衣满身铆钉、耍刀弄棒的飞车党混混还要像混混,班上同学以为来了个刺儿头,都不敢与他接近。

可这个大佬模样的少年,却从不寻衅滋事,也不爆粗口骂人,每天穿着规规整整的校服,不戴耳钉不留长发,乖得像教导主任的亲儿子。

赵敏敏甚至都听说,他刚转学来没几天,就被校外的混混缠上了。

那些个混混也就十六七岁,是隔壁职业中学的学生,正是少年热血,也就是现在常说的中二病晚期的黄金时段,平时做的事也不过就是偷个鸡摸个狗,或者飙着机车去郊外兜兜风。听闻龙池高中来了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哥式人物,他们纷纷来学校门口守株待兔,想看看传闻中的大哥究竟是三个头还是六只眼。

魏行止实在是太好认出来,守学校门口,照着脸去找那个人群中长得最好看的就是了。

就这样,魏行止很快就被一群地痞流氓拦了下来。

一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浑似个鸡毛掸子成了精的男生夹着烟眯眼喊道:“喂,新来的!”

魏行止眼都不带瞟他们一眼的,直视前方就这么走了过去。

摩拳擦掌的混混们一脸蒙。

他要么就撸着袖子冲上来就是干,要么就跪在地上捏着他们的裤脚叫爷爷,这么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是当他们不存在吗?

鸡毛掸子男感觉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侮辱,他深深地怒了。

将手上的烟屁股一扔,鸡毛掸子男快步走上前,厉声喊道:“喂,你给我站住!”

前面的魏行止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伸出修长手指比了比自己,一脸疑惑。“我?”

鸡毛掸子男怒发冲冠:“对,叫的就是你!”“可是,你们不是在叫‘爹’吗?”

诚然,龙阳县一个穷乡僻壤之地,县城里的人交流自然也是用当地方言,这里的方言不似粤语白话那般让外地人难以理解,说得慢点时勉强也能理解,但也有个别字音与普通话天壤之别,比如“新来的”的这个“的”字,发音就很像“爹”字。魏行止一个初来乍到的正经北京人,平时都一口地道的京腔,此时听错真的不是他的错。

鸡毛掸子男气得仿佛要原地吐血三升。“什么爹?我说的是‘新来爹’!”

魏行止总算听明白了,他皱着眉头纠正道:“不是‘爹’,是‘的’。”“新来爹!”“错了,是‘的’,‘de’的。”

好一会儿,鸡毛掸子男才反应过来,他是来找眼前人麻烦的,不是来听对方一场普通话发音纠正课的。“什么de不de的,老子是来听你上课的吗?老子是来找你要点儿零花钱花花的。”

他身后的一众混混也终于想起自己来时的初衷,纷纷附和。

魏行止这才弄清楚这一行人的目的,恍然大悟道:“你们这是抢人呢,是吧?”

什么抢人?说得这么难听,但他好歹到正题上来了,这一众混混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跟他计较了。“那你们等等。”

说完,魏行止转身就进了门卫室。

混混们都蒙了,不知道魏行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一动不动,竟然真的听魏行止的话在原地乖乖等着。

下一秒,穿着一身制服,腰间还别着一根不知真假的电击棒的保安冲他们大声喝道:“干什么呢,小兔崽子们!都不许跑,站学校门口像什么样子!还学人打劫!”

保安退役前是一名武警,一身真功夫深藏不露,一群瘦得跟麻秆的混混马上被他斩于马下,一个个被揍得痛哭流涕。魏行止就在这一片哭爹喊娘的哀号咒骂声中翩翩离去,片叶不沾身,深藏身与名。

所以说,人在江湖漂,脸皮是最不要紧的东西,刀都架脖子上了,还要同人家讲文明树新风吗?魏行止单枪匹马,单挑一众地头蛇,凭的就是那出奇制胜的一招—告老师,从此一战成名。

魏行止的名声一打响,大家总算知道他并不是凶悍不好惹的社会大佬,人家每天规规矩矩上学下课,遇见混混都是用“告老师”这种和平方式来解决,充其量只是成绩有点不好而已,但大家普遍还是不敢靠近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虽然不是一条见血封喉的毒蛇,却是一座冰山,终年飘雪,方圆五里之内寸草不生,方圆十里之内人畜死绝,大家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接近。

高中那两年,魏行止身边也就那么一个赵敏敏而已。

他们只是有缘分了点儿,先是成了同桌,后来做了邻居。第二章这个新邻居,有些不好相处啊

赵敏敏知道魏行止正好是她邻居这件事,是在新学期的第二天,也就是魏行止转到他们班的第二天。

她向来是个乖学生,除了成绩不好之外,只单单有那么一个臭毛病,那就是爱迟到。

这一天,她也不出意外地起晚了,一路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刚一出去,就和魏行止撞了个正着,他是从她家对面那幢漂亮的小洋楼里走出来的。

那栋小楼红瓦白墙,有一副巨大的落地窗,白色窗纱后面依稀可见时尚淡雅的家具,西侧墙壁上爬满了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好看极了,还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种着许多赵敏敏叫不出名字的花,用篱笆堪堪围着。

赵敏敏以前每次经过都要透过雕花铁门瞟上那么一眼,只记得这里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她今年在乡下待了一整个暑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搬来了这么一个好看得过分的少年。

他身上穿着龙池高中的校服。龙池高中的校服不伦不类的,一开始收集学生的意见想要做成日本jk制服那样,男生衬衫长裤,女生百褶裙过膝袜,结果校长、教导主任一合计,这样有些助长少男少女早恋之风的意思,不利于体现他们“读书以潜心为要”的校训,硬生生来了个中西合璧,男生女生一律穿裤子,白衬衫也没有了,换成蓝白色老年衫,外套却是个西装的样式,偏偏在胸前印了乒乓球般大小的校徽,鲜红的一坨,简直是丑得别具一格。

而魏行止穿着那么丑的衣服,居然也穿出了点儿芝兰玉树的气质,只能说他腰细腿长个子高,是个天生的衣架子。

既然碰都碰上了,那自然要打个招呼。“哎?你住这儿的吗?什么时候搬进来的?我以前都没见过你,是这家人的儿子吗?我就住你家对面。”

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魏行止却纡尊降贵般,施舍给了她一个“嗯”字。

赵敏敏一噎,摸摸后脑勺,尴尬道:“你不会不知道我是谁吧?那个,我是你同桌,我叫赵敏敏。”

忘了谁也不至于忘了她,她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魏行止低头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知道。”

天聊到这儿就聊死了,赵敏敏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去上学啊?”

这话问得,没见他穿着校服吗!魏行止有些无语,忍不住怼道:“不,我遛弯儿去。”

赵敏敏:您可真逗。

抬手看看腕间的手表,一看闲聊之间时间又过了五分钟,一堂早自习都快上完一半了。事已至此,迟个一节半节的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差别,她干脆又回屋去拿外套去了。虽然是九月初,每天气温也达到三十摄氏度,但早晨的风依然有些凉意,她也不想着凉。

进屋之前,她还和魏行止说了句“等我一起上学”。

可惜她冒冒失失的,并没有听见魏行止在她身后说的“我先走了”。

等到她出来时,路边早没了魏行止的身影。

她在早秋些微萧瑟的凉风中小声嘀咕道:“这个新邻居,有些不好相处啊。”

等赵敏敏赶到学校时,马上就被候在楼道口的刘德美抓了个正着,他立于楼梯扶手边,手里拿着数学老师那个硕大的三角尺抵着墙,笑得无比慈祥。“开学就迟到,来,送你一个大酬宾礼包,今天的垃圾桶是你的了。”

赵敏敏愁眉苦脸:“以前不是只要擦黑板的吗?”

刘德美皮笑肉不笑:“不加大惩罚力度你不长记性啊,你再接再厉,争取来个倒垃圾包月套餐。”

赵敏敏:那就不用了吧。

回到教室,她把书包甩在座位上,斜前方的苏婉儿马上一扭身子,亲切地问候她。“哇,你这是破纪录了呀,迟到了一整节早自习。”说完,她又小声凑到赵敏敏耳边,“你同桌今天也迟到了。”

赵敏敏偏头去看旁边的魏行止,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胳膊围成一圈,脑袋靠在上面,脸冲着墙壁,以赵敏敏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他圆润的后脑勺,头发软软蓬蓬的,一点也不像他这种性格的人该有的样子。

她小声问:“他被班主任罚了吗?”

苏婉儿点头,指指前面的黑板。“没看见那黑板干干净净的吗?是他刚擦的,课表也是他写的。没想到他看着不好惹,却还挺听老师话的。”

赵敏敏看向黑板,右侧确实写了一竖排课表,字体飘逸,颇有些风骨,十分好看,简直不像是他一个考年级倒数第一的学渣能够写出来的字。

赵敏敏看了看干净如新的黑板,又看了看身边睡得无知无觉的魏行止,陷入了苦恼之中。

两个人都迟到了,魏行止把黑板擦了,那她只能倒垃圾了。

赵敏敏随手抽走前桌陈更正要啃的排骨大包,恭恭敬敬地放在手上如太监上供般递给苏婉儿。“娘娘在上,请受奴才一拜,奴才有个不情之请。”

苏婉儿手一挥:“禀。”“请和奴才一起倒垃圾吧。”

苏婉儿笑弯了一双眼,东张西望着,就是不肯答应。

赵敏敏在她左右做小伏低,才终于得到了她的首肯。

赵敏敏笑眯眯地就着手啃了口本来要上供给苏娘娘的排骨大包,那包子皮薄馅厚,一咬就满口肉汁,肉质软烂,让人唇齿留芳。

时间悠悠而过,一晃半个月就过去了,其间赵敏敏和魏行止相安无事,实在是因为他俩都是安分守纪的好学生,虽然平时上课都像是听天书,但二人从不像其他人那样闹腾,破坏课堂纪律,顶多是赵敏敏偷偷在课桌下看小说吃零食,而魏行止睡觉,有时也偶尔画一下画。赵敏敏第一次见到魏行止画的画时,她惊呆了。

因为他画得实在太好。

高中历史必修三第一课—百家争鸣,他在宽袍广袖的圣人孔子旁边,画了幅目眦欲裂的猛兽图。那猛兽头似虎头鲨,怒目圆睁,嘴巴大张,犬牙交错,凶神恶煞,狮身麟脚,爪中还捏着把三戟叉,身披祥云,脚踏业火,栩栩如生,像是下一秒就要从纸上跃出来一样。

只是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囚牛龙头蛇身,狻猊形似狮子,饕餮羊面人身,貔貅倒是麟脚,只是龙头马身,他画得这么混搭,和《山海经》里描述的上古神兽都沾了点儿边,却总有出入。

赵敏敏在旁边瞧着,越看越有兴致,一时忘了她同桌平素是个整天说不到三句话的奇人,竟凑近了去问他:“你这画的是什么?”

魏行止看她一眼,居然给面子地回答了她:“鲨叉。”“什……什么?”

她怀疑她可能被风迷了耳朵。“长个鲨鱼头,还拿把叉,不是鲨叉是什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可听着怎么感觉是句骂人的话呢?

赵敏敏一脸的自我怀疑,一时拿不准魏行止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主要是魏行止其人,其实剥开了他那层冰雪幻化的皮,会发现他这人腹黑又恶劣,嘴巴毒得很,每天说不到三句话,可一旦要说话,势必噎到你说不出话来。

赵敏敏还记得那天上数学课,魏行止照例埋着头睡觉,那节数学课是下午第一节课,正好是一众莘莘学子最犯困的时候,一个教室里除了个别热爱学习的学霸犹在强撑着,大半学生睡得人事不知,赵敏敏自己也撑着脑袋一垂一垂的,好几次险些磕到额角。

正在上课的数学老师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龙池高中每个年级都有21个班,按成绩来排,基本到18班以后就是吊车尾的了,更别提21班了,学生普遍是来凑合着上个课,为国家扫盲做个贡献。平时老师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天她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这一班的病痨鬼模样的花样少年就来气,黑板刷一扔,发出巨大声响。在睡觉的学生们都心脏一抖,纷纷醒转过来,翻书的翻书,看黑板的看黑板,都装作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只有魏行止,在这么诡异的气氛里,依然睡他的。

结果可想而知,一个粉笔头以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砸到了他的头上。

他放在桌子上的胳膊不安分地动了动,片刻后慢悠悠地抬起了头,一头短发被他睡得乱糟糟的,因为刚刚被人打扰到睡觉,想必很是不爽,嘴角向下抿着,眉头微皱,眼睛里也是黑沉沉的怒意。

赵敏敏坐得离他近,甚至听到了他那句低骂。

原来,他还是会说脏话的,赵敏敏心想。

讲台上,数学老师捏着粉笔,慢悠悠地说:“睡醒了不,上来做做这道题。”

魏行止眉一挑,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不知天高地厚地道:“您不会?”

赵敏敏:!!!

她当时真的想给魏行止跪了,给他摇旗呐喊。

止哥威武!止哥牛气!

数学老师从教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胆大包天敢挑衅她的学生,怒极反笑。“我是不会,你上来教教我们呗。”“我也不会。”

数学老师:能不能按常理出牌?“不会就好好听着,还睡觉,以为你多大本事呢,你要不服就自己上来讲。”

魏行止谦虚推辞道:“那还是您来讲吧。”

这节课以魏行止被赶到外面站着听课而结束。就凭他这不鸣则已,一鸣就气死人的说话风格,他能顺顺利利长大成人一定是上天赐予了他一张好看的脸的缘故,赵敏敏盯着窗外他那雕塑般的侧脸在心中暗道,却不防魏行止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突然回了头,与正在偷窥的她看了个对眼。

话回到历史课上,赵敏敏好不容易消化了“鲨叉”这个怎么听怎么奇怪的大名,却突然发现让她十分惊讶的事。“你是用左手画的画!”

难怪她刚刚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魏行止嗤笑了一声。

都快看了三十分钟了,居然才发现。“你观察得真仔细。”

赵敏敏气闷,看吧,她就说她这个同桌坏得很,开口必没好话,就算是朵高岭之花,那也一定是朵渗着毒汁儿长着倒刺儿的黑心莲花。

赵敏敏刚想怼回去,脑袋就被丢过来的粉笔头砸了一下。“赵敏敏,魏行止,站外面去讲话去,别破坏课堂纪律!”

赵敏敏:“……”

两个被抓了现行的倒霉蛋只好走出教室站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今天天气尚好,太阳隐在云层里,日头不毒,还伴着阵阵微风,让人昏昏欲睡。

赵敏敏站在魏行止旁边,她个头矮,要使劲抬了头才能勉力看清他的脸。“对不住啊,连累你了。”

魏行止看着远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事儿,我就当出来看风景。”

这时候的他又大度宽和了,赵敏敏看不透他,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对面的高一楼,中间是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上零星栽着几棵银杏树,听说是前任校长斥巨资移植过来的,彼时深秋未至,银杏叶还未来得及染成明黄,叶子是淡绿色,许是水土不服,长势也有些不好,尚未长成粗枝广叶的样子。一阵微风袭来,本来就少的嫩叶就会被席卷着悠悠落地,要是被前任校长看到了,估计会心痛而死。

赵敏敏看了半天,也没发现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刚要收回视线,却突然目光一闪,伸手迅疾如电,就要扯着身旁的魏行止蹲下。只是刚蹲了一半,就被楼下火眼金睛的刘德美发现了。

楼下,刘德美仰着头,那颗卤蛋头在不甚明显的日光下都锃光瓦亮,他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

隔着五层楼的距离,赵敏敏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好在魏行止倒是视力好,通过辨认口型看清了,友情提示道:“说让咱俩课后去办公室找他。”

课后,班主任办公室里。

刘德美手里托着他那七八十年代的老干部大瓷缸子,优哉游哉喝了口茶,又不紧不慢地问:“说吧,犯了什么事儿啊?”

赵敏敏额角抽筋,能别用这种审犯人的语气说话吗?而且这种课堂上讲小话被惩罚的事儿她真的说不出口,自她小学起就没有因为这个原因被赶出教室了好吗?

她正了正脸色,瞎说道:“刘老师,我和魏同学在课堂上探讨了些学术问题,然后就被邹老师误会了。”“哦,那你们具体探讨了些什么啊?”

赵敏敏清了清嗓子,就这样,在一众老师和魏行止的围观下,从孔孟仁义讲到程朱理学,从两小儿辩日讲到科举制的兴废,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笑着赞不绝口。“老刘,你这学生可以啊,是个人才。”

眼看着赵敏敏被夸得尾巴翘起,有把中华上下五千年都要倒腾一遍的势头,刘德美赶紧开口打断了她源源不止的嘚吧嘚。“行了行了,别显摆了。正经考试不会答,聊起来比谁都话多,你怎么答卷的时候不这么会说呢?”

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须知纸上学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赵敏敏可以把重大历史事件纪年翻来倒去地背出来,也熟知各种历史典故、正史野史,但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题来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她读遍万卷书,也做不来语文阅读题,她读余华的小说《活着》,内心固然感触良多,但你阅读题让她来分析文中那头老牛的心理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你去问余华看余华有这个意思吗?写作的时候还综合考虑了一下一头牛的心理,是不是有毛病?

但这时候必然是不能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的,赵敏敏只能乖巧一笑,接受了刘德美那些唠唠叨叨的教诲。“得了,你俩最近就负责学校风纪组的值周吧。”

赵敏敏震惊地抬头:“这不是全班轮流来的吗?”

所谓值周,就是披着条鲜红的绶带,上书“校园文明使者”六个大字,跟个酒店迎宾的礼仪小姐似的,杵楼道口守着,抓那些不穿校服的、带早餐的,以及迟到的祖国娇嫩的“花朵”。

赵敏敏十分抗拒。

当然,她抗拒,绶带丑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当值周生,必须得早起,而且得起特别早,在学生们还没到的时候就得到,不然还抓什么违法犯纪的人呢?

刘德美慈眉善目,笑得亲切:“咱们班不搞轮流制,就固定是你们了,正好治一治你们那爱迟到的臭毛病。”

赵敏敏不服:“刘老师,您这也太省心省力了,这样的话还要什么值日生,我俩全都包了。”“那行,以后地也归你们拖你们扫了。”

天啦,差点儿忘了这茬。

赵敏敏立马低眉顺眼,做乖巧状:“不不不,老师,值日生是多么重要的岗位,我们不敢恃宠生娇,该设的还是要设的。”

刘德美满意地哼了一声。

赵敏敏抬起头,带着希冀道:“那老师,擦黑板和倒……”

刘德美笑呵呵地说:“那还是你们的。”

赵敏敏:“……”

我恨。

一番交涉下来,赵敏敏半点好没讨着,垂头丧气地和魏行止出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她跟魏行止邀功说:“怎么样,哥们儿刚刚机智不?”

她刚刚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一口气都没歇,说的还是他半懂不懂的当地方言,魏行止朦朦胧胧只听见什么“孔子说仁”“孟子取义”之类的,这于他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身边的老师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于是他心安理得地伴着她的絮絮叨叨半阖着眼皮短暂地打了个盹儿,至于现在她伸着一张笑脸来请他说说听后感,他顿了顿,半晌后憋出了句“你话还挺多的”。

成功收获了赵敏敏气哄哄而去的背影。

赵敏敏斜挎着一条鲜红的绶带,风风光光地上任了。重任在身,她也不敢像平时那样睡得死,一晚上都在做梦,梦见她这个抓人迟到的反而还迟到了,被教导主任挂在学校大门口示众。她被吊挂着,那绶带鲜黄的流苏就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梦里的她鼻子一痒,打了个惊天大喷嚏,她身子一弹,彻底醒了过来,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到了床沿,脑袋倒挂着,窗户没关严实,窗帘被风吹得在她脸上轻轻拂过……原来如此,她说怎么就觉得脸上那么痒呢。

这么一闹,她干脆也就起来了。

不得不说,刘德美姜还是老的辣,为了让班上调皮捣蛋的学生乖乖听话而封她一个班长的职位,看似是一年级老师才会用的手段,实则非常有用。赵敏敏的生理机制强制她睡,良心却不肯放过她,让这个自开学以来就死不悔改,迟到迟了半个月的人头一次起了个大早。

她昨晚挑灯夜读到凌晨两点,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困得要死,一路闭着眼睛摸到了学校,脱了书包戴上绶带,站在楼道口开始了她的抓人生涯。

魏行止还没来,就在赵敏敏以为他不会来了的时候,他却踩着晨光慢悠悠地来了。

他没有背书包,事实上,赵敏敏也从未见过他背书包,毕竟学渣嘛,你见过哪个学渣乖乖背着一书包的书回去写作业的?他不背书包,背也不像那些被学业嗟磨得年纪轻轻就驼了背的大好少年,他的背挺得直直的,像脊梁骨那里有一杆戒尺在量着一样,身上的衣服也干净笔挺,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闲庭信步地走来,让赵敏敏想起了《热血高校》里的小栗旬。

她按了按胸腔中那颗跳得有些不规律的心脏,想自己这是熬个夜就要猝死了吗,心悸的毛病都出来了。

昨天魏行止说她话多,她其实有点儿生气,但她没心没肺的,一晚上过去,早忘了这事儿,毕竟她大人有大量,魏行止毒舌,就当是他老人家无聊生活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兴趣吧。

她咧出个笑容,同魏行止打了个招呼。“早啊,吃了吗?”

魏行止可能是因为早起有些烦,皱着眉头勉强“嗯哼”了一句,就靠着楼梯栏杆继续打瞌睡去了。

赵敏敏偷偷瞧了眼他的睡颜,只觉得他睫毛纤长,连她一个女孩子都要嫉妒。

赵敏敏虽然是被强迫上任的,但她很快就从值周中体会到了快感。

不穿校服、迟到都是次要的,最有意思的是那些私下挟带早餐的,赵敏敏一般是探鼻子一闻,如果是书包里放的凉皮、凉面、牛肉粉的,她往往睁只眼闭只眼让别人过去,但如果是带的茶叶蛋、糯米鸡、叉烧包、煎饼之流的,就免不了被她拦下来,东搜西刮,得了不少油水。这就是所谓特权阶级的优越之处,赵敏敏年纪不大,一手以权谋私却使得出神入化。魏行止有时耷拉着眼听见她那些癞皮涎脸的打劫话,也只是掀开眼皮瞧那么一眼,得,今天是奶茶牛角包,大清早的喝奶茶,也是个狠人。他收回视线,旁若无人地继续打他的盹儿去了。

只是有时,赵敏敏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有一次值周的时候,正值寄宿生做完晨操回来上早自习,校外走读生也陆陆续续进了校门,正是人流高峰期。赵敏敏这几天早抛开了一开始的心不甘情不愿,睁着一双大眼睛,老老实实地搜寻人群中有哪些没穿校服的,这么一看,还真给她揪出来一个胆大妄为企图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过去的男学生。

赵敏敏邪魅一笑,手一伸,就拦住了那个理着平头的眼镜男。“你哪个班的,没穿校服。”

眼镜男被她一拦,脚步顿住,抬头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地说道:“我是老师。”

赵敏敏却嗤笑一声,当她第一天走马上任吗?这样的小把戏她见到不止一回两回了,头一次她还手忙脚乱地向人道歉,真的以为自己狗眼不识泰山竟然把老师当成了学生,直到她和那个据说是五班教历史的“老师”狭路相逢在操场体育课上,两人隔着各自的队伍遥遥相望,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总而言之,今天的赵敏敏已经不是过去的赵敏敏,她挺直腰板,嘲讽道:“哦,那你是哪个班的老师啊?教什么啊?”

眼镜男显然有些不满她的语气,但她叉着腰大马金刀地往楼道口这么一站,他也不可能去推开她,只得耐着性子答道:“五班,教历史的。”

赵敏敏心想:合着五班历史老师的岗位还挺吃香,人人都说自己是五班历史老师。“行了吧,你别再演啦,把自己的班级名字报上来吧,我……”“赵老师,你怎么在这儿?”

后面传来一个女生疑惑的声音,赵敏敏再三确认整个楼道里再没别的老师后,看着面前的眼镜男,也就是所谓的“赵老师”漆黑似锅底的脸色。

赵敏敏哭丧了脸。“我眼睛瘸了,真的对不住老师您啊,老师您……您长得可真年轻。”

被拦了许久的赵老师总算得以脱身,在赵敏敏毕恭毕敬的弯腰相送中上了楼。

周围目睹了全过程的学生纷纷哈哈大笑起来,赵敏敏在余光中看到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魏行止也笑弯了嘴角,她捂着发烫的脸,心想我要不就直接撞墙从容赴死吧。

当然,也有风水轮流转的时候。

有一次,赵敏敏拦住了一个迟到的学生,就在她问那个男生的姓名班级的时候,那男生却趁她不注意,三步并作两步,一溜烟儿地上了楼,她脑子还来不及想,已经条件反射地追了上去。她或许真的是天纵奇才,一米六出头的矮个儿萝卜,竟让她真的追上了那个一米八的男生。

她一把揪住那个男生的衣领,怒极反笑道:“还想跑?”

那男生也想不到她看着腿短,竟然能追上他,在她的铁爪之下求爷爷告奶奶道:“姑奶奶哎,我叫你声姑奶奶,放了孙儿我吧。”

赵姑奶奶被顺了毛,手下松了点儿力气,却不料她那好乖孙就是等着她放松警惕,当下就剧烈地挣扎起来。

赵敏敏不防,两人拉扯之间,竟站到了楼梯的边缘处,脚一崴就往下掉下去。

魏行止就是在这么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翩翩而来,双手一伸,英雄救美,以一个童话般浪漫的姿势接住了即将要滚下楼梯的—那个男生。

那一刻,如命中注定般,赵敏敏仿佛听见了耳边圣歌在响起,眼前的画面像是加上了粉红色的滤镜和柔光,众多少女心的泡泡将他们围绕。

魏行止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迟到的男生如一头莽撞的小鹿撞进了他的胸膛,男生的衣服由于赵敏敏来不及撒手而被撕成了条状,露出了胸口白嫩的肌肤,脸蛋因为与之前赵敏敏的拉扯而呈现微微的粉红色,口中还在因为刚刚的心有余悸而微微轻喘着,而魏行止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放在男生不堪一握的细腰上。

摔下楼大难不死的赵敏敏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看到此情此景再也顾不得疼,拍着大腿狂笑起来。

从此,龙池高中里,诞生了一位神一样的人物—淫乱狂魔,专写那些个说不得道不得的风流韵事,淫诗艳曲,在全校风靡。她的那些小说本子在众人手中疯传,从此成为龙池贴吧里的一号风云人物。

当然,这是后话。

赵敏敏醒来时,发现自己脸颊冰凉,伸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满脸泪痕。

兴许是因为昨天与多年不见的魏行止重逢,触动了她内心最隐秘的痛处,让她做了一个关于过往的梦。梦里的魏行止穿着那身丑兮兮的龙池高中校服,在她旁边枕着胳膊睡觉,他不再对着墙睡,而是冲着她的方向,让她可以轻易地欣赏他那张俊美的脸庞。娱乐圈千红万紫,江山更是代代都有人才出,赵敏敏的“老公”也一换再换,可饶是她见了那么多俊男美女,却也不得不说,魏行止的五官,每一笔每一画都像是照着她的喜好雕刻而成。

不知道是因为她重度颜控,对魏行止见色起意,还是因为后来的魏行止对她也不算太差,让她日久生情,总之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对魏行止情根深种了。

但向来深情不对等,她年少的一番心意,在魏行止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看,就连在梦里,他也欺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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