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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4 0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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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海高级人民法院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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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碧华传

邹碧华传试读:

引子

每个生命的降临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个雪花漫天飞舞的下雪天,预示了邹碧华一生的纯粹和执着。

1967年1月18日,腊月初八,江西奉新,一个有着2100多年历史的小县城。

许贻菊慢慢地洗着衣服,肚子里的娃娃突然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隆起的腹部。21岁初为人母,年轻的许贻菊有些紧张,她不知道怎么去算预产期,只觉得肚子越来越沉,脚也肿得没法走路。丈夫这些天在北京出差,母亲还在20里外的村里,她得赶紧整理些东西搬去娘家住。有母亲在,毕竟安心些。

窗外飘着鹅毛大雪,连日里的雪将小小的县城装扮成白色,白色的天井,白色的屋檐,白色的街面,白色的行人。许贻菊洗完衣服,直了直腰,然后走到床边开始叠起自己的衣物。屋子很小,只有十多平米,但许贻菊心里已经很满足了。“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声声唱不尽人间的苦……”许贻菊慢慢哼起这首熟悉的曲子。

4岁丧父的许贻菊一直跟着母亲相依为命,读小学时,梳着两根大辫子的许贻菊穿着红棉袄参加了县文化馆的唱歌比赛,这首《小曲好唱口难开》让她拿了第一。

许贻菊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天气好冷,娃娃的衣服还放在娘家,不知道孩子出生后穿上衣服会是什么样子。这样想着,许贻菊忍不住笑了。

许贻菊的母亲是个哑巴,但做得一手裁缝好活。许贻菊从小看着母亲拿着剪刀、尺游走在布料中,那白色的画粉好像圆圆的糯米饼,在母亲手中熟练地幻化出一根根白线,最终又消失在布料里。每到过年的时候,十里八方的村邻络绎不绝地上门来请母亲做衣服,母亲便会踩着三寸金莲出门去做工,而这些靠针线活儿赚来的钱也成为了母女俩唯一的生活来源。

许贻菊不会忘记,在她考上罗塘公社最好的罗塘中学后,中学的班主任问她要学费,她对班主任说:“等我妈妈收到工钱后就交过来。”班主任眼睛一瞪:“你有钱就读,没钱就不要读。”才上了一星期课的许贻菊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拿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学堂。

认识邹连德的时候,许贻菊在县城学缝纫。邹连德长得一脸帅气,在县城的电影队里负责放映电影和画海报,两个人常常在县人委食堂相遇。老实本分的邹连德引起了许贻菊的注意,而许贻菊的活泼大方也深深吸引了邹连德。“我很喜欢画画,其实我读书的时候经常交不出伙食费,没有伙食费就没有饭吃,那时要好的同学就从自己的碗里匀一半饭给我吃。后来我爸把家里必不可缺的独轮土车给卖了,再加上他砍柴卖来的钱,供我念完了中专。”邹连德有一次告诉许贻菊。

相同的家境、相同的曲折,让两颗年轻的心走到了一起。

肚子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从来没有过的紧缩感像潮水般一阵接一阵袭来。难道是要生了吗?许贻菊有些忐忑。

披上外衣,许贻菊笨拙地走出家门。县人民医院离家不远,但路上积满了厚厚的雪,许贻菊挺着大肚子费劲地走着,渐渐失去了力气,头上、肩膀上落满了雪花。在艰难的岁月中,年轻的邹连德和许贻菊因相同的家境而同病相怜,并最终走到了一起。

突然,一股热流顺着裤脚往下流去。羊水破了!许贻菊有些惊慌。此时的她正好路过粮食局门口,一位同事看见了艰难行走中的她,赶紧跑出来扶住她继续往医院走去。“哎呦,这样不行,这样不行!”一进门诊部,医生一看许贻菊的情况,二话没说便推出一辆大板车。“赶紧睡上去,我推你去产房!”医生迅速在大板车上铺了一条毛毯,对许贻菊嚷嚷。

许贻菊乖乖地躺到了大板车上,医生和同事合力将她推进了门诊部不远处的住院部产房。很快,有人烧起炭火,有人开始接生。

中午12点,许贻菊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哟!”正在接生的医生叫了一声。原来,才出娘胎的小家伙冲着医生劈头盖脸撒了一把尿。“这娃够调皮的!”医生哈哈笑着。

6斤8两,男孩。医生抱着孩子给许贻菊看了一眼。

望着襁褓里闭着眼睛的儿子,许贻菊开心地笑了。18天后,风尘仆仆的邹连德从北京赶回奉新,抱着儿子亲了又亲。“给小家伙取名碧华吧,碧华,碧丽中华,‘碧’里面还嵌了齐白石的‘白石’两字,白石为王嘛!”邹连德微笑地看着妻子,妻子点了点头。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叫“碧华”的男娃娃有一天会让无数的人难以忘怀。第一章纯真童年外婆家

一个巨大的画框斜靠在一堵墙上,画框上绷着油画布,油画布前是在支架上爬上爬下的邹连德。邹碧华静静地坐在父亲用竹子做成的小推车里,仰着小脸,望着正在专心作画的邹连德。“你家娃娃好乖啊!”有人经过,忍不住停下脚步逗逗他。

邹连德停住在画布上的笔,回过头笑笑。

结婚前,邹连德的工作基本是画电影海报和跟随电影队到每个村里去巡回放电影。那时候,电影是个稀罕物,只要电影队一到,全村的人都会跑出来观看,场面比过年还热闹。只要电影一开场,全场立马鸦雀无声。

儿子出生后,“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席卷了奉新这个小县城,县文化馆的图书被红卫兵销毁,地方剧团的道具、服装也被当作“封、资、修”的东西焚烧,邹连德的任务变成了根据上级指示在县城绘制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巨幅画像。

许贻菊仍然在粮站工作,只有小学文化的她擅长会计的活儿,手里的算盘打得又快又准,再加上人缘好,每年单位评优总少不了她的名字。

只是粮站设在镇上,许贻菊平时没法回家,只有等到每月的4天休假日,她才能匆匆忙忙赶回家,一进屋就忙不迭地收拾东西、做家务,有时还要和丈夫一起去山里砍柴。

一天,许贻菊和邹连德在家打扫屋子,猛听得“砰”的一声,家里的一根小横梁断了,原来是横梁上的柴火堆得太满,把横梁压断了!

许贻菊回头一看,一根梁木正伴着一大捆木柴狠狠砸向下方的摇篮,儿子碧华还在摇篮里睡着呢!

天呐!许贻菊大惊失色,邹连德也吓得失去了反应。几秒钟后,邹连德一个箭步冲到木柴堆积处,用力搬开横梁。

还好,摇篮上方的凸起部位挡住了又粗又壮的梁木,摇篮里的邹碧华香香地酣睡着,安然无恙。“这孩子命真大!”邹连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1968年,许贻菊开始做起了粮食助征工作,被分配到罗塘公社粮站,这个粮站距离她的娘家塘下村仅两里路。“要不我们把碧华送到我妈那儿去吧,”许贻菊和邹连德商量,“我在镇上工作,离塘下村比较近,可以去村里看看碧华。”“嗯。”邹连德点点头。

于是,年幼的邹碧华从县城来到了塘下村外婆家。

从县城到外婆家,先得坐上一段时间的长途车,然后到达一个名为岗嘴头的小镇,再从小镇穿过一片山林,走上两里地,便到了塘下村。

小小的邹碧华对外婆家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塘下村是个典型的中国村庄,村头的两棵大樟树遥遥地长在小溪旁,翠绿色的树叶星星点点地缀满树枝,浓密的树冠在半空中交融相连。樟树之间有一座青石桥,桥上的石板早已被过往的路人磨得锃亮,石板旁长满了青苔。

外婆家的屋子是用土坯垒成的,长长的,窄窄的,分为上堂和下堂。上堂有四间,住着两位叔公和两位舅舅。下堂有四间,住着太婆和另外两位舅舅。大屋中间是一个天井,天井两旁是厢房,邹碧华和外婆一起住在东厢房。

每天清晨,村里的小喇叭按时响起《丰收乐曲》和《喜洋洋》的曲子,睡眼蒙眬的邹碧华从乐声中醒来,然后听着大人们在天井边的笑声和说话声。幼年时期,邹碧华与外婆一起居住在大屋的厢房内,楼上的小阁楼是邹碧华与小伙伴捉迷藏的好去处。

大屋的生活悠闲宁静,大人们时常在农闲的时候围坐在堂前八仙桌旁海侃,从村子里侃到村子外,从东家长侃到西家短,叔公还时不时地用纸捻子去点一根长烟管里的烟丝,然后在鞋底上把烟灰敲下来。

天气好的时候,邹碧华和表哥表姐们就一溜烟儿地跑出大屋。隐隐约约的村舍掩映在一片稻田中,乡间小道的两旁长满了青草和小野花,邹碧华和小伙伴们放肆地在青草和野花中奔跑、捉迷藏,跑累了就到樟树的树荫底下乘凉,露出地面的老树根是他们最喜欢的“滑梯”。

这是一片多么神奇的土地啊,邹碧华好奇地观察着身边的一切:冬天地里会长出大萝卜,夏天能长出甘蔗、玉米,还有一旁的棉花、油菜永远是那么美不胜收。

田地旁的小水沟是邹碧华的最爱,夏天来临的时候,青蛙在清澈见底的水沟里兀自游行,偶尔一两条水蛭出现在水面上。邹碧华的胆子特别大,常常跟着舅舅去水沟里捕鱼,只见舅舅把小水沟的两端用泥一堵,邹碧华便手忙脚乱地跑过去,用一双小手帮着舅舅把水舀出去。不一会儿,小鱼就在泥里扑腾了。

塘下村的天空偶尔会飘起蒲公英的花絮,邹碧华调皮地吹着漫天飞舞的絮片,然后看着它们高高低低地消失在远方的田野中。儿时的邹碧华在塘下村外婆家度过了快乐的童年。

稻田里的小土墩是最让人乐此不疲的,邹碧华常常和表哥表姐们拿着树枝把一尺见方的土墩挨个儿翻起来,一下又一下,躲藏在土墩小孔里的泥鳅和鳝鱼不情愿地一一现身,男孩女孩们犹如发现了巨大的宝藏,大声欢叫着,远处山上的松树低沉地发出“呼呼”声。

外婆有时会带着邹碧华去菜地浇水,那舀水的长勺足有两三米长,邹碧华拿着长勺一次又一次地伸到菜地旁边的小溪里,玩得不亦乐乎。“碧华,碧华!”表哥在谷垛里喊着邹碧华的名字。“哎——!来啦——!”淘气的他飞快地放下长勺,一眨眼就钻进了菜地之间的谷垛里,乐滋滋地和伙伴们捉迷藏去了。

夏天的夜晚是神秘的,村里的晒场成了家家户户纳凉的好地方,晒台上放着很多草席,大人们摇着蒲扇坐在那里嘻嘻哈哈地谈天说地,有人还津津有味地说起了鬼故事,邹碧华悄悄地坐在一旁屏息听着,故事里的鬼怪慢慢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鬼魅的气息越来越近,好像有一双眼睛飘了过来……他越听越怕,越怕越听,最后一扭头朝着自家大屋一路小跑,直到看见大屋里摇曳的亮光,“扑通扑通”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塘下村没有电灯,夜晚来临时,每家每户都点着煤油灯。堂前屋梁上一根长悠悠的绳子垂下来,挂住一盏铁皮做的煤油灯,夜色越深,灯火越是在微风中来回摇晃,微弱的灯光只能照亮一米见方的地面。

邹碧华喜欢在明亮的地方玩耍,只要身处黑暗,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心里的害怕便慢慢升腾起来,即使外婆走进了厢房,他仍然发怵不已。四周的空气静静的、黑魆魆的,年幼的他爬上床铺,大气不敢喘一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发出怪声?不,四周又安静下来了。也许那怪物屏息静气了……邹碧华胡思乱想着,最后终于敌不过困倦,睡着了。

冬天到了,九十多岁的太外婆抱着火笼子坐在大屋里晒太阳,阳光透过天井方方正正地斜照在地上,宁静而又温暖。

正在和表兄弟们玩过家家的邹碧华突然跑过来钻进太外婆的怀里哭了起来,满头满脸的泪水把慈祥的太外婆急得措手不及。“怎么了,娃娃?”太外婆心疼地摸着邹碧华的头。“我想妈妈了!”邹碧华呜呜地哭着,太外婆哭笑不得。

好在这样的哭闹并不多,邹碧华有一个比他只大两岁的姨妈,这个姨妈最喜欢带着邹碧华去后山摘栀子花,贪玩的邹碧华只要一到山野,便忘却了所有的烦恼。“闻到栀子花的香味了吗?”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姨妈突然问。

邹碧华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一种似香非香的味道,但又不十分确定。

又走了一会儿,香味越来越近,淡淡的味道在空气里召唤着邹碧华,他不禁加快步伐,跑到了姨妈的前面,满眼的栀子花顿时出现在眼前。

雨后的栀子花特别美,邹碧华第一次看见栀子花时正是雨后,花瓣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金黄色的花蕊藏在白色的花瓣中羞涩无比,成片的栀子花随着微风轻轻颤动,水珠却一滴也没有落下。“这真好玩儿!”他大声欢叫着,身后的姨妈咧嘴笑了。村里长大的孩子,哪个不会玩呀!

不过有一次,邹碧华玩得差点“没命”了。

那天,他和姨妈在村里的池塘边玩耍,脚刚踩上长满青苔的青石板,整个人便摔进了池塘里。

邹碧华本能地在水里挣扎着,姨妈吓得一路哭着跑回大屋。“怎么了?怎么了?”刚到娘家的许贻菊奇怪地看着大哭而入的堂妹,已经被吓坏的女孩只知道一味地哭,什么话也说不出。

幸好当过兵的舅舅正巧经过水塘,远远看见池塘里扑腾的邹碧华,赶紧一头跳入水里把他救了上来。

冰冷的池水浸湿了邹碧华黑色的小棉袄,众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放到一头牛的背上。一会儿,脸色发白的他终于吐出水来。“碧华,碧华!”闻讯赶来的许贻菊拨开人群,哭着脱下儿子身上湿透的棉袄,将自己温暖的外套包裹住儿子,紧紧抱住了浑身发抖的邹碧华。很快,母亲的温暖让邹碧华缓过了劲儿来。“大难不死啊!”“好险!”众人连连感叹。

离开村子的时候,许贻菊牵着邹碧华的手,瞪大眼睛说道:“碧华,要注意安全啊,要听外婆的话啊!”她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嗯!”邹碧华看着母亲连连点头。

其实邹碧华很听外婆的话,外婆虽然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但乖巧的邹碧华能看懂外婆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平时也总喜欢粘着外婆,常常到厨房给正在做饭的外婆帮忙。如果外婆往他手里塞上一把稻草,他便乐呵呵地一屁股坐在灶台前,不断往炉膛里添稻草。看着火苗“嗞嗞”地叫着燃烧,小小的他觉得其乐无穷。

外婆家很穷,穷到吃饭时连菜都没有,邹碧华常常捧着一碗白米饭狠命啃,有时候外婆会将几粒榨酱油剩下的豆豉放在碗里,然后加点水放米饭上蒸,等到饭一蒸熟,外婆便让邹碧华就着豆豉汤吃。这对于年幼的他来说,便是天下最美味的佳肴了。

偶尔,外婆也会带着邹碧华到镇上去买包子吃,虽然一年只去一两回,但邹碧华的心情比过年还开心。

外婆家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外婆为人聪慧,有着一双巧手。每逢过年,很多邻村的人都来找外婆做衣裳。于是,老人挑着一担箩筐,一头放着缝纫工具,一头放着邹碧华,走村串巷。外面的世界在幼小的邹碧华眼里,就是一个摇摇晃晃的世界。

转眼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塘下村的小学在一个神秘园子的旁边。说它神秘,是因为据说当年园子里曾住过一个下放干部,至于是谁,邹碧华从来没见过。让邹碧华感兴趣的,其实是园子的围墙。围墙不高,用土砖垒起,上面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藤蔓,爬山虎、牛蒡,还有很多叫不出名来的漂亮花儿。夏天一到,阵雨连连,围墙上的藤蔓叶儿沾满了水珠,水珠慢慢从一片叶子滑到另一片叶子,偶尔一只蜂儿从头顶飞去,“嗡——”,一切的寂静忽地被打碎。

邹碧华每次经过园子时,都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在他心里,这个充满神秘的园子是村里最美的地方。

园子旁边是邹碧华就读的小学。农村里的学校,其实就是一所茅草土屋。土屋有两间,一至三年级在外间,四五年级在里间。上下课的铃声靠一块挂在晒谷场上的铁片敲出来,“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给孩子们上课的老师姓肖,肖老师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喜欢穿着一件灯芯绒上衣,声音很柔美。

一次,肖老师布置学生们回家问大人要一角八分钱交给她。原来,这钱是用来买红领巾的。邹碧华和同学们兴奋地坐在课堂里,听着肖老师一个个喊着名字,然后神情庄重地走到黑板前,让肖老师给自己的脖子上系上一根红领巾。

塘下村,一个充满无穷活力的村庄,给了邹碧华一个快乐的童年。那斑驳陆离的石墙黑瓦,那亲密无间的纯朴善良,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血液。县城的日子

1972年,许贻菊从罗塘粮站调往宋卜粮管所工作,邹碧华和外婆一起住回了县城。这时的许贻菊已经生下了第二个儿子邹文华。

县城的生活也十分清苦。买不起鸡蛋,许贻菊就在自己家里养鸡,孩子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用布店里买回来的碎布头做成。没有灶台,许贻菊就从外面拣上几块土砖回家垒,然后放上一口锅,煮饭烧菜全在里面。没钱买锅盖,许贻菊索性拿起洗脸的脸盆当“锅盖”,等到煮完饭菜后,她再用食用碱把“锅盖”洗干净,“锅盖”便又变成了脸盆。

生活在精打细算中度过,每月20日是许贻菊手头最紧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家里通常只剩下十块钱,她得一边算着日常开销,一边期盼下月发工资的日子快点来。

一次,邹连德被县里抽调出去工作,许贻菊在粮管所上班。调皮的邹碧华不小心把米缸打碎了,外婆气得一路追打这个淘气鬼,邹碧华吓得径直飞奔出去。“我要去找妈妈!”邹碧华感到特别委屈,心里憋了一口气。凭着记忆,他开始在山路上行走。

这真是一次惊险、难忘的历程,一个一米刚出头的男孩独自行走在十多里的荒郊野外,时而跑到小溪边玩上一阵,用手掬着溪水大口大口地喝;时而看着路边翠绿的草坪,一头躺进软软的青草里,嘴里含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蓝天白云发呆。蜻蜓、蝴蝶飞来了,早已忘了赌气的邹碧华哈哈笑着追逐上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邹碧华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找到母亲所在镇的方向。他开始惊慌起来,远处传来狗叫的声音,他终于哭了。一位好心的过路人发现了一脸无措的邹碧华,于是带着他走向了粮站所在的小镇。

许贻菊正在和同事们聊天,看见一个男孩远远地走过来。“这娃儿挺像我们家碧华的!”她笑着说。

男孩越走越近,最后跑到许贻菊跟前喊了一声:“妈妈!”

许贻菊吓了一大跳:“这么远的路,你怎么走过来的呀,迷路了可怎么办呀!”她又惊又怕,邹碧华则一头扑进了母亲怀里。

这次出走事件后,外婆再也没打过邹碧华。

不久,邹碧华一家搬到了县城文化馆后面的家属宿舍大院。

县城文化馆不大,馆门方方正正对着街面,朴实中不失庄重。这是一栋在新中国成立后建成的楼房,建馆之初称为“奉新县人民文化馆”, 1955年改为“奉新县文化馆”。

家属宿舍大院的生活是充满阳光令人愉快的,那是一个可以同时住七户人家的院子,左右两侧住两户,中间一排住五户,呈“凹”字形,每户人家都有着各自的特长。

紧邻而居的五户人家中,住在最东面的是贺克安一家。贺家没搬来前,这间屋子里住着江西著名诗人文莽彦,后来诗人搬回了南昌那里的省文联,贺家便住了进来。贺克安为人直爽,曾经在湖南大学读书,毕业后参加空军,后来被划为右派,下放到奉新的西山垦殖场。1979年,贺克安被平反,开始担任奉新县文化馆副馆长,他喜欢创作戏剧,常常忍不住给一些业余剧团写剧本,有时候还做编导,闲暇时在省级、全国的报刊上发表一些诗歌和歌词。贺克安有个女儿叫贺虹,剪得一手漂亮的剪纸,邹碧华最喜欢找她玩,两人嘻嘻哈哈投缘得很。

贺家旁边的是刘家。刘行令是上海人,就读于江西省文艺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奉新文化馆,在县里娶妻成家,后来做了宋应星纪念馆的馆长,平日里喜欢摄影和画画。

正中间的是潘家。潘际和平素喜欢版画和书法,女儿潘红比邹碧华小一岁。在邹碧华眼里,潘红属于那种“又红又专”的学霸类型,在学校是班干部,学习成绩很牛。许贻菊特别喜欢潘红,总拿潘红作例子来批评读书不上心的邹碧华,搞得他一看见潘红就浑身不自在。直到有一次,大院里的孩子们做游戏,潘红往邹碧华手里悄悄塞了一粒糖,他才对潘红“不怵”了。

再过来就是卢家。卢拙斋是文化馆的馆长,喜欢书法,业余爱好拉二胡和手风琴,对子女的教育很重视。他的大儿子卢华是院子里的“孩子王”,年龄足足比其他孩子大了9岁,所以孩子们都叫卢华为“卢叔叔”。卢华是县里考上大学的极少数年轻人之一,也是文化馆院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院里的每户人家都把卢华当作自家孩子的学习榜样,大人们一张口便是“你要向卢华叔叔学习,将来考大学”。只要卢华从学校放假一回来,邹碧华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们便会缠着卢华讲故事,有时候卢华会拿出国际象棋像模像样地和这群“小跟班”下一局,当然,每一局的结果都是卢华赢。

邹碧华家住在最西侧,大院左右两侧的人家则分别是龙家和应家。龙江河是本地人,负责全县的文学创作和相关活动,平时喜欢拉二胡和小提琴。应耀良是南昌人,负责全县的音乐创作,擅长弹钢琴和作曲。

充满艺术气息的大院让这里的孩子很早就对书法、画画、戏剧耳濡目染。平日里,县文化馆的活动丰富多彩,除了文学、美术、音乐等创作学习班,馆里还开办了马列毛主席著作辅导员、故事员、教歌员训练班。同时,业余摄影创作学习班、交谊舞培训班、吉他弹唱培训班、少儿版画创作班也办得热火朝天。每逢节日,文化馆常常会搞大型活动,猜谜、书画、演奏……,馆里人声鼎沸,邹碧华、潘红这样的大孩子还得临时充当一下“工作人员”,发放奖品和维持秩序。少年时期的邹碧华(左二)和弟弟及邻居小伙伴的合影。

因为在一个大院里长大,彼此之间的友情也特别单纯,年龄相近的小伙伴时常聚在一起玩“攻城”游戏。

所谓“攻城”,其实就是在一个5平米左右的空间里,4人做“守方”,在地上画一个正方形的城池,中间是“大营”,每人镇守一方,另外4人围在城池外,虎视眈眈要“攻”入城池。

战斗打响了,“攻方”想尽办法突破防线,而“守方”则誓死守城寸土不让,这个时候,整个大院里都是此起彼伏的欢笑声,邹碧华常常玩得满头大汗。

没有作业,没有考试,邹碧华来到县城后,成了一个到处玩耍的“调皮蛋”。

一次,老师拿着一张写有“S”的卡片问邹碧华:“这读什么?”

邹碧华愣了愣,因为之前一、二年级没学过拼音,他不知道“S”是什么。“这是蚯蚓!”他琢磨了一下,回答道。“哈哈哈——”老师和同学们哄堂大笑,邹碧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办法,塘下村并没有给他积累很多的“知识”,但是却养成了他“驰骋四方”的自由天性。

奉新县的潦河是男孩们的天堂,每年夏天,邹碧华都会喊上小伙伴去河里游泳。河水有涨有落,男孩们纷纷模仿着运动员的跳水姿势,一个个生猛地扎入水里。游完泳,他们便开始在河滩上比赛跑步、跳远、堆城堡,有时还会恶作剧地挖个沙坑,小心翼翼地在沙坑上铺些落叶,撒上一些细沙做掩饰,然后躲到一边静静等候上勾的人。一旦有人一脚踏空“落坑”了,男孩们便笑得前仰后合。

县城附近还有一座狮子山,那是邹碧华的乐园。每逢周末,他便和小伙伴沿着“错综复杂”的山路在山里捉迷藏、打游击,男孩们用锉刀将随处可捡的树枝做成木头刀剑、木头手枪和弹弓,然后机灵地在防空洞里冲锋陷阵。山上有很多树,山顶上竖着一块抗日英雄纪念碑,还有一座全县唯一的水塔。一个叫温卫宏的男孩,比邹碧华大两岁,个头贼高,胆子也特别大,有一次竟然爬上了高耸的水塔,令小伙伴们惊叹不已。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样的快乐日子一直持续到邹碧华考入县重点中学——奉新一中。奋起读书

奉新一中是奉新县的重点中学,邹碧华入校那一年,学校只收了两个班的学生,邹碧华被分在了二班——一个特别活跃的班级。

一进中学,调皮好动的他立即就喜欢上了体育课。体育课经常被安排在上午第四节或是下午放学之前上,教体育的倪建民是上海人,长得高高瘦瘦,很有威严。

一天下午,倪建民提前五分钟下了课。学生们一哄而散,邹碧华独自走到倪建民身边,开始帮着老师收拾跳高架子和杆子。“不用不用,放学了,你快回去吃饭吧。”倪建民说。“没关系,倪老师,我来帮您。”邹碧华笑笑。

倪建民与邹碧华拿着器械,边走边聊了起来。“倪老师,您和跳高运动员倪志钦是一个姓,您是他的家里人吗?”邹碧华突然扭头问倪建民。

倪建民忍不住笑了。教了那么多的学生,邹碧华是第一个这么留心体育健将的孩子。那个年代的信息非常闭塞,大部分新闻都来自报纸和广播,倪志钦是著名的跳高运动员,获得过国家体育运动荣誉奖章,邹碧华能留心到这些,说明这孩子真心喜欢跳高。“倪志钦13次刷新了亚洲纪录,是我们中国第一个打破男子跳高世界纪录的运动员,你想成为他?”倪建民打趣道。“我将来也要做飞人!”邹碧华铿锵有力地回答。

不过,怀着“飞人”梦想的邹碧华很快遇到了麻烦——年级考试的成绩公布了,邹碧华的成绩在全年级排名倒数,班主任亲自上门找邹连德谈话,邹连德这才知道,原来大儿子每天晚上所谓在学校里“晚自习”,其实根本就是在外面玩儿。

从来没有打过儿子的邹连德发怒了,他痛打了邹碧华,并且罚他跪了许久。

怎么办,儿子成绩落后,再不抓紧就要耽误前程。邹连德忧心忡忡,他硬着头皮一次又一次地往学校跑,可儿子读书总不见长进。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一天,邹连德走在操场上,碰见了一班班主任陈名娟。陈名娟平时住在学校,此时的她刚结束班里的英语早读往宿舍走去。“碧华爸爸!”陈名娟喊了一声。邹碧华这个调皮大王,陈名娟是耳闻已久的。

邹连德苦笑着点点头,忍不住向陈名娟道出一肚子的苦水。“我现在都不知道拿儿子怎么办了!”邹连德叹息道。

陈名娟体味到了一个父亲的无奈。同样为人父母,她不希望看见邹连德如此消沉:“找一下校长和教导主任吧,看看有没有解决方法?”“讲了也没用的,我也想给他换班,换到您的班级,但校长肯定不会答应的。”邹连德皱紧眉头。谁都知道,陈名娟的班级学风好,学生成绩不错,想要打招呼进这个班级的人很多。“要不我去问问?”看着老实巴交的邹连德,陈名娟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话。“呀,那真是……太好了!”邹连德像见了大救星似的,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陈名娟从来不怕教“差生”,任何一个孩子对她而言都是一样的。她真的向副校长黄瑞发提出建议了,正好她的班里也有个空位。“嗯……”黄瑞发有些犹豫。“邹碧华太调皮了,需要换一下班级,不然他会影响二班其他同学的。”陈名娟急中生智地说。“嗯,对。”黄瑞发点点头,觉得有道理。

很快,换班的日子来了。那是个清冷的早晨,邹碧华正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早读。“邹碧华,拿好书包出来一下!”副校长黄瑞发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陈名娟站在一边。

坐在后排的邹碧华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校长和陈名娟,然后拿起身后的书包和桌子上的书本,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陈名娟带着邹碧华来到隔壁一班教室。顿时,正在朗读课文的同学们齐刷刷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邹碧华。

陈名娟一边示意同学们继续朗读,一边把邹碧华引到一个空着的座位上。邹碧华低着头,放下书包坐了下来。

连绵的朗读声再次响起,邹碧华低头看着手里的课本,没有念一个字。

就这样,邹碧华从二班换到了一班。陈名娟的这个班是全校出了名的学风优秀班,邹碧华一进入班级后,马上感受到了周围同学读书的认真劲儿。

一天晚上,全校学生都在晚自习。突然,教室里停电了,教学楼里一片大呼小叫。陈名娟有些不放心,赶紧往自己的一班教室跑,跑到门口,她突然怔住了:教室里鸦雀无声一片通明,学生们埋头做着自己的作业,课桌上是一支支已经点燃的蜡烛。

原来,由于学校晚自习结束后常常熄灯,班上的学生总会在书包里备上一支蜡烛,如果学校熄灯了,学生们便不约而同地点上蜡烛,继续看书做作业。

在这样的氛围里,邹碧华这个昔日调皮大王终于开始用功读书了。

许贻菊最早发现了儿子的变化。一次单元测试后,她悄悄问邹碧华:“今天分数考了多少分啊?”

邹碧华头也不抬地回答:“分数不重要,纠正错的地方就行。”

许贻菊一愣,看来自己的这个儿子读书开窍了!果然,此后每次考完试,邹碧华都会第一个跑去教务室问老师再要一份空白卷子,然后回家做起之前做错的题目。

每天早晨,邹碧华也开始早早出门去学校早自修。一开始,邹连德有些不放心,怕儿子仍然在外贪玩,到陈名娟那儿一问,才知道儿子这回是真的爱上读书了,而且如同上了发条,再也停不下来了。“我不努力就跟不上他们了!”邹碧华对父母说。

邹碧华开始疯狂地读书,除了学校里的教科书外,他迷上了县城图书馆的书库。父亲在文化馆工作,邹碧华便常常跟着父亲去借书籍和复习资料,图书管理员一看见邹连德就说:“啊呀,你怎么也来了,以后让孩子自己来就行了!”但当邹碧华真的一个人去图书馆借书时,管理员不是说他年纪小,就是以书被借走为由搪塞他。

邹碧华不甘心,他很快发现,自己在家睡的房间与图书馆书库其实只有一堵木板墙之隔。夜深人静的时候,邹碧华悄悄搬开木板墙底下的砖头,轻而易举地就“钻”进了书库,然后徜徉在书海中。

县城图书馆的藏书很多,除了马列著作和毛泽东著作以外,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中外古今名著、经济学等书籍应有尽有。《全唐诗》、《当代中国》、《莎士比亚全集》、《大不列颠百科全书》……邹碧华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些藏书,尤其是那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深深地吸引了他。昏暗的光线下,他把县城图书馆里的文学名著几乎读了个遍,他的作文水平直线上升,也因此戴上了眼镜。奉新一中初三(1)班毕业合影,第四排左七为邹碧华。

功夫不负有心人,初中毕业时,邹碧华直升进入奉新一中高中部,并被安排在了重点班。高中时代

1981年,奉新一中的高中部共收了六个班:一个文科班、五个理科班。邹碧华所在的班级是文科班,同时也是重点班。

一进高中,邹碧华就引起了英语老师王明漪的注意,这位从上海来的知青老师对邹碧华青睐有加。

一次,王明漪有事,让她的男朋友代她上课。“有谁知道狄更斯?”男老师问。“我看过狄更斯的两部作品。”邹碧华举起手。

男老师大为惊喜,在这样一个相对封闭的县城,居然有人知道狄更斯,还读过狄更斯的作品!

从此,王明漪经常拿一些简单的原版短篇小说给邹碧华看,培养他的英语语感。邹碧华也开始听起英文歌曲,那些悦耳的歌词和轻盈的节奏带给了他独特的享受,天生就爱唱歌的他在音乐中体味到了一种异国语言的美妙。

有一次,邹碧华听到美国歌手卡朋特演唱的《Top of the world》,其中有两句歌词是“I'm on the top of the world looking”和“you love put me at the top of the world”。邹碧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两个介词带来的细腻情感差别。“on是一个面的接触,at却只是一个点的接触。歌的前面是情感铺垫,而到了最后,女孩子则进入了一种极致的激情状态。”邹碧华在读书笔记上写道:“想象一下,一个女孩子跟男朋友拥吻的时候,最后踮起了脚尖,这时用at是不是最为精准呢?”

陶醉在学习快乐中的邹碧华也引起了班主任刘屏山老师的注意。刘屏山是江西奉新人,面容清癯,额头很宽,和学生说话时温文尔雅。这位从江西大学中文系毕业的语文老师很有个性,上课时喜欢穿白色衬衫,平日里对诗词歌赋书法情有独钟。邹碧华(左二)和高中同学的合影。

大学毕业后,刘屏山先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二中执教语文,由于教学质量优异,江西省教育部门特意邀请他来奉新县给上富中学、奉新一中教授语文。

邹碧华考入奉新一中高中部时,刘屏山是那一届文科班的班主任。每天清晨六点十分,高高瘦瘦的刘屏山从家里出发,来到学校的学生寝室,把熟睡中的学生们一一叫醒,带着他们去晨练。练完晨跑后,孩子们去吃早饭,刘屏山快速处理一些学校事务,然后督促吃完饭的学生去教室早自习。等到学生都在教室里早读了,刘屏山就赶回家吃早饭,一般是两个馒头、一碗稀饭。

刘屏山的身体并不好,以前在上富中学任教时,因为他常常带着学生下田劳动,体力透支造成了他频频出现血尿,但刘屏山对工作依然很投入,他非常珍惜自己带的这个文科班。“这个班里的学生实在太努力了!”刘屏山回家常常和妻子说。每晚自习课结束时,刘屏山都要来到教室,把点着蜡烛在自习的学生们一个个“赶”回家。

邹碧华是刘屏山很喜欢的学生之一,刘家离学校比较近,邹碧华常常跑到老师家请教。“刘老师,您再给我出个作文题吧,我还要写,写完了您给我改改。”“刘老师,这个古文里的词是什么意思啊?”“刘老师,这篇文章为什么要这样理解呢?”

邹碧华总有问不完的问题,刘屏山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这孩子爱学习,是个好苗苗!”同样做老师的妻子也忍不住夸起邹碧华。

刘屏山的工作热情很高,平时除了上课、开会、批考卷,一有空他就忙着刻印资料。那时候,学校的复习资料非常紧缺,为了让学生能在第二天的语文课读到最新资料,刘屏山经常刻印到深夜。

做得累了,刘屏山便会在家里铺上宣纸,磨上墨,提起毛笔写上几个字。邹碧华偶尔站在刘屏山身旁,毕恭毕敬地看老师写字。“刘老师,您的字写得真好!”邹碧华由衷地羡慕道。

除了经常向刘屏山讨教,邹碧华还有两个秘密武器:一个是父亲好不容易买来的“工农兵数理化自学丛书”,另一个是好朋友贺虹寄来的考卷。

奉新是个小地方,自从全国恢复高考后,县里的书店偶尔会进两套复习资料。温卫宏有一次借了套“工农兵数理化自学丛书”给邹碧华,邹碧华发现里面的复习题很有针对性,但自己又苦于无法在图书馆借到。

不久,县里又进了六套自学丛书,邹连德得知消息后赶紧登记买了一套。一套丛书要十多元,当时邹连德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十元。“这书也太贵了!”许贻菊有些心疼。“为了小孩子,这套书很难得的。”邹连德劝说道。

拿到书的邹碧华兴奋不已,天天埋头在家做习题,每道题目都认真解答,不懂的题目还在边上做了记号。

贺虹是宿舍大院里最支持邹碧华读书的小伙伴。她平时在宜春市上学,常常和邹碧华交流学业,由于市里的考卷往往比县里的考卷更讲求知识点的更新和总结,贺虹便将自己学校发的考卷手抄下来,然后一并寄给邹碧华,让他同步复习。如果碰到带有长篇阅读理解的英语考卷和有着复杂图形的化学、物理考卷,贺虹索性就把考卷直接寄给邹碧华。高中的那段日子里,邹碧华最开心的就是收到贺虹源源不断寄来的一摞摞考卷,细心的贺虹知道邹家家境不好,还特意在信里夹上信封和邮票,方便邹碧华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写信给她。

邹碧华的学业在突飞猛进,班里最要好的“铁哥儿们”帅圣极特别惊讶于他的领悟力:“没见你怎么用功嘛!”高中期间,同学帅圣极是邹碧华(右)最铁的哥们儿。

邹碧华向帅圣极得意地做了个鬼脸,回家继续悄悄用功。

当然,他也有偶尔“犯浑”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刘屏山照例到教室查自习,忽然看到一个座位空着。“这不是碧华的位子吗?”刘屏山赶紧追问同学。原来,邹碧华去看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了,刘屏山哭笑不得。

邹碧华读到高二时,由于刘屏山担任了学校副校长,忙于主持学校日常工作,另一位教地理的罗运虎老师来到文科班成了班主任。

罗运虎很喜欢体育,年轻时曾是第一届江西省田径代表队的队员,男子四百米跑破过全省纪录,调皮好动的邹碧华如同找到了“忘年交”,立即和罗运虎成了兄弟般的好朋友。

每当期末考试结束,邹碧华总是第一个去问罗运虎:“罗老师要不要我帮忙做点啥”,这时罗运虎通常会将自己已经写好的“老师评语”草稿交给他,让他帮忙誊写在学习卡上。机灵的邹碧华知道自己的“豆芽字”拿不出手,于是三言两语地“哄”着班里的“写字高手”帮他完成誊写任务。

高考转眼快到了,邹碧华开始琢磨起考大学的事来。“罗老师,你说我考什么大学好?”“考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吧!”罗运虎说。邹碧华的成绩在班级里不算太拔尖,罗运虎觉得他考华东师范大学比较保险。

邹碧华没作声。过了几天,他又去问刘屏山:“刘老师,北大好吗?”“当然好了!”“我要考北大。”邹碧华喃喃地说。“这可不是一句话的嘞,要靠真本事才行!”刘屏山提醒他。“您放心,我说了要考,就会拼了命去考。”邹碧华自信地看着刘屏山。小飞人

除了读书,邹碧华的体育潜能在高中阶段也得到了极大发挥。

自从在初一和体育老师交流了“跳高飞人”的梦想后,邹碧华每天早晨坚持跑步,凭着良好的身体条件,他被选入少体校,每天放学后就去训练。

高一那年的暑假,邹碧华被选中参加江西省青少年运动会之前的县队集训。这次集训选在离奉新很远的一个山区小镇,训练内容很苦,每天要跑一组1500米、二组400米,N组100米。邹碧华参加的是跳高和跳远项目,所以还得加练助跑、踏跳和腾跃。每次训练结束,邹碧华便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躺在操场上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整个运动队里,邹碧华是唯一一个戴眼镜的,大家都喜欢叫他“四眼”。

有一天吃饭,邹碧华去晚了,男队员的桌子坐满了人,他只好硬着头皮坐到女队员的一桌。

16岁的少男少女正是处于青春期的时候,邹碧华默默地吃着饭,满桌子的女生围着他,令他窘迫不已。夹菜时,邹碧华只敢小心地夹自己面前的那盘菜,眼睛都不敢多瞟旁边一眼。

突然,一位女队员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把好菜都拿到了邹碧华面前,邹碧华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四眼,你都红到脖子根了!”有男生怪叫,众人一阵哄笑,邹碧华更窘了。

两个月的集训飞一般地过去了,运动队准备前往宜春备战,因为全省比赛将在那里举行。奉新县离宜春市有200公里,邹碧华很兴奋,山里的孩子能够出趟远门是最开心的事。

来到宜春后,教练给队员们放了几天假,让他们恢复体能,把赛前状态调整到最好。说是调整,其实就是停止训练,放松心情,逛逛街,吃吃冷饮,熟悉一下场地。

不过,邹碧华碰到了一件头疼的事——洗衣服。比赛前的那几天,运动队住在一个旅店里,队员们每天都要跑到楼下去洗衣服。邹碧华从小不做家务,洗衣服可真是个难题。

一天,邹碧华又在水盆里乱揉衣服,一名女队员端着盆儿站到了他的边上。等其他人一走,女孩子突然对邹碧华说:“我帮你洗吧。”满头大汗的邹碧华如同看到救星般连声感谢。

比赛的日子终于到了,跳高的场地边上围满了观众。有六名选手进入了决赛,这些选手有的是俯卧式,有的是背越式,只有邹碧华用的是最落后的跨越式。但邹碧华展现了“小飞人”的魅力,他一次又一次地跨过横杆,周围的人齐声替他喝彩。最后,邹碧华拿到了跳高第二名、跳远第三名。

根据政策,那一年的全省运动会,只要能进入前五名,考大学就可以加十分。邹碧华拿到了两块奖牌,一下子可以加二十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返程的路上,队员们多了一份轻松和融洽,男女生之间开始有说有笑了。“我们唱歌吧。”有人提议,全车的人立即赞同。

欢快的歌声从车厢里传出,笑声洒满一路,邹碧华开心地扯着嗓子使劲儿唱,几乎把自己会唱的歌都唱出来了。

快回到小镇的时候,不知哪个女生突然哭了起来,渐渐地,很多人都哭了,难分难舍的忧伤在车厢里开始弥漫。

邹碧华不经意地回过头,看见那个曾经帮他洗过衣服的女孩子低头哭得特别伤心。忽然,女孩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邹碧华立即慌乱地转过头来。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晚上,运动队的一个小伙伴陪着邹碧华重新跑到了训练场上。

天开始下雨,雨滴砸在泥土地上,激起一种特有的泥土味。一个由火辣辣的太阳、尘土飞扬的训练场、一身又一身的汗水组成的暑假就这样过去了,邹碧华大汗淋漓地跑在训练场上,他要记住这场雨,记住这个难忘的片刻。

回到家后的邹碧华开始懂事了,随着家中小弟弟邹俊华的出生,他开始每年暑假到建筑工地上去打工,一分一分地挣学费、书费,以减轻家里的负担。

建筑工地没有升降机,邹碧华干得最多的就是挑砖头。从楼底下沿着脚手架一直挑到砌砖的楼层,邹碧华的肩膀被担子磨得红肿,皮肤破了一次又一次,手上也起了老茧。

一次,邹碧华站在工地上,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奇怪的声音。他抬头一看,不好,脚手架坍塌了!

邹碧华本能地往后一跳。只听得“哐”的一声,他原先站过的地方已是一片狼藉,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好险!

当邹碧华拿着辛苦赚来的工钱交到母亲手中时,许贻菊的眼睛湿润了,这个调皮的大儿子终于能够体恤父母了!“我要努力读书。”邹碧华对父母说。

1984年7月,文科班所有同学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学校。罗运虎从教务处拿着这叠通知书,然后通知学生来办公室领取。奉新一中高三(1)班毕业合影,第五排左六为邹碧华。

邹碧华忐忑地来到办公室,小心接过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北大!他看到了通知书上的字,他以全县排名第二的成绩“踩”上了北京大学的本科录取线!邹碧华一下子欣喜若狂。“祝贺你呀!”罗运虎说。“谢谢罗老师!”邹碧华开心地大笑着,一个转身跑没了影儿。“呵呵,这小子!”罗运虎笑着摇摇头。

一米八高的邹碧华首先去向刘屏山报喜去了。“刘老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什么好消息啊?”刘屏山问道。“您猜我考取了什么学校?”“不是北大吧?”“就是北大!我们班上不只我一个,还有一个朱丽华。”邹碧华大声回答着。“太好了!”刘屏山高兴极了。

邹碧华考取北大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邻里街坊,许贻菊在众人的祝贺声中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儿子有出息考上了北大,难过的是儿子这次要出远门读书,做父母的总有着万般不舍。多年以后,邹碧华常常会怀念自己在老家的时光。

三天三夜,许贻菊赶织出了一件红色毛衣,让邹碧华带去北京穿。“碧华,到北京读书要照顾好自己啊!”许贻菊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儿子。“嗯。”高高瘦瘦的邹碧华点点头。

9月,父母和弟弟一起送邹碧华来到南昌火车站,邹碧华背着行李踏上了火车。

火车渐行渐远,许贻菊悄悄背过脸去抹眼泪,正在挥手告别的邹碧华突然意识到,原来父母也是如此脆弱!他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这个娃娃笔杆子厉害的,不得了喔,以后是要出省的!”许贻菊站在月台上,遥遥地望着火车,想起多年前一个算命瞎子对自己说过的话。“碧华,你要好好的!”许贻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第二章北大求学开学记

1984年9月1日,晴,北京火车站。

坐了整整36个小时的火车,邹碧华终于到达了向往已久的北京。尽管是第一次出远门,但邹碧华丝毫没有感到旅途的劳累,兴奋的他望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河流、平原、农舍、稻田……驰骋的火车犹如在播放一部精彩的电影,让他目不暇接。

月台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多是来接人的。“碧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邹碧华循声望去。

来京前,父亲邹连德给正在北京协和医学院、中国医学科学院读硕士学位的卢华写了一封信。卢华是文化馆家属宿舍大院里的“孩子王”,也是县里第一位考到北京读研究生的大学生,邹连德写信拜托卢华到北京火车站接一下初来乍到的儿子。“碧华!”卢华一眼认出了正在下车的邹碧华。

邹碧华转过头,愣住了!多年不见,原先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卢叔叔”现在反而比自己矮了半个头,而那张虽然清瘦,但充满阳光和朝气的脸庞怎么看也不像个“叔叔”。“呃……”邹碧华一时语塞,小时候叫惯的那声“卢叔叔”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

卢华看出了邹碧华的窘样,便笑着迎上去:“一路可顺利?”“啊……很顺很顺!”邹碧华连忙应着。

卢华接过邹碧华手里的行李,大步地领着他开始寻找北京大学设在火车站的新生接待处。很快,邹碧华看见了前来接站的北大八二、八三级学生,这些师兄师姐们正在忙碌地指引刚到站的新生。“北京大学的同学们,拿好行李,跟我走了!”一个穿着白衬衫、手拿大喇叭的男生大声喊着,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子们立即排成队跟在他后面,邹碧华告别卢华,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黑色眼镜、卷着袖子的白衬衫、装着搪瓷面盆的网兜、绿色的帆布行李袋、斜挎在身上的“为人民服务”书包……一张张天真稚气的脸庞组成了一支蔚为壮观的新生队伍,邹碧华兴奋地走在队伍后面。

一出火车站,热闹的广场立刻出现在邹碧华眼前,到处是临时搭建的“新生接待处”摊位,每个摊位前都写着各自学校的名字: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外贸学院、军事学院、北京电影学院、北京化工学院……有些名字用红色横幅拉着,有些则写在遮阳伞底下的黑板上。三五成群的新生们蹲在遮阳伞下聊天,远处是宽阔的马路,公交车在忙碌地穿梭,自行车的清脆铃声不绝于耳。

邹碧华看见不远处的一块广告牌上画着红色的天安门,画面右侧写着两排美术字——“公有和私有的树木都必须严加保护,不得随意砍伐。”邹碧华笑了,他想起了父亲在老家县城画的那些毛主席像。

终于走到北京大学的新生接待处,红蓝相间的遮阳伞上有一张用大头针别着的A4纸,纸的中央是四个红色大字“北京大学”,大字下方写着“车证某某号”。

踌躇满志的邹碧华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张已经被他看过无数遍的入学通知书,郑重地交到了一位八二级师兄手里。

1984年的北大,是一所充满欣欣向荣之风的中国著名学府。邹碧华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中国男子排球队在世界杯排球赛亚洲区预赛的关键一战中力克南朝鲜队,守候在收音机旁的北大学生们雀跃欢呼,4000多名学子组成游行队伍,在未名湖畔边唱国歌边喊出“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邹碧华在当年的报纸上读到了新华社发出的新闻稿:“这是富有光荣革命传统的北大学生的喊声,这是十亿人民的共同心声。”从此,在邹碧华的心中,北大成为优秀学子表达时代呼声的舞台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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