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1(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4 05: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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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枕獏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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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1

妖猫传: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1试读:

主要登场人物

德宗—顺宗时代(七八○─八○五)

空海:为求密宗大法而入唐的年轻日本修行僧。

橘逸势:以遣唐使身份赴长安的日本儒生,空海的好友。

丹翁:道士。经常出没于空海四周,并给予意见。

刘云樵:金吾卫卫士,家中出现妖猫,妻子为妖所夺。

徐文强:骊山下的农民,因在棉花田里听到谜般的细语,而引发怪异事件。

张彦高:金吾卫卫士,徐文强的好友。

大猴:出生于天竺的巨汉,空海的用人。

玉莲:胡玉楼的妓女。

丽香:雅风楼的妓女。

马哈缅都:波斯商人。多丽丝纳、都露顺谷丽、谷丽缇肯三姐妹的父亲。

惠果:青龙寺老师父。

凤鸣:青龙寺僧人,来自吐蕃。

安萨宝:祆教寺住持。

白乐天:即白居易,大诗人,以玄宗和杨贵妃的关系为题材,写下名诗《长恨歌》。

王叔文:顺宗朝宰相。

柳宗元:王叔文的同党,中唐之代表文人。

韩愈:柳宗元同僚,亦为中唐之代表文人。

子英:柳宗元属下。

赤:柳宗元属下。

周明德:方士,督鲁治手下。

督鲁治:来自波斯的咒师。玄宗时代(七一二─七五六)

阿倍仲麻吕:玄宗时入唐的日本儒生,一生都在唐国度过。汉名为“晁衡”。

李白:唐朝代表诗人,曾得玄宗宠爱后又失势。

玄宗:大唐皇帝,宠爱杨贵妃。

杨贵妃:玄宗爱妃。集玄宗宠爱于一身,因安史之乱而死于非命。

高力士:玄宗朝之宦官。

黄鹤:胡人道士。杨贵妃临刑时,提出不同处理建议。

丹龙:黄鹤的弟子。

白龙:黄鹤的弟子。

不空:密宗僧。序卷妖物祭

妖怪第一次出现在刘云樵宅邸,是八月上旬的事。

阴历八月,即阳历九月。

那一年——贞元二十年(八○四)七月六日,从日本久贺岛出发的遣唐使第一船,途中遭到暴风雨,载着沙门空海的船只在海上漂流了三十四天,来到了福州海岸。也是八月的事。

古籍记载:“福州长溪县赤岸镇以南海口。”

此处属于闽地。

空海来到这块土地时,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留学僧,这是他初次踏上唐土。

这些暂且不表。

我们再回到刘云樵宅邸的妖怪上来。

那天下午,云樵的妻子坐在看得见庭院夹竹桃的厢房里,正吃着木盘上的瓜果。

女佣端上来的是哈密瓜。

整个哈密瓜对切成两半,再将每一半切成三片,她正品尝着这些哈密瓜。

这时,有只黑猫慢条斯理地从庭院走了过来。

那是只长毛大猫。

它走到盛着哈密瓜的木盘前坐了下来,用碧绿的瞳孔仰望着云樵的妻子。“喂,看起来很好吃哦。”猫如此说。

突然来了只会说话的猫,把云樵的妻子吓了一大跳。

她把含在口中的哈密瓜囫囵吞下,环视四周,四下无人,再把视线落在猫身上。“是俺在说话啦。”大猫说。

似乎没错,果然就是猫在说话。

这下子,云樵的妻子猛盯着猫端详。

那只猫张开红色大嘴巴,蠕动的舌头近在眼前。

她虽然还不至于吓到呆若木鸡,却也讲不出话来了。

它真的在说人话。

可能是猫舌头长度、下巴构造和人类不同吧,发音和人有些不一样,但它所说的无疑是人话。“给一块吧!”

猫突然伸爪从盘中抓了一块瓜,挪扫到地上,立刻吃得干干净净。“要能再来条鱼就更好了。”它用可怕的眸子凝视着云樵的妻子,“今天中午,隔壁张家不是送来了鲤鱼吗?”

确实如猫所言,中午隔壁张家才送来了两条肥美硕大的鲤鱼。

而且是活鲤鱼,现在还活蹦乱跳地养在水盆里。“鱼比较好,把活鲤鱼拿上来吧!”猫对云樵的妻子说。

仿佛主人在使唤下人一般。这不是普通的猫。

云樵的妻子心里想着,自古以来,就有老猫幻化成妖、能解人语的传说,这只猫恐怕就是这类妖怪了。

她愈想愈害怕,就唤令女佣把装着鲤鱼的水盆端过来。“真是好鱼!”

那猫一说完,立刻伸出爪从水中一把抓起鲤鱼来,鱼尾巴还在地面上下拍打,大猫便已从头部咯吱咯吱地扯嚼起来了。“剩下一尾,留给云樵吧!”猫说。

话才说完,猫随即跃往墙角,眼看它倒挂在天花板上奔跑,一溜烟儿就消失无踪了。“哈密瓜跟鲤鱼真是好吃。过阵子俺还来。”屋顶传来猫声,“你到院里夹竹桃树下挖挖看吧!”

留下这句话后,就再没听到猫的声音了。

云樵的妻子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要用人挖挖看,结果挖出一个陶坛。打开一看,里面装满小铜钱,虽说是小铜钱,数一数竟然也有云樵半年薪饷那么多。

傍晚,云樵一回到家,妻子急忙报告此事。

听完妻子的话,云樵起先还疑惑怎么会有这种事,看到坛子和钱币后,也只好相信了。“不过……”云樵双手交叉于胸前。

问题是,这些钱该如何处置呢?

刘云樵任职于“金吾卫”。这官职,换成现代说法,就是大唐首都长安警局的警官。这个职位并非一般人就能担任的。

在长安,从皇城北侧中央的朱雀门到南侧的明德门,有条南北向的笔直大路,此大路名为“朱雀大街”。以大街为中心,西侧称“右街”,东侧则称为“左街”。

云樵负责右街的警备,所以是“右金吾卫”官员。

尽管是从自家庭院挖出来的,然而,依他这种身份,能否把这笔无主钱财据为己有呢?他心中非常犹豫。

这座宅邸,原本也非云樵所有。这是一百多年的老宅子。

据说,最初是由从洛阳迁来长安的一名油商所建造,屋主早已几度更迭。

刘家从云樵的祖父那一代才住进来。祖父刘仲虚,安史之乱时曾随玄宗逃到蜀地。

若是祖父所藏之物,死前理应有所交代才对啊!这些钱,恐怕是最早入住的油商或是后来进住者所埋藏的吧?

事到如今,根本无从查出是谁的;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非常困难罢了。

到底该如何是好呢?云樵抱着手臂暗忖。“这有什么不好?”云樵的妻子说,“我们不也收过好几回别人的钱吗?”“但是,那些钱算是……”

云樵想说的是——“贿赂”,总还算是来路清楚的钱。所谓贿赂,是云樵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给人家什么方便所获得的报酬。“这些钱来路不明,”因为是妖怪所给的,所以云樵说,“很可怕!”

云樵向妻子说明,自己烦恼的是能否将“非报酬性”的金钱据为己有。“那只好扔掉喽。”“这样也……”云樵含糊其词。

真要扔掉,又觉得可惜。若是给别人,更是心有不舍。

如果呈报上去,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到头来,这笔钱不是落到某官吏怀抱里,便是被某人给霸占了。

话虽如此,若说要把钱再埋回原处,还是不甘心。“把这当成报酬,不就得了吗?”妻子说。“嗯,可是……”“就当是那只猫吃掉鲤鱼后送给我们的回礼,这不是很好吗?”妻子又说。

尽管如此,云樵仍然拿不定主意。“嗯……”他歪头苦思。“收下吧!”屋顶又传来了声音。是那只猫的声音。

最后,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那真是一只好猫啊!”云樵的妻子喜滋滋地说。

于是,那只猫就变成云樵家饲养的猫了。

虽说饲养,却和一般人的饲养方式有些不同。总之,那只猫只在高兴时才会出现。

也因此,所谓猫食,就是每晚将一尾活鱼放入水盆,再把水盆置于屋角。翌日早晨前去查看,水盆中就看不到鱼了。“喂,我想吃肉!”当猫想吃别的食物时,自己也会出声。

大猫还经常预言。“傍晚要下雨啰。”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结果,无论早上天气多好,一到傍晚,果真就会下起雨来。“今天,你丈夫会晚点回来。”

果然,当天云樵就会因急事而晚归。

刚开始还觉得很方便,但最近那只大猫愈来愈令人感到不愉快。

某天,云樵和老相好的妓女春风一度回到家。“喂,和女人幽会去啦。”

他正向妻子解释晚归理由时,声音突然从天花板上传了下来。“那女人是‘雅风楼’的丽香噢。”

甚至连妓女的名字都给说了出来。“那女人呀,只要一吸她的右边乳房,就会变得激情万分。”

为此,云樵和妻子大吵一架。

大猫全凭自己喜怒,时而现身,时而隐形。虽然有时它也会告诉云樵在什么时刻、到什么路去会捡到钱,但还是令人极为不爽。

夜里,云樵与妻子行房时,冷不防有个声音会从天花板传到云樵背后说:“腰不会酸啊?”

云樵家的下人们,若是说了主人坏话或偷懒一下,那只猫不知何时已经蹲在脚边。“像云樵那样小家子气的主人,真是伤脑筋!”

它就模仿那人说坏话的口吻,把内容重复一次。“我要去告诉云樵,扣你的薪水!”猫说。

主人和下人——两者皆不得轻松。“给我滚出去!”

尽管云樵和妻子都如此要求。“不走,不走。”它完全不理会。

他们只好每晚不再给它准备食物,但这么一来,厨房里总有同等量的食物一到早上就不见了。有时,云樵一大早醒过来,发现啃过的大鲤鱼被扔在床上——正是养在庭院池子里的鲤鱼。

实在没办法,只好又给它准备食物。

有天早上,它竟然说出毫无道理的话来。“今晚,你的女人让我抱一下。”

一大早,云樵正要出勤时,那只猫突然出现在跟前,说出那样的话。“什么?!”“今晚,要抱你的女人。”

不觉火冒三丈的云樵立刻拔出腰间的剑,向猫砍下,并大喊:“我女人怎可以让畜生之流的——”

当剑刃将要碰到那只猫时,它一溜烟就消失了。“说定了。就是今晚啰。”不知从何处传来猫的声音。

无计可施之际,云樵终于找上旧识的道士商量。“那么,今晚我就到府上去。”道士说。“可是,道士您一来,对方立刻知道我们要干什么。搞不好,我跑来和您商量的事,它都已经知道了。我感到很不安。”“不必担心。我家贴有特别的符咒,就算对手使出什么法术,也看不到你和我究竟在何处。”“不过,您一到我家,不管怎样对方总会发现吧!”“这也不必担心,我会施法后才去。这样一来,对方就不知道我是谁。在它眼里,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是这样吗?”“是的。你可以说我是从洛阳突然来访的亲戚啊。”“刚好我叔父就住在洛阳。”“就这么办。”“好。”听了这些话后,云樵安心地点头。“只要我去的话,想必就不会有差错。不过为慎重起见,今晚不是也要给妖怪准备食物吗?”“是的。正是如此。”“那么,就把这东西加到食物里。”道士如此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毒药。”“毒药?!”“无臭无味。把这混在食物里,不必等到我出现,妖怪自然就消除了。”“您不来会让我很不安。道士您一定要来啊。”“当然会去。”“一切就拜托了。”“啊!还忘记交代一件事。”“什么事?”“你回家后,说不定妖怪会问你,今天中午某时刻,看不到你的人影,到底跑到哪儿去了?”“我该怎么回答呢?”云樵脸上浮现出不安的神情。“好在这附近有一座青龙寺。你就回答曾受过寺里的和尚照顾,至今尚未答谢,觉得过意不去,所以今天前往致谢。”“若是被问受到什么照顾,和谁见面,又该如何回答呢?”“我想神佛之事,不至于问到这般的细节,不过还是先想好吧!”“怎么办?”“今年七月,德宗皇帝曾在未央宫设宴,对不对?”“确实有。”“那时,左右金吾卫都派人来守备,你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吗?”“是。”“就说当时拜托青龙寺一位义操和尚,祈求守备工作顺利圆满达成,至今尚未向他道谢,今天特地跑去致谢。”道士说。“那么,万事拜托。”云樵边说边欠身致意。

一回到家,果然从屋顶传来那只猫的声音。“喂,云樵!今天中午未时看不到你的人影,跑哪儿去啦?”

云樵虽吃了一惊,却不露声色,依照道士所交代的说:“因为受到青龙寺和尚的关照,觉得不去道谢未免过意不去,所以今天跑去道谢。”“嗯。神佛之事也没办法。”猫说完,突然,又问道,“不过,受了谁的什么照顾啊?”

云樵心想还好已经事先和道士商量过,再度依照预先商洽好的答案说:“今年七月,德宗皇帝在未央宫摆宴……”“义操吗?”猫喃喃自语,又突然严厉地问道,“俺的事也说了吗?”

哇!这没事先套好。“没、没有。你连和我在一起的妓女的名字及癖好都知道,我想任何时候你都盯着我看,哪敢把你的事说给和尚听。”云樵冒着冷汗说。“嗯。”“你这样问我,是不是有时候你也无法知道我在做什么?”“不,没那回事。俺很清楚你做了什么,只是想试试你是否诚实才问的。”猫说。

云樵暗自窃笑,心想马上要你好看。

夜里。

夫妻寝室的地毯上铺着床,一旁整整齐齐地摆着看似给人吃的食物,甚至还备有酒。

云樵的妻子已经换上白色寝衣,坐在棉被旁,等待妖怪出现。

房内点着灯火。

云樵在另一个房间,和突然来访的“叔父”道士会面,正在讲些无关痛痒的话。

云樵的妻子和叔父寒暄过后,说身体不适想先回房休息。

和云樵相对的道士额头上好像写着细小的古字。道士告诉云樵,妖怪看不到这些字。写上这些字以后,妖怪看到的道士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一切依计行事。

快来了。

快来了。

云樵满心期待地和道士交谈着,心不在焉地有一句没一句。

正等着,突然传来女人“啊”的一声尖叫。是云樵妻子的声音,自寝室传来。

云樵和道士赶紧往寝室跑去。寝室的门开着,二人飞奔直入。

房内充满一股异样的臭味。“粪便?!”道士说。

不知如何从茅房拿过来的,房里到处撒满粪便。云樵的妻子则躺在当中,一动也不动。下毒的食物上、倒卧的云樵妻子身上,也都撒满粪便。这时,房内响起哈哈大笑声。“像你这种毛头小道,能奈俺何?”天花板传来大喊声。

道士从怀里拿出不知写着什么的符咒,想贴在房内柱子上。然而,他的身体突然像被某种隐形物用力抓起来,再用力摔了出去。

道士仰卧在粪堆里,七孔流血,恐怕肛门也流血了。

半死不活的道士在地上不停呻吟。“哇!”

云樵叫了一声,就蹲在门边,吓得身子直哆嗦。“你到这道士的住处,还有下毒的事,俺通通知道。俺想正好趁这机会,让你瞧瞧俺的本事,才假装被骗。”

接着,似乎有只隐形的手抓住道士的头发,把道士的上半身提了起来。道士的头发往上竖起。道士的嘴巴被扳开,隐形的手抓起有毒的食物,连同食物上的粪便,塞进了道士嘴里。

道士立刻很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呜”的一声后,道士身子就再也不动了。

此时,灯火突然全灭了,同时整个屋子咯吱咯吱地摇晃起来。

接着,屋顶传来咔嚓咔嚓声,像是锯子在锯梁柱的声音。“哇!救命啊!都是我不好。千万不要毁掉我的屋子。”云樵拼命叫着。

整个屋子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老婆要让我抱吗?”猫问。“好。但是请您不要毁了我的屋子。”“若是如此,就滚到外面去。半个时辰后再回来。”

即便拒绝,也无济于事。云樵只好向倒卧在地的妻子大喊:“原谅我吧!”

语毕,便飞奔似的往外跑。

一到外面,刚才还轰隆隆作响的屋子突然一声不响,也没再摇晃。“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很挂念妻子,云樵仍不敢在约定的半个时辰内进去。

下人们老早就往屋外跑,甚至已经从庭院逃到了围墙外。

半个时辰过去了,云樵终于下定决心回到家里。

进屋一看,寝室门开着。全裸的妻子端坐在寝具上。她只是以冰冷的眼光盯着云樵。“你……”云樵向妻子搭话,妻子却不作声。

抱起浑身粪便的道士一看,早已断气了。

从那夜起,妻子就不再和云樵说话,虽然依旧照料他的三餐和日常生活,但也仅止于此。

夜晚,则和云樵分房睡。

从她的房内,几乎每晚都传来妻子的娇喘声。那是妖怪在和云樵的妻子交媾。

云樵虽然满怀强烈嫉妒,却毫无办法。

妻子到底如何和妖怪交媾呢?他很在意,也很想去窥看,却因害怕而不敢做。

道士的尸体,就在庭院挖个坑埋了。还好没任何下人在家。

教他如何处置道士尸体的,也是那只猫。“别担心。”猫说,“没人知道你去找那道士。下人们都认为,来访的是你叔父。他穿的也不是道袍,只是普通衣服。趁着现在,赶快把道士尸体埋掉,等下人们回来,就说家里发生这些事,叔父因害怕,今晚改住别人家,而后就回洛阳了。总之,事情发生在今晚,道士应该还未向任何人提起来你家的事。日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反正你在金吾卫任职,多少总可以隐瞒过去吧。”

所以,他就听从这些话了。

他辞退家中所有下人,重新雇用了一批。

表面理由是当屋子轰隆作响、开始摇晃时,他们自顾逃命而置主人于不顾。真正理由是怕真叔父从洛阳来访时,被下人们识破,发现原来前次来访的人是假叔父。

那只猫依旧在家里走动,也经常预言。下人们也察觉到那只怪猫的存在。“我家主人好像养了一只了不起的猫。”

虽说察觉,也仅止于此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某天早上,仍在睡梦中的云樵突然不知被谁摇醒。

睁开眼睛往枕边一看,那只猫正用前足摇着云樵的额头。“醒了吗?”猫说,“特地把你叫起来,因为今早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我想告诉你。”“什么事?”云樵问。“将要死了。”猫说。“将要死了?”“对。”“谁将要死了?”云樵大吃一惊,心想:该不会在说我吧!“安啦。不是指你。”“谁要死了?”安下心的云樵再次问道。“德宗。”“什么?!”云樵提高声音。

因为猫所提到的名讳,令人不敢置信。“唐德宗皇帝将要死了。”妖怪不改声调地说,“大概明年年初就会死了吧。”第一章空海说怪力乱神一

洛阳,仅次于长安,是大唐帝国的第二大城。

空海和橘逸势正走在洛阳的街道之上。

供应京城长安一切粮食的正是洛阳。长安这个大都城,所需要的米粮都得先集中到洛阳来。

当然,经由洛阳运到长安的物资,不仅是米粮而已。

举凡从全国各地运来的各种货物、地方工艺品,也和米粮一样,先经过洛阳才转运到长安。

大唐帝国的许多运河,几乎都能以水路连接黄河等各大川名河。各地物资无不以船只运送,经由运河再溯黄河而上,运送到洛阳来。

然后,继续以水路船只或陆路牛马运达长安。

当时的中国,由一地运送物资到另一地,最广为利用的就是水路了,因为水路船只容易大量运送物资。

因此,大唐帝国有好几条水深流长的大运河。

来自日本国由藤原葛野麻吕所率领的遣唐使一行,从杭州到汴州约一千公里的距离,走的就是运河。

十一月三日,一行人辞别了遣唐使船漂流所至的福州。

从福州到杭州走的是陆路。从杭州起开始搭船,走的是运河。

船只时而张帆顺风而行,时而摇橹欸乃前进,时而沿着河岸由牛拉纤拖行。

中国的长江大河,都是由西向东流;大河和大河之间的运河,则是南北走向。

空海所搭乘的船只,首先从杭州顺着运河到达扬州,越过长江之后,继续沿着运河北上到达汴州。

渡海抵唐以来,最长的这段距离,走的是水路。

从汴州到洛阳,则是陆路。

若不走陆路,仍以运河前进,进入黄河地界,溯黄河北行也可以。不过,汴州经洛阳到长安有一条官道,以马车行走,速度会比较快。

藤原葛野麻吕的内心比谁都焦急。

无论如何,他希望春节之前能够抵达长安。

日本国的遣唐使团好不容易终于来到了洛阳。

空海与橘逸势,和各种货物一样,被吸卷入来自大唐帝国各地的人潮之中。人来马往,纷纷攘攘,黄土飞扬,从两人身旁呼啸而过。

逸势毫不掩饰内心的兴奋,被熙来攘往的行人及各种建筑物所吸[1]引。在他身旁,出生于赞岐的留学僧空海,则是把兴奋之情按捺在心中,优哉游哉地漫走着。“喂,空海。你看!那就是天津桥了。”

洛阳被洛水一分为二,当逸势看到架在洛水上连接南北的大桥,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说道。

——原来这就是那座天津桥。

逸势的声音和表情,充满感慨。

不仅是逸势,每个赴任长安的遣唐使对于大唐帝国的相关知识都有概略的认识。

从大唐传入日本的书物,他们大致上都已看过了。

在尚未踏进洛阳之前,关于洛水及横亘其上的天津桥等知识,早已深植于脑海里了。从书本中获得的知识——异国之都的情景,此刻千真万确地呈现在自己眼前,这种兴奋之情让橘逸势几乎陷入半迷醉状态。

橘逸势——和空海同年龄的儒生。他到大唐的目的是学习儒学,渡唐至今尚未如此这般赤裸裸地表达过心中的喜悦。

对于运河的壮观及其工程之伟大,他曾几次发出惊叹之声,但都异于此欢喜之声。

逸势很少将自己心中的感情流露颜表。这逸势,现在却很直率地把兴奋给表现了出来。“唔。”空海抿嘴微笑。“有什么不对吗,空海?笑什么?”逸势问道。“不。因为第一次看到你如此欢喜的模样。”

空海一说完,逸势脸上便忽然改为严肃的神情。“不好吗?”“不。没什么不好。”“这是好事。”如此一说,空海径自往前走。

为了追上空海,逸势说道:“我啊,空海,在船上时也跟你说过啦,其实,当初我不是很想来大唐的。”“那又为何而来呢?”“只是想来镀金而已。”逸势毫不犹豫地说。“镀金?”“若是能来大唐学习儒学,我讲的话就会更有分量了。”“嗯。”“譬如说,从大唐回去的我,若有机会向皇上进言时——”“什么机会呢?”“哎,到时候的情况,应该会是这样……”

逸势开始说明想象的状况。“好吧。就假设皇上正在和他所信任的几个人无聊地闲扯好了。”“唔。”“此时,不经意谈到所谓的‘诚信’,自己的臣子到底有多少诚信?该如何去试探呢?”“然后呢?”“当然是众声喧哗,大家都会说出自己的想法。”“嗯。”“不过,就只有我一人默不作声。该说话的人都说过了,我依然保持沉默。皇上察觉后,就问道——逸势啊,你一直不吭声,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意见吗?”“哦。”

空海嘴角泛起笑意,仔细聆听逸势的话。“这时候,我就说啦——恕臣冒昧奉告,依臣之见,以皇上之尊,实在不宜去试探臣子。皇上就问我为什么。”“嗯。”“我就继续说,我曾在大唐听过‘试三狗失三狗’的故事。”“试三狗失三狗?”“这是我现在创作的啦。”“原来如此。到底是何事呢?”“听着!空海——”逸势微笑道,“地点,就在这洛阳吧。”

在洛阳,有三个非常爱狗的男子,狗儿也很眷恋它们的主人……

逸势开始叙述。

有一次,这三个男人聚在一起,相互吹嘘自己的狗儿对自己如何如何忠实。

第一个说:“就算没吃没喝和我关在一起,我家的狗也不会因为饥渴难耐而攻击我。”

第二个说:“非但如此,我家的狗还会先主人而死,让主人吃自己的肉。”

第三个说:“我家那只,一看到有人攻击我,立刻奋不顾身去撕咬袭击者。”

于是,大家决定来试一试所言是否属实。

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各自建造了一间小屋子,把自己和狗都关在小屋里。两个人不愿饿肚子,把狗丢在小屋里,自己每天都跑出去吃喝及大小便。

到了第七天,第一个人的狗饿得伸出爪牙准备攻击自己的主人。主人深感危险,毫不犹豫地拔出怀中短剑刺死了那只狗。

第二个人的狗,果真如他所说,第十一天便饿死了。

第三个人在自己的狗面前,让好友假装袭击自己。狗儿果真奋不顾身去追咬主人的好友,好友的脚被狗紧紧咬住。

主人想阻止,狗却紧咬不放。主人终于大怒,拿起棍子把狗狠狠打了一顿,狗儿才松口放开好友。

三个月后,第三个人在某次夜行时碰到贼人劫袭。同行的狗儿非但不去咬盗匪,甚至吠都不吠一声。结果,男人的钱被抢走,还被尖刀刺进胸部,受了重伤。“再没有比这只更不中用的狗了。”

说完后,第三个人就叫家人把狗给杀了。“结果,三个男人失去了三只狗……”

逸势模仿对皇上说话时的口气,非常严肃。“嗯。”“总之,就算是这种捏造的故事,从大唐归来的逸势,讲起来就是铿锵有力,不是吗?”“所谓朝廷这种地方,确实会有这种偏见。”“哪里?”“朝廷啦。”空海若无其事地说。“总之,应该可以抬高身价。不过——”逸势喃喃自语。“不过?”“不过,二十年实在太长了。”逸势说。“真的太长了。”空海也同意。

不论是空海还是逸势,留学时间都得满二十年。

当时日本朝廷规定,遣唐使∕僧在大唐未居留满二十年,不准回国;提前回国,重者死罪。像逸势,若是违反此规定,如果只是一辈子被贬至地方为官,都还算好的。“其实,在我决定启程赴唐时,就开始后悔了。为何得离开自己生长的土地二十年呢?”逸势如此告白。“不过,走在这洛阳之都,眺望对岸的天津桥之际,竟差点把那些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唔。”“空海,都是你说的那些话,让我又想起这些事。”“想起之前的后悔?”“是的。”“对不起。”空海的语气很冷淡。

逸势早已习惯和空海如此对话。

像逸势这般有才华的人,最难忍受的是愚钝之人。“哎啊!空海——”

在前来洛阳的途中,当船行至运河时,逸势曾对空海说过。“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莫过于笨蛋了。”

逸势说话方式很直接。当然,他并非在众人面前口出此言。当时他站在船舷附近,趁同行人不在跟前时,才说出此话。

遣唐使一行当中,最早发现空海具有不可思议的才能的,就是橘逸势。

空海所搭乘的遣唐使船曾在海上遭遇风暴。

当船只遭到风浪席卷,眼看就要断裂成两半时,只有一个人超然以对,那就是空海。

在海上漂流几十天,也只有空海,用水浸泡着每天只分配一小把的干粮,默默地咀嚼着。

卜者和阴阳师不断在船头作法、看方位,找寻船只应该前进的方向时,空海只是静坐船上,整天眺望蓝天和大海。

空海仿佛发呆一样,眺望着白昼的天空和云朵、夜晚的星星。风暴来袭时,空海不采取任何措施,仅是静坐着,让身体随着风浪上下摇晃。“喂,你是和尚,此时不是应该念经吗?”逸势问空海。“念经,可以撼动天地吗?”空海坦率回答。“卜者的法术也罢,阴阳师的法术也罢,都难以撼动这天地。”“那么,你的佛法可以撼动吗?”逸势问。“佛法也不例外。”空海依然坦率回答。“就是说,毫无办法啰?”“正是。”空海向逸势答道,“因为毫无办法,我只能静坐。”“你全然不在意吗?”“并非不在意,只是决心一切由天命安排。”“天命?”“就是命运。若是我有赴唐的命运,这船一定可以平安抵达。”“若是无此命运呢?”“船大概会沉没。”“那一切不是都没改变吗?”“并非如此。”“为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有这个天命。”“什么?”“你只要相信我的天命即可。”“天命?”“是的。原本我搭不上此船,最后却搭上了。”

空海所言,确有其事。[2]

遣唐使船原本应该在去年夏天出发。船团从难波津出航的第六天便遭到暴风雨,船只损毁,只得把出发日期延后一年。

空海说,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能搭上这艘船的。“因此,你相信自己有赴唐的命运吗?”“可以这样说。”空海不假思索地说。“不过,不管我相不相信你的天命,船可以抵达大唐,就会抵达,船不能抵达,就不会抵达,不是吗?”“嗯。”“信不信都是同样的结果?”“正是。”

如此一说,逸势无言以对。“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只要相信,无论船沉没,还是安抵大唐,直到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内心始终平静。”“什么?”“这就是佛法。”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内心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两人在海上,曾有过如此对话。

从那时候起,空海这位有着四方下颚的怪和尚,让逸势感受到一股奇妙的魅力。

总之,由于命运的安排,从日本出发的四艘遣唐使船只当中,空[3]海所搭乘的第一艘船和最澄所搭乘的第二艘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大唐。第一艘船的一行人日后才知道第二艘船已经先行抵达大唐。在此顺便一提,第三艘船遭遇大风暴而沉没,第四艘船则至今连是否沉没都不得而知。

话又说回来,空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呢?

其实,逸势也不明白。

船只在海上漂流了许多日子,好不容易才到达闽地。那是个穷乡僻壤。

当地官吏不知该如何处置从日本而来的遣唐使船,一心一意只想甩掉这个烫手山芋,一行人只得从闽地再出发,将船驶往福州。

纵使如此,在众人心灰意冷之际,空海依然气定神闲。看来,他深信自己可以安抵长安的天命。

沿着海岸南下,进入闽江口,摇橹溯闽江而上约三天之后,终于抵达福州港,但在此等待的一行人,依然过着答案遥不可及、不断地与官员交涉的日子。

漂流到闽地——赤岸镇,是八月十日。抵达福州则是十月三日。漂流至大唐已两个月了,一行人仍然在水面上摇荡。

而且,一直无法取得福州的登陆许可。

从日本带来的粮食也已告罄。虽然,在赤岸镇曾补充粮食,却不太足够。

不少人病倒了。

也有些人不但身体变得虚弱,牙龈也出血,几乎只靠水在维持生命。

只要能够吃到大量新鲜蔬菜,牙龈出血、手脚浮肿的现象应该都可以改善。可是,粮食严重不足。

虽然还不至于像地狱,不过也相去不远了。

载满一百二十人的船只行走到此,当中真正还能动弹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几乎全员都因身体或精神状况出问题,显得瘦弱不堪。只有空海,那双漆黑的眸子,依然露出炯炯有神的光芒。

从二十出头到三十一岁,将近十年的岁月里,空海曾遍历日本各地。其中半数的时间,都花费在所谓的“山岳修行法”上面。

因此,练就一身异于常人的强健体魄及惊人的毅力。

然而,登陆申请总是不被批准。

虽然人已在河口湿地上,但那只是形式上的,不能说是登陆了。因为船被查封,一行人只得在潮湿的沙洲上起居。

身为大使的藤原葛野麻吕,好几次呈递请愿书给福州地方长官,登陆许可书还是不下来。

地方长官好像不把那些请愿书当一回事,随手就扔掉了。恐怕是因为文笔很糟的缘故吧。

身为遣唐使,虽有一定程度的汉文能力,却不足以流畅地使用汉文交涉。

对这一行人而言,最不幸的莫过于那个可以证明自己是“国使”的印符,存放在第二艘船上的判官菅原清公那儿。

不携带国书,原本是日本遣唐使的通例。然而,这种通例对大唐地方官吏却是有理说不清。

当时的中国——大唐,是个“文章之国”,以文章评断人的高下。

藤原葛野麻吕本来就不是靠本身才能而得到官位的,他是凭借派阀力量才居于目前地位的。而“文才”这玩意儿,却非靠派阀力量可得的。

在沙洲上,连回到母船的自由都不可得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二十天。

某天,橘逸势把空海叫到芦苇丛生的暗处,向空海说:“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呢,空海?”“想什么办法?”

空海说着,微风吹过水面,穿过夏日繁茂的青草,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呀。你应该可以解决问题的。”

此时,逸势对这个默默无闻的留学僧已深感兴趣。

从形式上抵达大唐以来,空海不必通过翻译,就能操着流利的唐语和当地人交谈。对此,逸势瞠目结舌。

空海在日本时曾学习杂驳的密宗佛法。

从大唐陆陆续续传入的密宗,几乎都是自学而成,此次正是为了求密宗正法而入唐。

空海的脑海里已经描绘出宇宙的轮廓,感觉上甚至能理解密宗的宇宙论和自己的肉体已经合而为一。

空海在日本所学的不仅是密宗,唐语也包含其中。[4]

在日本,他拜访过不少归化人,向他们学习唐语。

话虽如此,初次踏上大唐之土,能够和当地的唐人——带着浓厚乡音的乡下人——流利交谈,而不是使用长安的官话,可见他绝非泛泛之辈。

日本小岛文化中,出现具有世界水准才华的第一人,当推空海。

同一船团渡唐的最澄,在日本,年轻时代其才能就已备受肯定,但这个最澄,在入唐之际,还得备有专用翻译——由此一并考量,空海理应被大书一番,此处也可窥见其才华之片鳞。

此外,空海不仅自学而成,渡唐的费用也是自行筹措。这和由国家出钱的最澄截然不同。

从不同角度来看,当时默默无闻的空海是排解众多困难才得以渡唐的。不过,空海具有排解一切艰难险阻的才能也是事实。

总之,逸势把空海给叫了出来。“嗯。”空海点头,含糊其词地说,“也不是没有办法。”“你的笔力之雄健,我很清楚。文章方面,自不在话下。”逸势说。

船旅无聊之际,空海和逸势好几回模仿大唐文人,兴之所至地在船上写些以汉诗、汉文唱和的文章。

那些诗文,让自信才高八斗的逸势也不得不甘拜下风。“那种庸官俗吏的文章,送上一百篇、两百篇也不会有回音。”逸势悄声道。

所谓的庸官俗吏,指的是藤原葛野麻吕。

逸势对毫无才能、只能靠着门阀庇荫而得到官位的人似乎不抱好感。“请愿书由你来写,如何?”逸势说。“说得也是,其实,我也想过。”空海迎风回答,“只是,若我先说出来,恐怕有点问题。”“什么问题?”“不过,看样子那问题现在也解决了。”“你在说些什么啊,空海?”“逸势啊,对你,我才说。我的文笔和文章,确实比那人好。但是,我若说出口,那个男人就失去自信了。这就如同挑明说‘你实在不行啊’。”“若是你早些告诉我,我总可以想出个法子……”

话一说出口,逸势好像察觉什么似的戛然而止,看着空海。“是吗?原来你也在意我。”逸势说。

如同空海无法对葛野麻吕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逸势也无法对葛野麻吕建议让空海写请愿书。而空海更无法对逸势说由自己来写请愿书。空海考虑到,如此一来也等于伤到了逸势的自尊心。

因为,逸势对自己的文采相当自负。所以,逸势才对空海说“原来你也在意我”。“原来如此。你刚刚说,问题已解决了,指的是此问题?”

换句话说,不是空海自己先说出,而是他人,且是逸势主动请空海写请愿书,所以问题解决了。当逸势对空海如此说时,问题便已解决了。“空海,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的文章确实不如你啊。”逸势坦率地说道。

有所谓“三笔”之说。

这是日本书道史上,对书法俊秀的三个人——空海、橘逸势、[5]嵯峨天皇的称呼。这三个人都出生在平安朝初期,属同一时代的人。

然而,三人当中,无论笔势、技巧、品格还是文章,空海更胜另外两人一筹。

不仅是文章,书法方面空海也比自己更出色呢——这位才子逸势是否真的如此认为?以逸势的个性,就算不是书法而是文章,“你比我出色”这种话是否真说得出口呢?

逸势果真说了。“你啊!真是不可思议啊!”

己不如人的话说出口之后,逸势突然又对空海如此说道。“有何不可思议呢?”“我这个人是不随便对人家说‘你比我还优秀’的,特别是在书法和文章方面。”“唔。”“现在一不留神却说出口,说出口后才发觉,发觉后又向你坦白说我所发觉的事。所以,我认为你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嗯。”空海的回答有如空气。“空海啊!那你愿意写啰。”逸势说。“写啊!”“我去对那个男人说。”

逸势对藤原葛野麻吕的称呼,已变成“那个男人”了。“是吗?就这般说好了……”空海微笑道。“要怎么说呢?”“我——这里所说的我,就是你,逸势!”“哦。”“依我看来,我们当中有一个叫空海的和尚,文笔还说得过去……”“嗯。”“我看他不必通过翻译,就能和本地人交谈,这事阁下您一定也看到了。对啦,像请愿书那样的事,何必一定要阁下亲自动笔呢?”“为什么不下令叫空海写?”逸势接下空海想说的话。

空海又继续说:“这样好了。我替阁下传令,把他叫到这里来,命令他写就可以了。”

空海说完,和逸势相视而笑。

事情果真如此进行。

空海带着笔、砚、墨和木板,独自一人走进沙洲里高大繁茂的夏草之中。

没多久,空海就从夏草丛中走了出来。

那时,逸势和葛野麻吕还在猜想:他是否已经动笔了呢?

手持早已书成的请愿书,空海笑容满面地站立在风中。“就是这样啰。”空海说。

流传千古的名文。贺能启。高山澹然,禽兽不告劳而投归;深水不言,鱼龙不惮倦而逐赴。故能西羌梯险,贡垂衣君;南裔航深,献刑厝帝。

这段文章,即是请愿书的起始。

所谓“贺能”,指的是葛野麻吕。

译成白话文,其意就是——高山虽然静默,鸟兽为仰慕山之高而来聚集;深水虽然不言不语,鱼和龙仰慕水之深而群聚。与此同理,西羌越险阻之山,聚在德君之下;南蛮渡深水,来到不用刑罚的名君之下。

空海首先点出大唐国的文明如此优越,以这华丽耀眼、格调出众的文字进入主题。

这是空海众多文章中文笔卓越、格调特殊的名篇之一。

轻快的笔调,带着洒脱的文辞,至今仍留下如乐音般的跫音。

接下去:诚是,明知艰难之亡身,然犹忘命德化之远及者也。伏惟大唐圣朝,霜露攸均,皇王宜家。明王继武,圣帝重兴。掩顿九野,牢笼八纮。是以我日本国常见风雨和顺,定知中国有圣,刳巨抡于苍岭,摘皇华于丹墀。执蓬莱琛,献崑丘玉。起昔迄今,相续不绝。故今我国王顾先祖之贻谋,慕今帝之德化,谨差太政官右大辨正三品兼行越前国太守藤原朝臣贺能等,充使奉献国信别贡等物。贺能等忘身衔命,冒死入海。既辞本涯,比及中途,暴雨穿帆,戕风折柁。高波沃汉,短舟裔裔。飘风朝扇,摧肝耽罗之狼心;北气夕发,失胆留求之虎性。频蹙猛风,待葬鳖口;攒眉惊汰,占宅鲸腹。随波升沈,任风南北。但见天水之碧色,岂视山谷之白雾。掣掣波上,二月有余。水尽人疲,海长路远。飞虚脱翼,泳水杀鳍,何足为喻哉?仅八月初日,乍见云峰,欣悦罔极。过赤子之得母,越旱苗之遇霖。贺能等万冒死波,再见生日。是则圣德之所致也,非我力之所能也。又大唐之遇日本也,虽云八狄云会,膝步高台;七戎雾合,稽颡魏阙。而于我国使也,殊私曲成,待以上客。面对龙颜,自承鸾纶;佳问荣宠,已过望外与。夫琐琐诸蕃岂同日可论乎?又竹符铜契本备奸诈。世淳。人质文契何用?是故,我国淳朴已降,常事好邻。所献信物,不用印书;所遣使人,无有奸伪。相袭成风,于今无尽。加以使乎之人,必择腹心。任以腹心,何更用契?载籍所传,东方有国,其人恳直礼义之卿,君子之国。盖为此欤。然今州使责以文书,疑彼腹心。捡括船上,计数公私。斯乃理合法令,事得道理。官吏之道,实是可然。虽然,远人乍到,触途多忧。海中之愁,犹委胸臆。德酒之味,未饱心腹。率然禁制,手足无厝。又建中以往,入朝使船,直着杨苏,无漂荡之苦。州县诸司,慰劳殷勤。左右任使,不捡船物。今则事与昔异,遇将望疏。底下愚人,窃怀惊恨。伏愿垂柔远之惠,顾好邻之义。纵其习俗,不怪常风。然则涓涓百蛮,与流水而朝宗舜海;喁喁万服,将葵藿以引领尧日。顺风之人,甘心逼凑;逐腥之蚁,悦意骈罗。今不任常习之小愿。奉启不宣。谨言。“嗯、嗯。”

出声赞叹的,不仅逸势,连葛野麻吕也连连叫好。

名家空海所留下的所有文章中,这篇请愿书特别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能够写出如此文章者,大唐之中又有几人?才华横溢的词藻里,论旨明确,格调高超。仿佛用耳朵就可以从文章里听到空海书写此文时的呼吸声。

当空海所写的请愿书送达后,竟有如做梦般,一切事情开始顺利起来了。

空海这篇文章,让福州官员刮目相看,也导致一行人所受的待遇不可同日而语。“你好像施了什么法术一样。”

在运河船上,逸势对空海如此说。

总是逸势在开口说话,空海几乎都是默然点头。“在看什么呢?”逸势问。“运河。”空海简短回答。“看来很有趣吗?”“有趣。”“如何有趣呢?”“雄伟。”“雄伟?”“原来如此。人的力量竟可以至此。”空海的声音充满感慨。“指这水路吗?”“是的。”

眼前这巨大的人工运河,空海和逸势都是第一次见到。这运河建造于隋炀帝时代。

数百万的农民被迫挖掘水路,连接黄河和长江那令人咂舌的距离。

运河竣工后,炀帝命人在扬州和洛阳之间行驶龙船,几度在船内酒池肉林,豪宴取乐。有人说,隋朝就是因此灭亡的。

在运河上,空海千思万想,随着脑海中浮现的思绪而不断赞叹、感喟着。

话再说回到洛阳街头吧。“大唐真是不错!”

逸势漫步在杂沓的洛阳街上,走着走着便发出如此赞赏。

哦——

每当自己曾在书本上读到的街道及情景出现在眼前时,逸势就会忍不住低声呢喃——在什么什么书上所记载的,不就是这个吗?

逸势具备不少这类让人大为惊叹的知识。然而,不知是否因为是儒生的缘故,逸势的知识和兴趣稍稍有失偏颇。

逸势对于事实或现实的现象和知识比对哲学性的思考更感兴趣。

原本,儒家就是“不语怪力乱神”。

换成现代的说法,就是不谈论幽浮、幽灵等超能力之类的事物。

这是比空海更早千年、儒家的开山鼻祖孔子所说的话,可见中国这个国家有多深奥。

逸势曾为试探空海的知识,问他《淮南子》记载的这个那个,难不成就是这回事吧!

对于这些问题,空海几乎不假思索就回答出来了。“难道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逸势从和空海的谈话中发觉,不仅唐书,好像连情色类的杂书,空海也都读过。

偶尔,一碰到空海不知道的事情,逸势就会欣喜地说道:“安心了。原来空海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逸势早已察觉,连自己最拿手的儒学,这出家人也具有比自己更深奥的知识。

空海原本和逸势一样,是名儒生。十八岁时,进入大学学习儒学。从十五岁跟随叔父阿刀大足算起,到入大学当了两年儒生的时间里,以空海的天纵之才,早已把儒家的精髓尽数吸收。

空海二十出头时,就与儒学诀别。

当时还名为“真鱼”的空海,以二十四岁的弱冠之年,写下了《三教指归》全三卷。《三教指归》采用戏曲的叙述手法,比较儒家、道教、佛教三家的学说思想,文体则是六朝风尚的华丽骈文。

这是日本最早的比较思想小说。

在《三教指归》中,真鱼——年轻时的空海,将佛教置于比儒家、道教更高的地位。

换言之,这是他和儒家诀别之书。

在这本著作中,空海巧妙地从《文选》《礼记》等诸多汉籍中引经据典。此时的空海,可以说已精深钻研过汉籍了。

然而,空海何以舍弃儒家呢?

理由非常明确。

就思想性、现实性、感情性、肉体性来说,答案不一,不过,追根究底,真正的理由应该汇集在这句话中:“儒家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的问题。”

这应该就是空海舍弃儒教的原因吧。

所谓儒教,说到底,不过是凡夫俗子为人处世之道罢了。学习此道,或许可以获得俗世高官厚禄,但终归只是如此而已。

儒教和道教当然是有所差异的,但即便是道教,在“无法解答宇宙和生命”这一问题上,也和儒教一样。

不过,信步于洛阳街头的逸势,自是无法知晓空海的《三教指归》。对于这个唐语如唐人般流利、学识渊博、与自己同龄的男人的才能,他只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不知不觉,二人走进了南市一隅,也就是市场。

文武百市鳞次栉比,有人直接把肉摊和菜摊摆在路上,有卖丝绸的,也有卖活生生的鸡、马、牛的。“好热闹啊。”空海喃喃自语。

人潮及喧嚣声如旋涡般笼罩着空海和逸势。

走着走着,“哦”的一声,逸势叫了出来。

前方一棵大柳树下,围拢着一群人。“江湖卖艺的吧?”

逸势一眼看出是江湖卖艺的。

拨开人群,处身于观众中,只见有个穿黑衣的男子站在柳树下,不知正在说些什么。

那是一个留着白胡须、有一双细长眼睛的老人,右手拿着拐杖。“到底说些什么啊?”逸势问。

逸势几乎听不懂当地的唐语,只知道看似在卖什么东西。不过,到底在卖什么?

老人四周,看不到像是要叫卖的物品。一旁只有个大桶,桶很深,但看不出里面摆了些什么。

然而,桶沿摆了个像柄勺的东西,让人联想到,里面或许盛着水吧。“他说要不要买西瓜。”空海把老人的话翻译给逸势听。“瓜果?根本没看到啊,难道放在那桶里吗?”逸势问。“别急……”空海愉快地眯起眼睛。

老人所说的话,空海毫无困难就能理解。“咦,有人吗?都没人要买西瓜吗?”老人说。

空海边看边把情形说给逸势听。“好吧,”有人大喊,“我来买!”

那人看似生意人,应该是到南市做买卖,顺路走入人群的。“请问要几个?”老人问。“两个。”商人答。“好!”

黑衣老人夸张地点点头,左手伸入怀里,取出某物,是个小东西。

老人用左手食指和拇指捏住那东西,原来是个黑颗粒。“好像是瓜果种子。”空海对逸势说。

老人用右手中的拐杖开始挖掘脚下的泥土。“把瓜子撒在这里,立刻就会结成瓜果。立刻结瓜!”

说着,就撒下西瓜子。“立刻结瓜。立刻结瓜。”

老人边说边用拐杖掩土覆盖种子。“结瓜。结瓜。”

老人把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握住柄勺把子,舀起桶子里的水,开始把水洒在埋着种子的泥土上。“立刻冒芽。立刻冒芽。”老人唱歌般地低声道。“哇啊——”空海身旁的逸势惊叫出来。

同样的赞叹声也从群众当中传出来。“冒芽了!空海。”逸势道。

从还湿润的泥土当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来。那是植物的绿色嫩芽。

空海边对逸势点头,边带着微笑注视着那个老人。“方士吧?”空海低声自语。

对话当中,嫩芽渐渐长高。“快长大哟快长大。快快长高——”老人说道。“长出芽来。”

果然长出芽来。“看吧!开花了。是两朵呀。”

开出两朵小小的花。

那花立刻凋谢,眼看着花蒂的部分慢慢鼓起来。“快呀!再大些。”

果然,长得更大了。

已经看得出瓜果的形状了。“植瓜术吧?”

不愧是逸势,好像知道这种法术。

当时传入日本的大量汉籍中,有些地方记载着“植瓜术”的名称。“第一次看到。”逸势自言自语。

两个鼓起的东西,一直长为成熟的大西瓜。

老人随手摘下两个西瓜,交给那个像做买卖的男人。

黑衣老人从男人手中接过钱后,瓜藤、瓜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男人手中的西瓜却未消失。瞬间,欢声雷动。“太厉害了。空海。”“哦。”“咦,你好像不为所动啊。”“不,大为吃惊。了不起的法术。”

二人说着说着,又有买者出现。

还是照着方才的方法,依序进行。“不过,买了那西瓜,应该不会消失吧!”逸势一本正经地说。“亏你还是个儒者……”空海微笑道。“不语怪力乱神。”空海引用《论语》的话,讥笑逸势。“西瓜不会消失。”空海说道。“为什么?”“因为西瓜是实物。”“什么!难道其他的都不是实物吗?”“冒出芽啦,芽长大啦,那都是幻术。”空海小声道。

因为用的是日语,才能如此交谈。“那是被言语所蛊惑了,大家都中了那些话的法术了。所以,老人说芽冒出来,大家就真以为芽冒出来了;说长出叶子,大家就真以为叶子长出来了。”“可是,我听不懂唐语啊。”“那是因为我把老人的话讲给你听了。我若不在,你或许就可以看到真相了。”“那,现在这次,你并没有把老人的话讲给我听,我还是看到冒芽、长出西瓜啊!”“因为中过一次法术后,你的脑海里已经记得这些了。”

话说完,空海突然闭口不语。“怎么了?”逸势问。“所谓知识,委实恐怖。”空海喃喃自语。“什么!”“知识可以使人明理,相反,也可以让人盲目。若不懂唐语,就不会中术。不知道撒种、萌芽、开花、结果这些道理,也不会中术。”“可是,你听得懂,却不会中术啊!”“不。我不是说我自己。”“你说的是我?”逸势有些火大。“不。不是说我,也不是说你。”

“……”“我说的是有关‘人’跟‘知识’的事情。”

此时,欢声再度雷动。

黑衣老人——也可称为方士,又把结成的西瓜交给买者。“还有人想要吗?”方士道。“好啊!买了。”逸势以日语大喊。“哪一位?”方士嘟囔着。“替我说要买两个。”逸势以手肘碰了一下空海侧腹。

空海苦笑,以唐语说:“请给两个。”

群众的视线全部集中在两人身上。

空海和逸势前面的人很自然地让开了,两人仿佛被揪了出来般被挤向前。“听好,在你眼里的真相到底如何,你边看边低声说给我听吧。”逸势说。“不过……”“这里是大唐国。若是日语,人家就听不懂了。”

话说完后,空海和逸势站在围成圈圈的人群之前。

两人站在该地,好似和那方士对峙着。

那是一位皮肤黝黑、看不出年龄的老人。

看来似乎已经年过七十了,但应该还不到九十。不过,七十到九十之间,到底多少岁?看不出来。

单就眼睛周围的皱纹看来,应该有一定的年岁,可是那男人全身散发出一股气势,显得神采奕奕,看起来更年轻。

方士以细细的眼睛注视空海一会儿后,把手伸进怀里。

空海并不说明。

因为,方士的动作还是和刚才一样。“他取出瓜果,放到怀里了。”

空海低声说道。方士正拿起柄勺的把子,把身子探进桶内。“哦。”逸势低声叫出。

果然如空海所说,逸势看到了方士一边舀水,一边从桶内拿起瓜果,火速放进自己的怀里。连着两个都放进怀里了。

现在,逸势看到方士的怀里鼓得大大的。“冒出芽来。”方士说。“不冒芽。”空海低声呢喃。“长出叶子来。”方士道。“不长叶子。”空海说。“开花。”“不开花。”“结果。”“不结。”“大起来。”“不会大。”

空海故意盖过老人的话语,低声逐次告诉逸势。“他从怀里拿出瓜果了。”

空海语毕,逸势果然看到老人嘴里说摘下瓜果,其实是从怀里拿出两个瓜果来。

欢呼声再度扬起。

空海站出来接过瓜果,并打算付钱。“不,不用。”方士摇摇手,不收钱。“为什么?”“我不是卖瓜果,是卖法术。”方士说道,“因为你没中术,所以不能收钱。”“您知道我没中术?”“嗯。”“失礼了。”空海低头告罪。“不,不。”方士摇手说,“两位看似不是唐人吧?”“不是。”空海回道。“从何处来的?”“倭国来的。”

空海原来已把“日本国”说到嘴边了,又改口成“倭国”。

那时候,“倭国”的称呼比“日本国”更普遍。

这件事,空海在旅途之中已经明白了。“哇,”方士提高声调,“真是遥远的地方啊。”

空海和方士的交谈,当然是用唐语。

站在旁边的逸势不知两人在讲些什么,脸上充满好奇。不过,不愧是逸势,他并没有从旁硬加入两人的交谈。“来此已经很久了吧?”“不。才到不久。”“以前来大唐游玩过?”

以前是否来过大唐呢?这是方士问空海的本意。“这是第一次。”

空海话一说完,方士便“啊”地发出赞叹声,说:“虽然如此,唐语竟是这般流利。”“哦。”“因何事来大唐呢?”“以留学僧身份,来此学密……”“密”,就是“密宗”。“来盗取吗?”语毕,方士微笑。“盗取?”“这张脸不像是来学习,而像是来盗取密法的脸。”“嗯。”

空海点点头,方士紧盯空海,仔细端详。“倭国的人,都像您这般吗?”“有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啊?倭国的人若都像您这般,那就太了不起了。”“何故?”“不仅是密宗,整个大唐都要被盗光啦。”老人爽朗大笑道。

空海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么——”

尚未说出“要往何处呢”,空海抢在方士前回答。“赴长安。”“长安吗?”方士自语,再度望向空海,问道,“能够请教大名吗?”“空海。”

空海报上名号后,又以唐语把旁边逸势的名字告诉方士。“在下丹翁。”方士说。“表字吗?”“嗯。”方士点头,又问,“空海,不知您在长安逗留多久?”“大概得二十年。”空海说毕,再加上一句,“大概吧。”“那么,改天到长安喝一杯吧!”“您也要前往长安?”“是。”方士丹翁说毕,又微笑着。“那么,就不在此打扰太久。”空海颔首。

想把拿在手里的两个瓜果归还丹翁。“没理由收您这东西。”“拿去吧!空海。能够看破丹翁法术者,在大唐之中恐怕难得一见吧!知道我名号的人,如果因此而收下丹翁的瓜果,那么,就算是相互厮杀的对手,也会立刻成为十年以上的知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空海说毕,再度欠身。

相互告辞后,对着走入人潮的空海的背后,丹翁喊道:“空海。若要求取密法,可以去拜见长安青龙寺的惠果师父。”

空海回头,再度鞠躬行礼。“太厉害了。空海,真如你所说的。”

走出人群后,逸势兴奋地说。

空海和逸势手里各捧着一个瓜果。

二人的周围,车马喧腾,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海,赶紧告诉我。”逸势说。“告诉你什么?”“方才的事。你和那老人到底讲些什么?”逸势迫不及待地问。“谈了很多。”空海微笑。

低声回应后,空海就把方才和那名唤丹翁的方士所谈的事一五一十讲给逸势听。

话一说完,空海突然闻到一股腥味。

一股血腥味。

稍一留意,才发现迎面而来的人都以怪异的眼神注视着空海和逸势。

空海感觉两手湿湿的。他以为或许瓜果破了,流出汁来了。“啊!”空海低叫一声,停住了脚步。“怎么啦,空海?”逸势也停住脚步问。“你看!”空海说。

空海站在原地,紧盯着抱住瓜果的双手看。“怎么啦——”

话刚出口的逸势终于惊觉。“哇!”

叫声一出,逸势赶紧甩掉手上的东西。

瓜果落到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地面上染成一片血红。

一颗鲜血淋漓的狗头滚落到地面上。

空海和逸势自以为抱的是瓜果的东西,原来是看似刚被砍下来的狗头。“中了幻术——”空海喃喃自语。

一开始,丹翁就知道空海已经看破自己的技法。

因为,空海知道丹翁从桶内取出瓜果。

于是,方士将计就计。

他利用了空海认为从桶里拿出来的必定是瓜果这个盲点。

知识真是恐怖啊!自己不是才刚刚说过吗?

空海心中暗暗自忖。“不愧是大唐国。”空海又喃喃自语,“那是个我所不及的人。”

大唐真是广阔。

空海如此一想,突然觉得很开心。

有趣。

空海放声大笑。“怎么啦,空海?”

逸势对他说话,他依然止不住笑声。

空海就这样抱着一颗血淋淋的狗头,开心地大笑。二“啊——”

有位年约七十、白发白髯的老翁从屋内走出来,向大家打招呼。这时大伙用餐完毕,正要各自回房休息。“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和尚……”老人环视大伙儿后,如此问道。

翻译话一说完,半数以上的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角落那个男人身上。只有那个男人还在吃饭。

每个人都疲倦极了。

一整天,坐在马车里硬邦邦的椅子上摇摇晃晃。

从水路转成陆路的汴州算起,这已经是第六天了。

那是被车轮辗得凹凸不平的道路,臀部就这样碰来碰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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