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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4 02: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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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巴里

出版社: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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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少年文学经典文库:彼得·潘

世界少年文学经典文库:彼得·潘试读:

译本前言

在伦敦西区,幽静的肯辛顿公园东北角的长湖畔,矗立着一座青铜雕像。那不是英雄伟人或文化名人,而是一个小小的男孩。那孩子叉开两腿,挥舞双臂,口吹一支芦管,像是提腿奔跑,又像是腾空起飞。他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神气活现,十足一个快乐之神。他,就是彼得·潘,一个不愿长大也永不长大的孩子。他出生没几天,因为害怕长大,就从家里逃了出来。肯辛顿公园曾是他游玩的地方,如今他长住在一座远离英国本土的海岛:永无乡。那是个奇异而热闹的地方,住着一个印第安人部落,一帮子海盗,各种野兽,人鱼,小仙子,还有一群被大人不小心丢失了的孩子,他们的队长就是彼得。他们不用上学读那些劳什子的书,不用学规矩,还不时能碰上惊险的乐事,真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就有一样美中不足:他们是男孩,不会料理自己的生活,需要一位母亲。但彼得最瞧不起人世间所有的成年母亲,他想找一位小姑娘做母亲。于是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夏夜,他飞到伦敦,趁达林先生和太太出门赴宴而狗保姆娜娜又被锁住的时机,飞进育儿室,诱使小女孩温迪和她的两个弟弟跟他一起飞到了永无乡。温迪做了孩子们的小母亲。从此,三个来自内陆的孩子真正过上了只有在童话和睡梦里才能见到的奇妙生活。他们住在地下的家里,出入经过树洞;在礁湖里玩人鱼的水泡球戏;和印第安人进行虚拟战争;搭救过他们的首领,美丽高傲的虎莲公主。温迪因为想念母亲,央求彼得让他们回到伦敦的家。途中,孩子们被凶残的海盗头子胡克劫持上了海盗船,彼得为救他们,与胡克决一死战,使胡克掉进了鳄鱼的血盆大口。彼得护送孩子们回了家。多年后,温迪长大了,真的做了母亲,彼得又来把温迪的小女儿带去永无乡。于是,一代复一代,小母亲不断更换,彼得却始终是个满口乳牙的长不大的小男孩。

像我们中国的孙悟空和哪吒一样,彼得·潘是每个英国孩子心上的宠儿。创造这个童话人物的人,是苏格兰著名的剧作家、小说家、散文家詹姆斯·巴里。

巴里生于一八六○年,卒于一九三七年。他的文学生涯,两头跨着古典文学臻于极盛的维多利亚时代和现代主义蓬勃兴起的二十世纪初期。他一生创作了四十多部剧作,曾与名探福尔摩斯的创造者柯南·道尔合作写过喜剧。为了表彰他的文学建树,爱丁堡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均授予他文学博士学位,英王赐予他从男爵的贵族称号。他的成名作剧本《彼得·潘》及其同名小说世代留传下来,成为不朽的英国文学名著。

在巴里的创作中,彼得·潘这个人物形象不是一次形成的。他的名字首次出现在一九○二年的小说《小白鸟》中。一九○四年,剧本《彼得·潘》发表,继而在伦敦和纽约上演,大获成功。以后每上演一次,巴里就将剧本修改一次,最后定本直到一九二八年才出版。一九○六年,巴里将剧本改写成散文童话《彼得·潘在肯辛顿公园》。一九一一年,小说《彼得·潘》出版,又名《彼得和温迪》,最后加了一章“温迪长大了”。

从十八世纪起,英国开始有了雏形的儿童文学作品,到十九世纪则步入了黄金时代。儿童文学已不仅仅是讲个故事,而且有了性格刻画、风物描绘、社会和哲学思想内涵等因素,成了真正的文学。《彼得·潘》把离奇的幻想、仙人故事、惊险情节、讽刺幽默以及成年人的人生感喟,全都编织在一个小小的童话故事里。它像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马戏,又像一首梦幻似的狂想曲。作者塑造了一些可爱的、可笑的或逗乐的形象,设计了许多奇巧的情节构想,令人不由得惊叹他那丰富多彩的想像力。例如,被达林夫妇用作保姆的竟是一只大狗;彼得试着用肥皂水来粘他那被切断的影子;星星们凑拢在达林家的上空,怀着好奇想瞧个热闹,它们不住地眨眼睛,那是它们在窃窃私语;每个婴孩第一次笑出声来,就有一位小仙子诞生,而每当一个孩子说他不再相信仙子,就有一位小仙子死去;礁湖里,人鱼用尾巴拍着水泡玩球戏,天边的彩虹就是他们的球门;鳄鱼吞下一只钟,从此肚里便不住地嘀嗒作响,一听到这声音,正在作恶的胡克就吓得逃之夭夭……这一切,给人以无穷的童趣的愉悦和美感。

但《彼得·潘》又不仅仅是一篇童话。它比单纯的童话似乎多了一点什么,那或许就是诗的寓意。巴里为我们揭开了记忆帷幔的一角,使我们窥见久已淡忘的美妙的童稚世界。我们尽管留恋,却已回归无路。因为,我们像长大了的温迪,没有了想像的翅膀,永远失去了自由翱翔的本领。巴里用带泪的喜剧,对比了童稚世界的无穷快乐,和成人世界的索然寡味。温迪们无法不长大,这是无可奈何的必然。幸好,还有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彼得。他的存在,说明人类有着周而复始、绵延不绝、永存不灭的童年,和伴随这童年的永恒的母爱。人总要长大,这很不幸,但人类是有希望的,“只要孩子们是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

在童话《彼得·潘在肯辛顿公园》里,彼得的年龄是出生后七天,显然比《彼得·潘》中主人公的年龄小得多,本事也小得多。这里有关鸟儿和小仙子世界的描写,也极富奇思和谐趣,可以看作是童话《彼得·潘》的前奏,特选译一部分作为附录,收入本书,从中不难领略巴里一贯的风格。

杨静远

第一章 彼得·潘闯了进来

所有的孩子都要长大的,只有一个例外。所有的孩子很快都知道他们将要长大成人。温迪是这样知道的:她两岁的时候,有一天在花园里玩,她摘了一朵花,拿在手里,朝妈妈跑去。我琢磨,她那个小样儿一定是怪讨人喜欢的,因为,达林太太把手按着胸口,大声说:“要是你老是这么大该多好呵!”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可是,打那以后,温迪就明白了,她终归是要长大的。人一过两岁就总会知道这一点的。两岁,是个结束,也是个起点。

当然,他们是住在门牌十四号的那所宅子里,在温迪来到世上以前,妈妈自然是家中主要人物。她是个招人喜欢的太太,一脑子的幻想:还有一张甜甜的、喜欢逗弄人的嘴。她那爱幻想的脑子,就像从神奇的东方来的那些小盒子,一个套一个,不管你打开了多少,里面总还藏着一个。她那张甜甜的、逗弄人的嘴,老是挂着一个温迪得不到的吻,可那吻明明就在那儿,就在右边的嘴角上挂着。

达林先生是这样赢得他太太的:她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周围有好些男孩,他们长成大人以后,忽然一齐发现他们爱上了她,于是他们都跑着拥进她家向她求婚;只有达林先生的做法不同,他雇了一辆马车,抢在他们头里来到她家里,于是就赢得了她。达林先生得到了她的一切,只是没有得到她那些小盒子最里面的一只和那个吻。那只小盒子他从来也不知道,那个吻他渐渐地也不再想去求得了。温迪心想,兴许拿破仑能得到那个吻,不过据我估摸,拿破仑必定试图求吻来着,可是过后却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达林先生时常向温迪夸口说,她妈妈不光爱他,而且敬重他。他是一个学问高深的人,懂得股票和红利什么的。当然啦,这些事谁也搞不清,可达林先生像是挺懂行的,他老是说,股票上涨了,红利下跌了。他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就像随便哪个女人都得佩服他。

达林太太结婚时,穿一身雪白的嫁衣。起初,她把家用账记得一丝不苟,甚至很开心,像玩游戏一样,连一个小菜芽都不漏记。可是渐渐地,整个整个的大菜花都漏掉了,账本上出现了一些没有面孔的小娃娃的图像。在她应该结账的地方,她画上了这些小娃娃。她估摸他们要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温迪,接着是约翰,随后是迈克尔。

温迪出生后一两个星期,父母亲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她,因为又添一张吃饭的嘴。达林先生有了温迪自然是得意非常,可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他坐在达林太太的床沿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笔给她算开销账。达林太太带着央告的神情望着他。她想,不管怎么着也得冒一冒风险看,可达林先生的做法不是这样的。他的做法是拿来一支铅笔一张纸算账。要是达林太太提意见搅乱了他,他又得从头算起。“好了,别插嘴了。”他央求说,“我这儿有一镑十七先令,在办公室还有两先令六便士;办公室的咖啡我可以取消,就算省下十先令吧,就有两镑九先令六便士。加上你的十八先令三便士,合计三镑九先令七便士,我的存折上还有五镑,总共八镑九先令七便士——是谁在那儿动?——八——九——七,小数点进位七——别说话,我亲爱的——还有你借给找上门来的那个人的一镑钱——安静点,乖乖——小数点进位,乖乖——瞧,到底让你给搅乱了——我刚才是说九——九——七来着?对了,我说的是九——九——七;问题是,我们靠这个九——九——七,能不能试试看对付它一年?”“我们当然能,乔治。”达林太太嚷道。她当然是偏袒温迪的,可达林先生是两人中更有能耐的一个。“别忘了腮腺炎,”达林先生几乎带点威胁地警告她,接着又算下去,“腮腺炎我算它一镑,不过我敢说,更大的可能要花三十先令——别说话——麻疹一镑五先令,风疹半个几尼,加起来是两镑十五先令六便士——别摇手——百日咳,算十五先令。”——他继续算下去,每次算出的结果都不一样。不过最后温迪总算熬了过来,腮腺炎减到了十二先令六便士,两种麻疹并作一次处理。

约翰生下时,也遇到同样的风波,迈克尔遇到的险情更大。不过他们两个到底都还是留下来养活了,不久你就会看见姐弟三个排成一行,由保姆陪伴着,到福尔萨姆小姐的幼儿园上学去了。

达林太太是安于现状的,达林先生却喜欢事事都向左邻右舍看齐;所以,当然他们也得请一位保姆。由于孩子们喝的牛奶太多,他们很穷,所以,他们家的保姆只是一只严肃庄重的纽芬兰大狗,名叫娜娜。在达林夫妇雇用她以前,这狗本没有固定的主人,不过她总是把孩子看得很重的。达林一家是在肯辛顿公园里和她结识的。她闲来无事去那儿游逛,把头伸进摇篮车窥望,那些粗心大意的保姆总是讨厌她;因为她老是跟着她们回家,向她们的主人告状。她果然成了一位不可多得的好保姆。给孩子洗澡时,她是多么认真一丝不苟啊。夜里不管什么时候,她看管的孩子只要有一个轻轻地哭一声,她就一跃而起。狗舍当然是设在育儿室里。她天生有一种聪明,知道什么样的咳嗽是不可怠慢的,什么时候该用一只袜子围着脖子。她从来都相信老式的治疗方法,比如用大黄叶;听到那些什么细菌之类的新名词,她总是用鼻子不屑地哼一声。你若是看到她护送孩子上学时那种合乎礼仪的情景,真会大长见识。当孩子们规规矩矩时,她就安详地走在他们身边;要是他们乱跑乱动,她就把他们推进行列。在约翰踢足球的日子,她从不忘带着他的线衣;天要下雨的时候,她总是把伞衔在嘴里。福尔萨姆的幼儿园里,有一间地下室,保姆们就等候在那里。她们坐在长凳上,而娜娜是伏卧在地板上,不过这是唯一的不同之处。她们认为她社会地位比她们低贱,装作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其实,娜娜才瞧不起她们那种无聊的闲聊呢。她很不高兴达林太太的朋友们来育儿室看望,可要是她们真的来了,她就先扯下迈克尔的围裙,给他换上那件带蓝穗子的,把温迪的衣裙抚平,匆匆梳理一下约翰的头发。

没有一个育儿室管理得比这个更井井有条了,这一点达林先生不是不知道,不过他有时还是不免心里嘀咕,生怕街坊邻居们会背地里笑话他。

他不能不考虑他在城里的职位。

娜娜还在另一个方面使达林先生不安,他有时觉得娜娜不大佩服他。“我知道,她可佩服你啦,乔治。”达林太太向他担保说,然后就示意孩子们要特别敬重父亲。接着,就跳起了欢快的舞。他们唯一的另一位女仆莉莎,有时也被允许参加跳舞。莉莎穿着长裙,戴着女用人的布帽,显得那么矮小,虽说开始雇用的时候,她一口咬定她早就过十岁了。小家伙们多快活呀!最快活的是达林太太,她踮起脚尖发狂般地飞旋,你能看到的只是她的那个吻。这时要是你扑了过去,定能得到那一吻。再也没有比他们更单纯、更快乐的家庭了,直到彼得·潘来临。

达林太太第一次知道彼得,是在她清理孩子们的心思的时候。凡是好妈妈,晚上都有一个习惯,就是在孩子们睡着以后,搜检他们的心思,使白天弄乱了的什物各就各位,为明天早晨把一切料理停当。假如你能醒着(不过你当然不能),你就能看见你妈妈做这些事;你会发觉,留心地观看她是很有趣的。那就和整理抽屉差不多。我估摸,你会看见她跪在那儿,很有兴味地察看里面的东西,纳闷这样东西不知你是打哪儿拣到的;发现有些是可爱的,有些是不那么可爱的。把一件东西贴在她脸上,像捧着一只逗人的小猫;把另一件东西赶快收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你清早醒来时,临睡时揣着的那些顽皮念头和坏脾气都给叠得小小的,压在你心思的底层。而在上面,平平整整摆着你的那些美好念头,等你去穿戴打扮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见过人的心思的地图。医生有时画你身上别的部分的地图,你自己的地图会是特别有趣的。可是,要是你碰巧看到他们画一张孩子的心思地图,你就会看到,那不光是杂乱无章,而且总是绕着圈儿的。那是些曲曲折折的线条,就像你的体温表格,这大概就是岛上的道路了。因为永无乡多少就像是一个海岛。到处撒着一块块惊人的颜色。海面上露着珊瑚礁,漂着轻快的船。岛上住着野蛮人;还有荒凉的野兽洞穴;有小土神,他们多半是些裁缝;有河流穿过的岩洞;有王子和他的六个哥哥;有一间快要坍塌的茅屋;还有一位长着鹰钩鼻子的小老太太。若是只有这些,这张地图倒也不难画。但是还有呢,第一天上学校,宗教,父亲,圆水池,针线活,谋杀案,绞刑,与格动词,吃巧克力布丁的日子,穿背带裤,数到九十九,自己拔牙奖给三便士,等等。这些若不是岛上的一部分,那就是画在另一张画上的了;总之,全都是杂乱无章的。尤其是因为,没有一件东西是静止不动的。

当然,各人的永无乡又大不一样。例如,约翰的永无乡里有一个湖泊,湖上飞着许多红鹤,约翰拿箭射它们。迈克尔呢,年纪很小,他有一只红鹤,上面飞着许多湖泊。约翰住在一只翻扣在沙滩上的船里,迈克尔住在一个印第安人的皮棚里,温迪住在一间用树叶巧妙地缝成的屋子里。约翰没有亲友,迈克尔在夜晚有亲友,温迪有一只被父母遗弃的小狼宝宝。不过总的说来,他们的永无乡都像一家人似的彼此相像。要是摆成一排,你会看到它们的五官面目大同小异。在这些神奇的海滩上,游戏的孩子们总是驾着油布小船靠岸登陆。那地方,我们其实也到过,我们如今还能听到浪涛拍岸的声音,虽然我们不再上岸。

在所有叫人开心的岛子里,永无乡要算是最安逸、最紧凑的了。就是说,不太大,不太散,从一个奇遇到另一个奇遇,距离恰到好处,密集而十分得当。白天你用椅子和桌布玩岛上的游戏时,一点也不显得惊人;可是,在你睡着前的两分钟,它就几乎变成真的了,所以夜里要点灯。

达林太太偶尔漫步在孩子们的心思里时,发现那里有些东西她不能理解,最叫她莫名其妙的,要算是彼得这个名字。她不认得彼得这么个人,可是在约翰和迈克尔的心思里,到处都是这个名字;温迪的心思里,更是涂满了它。这个名字的笔画比别的字都来得粗大,达林太太仔细地打量着它,觉得它傲气得有点古怪。

温迪的妈妈问她来着,她遗憾地承认说:“是的,他是有那么点傲气。”“可他是谁呀,宝贝?”“他是彼得·潘,你知道的,妈妈。”

开头达林太太不知道他,可是她回忆起童年的时候,就想起了彼得·潘。据说,他和仙子们住在一起。关于他,故事多着呢;比如说,孩子们死了,在黄泉路上,他陪着他们走一段,免得他们害怕。当时达林太太是相信的,可现在她结了婚,懂事了,就很有点怀疑,是不是真有这样一个人。“而且,”她告诉温迪,“到现在,他该已经长大了。”“噢,不,他没有长大,”温迪满有把握地告诉妈妈,“他跟我一样大。”温迪的意思是说,彼得的心和身体都和她一样大。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她知道。

达林太太和达林先生商量,达林先生只微微一笑,说:“听我的话,准是娜娜对他们胡说的,这正是一条狗才会有的念头。别管它,这股风就过去了。”

可是这股风没有过去,不久,这个调皮捣蛋的男孩竟然使达林太太吓了一跳。

孩子们常会遇到顶奇怪的事儿,可是毫不觉得惊恐不安。例如,事情发生了一个星期以后,他们会想起来说,他们在树林子里遇到死去的父亲,并且和他一起玩。温迪就是这样,有一天早上,她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一件叫人心神不安的事。育儿室的地板上发现有几片树叶,头天晚上孩子们上床时明明还没有;达林太太觉得这事很蹊跷,温迪却毫不在意地笑着说:“我相信这又是那个彼得干的!”“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温迪?”“他真淘气,玩完了也不扫地。”温迪说,叹了一口气。她是个爱整洁的孩子。

她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解释说,她觉得彼得有时夜里来到育儿室,坐在她的床脚那头,吹笛子给她听。可惜她从来没有醒过,所以她不晓得她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她知道。“你胡说些什么,宝贝!不敲门谁也进不了屋。”“我想他是从窗子里进来的。”温迪说。“亲爱的,这是三层楼呵!”“树叶不就是在窗子底下吗,妈妈?”

这倒是真的;树叶就是在离窗子很近的地方发现的。

达林太太不知该怎么想才是,因为在温迪看来,这一切都那么自然,你不能说她在做梦,把它随随便便打发掉。“我的孩子,”她妈妈喊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忘了。”温迪不在意地说,她急着要去吃早饭。

啊,她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话又说回来,树叶是明摆着的。达林太太仔细察看了这些树叶;那是些枯叶,不过她敢断定,那绝不是从英国的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她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用一支蜡烛在地上照,想看看有没有生人的脚印。她用火棍在烟囱里乱捅,敲着墙。她从窗口放下一根带子到地上,窗子的高度足足有三十英尺,墙上连一个可供攀登的喷水口都没有。

温迪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温迪并不是做梦,第二夜就看出来了,那一夜可以说是孩子们最不平凡的经历的开始。

在我们说的那一夜,孩子们又都上床睡觉了。那天晚上,正好是娜娜休假的日子,达林太太给他们洗了澡,又给他们唱歌,直到他们一个个放开她的手,溜进了睡乡。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安,那么舒适,达林太太不禁对自己的担心好笑,她于是静静地坐在火炉旁,缝起衣裳来。

这是给迈克尔缝的,他过生日那天该穿上衬衫了。炉火暖融融的,育儿室里半明半暗地点着三盏夜灯。不多会儿,针线活就落到了达林太太的腿上,她的头,一个劲儿往下栽,多优美呀,她睡着了。瞧这四口子,温迪和迈克尔睡在那边,约翰睡在这边,达林太太睡在炉火旁。本来该有第四盏夜灯的。

达林太太睡着以后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永无乡离得很近很近,一个陌生的男孩从那里钻了出来。男孩并没有使她感到惊讶,因为她觉得她曾在一些没有孩子的女人脸上见过他。也许在一些做母亲的脸上,也可以看到他。但是在她的梦里,那孩子把遮掩着永无乡的一层薄幕扯开了,她看到温迪、约翰和迈克尔由那道缝向里窥望。

这个梦本来是小事一桩,可是就在她做梦的时候,育儿室的窗子忽然打开了,果真有一个男孩落到了地板上。伴随着他的,还有一团奇异的光,那光还没有你的拳头那么大,它像一个活物在房间里四处乱飞。我想,一定是那团光把达林太太惊醒了。

她叫了一声,跳了起来,看见了那个男孩。不知怎的,她一下子就明白他就是彼得·潘。要是你或我或温迪在那儿,我们会觉得,她很像达林太太的那个吻。他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穿着用干树叶和树浆做的衣掌。可是他身上最迷人的地方是他还保留了一口乳牙。他一见达林太太是个大人,就对她龇起满口珍珠般的小牙。

第二章 影子

达林太太尖叫了一声。跟着就像听到了一声叫人的铃,房门打开了,娜娜冲了进来,她晚上出游刚回。她咆哮着扑向那个男孩,那孩子从窗口轻盈地跳了出去。达林太太又尖叫了一声,这次是为那孩子担忧,因为她以为他摔死了,她急忙跑到街上去找他的尸体,但街上没有他。她抬头张望,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见一点亮光划过夜空,她以为那是一颗流星。

达林太太回到育儿室,看见娜娜嘴里衔着一样东西,原来是那孩子的影子。孩子跳出窗子的时候,娜娜没能赶上捉住他,就很快地关上窗子,可是他的影子来不及出去,窗子砰的一声关上了,把影子扯了下来。

不成问题,达林太太当然是仔仔细细查看了那个影子,可那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影子罢了。

娜娜无疑知道怎样处理这个影子最好。她把它挂在窗子外面,意思是“那孩子肯定会回来取的,让我们把它放在它容易拿到可又不惊动孩子们的地方吧。”

不幸的是,达林太太不能让影子挂在窗外,因为那看起来很像晾着一件湿衣裳,降低了这所宅子的格调。她想把影子拿给达林先生看,可是达林先生正在计算给约翰和迈克尔购置冬大衣共需要多少钱;为保持头脑清醒,他把一条湿毛巾搭在头上。这时候去打搅他,怪不好意思。而且,她准知道他要说:“这都怪用狗当保姆。”

达林太太决定把影子卷成一卷,小心地收藏在抽屉里,等有适当的机会再告诉她丈夫。哎呀呀!

一个星期后,机会果然来了,那是在一个永远不能忘记的星期五,当然是一个星期五。“遇到星期五,我应该格外小心才对,”她老是对丈夫说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这时候娜娜也许就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不,不,”达林先生总是说,“我应该负全部责任。这都是我乔治·达林干的。Mea culpa, mea culpa (吾之过也,吾之过也)。”他受过古典文学的教育。

就这样,他们一夜夜坐着,回忆着那个不祥的星期五,直到所有的细节都印进他们的脑子,从另一面透过来,就像劣质的钱币一样。“要是那天我不去赴二十七号的晚会就好了。”达林太太说。“要是那天我没把我的药倒在娜娜的碗里就好了。”达林先生说。“要是那天我假装爱喝那药水就好了。”娜娜的泪眼这样表示。“都怪我太爱参加晚会了,乔治。”“都怪我天生来那倒霉的幽默感,最亲爱的。”“都怪我太爱计较小事了,亲爱的主人主妇。”

于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或几个就放声痛哭起来。娜娜心想:“是啊,是啊,他们不该用一只狗当保姆。”好几次都是达林先生用手帕给娜娜擦眼泪。“那个鬼东西!”达林先生叫道。娜娜吠着响应他,不过达林太太从来没有责怪过彼得。她的右嘴角上有那么点什么不让她骂彼得。

就这样,他们坐在那间空荡荡的育儿室里,痴痴地回想着那可怕的一夜里发生的每一件小事。那天晚上一开头,就像别的晚上一样,本来是平静无事的,娜娜倒好了迈克尔的洗澡水,然后驮着他过去。“我不睡觉,”迈克尔喊,他还以为只有他说了算,“我不嘛,我不嘛。娜娜,还不到六点呐。噢,噢,我再也不爱你了,娜娜。我告诉你我不要洗澡,我不洗嘛,我不洗嘛!”

达林太太走了进来,穿着她的白色夜礼服。她早早地就穿戴打扮起来了,因为温迪喜欢看她穿上她的晚礼服,脖子上戴着乔治送给她的项链,胳臂上戴着温迪的手镯;那是她向温迪借的。温迪特喜欢把她的手镯借给妈妈戴。

达林太太看见两个大孩子正在玩游戏,假扮作她自己和爸爸在温迪出世那天的情景。约翰正在说:“我很高兴地告诉你,达林太太,你现在是个母亲了。”那声调就跟达林先生真的那么说过似的。

温迪欢喜地跳起舞来,就像达林太太真会那么跳过似的。

随后约翰又出世了,他的神气格外得意洋洋,他认为这是因为生了个男孩。后来,迈克尔洗完澡进来也要求生下他,可是约翰粗暴地说,他们不想再生了。

迈克尔差点儿哭出来。“没有人要我,”他说;这么一来,穿晚礼服的那位太太坐不住了。“我要,”她说,“我可想要第三个孩子啦。”“男孩还是女孩?”迈克尔问,他不放心。“男孩。”

于是,他跳进母亲的怀里。现在达林先生、太太和娜娜回想起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如果想到这事发生在迈克尔在育儿室的最后一夜,那就不是小事了。

他们继续回忆。“就在那时候,我像一阵旋风似的冲了进来,是不是?”达林先生嘲笑自己说,他确实是像一阵旋风。

也许他是情有可原的。他也正在为赴宴穿戴起来,全都顺顺当当的,等到打领结的时候,麻烦事就来了。说也奇怪,这个人虽然懂得股票和红利,却对付不了他的领结。有的时候这玩意儿倒也伏伏帖帖听他摆布;可是碰到有些场合,如果他能咽下他的傲气,戴上一个现成的领结,那全家就会太平无事了。

这回,就正好碰上这么个场合。达林先生冲进育儿室,手里捏着个揉成一团的混账小领结。“怎么啦,什么事,亲爱的孩子爸?”“什么事!”他狂吼,他确实是在狂吼。“这个领结,它不肯系上。”他尖刻地说起挖苦话来,“在我的脖子上就不行!在床柱上就行!可不是吗,我在床柱上系了二十次都行,可是一到我脖子上就不行!好家伙,硬是不行!求我饶了它!”

他觉得达林太太对他的话不够在意,就严厉地接着说:“我警告你,孩子的妈,要是这只领结系不上我的脖子,我今晚就不去赴宴;要是我今晚不去赴宴,我就再也不去上班;要是我再也不去上班,你我就会饿死,我们的孩子就都要流落街头。”

达林太太还是一点也不慌张,“我来试试看,亲爱的。”她说。说实在的,达林先生正是要她来系。达林太太用她那双灵巧的凉手给他系上了领结。这时候,孩子们都站在旁边,静候着决定他们的命运。她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好了领结,有些男人也许会老大不高兴;可是达林先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对这并不在意。他随随便便道了声谢,马上就怒气全消;一眨眼,就背着迈克尔在房里舞了起来。

达林太太现在回想起来说:“我们逗趣闹得多起劲啊!”“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逗趣!”达林先生叹息着说。“啊,乔治!你记不记得迈克尔忽然对我说:‘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妈妈?’”“我记得的。”“他们是挺可爱的,是不是,乔治?”“他们是我们的,我们的,可现在他们都走了。”

娜娜进来了,逗趣方才停止。很不幸,达林先生撞在了娜娜身上,他的裤子上沾满了狗毛。这是条新裤子,而且是达林先生第一次穿上的背带裤,所以他不得不咬着嘴唇,免得眼泪掉下来。当然,达林太太给他刷掉了毛,不过,他又念叨起用一只狗当保姆是个错误。“乔治,娜娜可是个宝啊。”“那当然,不过我有时心里不安,觉得她把孩子们当小狗看待。”“啊不,亲爱的,我敢肯定她知道他们是有灵魂的。”“很难说,”达林先生沉思地说,“我怀疑。”他的妻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把那孩子的事告诉他。起初他对这个故事一笑置之,后来达林太太拿出影子给他看,他就沉思起来了。“这不是我认识的人,”他说,仔细端详那个影子,“不过他看起来的确像个坏人。”“你记得吗,我们正讨论的时候,娜娜带着迈克尔的药进来了。”达林先生回忆说,“你以后再也不要把药瓶衔在嘴里了,娜娜。这全是我的错呀。”

虽然他是个坚强的人,可是在吃药这点上,他无疑是有点憷头的。要说他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他自以为他一生吃药从来都很勇敢。所以,这一回,当迈克尔扭头躲开娜娜嘴里衔着的药匙时,他责备他说:“要像个男子汉,迈克尔。”“我不嘛,不嘛。”迈克尔淘气地喊。达林太太走出房间去给拿了一块巧克力,达林先生认为,这是不坚定的表现。“孩子的妈,不要娇惯他,”他冲着达林太太的背喊,“迈克尔,我在你那么大的时候,吃药一声也不哼,我只是说:‘谢谢你们,慈爱的父母亲,谢谢你们给我药吃,让我的病快点好。’”

他真个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温迪现在已经穿上了睡衣,她也相信这是真话,为了鼓励迈克尔,她说:“爸爸,你经常吃的那种药,比这还要难吃,是吧?”“难吃得多,”达林先生一本正经地说,“要是我没有把药瓶子弄丢了,迈克尔,我现在就做个样子给你看。”

其实,药瓶子并没有丢,是达林先生在深夜里爬到柜顶上把它藏在那儿了。可他没想到,忠实的女仆莉莎找到了那只药瓶子,又把它放回梳洗台上。“我知道药瓶在哪儿,爸爸,”温迪喊道,她总是乐意效劳,“我去拿来。”达林先生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跑了出去。达林先生一下子就莫名其妙地泄了气。“约翰,”达林先生说,打了个寒颤,“那东西难吃得要命。是那种又粘又甜的腻味死人的东西。”“吃下去一会儿就没事了,爸爸。”约翰给他鼓气说。这时,温迪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玻璃杯药水。“我尽快地跑着来了。”她喘着气说。“你真是快得出奇,”她爸爸带点报复意味地、彬彬有礼地讥刺说,“迈克尔先吃。”他固执地说。“爸爸先吃。”迈克尔说,他生性多疑。“我要作呕的,你知道吗。”达林先生吓唬他说。“吃吧,爸爸。”约翰说。“你别说话,约翰。”他爸爸厉声说。

温迪给闹糊涂了:“我以为你很容易就吃下去了,爸爸。”“问题不在这儿,”达林先生反驳说,“问题是,我杯子里的药比迈克尔匙子里的药多。”他那颗高傲的心几乎要迸裂了。“这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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