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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4 19: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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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丑鱼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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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看起来很美味

你今天看起来很美味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你今天看起来很美味作者:小丑鱼设计排版:昀赛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10-01ISBN:9787550019126本书由北京白马时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第1编面瘫君真是人如其名第1章初来乍到

在世界上,有一个叫中国的国家,它的美食历史源远流长,菜系众多,烹饪注重色香味意形,让世界上的老饕趋之若鹜。这个国家的人喜欢吃,也喜欢做——为了过元宵,他们发明了汤圆;为了过端午,他们发明了粽子;为了过中秋,他们发明了月饼;为了……

在中国,有一个被网友们叫作帝都的地方。它作为中国这个美食国度的一线发达城市,八大菜系以及其外的高手们汇聚于此,煎炒炸煮,竞争交流每日上演。

在帝都,有一条叫银杏路的街道,这条街全是做餐饮的,各种大大小小的餐馆、餐厅琳琅满目,也被称为“美食一条街”。在这里,总有一家餐馆适合你的口味。在这里,你几乎可以找到各种你想要吃的菜。

在银杏路,有一家叫“银杏路8号”的小中餐馆。它已经开了十多年,装修低调,在银杏路一众争奇斗艳、高手云集的餐馆里,显得有些默默无闻,甚至有些简陋。

在“银杏路8号”,有一个老板娘,她叫种小树。她冰雪聪明,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含苞待放,如花似玉,沉鱼落雁,人间极品……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以上都是我瞎编的。

是的,我就是这间小餐馆“银杏路8号”的老板娘,我叫种小树。一般人都会把我的姓读错,其实我的姓读chong,重庆的那个chong。可这么多年了,大家都叫我种小树,我也渐渐习惯了。

这种感觉,就像王麻子本来是没麻子的,人家天生肌肤胜雪。可是叫多了,竟还不知不觉真长了几个雀斑出来。王麻子也觉得这样才是符合天理的,有麻子的才是自己。

因此后来我也懒得纠正我叫Chong Xiaoshu了,甚至直接对人家说,我就叫种小树。

那天我刚把打印着“招聘厨师”的A4纸贴在“银杏路8号”门口,就进来了一个男人。

当时我正在和老姜头打电话,怒火攻心,压根儿顾不上理睬这个男人。

男人还挺识趣,见我头上的愤怒值血条正噌噌往上蹿,就干脆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在旁边坐下了。

电话里,老姜头还是拒绝回来,他说:“小树啊,在这个世界上,钱是一个充满了奥妙的矛盾体。有时候,金钱会给你带来生命,比如试管婴儿;但有时候,金钱也会夺去一个人的生命……”

所以!我打断了老姜头的话,忍无可忍地说:“这就是你赌球欠了人家一屁股债,被人追杀,连夜跑路的原因?”

老姜头顿时不吭声了。他越不吭声我就越是着急,我冲着电话那头大喊:“老姜头你这人太损了你知道吗?你欠了人一屁股债,好咧,你倒是一拍屁股跑了,可我这饭馆已经三天没厨师不敢开张了。我愁得是牙花子都嘬肿了,你明知道店里最近生意不……喂、喂……”

我拿下电话一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掐断了。“哎,你们这儿招厨师吗?”

正当我咬牙切齿地转过身时,就看到那个男人居然还没走,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问道。“招!”我没好气地说,“你会做什么?川菜?粤菜?红案?白案?”

男人愣了一下,说:“都会做,老板呢?”

我最烦别人问我谁是老板,因为我长了一张圆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偏小得多,所以每当我自我介绍说我是老板的时候,人们都会抛来极不信任的目光。

真是呵呵哒。

于是我瓮声瓮气地说:“我就是老板。我叫种小树。”

说完我是老板后,我粗略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这男人二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温文尔雅,背着个双肩包,头发看上去清爽干净,穿了件格子衬衫,袖子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挽到手肘,里面穿着一件雪白的T恤,像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学生一样。整个人看上去还不错,甚至还有点颜值,但就是老耷拉着一张脸,就跟谁借了他谷子还了他糠似的。

于是我不屑地笑了,我认为这十有八九是烹饪学校才毕业的实习生。我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川菜试炒土豆丝,粤菜试干炒牛河,然后再来一盘……对,蛋炒饭……材料在厨房,都有现成的。十五分钟后给我端上来,现在倒计时开始!”

一口气不带停顿地全部说完后,我才意识到我一定是疯了。现在正值困难时期,能有厨子来应聘就不错了,我还这么刁难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面瘫君听完后一声也没吭。

我以为自己过分了,正想说“要不你先说说你的就业经历吧”,他已脱下肩上的包,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卷牛皮包着的东西。

等他把牛皮放在桌上慢慢地展开,我才发现那是许多刀——有些我不认识,但西式主厨刀、中式菜刀、水果刀、砍刀这些我还是认识的。

凭着这些年在美食杂志的工作经验,这些刀看上去都绝对不是地摊货,刀刃闪着寒光,一看就是吹毛利刃的好刀。

看来这人还挺专业。

既然他已经亮出了家伙,我也竭力摆出一副老板娘的风范,倒了一杯大麦茶,镇定地说:“喏,那道门进去就是厨房,去吧。”

面瘫君就熟练地卷起了那套厨刀,走进厨房里去了。

其实我压根儿没把面瘫君放在眼里。在他进去后,我有些心酸地看着这间餐馆——连老姜头这个厨师都跑路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这间餐馆是我爸妈一手做起来的,已经有十几年了。它没有名字,就靠着这条街的名字和门牌号命名——银杏路8号。它给了我们一家三口还算过得去的生活,也给了我温暖的回忆——这里的每一根筷子、每一个碗我都那么熟悉,都承载了我无数的记忆。因此在两年前我爸妈因为车祸离世后,我毅然从美食杂志辞了职,接过了这间小小的“银杏路8号”,开始试着让回忆延续下去。

可是不知道是我不擅长经营还是现在的竞争越来越激烈,餐馆每个月都在亏损。

我一直用我的积蓄撑着,可是眼看就快要撑不下去了。

并且前两个月,我们对面开了一家高档餐厅。开餐厅没什么,这条街本来就是美食街,但这家高档餐厅是这条街迄今为止最高档的一家。

自从这家叫“味悦Dainty Food”的粤菜西餐厅开张后,这条街的档次就被提升了不少。每天光是在餐厅门口排队等号的人就盖过了三个铺面。反观“银杏路8号”,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但这是我嫉妒不来的,毕竟人家的气派和豪华,还有据说是选美季军出身的大厅经理,都让我意识到我和对面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家是跆拳道黑带,而我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织腰带的,而且这个织腰带的就快关门大吉了。

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地悲哀。

就在看着对面餐厅入了神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一阵香味。

早上已经吃过一个流沙包、一根油条、一个卤蛋、一碗豆浆、一碗银耳汤的我,闻到这阵香味,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大口唾沫。

人的味觉只有五种,嗅觉却有好几百种,所以对于美味的辨识,很多都是通过嗅觉开始的。嗅觉能引起人对美食的强烈欲望。

我已经等不及了,于是直接走进厨房。一进去我就看到面瘫君正在忙活着做炒土豆丝,他切土豆丝的手法娴熟快速,热油的时间控制得刚刚好,以至于土豆丝下锅后,那熟悉的嗞啦一声响,勾起了我不少的回忆。

旁边已经摆放着炒好了的干炒牛河。

我见了吃的就忘记了一切。曾经有人这样评价我:你别看种小树她脾气挺好,成天跟谁都嘻嘻哈哈的,但你抢她吃的试试?手腕都能给你掰折了。

很多人早上都不习惯吃这个吃那个,嫌这个油腻那个重口,但对于我来说,早饭唯一不吃的只有两样——午饭和晚饭。

于是我先选择了炒土豆丝。

这货的土豆丝炒得还真不赖,我敢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土豆丝,第一口进嘴就认定厨师非这货莫属了。

整盘土豆丝刀工上乘,手工切出来的土豆丝根根分明,粗细均匀。由于在清水里浸洗过两三遍,并且旺火下锅,急速煸炒,放作料和出锅时间控制得刚好,因此这盘土豆丝看起来颜色白嫩,并且入口香脆,咸淡适宜。

之后我吃了放在旁边的干炒牛河。干炒牛河一看就让人很有胃口,河粉的粉身上油光可鉴,可是用筷子夹起来后,粉身上没有多余的油滴落,也没有多余的酱汁,并且我震荡了几下筷子,河粉也没有丝毫的断裂迹象。

于是我又把一盘干炒牛河吃了大半,直到有一种明显吃顶了的感觉。

前面就说过,嗅觉先提供了对美食的强烈欲望。鼻子过完瘾后,接下来就是嘴巴上场了。吃东西之所以叫“吃”东西,主要还是得用嘴来感受,用味蕾来享受食物提供给人的巨大幸福感。味蕾把美味的感觉传递给大脑,让人如沐春风。随后食物入喉,入胃。当胃得到了巨大满足感,再反射给大脑后,整个人就会有一种如置天堂的感受。

行了。鉴于我实在吃不下去了,于是对着正在挑选鸡蛋的面瘫君挥挥手说:“不用做蛋炒饭了,你被录用了……哎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倪柏木。”

面瘫君的自我介绍简短利落,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甚至连眼都不带眨的。

还真是人如其名,木头似的,能不能有点表情啊?真是可惜了菜做得这么好。

我摇了摇头,心想。

正当面瘫君准备转身走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叫住了他。我犹豫了一下,说:“这盘炒牛河,你为什么不用我们的老抽呢?”

面瘫君的背影顿时就顿了一下。紧接着,他转过身来,脸上有一丝惊讶,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他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问我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讪讪地笑了笑,说:“尝出来的呗,因为我们的老抽用的是X记的,稍稍偏甜,而这盘干炒牛河用的老抽明显没那么甜。如果我没猜错,你用的应该是草菇老抽,并且这种草菇老抽,好像还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几种牌子……”

是的,在杂志社的时候,我的绰号就叫味蕾小公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嗅觉、味觉比常人发达。嗅觉虽然比不上那些专业调香师,但是味觉我可以毫不自夸地说,虽然同样是甜味,但我能轻而易举尝出哪种是白砂糖,哪种是红糖,哪种是冰糖,哪种是麦芽糖。

人家是感谢爸妈给了一张漂亮的脸,我却是感谢我爸妈给了我这么丰富的味觉,可以体验到很多人体验不到的境界。“还有呢?”在我说完后,面瘫君又问我说,“除了老抽不同,还有什么不同吗?”

还有什么不同吗……我咂巴了几下嘴巴,想了想,说:“你的干炒牛河,中规中矩,但是很明显有一种急于求成的感觉,我尝得出你想照顾大众的口味,因为在厨艺界有一句话,叫众口难调。厨师最高的境界就是照顾所有人的口味,你的菜拼命地想要照顾大部分人的味蕾,拼命地想达到最高的境界,却丧失了自己的情感和性格。怎么说呢,有一种……拼命把自己的情感隐藏起来,只是为了做菜而做菜的感觉,就像……机器炒出来的菜,电脑程序炒出来的菜一样……”

能说出这些,多亏了我这些年在美食杂志的历练。大量地写稿,打回来,再重写,让本来就是中文系毕业的我,能把这些美食评语随口拈来。

这个时候,我就看到面瘫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剩下的干炒牛河,我实在有些犹豫还吃不吃。毕竟我已经吃到了一个极限,再吃估计就真的顶了。

吃顶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但是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我心一横,牙一咬,干脆使劲在原地跳了几下,试图把刚才吃的东西在胃里夯实了,好腾出点空间来装剩下的半盘干炒牛河。

我这人对食物极其尊重,不管是十块钱一盘的干炒牛河,还是一千块一勺的黑鱼子酱,在我心中,都同样值得尊重,且不允许浪费。浪费食物就等于犯罪。

吃完了最后一根干炒牛河后,我撑得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后脑勺去。

尽管撑,尽管我说他的手艺急功近利,但不可否认,面瘫君的干炒牛河的确是上乘厨师的技艺。

就你了。我在心里暗暗地说,谁跟我抢这厨子,我明天就扛锄头去挖谁祖坟去。

正当我为请到了一个合适的厨师乐得差点在店里就跳起凤阳花鼓来的时候,面瘫君倪柏木却带了两个人进店里。

他说:“老板娘,你觉得怎么样?”“还不错。”由于吃得太饱,血液都集中在了胃部,我只能半靠着坐在收银台前,懒洋洋地对着倪柏木应声道。“通过了?”“嗯哪。”我撑得有些受不了了,于是换了个姿势说道。“那来吧,我带你认识一下我的两个帮厨,连胜、小杜。”

本来还斜靠在椅子上的我,一听到连胜这个名字,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连胜这个人化成灰我都认识,这人是个小混混,他爸是个老混混,在我们这片儿已经出名了。在我读高中,古惑仔正流行的时候,有一群小混混就常在学校门口抢学生的零用钱,这群混混自称是我们这一带的洪兴社,扛把子,无恶不作,有次还把我给我男神表白的巧克力给抢走了。那个没出息只抢巧克力的,就是这个叫连胜的家伙。

其实关于连胜的事,这些年我也听说过一些。自打古惑仔陈浩南的风刮过了后,这群小混混就树倒猢狲散地各谋出路去了。有一阵我还看见连胜拉着车跟人摊煎饼卖,顶着一头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跟个

包一样缠着城管,求城管爷爷不要收了他的车。后来也许是意识到没一技之长不行,于是他只好去重读了中专,学的就是烹饪。

我知道他去重读中专学烹饪,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我恰好大学毕业,准备写一篇毕业论文,于是去了中专做调查。

当时看见这个杀马特蠢货,我就跟看见一只蛆一样恶心。

之后我就没听说过这货了,也没心思去关心这个杀马特陈浩南。“不行!”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倪柏木,我说,“我这儿是餐馆,不是看守所。”

剪了一头杀马特发型的连胜龇牙咧嘴地看着我,好像马上就要冲上来咬我一口似的。

倪柏木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疯狗连胜,转而对我说:“老板娘,你还没试过我做的蛋炒饭呢。”

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摇头,说:“说一不二。”“那么,梅菜扣肉呢?”

我心里开始打鼓了,但还是摇头,不过这头摇得明显没什么底气了——我是肉食动物。“栗子焖鸡呢?”倪柏木又说。

我的内心开始瓦解了。我最爱鸡肉的浓香。“那,算了吧。其实我的麻婆豆腐是跟着麻婆后人学的,我花了半年的时间……”

我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一口气说:“行了别说了,主厨工资三千五包吃包住,帮厨工资两千八,包吃不包住。早上八点到店里,晚上九点收工,厨具自带。不许偷东西,不许浪费,不许在店里打架,不许泡服务员。可以的话今天就开工……”“等等。”连胜打断我,疑惑地问,“不许泡服务员是个什么事?”“就是……”我想了想,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事实证明我的确有先见之明,在小苹果进门后,连胜和小杜的眼睛都亮了,那眼神,就跟被在猪圈里关了十几年,看了十几年的老母猪,终于见到个女人一样。

小苹果本名叫赵熙苹,是我表妹。长得的确漂亮,明眸皓齿,一般的网红美女在她身边一站都显得灰头土脸的,特庸俗。

已经有不少人问过了,为什么这么漂亮一个女孩,沦落到在这个餐馆端盘子。

小苹果是我小姨的女儿,我小姨怀她的时候患了风疹,小苹果刚生下来还没什么异常,可是慢慢地,就明显比同龄孩子落后许多,到了学龄期终于被诊断为轻度的智力低下,哪个学校都不收。我们一往学校里塞,人家就往外赶,说不收残障儿童。

一个好好的姑娘,就这么可惜了。

除此之外,小苹果还是个私生女。在她五岁那年,她妈——也就是我小姨,被男人的老婆逼得跳楼自杀了。于是没了爸妈的小苹果从小就跟着我爸妈长大,和我在一张床上睡了十来年,我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就像我的一个小尾巴。

曾经我被连胜抢巧克力的时候,就是小苹果拼命挡在我面前。虽然当时巧克力还是被抢走了,但那个时候,我就下了决心:除非找到一个真心爱她,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男人,否则我要保护她一辈子。

因为轻度的智力低下,这姑娘很容易相信人,特单纯,所以我一直保护着她,就怕她被人拐了。

连胜和小杜自打见了小苹果后,就跟两只苍蝇似的,一直嗡嗡嗡地在小苹果身边转悠。尤其是连胜,那眼神,就跟和老母猪一起关了上千年,如今终于被放出了猪圈似的。“哎美女,你喝什么饮料?”“哎姑娘你热吗,我把电扇打开?”“哎美女,我这儿有汽水,你喝吗?”“哎姑娘你哪片儿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哎你妈贵姓?”

看着这两人对我不许泡服务员的规定置若罔闻,我忍不住拿着扫帚对他们一人来了个高尔夫的标准挥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不想干了就滚!”

尤其是对连胜,我咬牙切齿地问他:“你不记得她啦?”

连胜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以前你抢我东西,那个时候她才十岁,拼命护着我的东西,结果被你一把搡了个屁股蹲儿,回去尾椎骨都骨裂了。”

我狠狠地给了连胜头上一下,这么多年的恶气总算出出来了。看着连胜嘴都疼歪了,又怒不敢言的样子,我心里简直是爽歪歪。接着我恶狠狠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是替小苹果还你的。”

连胜这才悻悻然离开,滚去厨房削土豆去了。

除了铁跟班小苹果外,我还有个姐们儿叫孙易,为人爽快干脆,就跟那梁山下来的好汉似的,人称老孙,是我在杂志社做一篇美食采访的时候认识的。

我记得我们刚认识那阵,老孙还是娱记,我们一起采访的是一个会做菜的小明星。这小明星说起来也就是个三线明星,最近靠着会做些小菜红了,人自然也就飘飘然了。

那天一群记者、编辑在接待室等这个明星。一个多小时后,小明星终于姗姗来迟。接着他又说要化妆要做头发,又把我们一群人撂在接待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

老孙就骂骂咧咧地蹲在消防通道和一群人抽烟,抽了半支烟后,听闻小明星做好头发了,一众人赶紧掐了烟,扛着家伙就跑来接待室。

这个时候,小明星又说耽误太长时间了,这次采访就不接受提问了,简单地自我介绍一下,然后发给大家几篇通稿回去交差吧。

很多人就开始不满了,首先炸了的就是老孙。“我操!”老孙噌地一下站起来,一只手反叉着腰,跟个老爷们儿一样,说,“你以为你是谁呢,梁朝伟啊?你把我们晾这儿两个小时了,一个通稿就打发了?你嘚瑟什么呢?不就通稿吗,通稿我也会写……”

随即她站上椅子,手一挥,对着我们台下的记者们说:“待会儿回去,我就发篇通稿给大家,咱们就聊聊三线小明星W是怎么耍大牌的。咱不指名道姓,咱就用英文缩写,现在的爆料不都爱这么干吗……大家都麻利点,贴到自己微博啊朋友圈什么的上去。记者不是人啊?合着就该被你这么欺负啊。你们尽管贴,到时候有人来算账什么的,这黑锅我背了,操……”

台下一片拥簇声。

小明星就愣了,经纪人也愣了。接着,经纪人赶紧站出来道歉,安抚大家的情绪,自己打自己脸地说通稿要发,采访也会接受。

如果说这只能算为自己的不公待遇出气,那么接下来的情况,老孙的表现才让我彻底地跪拜了。

采访完后,大家都散了,但我检查采访记录的时候,发现录音笔坏了,刚才采访的东西都没了。

没东西回去交差,我当时急得都快哭了。

这个时候,在一旁整理器材的老孙看见了我的窘态。她走过来问清了是怎么回事后,拍了拍我的肩,说:“行了妹子,别急了,刚才你采访他的我都背下来了,我挨个背给你听,你拿笔记下来。”

是的,孙易这姐们儿的脑子特好用,过目不忘,据说智商160以上,是个学霸,某著名大学毕业,属于双高女性:高学历高智商。

除了豪爽之外,老孙还有一个标签,就是实在是太能吃了。我现在都还记得认识她的那天,为了感谢她替我解决了困难,于是请她去吃海鲜自助。那天她吃了十二盘生鱼片,把老板的脸都看抽筋了。后来她一进这家自助,服务员就开始玩命地收生鱼片盘子。

我在杂志社的那些年,认识了不少江湖豪杰,老孙绝对是最出挑的一个。她从来不像那些忸怩作态的女人一样掩饰自己的感受,反而特崇尚真实,抽烟就抽烟,喝酒就喝酒,从来不遮遮掩掩和道德绑架。虽然“我操”“干啥呢”“你咋不上天呢”挂在嘴边,跟个东北大老爷们儿一样真实接地气,却不粗俗。

我特喜欢这种姐们儿,自从那次她帮我解决了困难,我和她就这样认识了。再加上她的智商的确高,因此她就成了我的一个狗头军师。

当我去买奶茶的时候,就倪柏木的高超厨艺和孙易在微信上聊起来了。可孙易听说我请了一个厨子,手艺还特别好的时候,她表示出了疑惑。

她说:“按照你的说法,他这么厉害,为什么屈居在你这家破饭馆?”

呃……我一来就被她问住了,憋了一肚子的宏图大志说不出来,噎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幸好我和她是用微信聊天,她看不到我横飞的眼泪。

这时,孙易又发来一条消息,她问我:“他对小苹果是什么表现?”

我想了想,回复她说:“好像没什么表现,倒是他那两个帮厨,成天黏着小苹果。”“那惨了惨了。”孙易发来的语音信息里,语气满是不容乐观,她说,“就凭你表妹赛天仙一样的长相,我就可以断言,不正眼看她的,不是基佬就是别有居心。我建议你还是找个机会问问那个什么倪柏木,要不他在你店里进行非法交易什么的,随便一个贩毒都够你吃十年八年的牢饭了。”

听到这话,我脑子里顿时浮现出我戴着手铐脚镣吃牢饭的画面。

啊妈啊,我不想吃牢饭啊,牢饭特难吃。没有麻辣烫没有松鼠鳜鱼没有梅菜扣肉没有酸辣粉没有……

于是我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倪柏木。

这个时候,奶茶高把我买的“港式丝袜”递给了我。

我正要摸钱,奶茶高看着我,眼睛里全是笑意,他说:“这杯算我请你的。”“为什么?”我虽然不解,但还是停下了掏钱的动作,转而接过了奶茶。反正是免费的,不喝白不喝,傻子才不喝。

最近实在是太穷,穷得我对嗟来之食都来者不拒了。

奶茶高一脸认真地说:“明天就是你生日啊,但明天我休息,所以,提前请你了。”

虽然只是一杯奶茶,但没想到奶茶高居然记得我的生日,让我感动不已。我连连说:“高哥,你太好了。”

奶茶高赶紧摆手,他羞涩地笑着说:“记得帮我在孙易跟前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我喝奶茶的手顿时就抖了一下——天下果然没有白食。

我也记不得奶茶高在银杏路的奶茶店待了多久了,好像自打我大学毕业,这家港式奶茶店开起来后,他就在这儿了。奶茶高是个外地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选择北漂,长得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会窝在一家奶茶店做临时小工。因为在我心目中,来北漂的人,都是充满了激情和抱负的。

而且按照奶茶高的说法,他对老孙完全就是一见钟情。那次老孙跟着我走进奶茶店,一边玩手机一边抽烟,毫不扭捏的姿态顿时就让他觉得眩晕。

我认为奶茶高是真心,孙易却一直拒绝和奶茶高发展关系,甚至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是违背良心,理由是:以后我怎么给孩子交代,他妈是顶尖大学毕业,而他爸是个卖奶茶的?他妈理想抱负能上天,他爸就喜欢窝在奶茶店打一辈子的工?

虽然话糙,但是理不糙——至少让我无可辩驳。

所以在孙易说过这话后,我也暗示过奶茶高,比如找个正经点的工作,或者像个爷们儿一样阳刚点,别长一副五大三粗的样,成天只会煮珍珠、看小说,有时候甚至还看韩剧,抽抽搭搭的一副金刚身芭比心的小媳妇样。

奶茶高却羞涩地笑笑,告诉我他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每天一杯奶茶,一篇小说,一部韩剧,简直是惬意幸福的生活。

丝毫没有想要改变现状的意识。

于是面对奶茶高殷切的目光,我只能默默地转过身,叹一口气,在心里说,奶茶高,祝你早日找到真爱。

当我买了奶茶回到“银杏路8号”,还没进门,就看到倪柏木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的“味悦Dainty Food”。虽然还没到午饭的时间,可“味悦Dainty Food”排队的人已经盖过一个铺面了,旁边卖卤肉饼的店里,卤肉饼老板正怒不可遏地谴责这些人挡了他的财路。

反观我们的店,一个人都没有,伙计们无聊得直打瞌睡,连胜正晃着他的杀马特发型向小苹果献殷勤。“你去吃过他们的菜吗?”倪柏木突然问我。“当然吃过!”一谈到吃,我立刻滔滔不绝了,说,“他们的拿手菜是金箔黑松露水晶饺、味悦焗虾、迷迭香烤叫花鸡,中西结合,无论是从口味还是做法上来说,都是别具匠心,更重要的是……”

我咽了咽口水:“据说他家的主厨是个天才,拿过奖的,在米其林餐厅做过,还有,是个暖男型的帅哥,真的帅,我见过几次,长得挺高的,说起话来特温柔……”

倪柏木冷笑了一声,无情地打断了我的话,并鄙夷地看着我,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呃……没想到这人说话这么欠揍,我只能干笑两声,说:“但他家的东西的确好吃,这是实话不假。”

听到这句话,倪柏木瞬间又恢复了那张面瘫脸。他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进去。但我仍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小小的不悦。

这时候,来了一个客人。我正准备招呼,却发现这人是水产商老李。“老李。”我觍着脸上前去,笑盈盈地说,“来吃饭啊?”

老李笑了一声,笑得我心里直发毛。

他看了我一会儿,我也厚着脸皮让他看了一会儿。

反正多看两眼又掉不了肉——掉肉更好,不用节食就能减肥。

终于,老李按捺不住了,问我:“这几个月的材料钱你准备什么时候结?”

我自知理亏,无法再逃避,于是斟了一杯茶放在老李跟前,认认真真地说:“我爸妈走后,这个店我做得很不容易……”“又要当老板娘又要当伙计,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餐饮这行越来越不好做,你再给我一个星期时间。”老李自己就把下面这段话接下去了,听得我一愣一愣的。

我说:“嘿嘿,老李,没想到这么一把年纪了你记性还是这么好,有潜力,要不我改天给你报个,那叫啥,哦对了,最强大脑!你这记性真不是盖的,说不定上去了,年轻小伙子也得被你赶下台……”

老李无心听下去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种小树啊种小树,我和你爸妈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但我也要吃饭啊。你这材料钱拖了四个月了,不能再拖了。”

我无话可说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她欠了你多少钱没结?”

我惊了一下,抬起头,看见倪柏木正看着老李,面无表情地问道。

老李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我,向我抛来求解的眼神。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这是我新请的厨师。”

随即,我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对倪柏木说:“不多,一万多元,我会想办法解决的……”“那好。”倪柏木压根儿不管我说的话,他用手撑在桌上,冷冷地对着老李说,“明天你来拿钱。”

我被吓到了。“对了。”倪柏木叫住正要出门的老李,仍旧是没有表情地说,“明天送点基围虾、鱿鱼、花蛤、墨鱼来,虾和花蛤要新鲜不要死的,鱿鱼和墨鱼不要泡发的。对了还有,送五只大闸蟹来,阳澄湖的最好……”

老李走后,我实在想不通,于是问倪柏木:“为什么你要帮我给钱?难道你爱上我了?”

倪柏木就笑了,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但傻子也看得出这绝对不是善意的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边笑着一边拿过我放在旁边的粉盒,顺手打开。“爱上你?”他收起了笑容,恢复了面瘫脸,把粉盒上的镜子放在我跟前说,“照照?”

镜子映出了我那张圆圆的、因为贪吃老是减不下肥的脸。我顿时就恼了,啪的一声收起了镜子,义正词严地斥责他说:“无聊!”“有自知之明就好。”他说,“还有个事情要你帮我去做。”

我没好气地说:“有屁快放。”

倪柏木毫无表情地说:“我要你去对面的餐厅,把他们菜单上的所有菜都抄一份过来,并且把他们的招牌菜都给我打包回来。”“哈!”我白眼都快翻到后背了,说,“你说抄就抄啊?不能抄袭菜品,这是行规,懂吗?不能坏了规矩,要是没了名声,你让我怎么在这行混?还有,他们的菜是不外送的,懂吗你?”

在我一大段话吐槽完后,倪柏木扔下一句话就起身走了。

这句话简短有力,他说:“滚。”

我顿时觉得自己弱爆了,一个堂堂的老板,竟然还任一个厨子对我说滚。于是我冲上前,想要拎着倪柏木的领子,但无奈发现自己的身手不够敏捷,于是只好拉着倪柏木的袖子,用我自认为充满了杀气的语气说:“我凭什么听你的!”

倪柏木转过身,还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说:“你相不相信我能让这间店活过来,而且也像对面一样,每天大把的人排队?”

我有些不相信,于是用戏谑的语气说:“你吹牛的吧?这秋天风大,说话不怕闪了舌头?”“信不信随你。”倪柏木撂下这句话后,便踢了一脚正在打盹的连胜。连胜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四周看了看,倪柏木淡淡地说:“开工了。”

随后他慢慢走进厨房。

突然有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弹出来。于是我冲进了厨房,看着正在挑选土豆的倪柏木说:“我有个条件。”

倪柏木还是面无表情,他继续选着洋葱和土豆,说:“你说。”

我狠了狠心,说:“如果你能保证今天的营业额达到一千,我就去给你抄菜单,打包他们的招牌菜。”

我敢说这个赌倪柏木绝对不敢接,因为自打我开始经营“银杏路8号”以来,单日营业额就没上过八百,更别提只是晚饭的营业额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倪柏木竟然点头了。

他说:“好,就照你说的办。”

我心里顿时迷惑了。于是整个下午我都忐忑不安,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反观倪柏木,镇定自若,对着连胜和小杜交代了一番。连胜回来时扛回了一大摞一次性快餐盒,小杜也骑着三轮车带回了小半车的食材。

我嗑着瓜子掩饰心中的激动——如果营业额真上了一千,那我绝对找城墙下边捏泥人的泥人张,照着倪柏木的照片捏一个,然后换下店里的关二爷,每天一炷高香把倪柏木的泥人像供起来。

小苹果也和我一块儿嗑着瓜子,只不过她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梦想。她的梦想就是做个明星。

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壳来了,自打她和我一起看过了一个明星的演唱会后,我每天都要听她天真地描绘一番自己的梦想。但她完全没意识到,她虽然脸够标准了,但性格真不适合去混那个圈子。

一开始,我还苦口婆心地劝她:“在那个圈子里,有很多坏人,甚至还有很多你不得不去的饭局、酒局,甚至那啥啥局,最后弄不好就进了警察局。”

这个时候,她就天真无邪地看着我,说:“我表演完了就回家呀,就算有坏人,我可以报警的。”

于是后来,我就慢慢地放弃劝她了,只是默默地阻止她就行了。就像连胜给她变魔术哄她开心,一个蹩脚的小魔术,把硬币藏在掌心换来换去,这个我们小时候就已经玩烂了的魔术,居然能哄得小苹果一愣一愣的,还差点真的亲一下连胜想让他揭秘。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站出来把这个魔术揭了个底朝天。

就在我一边听小苹果描绘她的绚烂梦想,一边嗑着瓜子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让我搜肠刮肚找形容词的香味。

确定这阵香味是从厨房里飘过来后,我不假思索地冲进了厨房。

这时,我看到连胜和小杜正帮着倪柏木装便当盒,盒子里的菜精美绝伦,香味四溢。

当我正要细看的时候,倪柏木连身都没转,就突然冒了一句:“滚出去。”

于是像得到圣旨一样的连胜和小杜,这两个二货就连推带搡地把我这个老板给塞出去了,然后嘭的一声关上门,并咔嗒一声从里面锁住了。

敲了几下没反应后,我的自尊熊熊燃烧起来了。我冲着厨房门大嚷:“不看就不看,谁稀罕,你别忘了,一千!”

里面压根儿就没反应。

我只好贪婪地深吸了几口香味,然后悻悻地离开,继续去嗑瓜子了。

过了一会儿,连胜和小杜出来了,两人从店里抬出去了两张桌子,将便当盒一一放在桌上。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继续嗑瓜子。

其实我的内心是相当挣扎的。我很想去看看他们到底卖的是什么盒饭,为什么那么香?

这个时候,对面的“味悦Dainty Food”外已经排起了长龙。

一开始,“味悦Dainty Food”外排队的人对我们的菜还熟视无睹,但当特制的翡翠水晶饺摆出去后,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于是我探了探身子,努力伸长脖子,终于看到了堪称艺术品的翡翠水晶饺——整个饺子像一个Q版的白菜,饺子的捏合部分据说是用菠菜汁着色,看上去像绿色的白菜叶,肚子部分是接近透明的白色,饺身晶莹剔透,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的肉馅。

对面的长龙开始纷纷议论,我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犹豫和动摇,然后慢慢变成跃跃欲试。

终于,有两个排在长龙末尾的女孩率先离开队伍,走向门口的便当摊。“多少钱?”女孩问连胜和小杜。

连胜说:“翡翠水晶饺十块钱一份,便当十五块钱一份。”“哇!”女孩顿时兴奋了,“太便宜了,我要一份水晶饺和一份便当。”

看着两个女孩吃过水晶饺后如升天堂的表情,排队的长龙顿时解散了。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开始哄抢水晶饺和便当,很快二十份水晶饺和二十份便当就被抢空。

看到被抢购一空的便当,在店里假装高冷的我心里有了一丝落寞:喵了个咪的,我还没吃过呢。

这时,小杜又从里面端出了二十份便当。

不得不说热闹是大家凑出来的,看到这个便当摊这么热闹,路过的行人也开始参与进来。

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份了,我再也无法伪装高冷了,赶紧扔了十五块钱在桌上,说:“最后一份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可是当我捧着便当喜滋滋地回到店里,掀开饭盒盖后,我愣住了:广式烧鹅、菠萝咕咾肉、糯米鸡、黄金蛋炒饭……这份豪华的配置怎么看也不止十五块一份。“倪——柏——木!”我咬牙切齿地大叫,屋顶的陈年老灰都快被我的声音震落了。

这时,外面的盒饭已经卖光,没有买到的客人脸上带着一丝遗憾和期待走进了我们的饭厅,很快便坐了三桌。

他们说:“服务员,点餐。”

小苹果兴奋地把菜单放到了客人面前。

可是我的心在滴血。

晚上打烊时,我压根儿不想算营业额了,因为我知道倪柏木稳胜——面瘫男简直是聪明的一休,巧妙地钻了一个空子。

啊……啊……开动脑筋啊。我都快唱出来了。

小杜很快帮倪柏木算出了营业额:“师父,一千三百块。”

我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说:“行了,你赢了。”

倪柏木依然毫无表情。

所有人都期待他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只抛下一句话:“老板娘,你还欠我两千块的食材钱。”

要不是小苹果拦着,我真要找把刀把他乱刀砍死了。

在我花了很大力气终于平静下来后,我走进了厨房。此时,倪柏木正在擦着他的刀具,每一把都认认真真地擦拭着,好像擦价值连城的艺术品一样。

刀的确是好刀,连我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每一把都闪着寒光,刃如秋霜。“嗨。”我走过去,讪讪地问他,“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不能。”他连看也没看我一眼,随口就答道。“哈哈,悟空,你又调皮了。”我用手指点了他几下,尴尬地笑着说,“说真的,我吃过的地方不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主,但你干吗要挑我这家小餐馆打工?以你的资质,去大酒楼,月薪上万都不是问题……”

倪柏木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他说:“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呃……”我想了想,说,“你觉得哪个能让我开心,你就说哪个吧。”

这家伙看上去不声不响毫无情趣,但我已经领教了他的毒舌。

于是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第一个,我对你挺感兴趣的。第二个,不出半年,我要对面的餐厅关门。”

我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只好痴痴傻傻地看着他。

他收拾好了东西,背上双肩包,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哪句真哪句假你自己掂量吧。”

我顿时就觉得自己智商欠费了。

不过我猜,第一个应该是真话?毕竟第二个太不现实,但好像第一个也不太现实……

我就蒙了!到底哪个是真的啊?第2章是挑衅不是挑逗

一大早,老李的食材就送来了,看到果然有大闸蟹,我眼珠都快脱眶了。

我最爱大闸蟹了!我心里暗暗地感叹,尤其是拿来清蒸,一掀盖,哇,黄多油满,膏肥脂厚,再加一碟蟹醋——啧啧啧,那滋味简直是人间极品。如果不考虑价钱,我一口气能吃十只。

相比我的喜形于色,倪柏木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尽管如此,我看得出他对这几只膏肥黄满的大闸蟹还是很满意的。

老李对倪柏木说:“瞧见了吗,绝对上等货,真正的阳澄湖大闸蟹,一只绝对有三两,算你八十八一只,图个吉利。”

我用手撑着墙,眼泪就像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样。我对正在清点食材的倪柏木说:“大厨,算我求你了,别这样了。”

倪柏木仍旧是面无表情,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眼里只盯着那几只螃蟹。他一边检查螃蟹一边说:“放心吧,今天不会让你再亏本了。”“真的?”我眼睛立刻放出了光,但转念一想,赶紧说,“那也不能利润太薄,比如只赚一块钱什么的,现在这个社会,一块钱连大一点的馒头都买不到。还有,这大闸蟹你准备做什么?”“你真啰唆。”倪柏木有些不耐烦,他说,“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了,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知道,不就是抄菜单嘛,姐说话算话。”我吞了吞口水,穷追不舍地继续问,“但我还是想知道这大闸蟹拿来做什么。”“秃黄油捞饭。”倪柏木突然淡淡地说。“这么贵的大闸蟹你拿来做捞饭?!”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秃黄油,是由纯蟹黄炼制成的一种美食。秃在苏州方言里,有“独有,仅仅”的意思,黄则是指蟹黄,油则是用猪油熬蟹黄炼制出的红蟹油。炼制出来的秃黄油,可以在冰箱里储存几个月,让贪食大闸蟹的人在过了蟹季仍能随时品尝一番蟹的美味。

可与此同时,我心里有一丝叹息。我叹了口气,说:“虽然我喜欢秃黄油,但真正地道的大闸蟹清蒸才是最好吃的,吃的就是蟹的鲜美,一切对大闸蟹的煎炒烹炸,都是耍流氓。古代有个叫李渔的品蟹家说过,蒸而熟之,才能不失其真味……”“滚……”倪柏木淡淡地说,“你管好你的饭厅,厨房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

说着,他拿出两万块钱递给老李,他问老李:“够了吗?”

老李就开始数钱。但我看着那摞钱,心却在淌血。

于是我眼不见为净,回到了大厅。我从收银台下面拖出了一个小箱子,开始把收集的一大摞代金券和打折卡都拿出来,试图从里面找出味悦的代金券。

小杜看到我装了满满两大本名片夹的代金券和三个卡包的会员卡,惊得都快用手去扶下巴了。他戏谑地说:“老板娘,还有你没吃过的店吗?”

我想了想,说:“好像还真有。”

他的脚下就滑了一下,差点磕在桌角上。

我继续专心致志地找代金券,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张味悦的代金券。我开心地从名片夹里抽出来后,才注意到下面的日期期限刚好截止到昨天。

我满心失望。因为味悦的价格实在很不亲民,并且从开业至今,只有第一天发过一次代金券,之后再也没有搞过别的活动了,而且高冷得连热门团购也不参与。

正当我懊恼的时候,孙易给我打电话了,她开心地说:“树儿,今儿是你生日啊,废话就不多说了,姐不是矫情的人,来点直接的,你晚上想吃什么?你点菜,我埋单。”

还是孙易最了解我,也最爽快。

前两年孙易也这样,每年都嚷嚷着要请我。但那个时候我还没开始经营餐馆,当然就没这么穷,虽然每个月的薪水基本上都花在吃上了,可我最后仍然坚持埋了单。是的,我这人是馋了点,但也不是个喜欢占人家便宜的人。

现在就不同了,“银杏路8号”月月亏损,我卡债已经欠了无数,估计再这样欠下去,几家银行一起诉,我就真的要去吃牢饭了。

作为一个吃货,最高境界不是吃遍天下,而是为了吃的,可以让出一点底线。

于是我厚着脸皮同意了孙易的这个建议。

和孙易刚约好,我就闻到了从厨房里飘来的香味。

我循味而去,发现倪柏木正独自在厨房熬一锅高汤。

他的神情专注,好像一个在作画的大师一样。抛开他老是板着一张脸不谈,其实他的五官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侧脸,从鼻子到下巴的弧度堪称完美,看得我心神荡漾。

本来会烧菜的男人就是我的死穴,更别说烧得一手好菜还长得不错的男人。“没事做就帮我去看看房子。”倪柏木突然发话了。

正看他侧脸看得入神的我吓了一跳,顿时感觉脸有些发烫。我问:“啊?什么房子?”

倪柏木怪异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晚上总不可能睡这里吧?”

哦!我恍然大悟,想起了当时说好了包住的。“租个一居室就够了,我喜欢一个人住。”倪柏木用汤勺舀了一勺汤进碟子,然后细细地回味着。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个味道还不满意,于是,他拿起了一把桂圆干,然后开始剥壳,他一边剥壳,一边说:“空了去买几身制服来,你见过哪个餐厅厨师是穿着便服做饭的?”

他的表情云淡风轻,但我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不知道是他昨天说的那句“我对你挺感兴趣”,还是我对会做饭的男人实在没抵抗力,我感觉我的心跳得厉害,再不走就要露馅了。

于是我慌忙拎起包走出了门。

出了门,在我最爱去的奶茶铺买了一杯冻柠水,微冰的酸甜清爽总算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奶茶高今天果然没来上班。想到奶茶高和孙易,我就忍不住扼腕痛惜。

接下来,我去了卖厨师制服的地方。

听到老板报出价格后,我连连咋舌,说:“这么贵,能不能便宜点?你们这儿最便宜的厨师制服是哪种?”

店主不屑地看了我一眼,从里屋拿出一个大袋子,一边解开一边说:“这里有二手的西式厨师制服,刚好最后三套。”“西式啊。”我有些犹豫,于是拿出了手机,说,“你等等,我发个短信问问。”

问个屁,我就是老板我问谁。实际上我背对着老板,打开了购物网站,开始查找厨师制服的价格。

当我查了一圈,发现网上的这些都不如这几套二手的西式制服后,我就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二手的能不能便宜点?”

老板一副你演得有些过了的表情,但他还是说:“三套你给一百五吧,都是好料子。”

一百五,那不错咧!于是我满心欢喜地赶紧付了钱,提着袋子就要往外走。“噢对了,你刚才在X宝上查的那些个制服,都不如这个质量好。”在我转身后,老板突然抛出一句。

我顿时就被人点穴般石化了。

这丢人丢大发了,我种小树从前哪有这么精打细算,哪有被人这样羞辱过。想到这里,我就一把辛酸泪。要不是坚持要把“银杏路8号”做下去,姐姐我现在指不定还在杂志社逍遥地等人来约我,然后在哪个地方免费吃喝着呢。

但你有时候必须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买了制服,我开始在周围找房子。不找不知道,一找房价吓我一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租个房子都这么贵了,一居的一个月租金竟然三千起,还是最简陋的拆迁楼那种。

我摸了摸兜,兜里只剩一百多块钱了,昨天的营业额一千三已经全部给酒水商结了账,兜里的钱就是我的全部财产。

并且我还欠倪柏木两万两千块。

哭丧着脸找了四家中介,一家比一家贵,还有一家更离谱,直接斜着眼看着我说:“一千?这个地段?开什么国际玩笑,筒子楼的厕所你也租不到啊。”

又被人羞辱了。

我忍了。

刚拎着制服回到餐馆,我就闻到了一股高汤的香味。老母鸡的肉香、猪棒骨的醇香、瑶柱的鲜香、桂圆肉的甜香都巧妙地炖煮融合到了一起。

我看了看点,刚好十点半,餐饮人的第一顿饭可以开始吃了。

做餐饮这行就是这样,你的饭点永远都在别人之前或之后,像我爸妈,每天的饭点都安排在上午十点半、下午四点和晚上九点。搞得我吃了一个暑假,上大学后好不容易才纠正过来。接手“银杏路8号”后,我自然也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就像延续端午吃粽子、中秋吃月饼的习惯一样。每当到了这个饭点,我都会想起我爸妈烧了一大盆菜,招呼着厨师和小工们来开饭的场景。

正当我溜进厨房,揭开锅盖准备一窥究竟的时候,倪柏木用大炒勺在我的手背上狠狠地敲了一下。“还没熬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

我一边揉着手背被敲红的地方,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至于吗,不就熬个高汤吗?”“这不是一般的高汤。”倪柏木显然是听到了我的抱怨,他一边指挥连胜切菜一边说,“这是用老母鸡、鸡骨、鸽子、猪棒骨、瑶柱、冰糖、白胡椒粒、桂圆肉、生姜等为主要材料熬制成的,主要作用是用来代替味精。”

凭着在美食杂志工作的几年经验,以及二十多年的吃货经验,我顿时觉得这锅高汤一定不会随随便便就用了,于是我试探着问倪柏木:“这是拿来做秃黄油捞饭的吧?但是高汤的鲜美会不会盖过大闸蟹本身的香味呢?”

倪柏木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丝讶异。正当他要回答的时候,连胜突然像是抢答一样说:“老板娘还真有你的,这就是用来做秃黄油捞饭的。但是这次师父改变了策略,不用来调味……大闸蟹要先蒸,而蒸大闸蟹用的不是清水,正是这高汤。大闸蟹蒸好后,就用现熬好的猪油熬蟹黄,当红蟹油熬出来后,加进去一些简单花雕、姜末、香醋等,接着再熬制一会儿就可以出锅了……”

在连胜介绍着的时候,倪柏木仍然是面无表情地做着手里的事。

虽然连胜说的方法我大致都知道,但光是听听,再联想到那满满一大碗纯蟹黄,我还是忍不住要用手去擦哈喇子了。

好在这个时候,早饭已经做好端上桌,准备开饭了。

连胜还是对小苹果献殷勤,他和小杜分列左右地坐在小苹果旁边,不停地把菜中的精华夹到小苹果的碗里。

看着小苹果的碗里堆满了各种精华,我顿时发挥出了自己替她挡烂桃花的作用。我一脚踢开一个,嚷嚷着:“都吃饱啦?吃饱了就滚一边去。”

然后我就把小苹果碗里的精华都扒拉进自己碗里了。

不是我自私,是我知道小苹果根本不会吃——小苹果每天早上只吃一个苹果,像是偏执狂一样,这姑娘已经把这个习惯坚持十几年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小苹果只吃了小半个豆沙包,然后拿起边上的一个苹果,径自去另一张饭桌上啃去了。“老板娘,那你还我耳片……”连胜心有不甘,筷子伸到我碗里想要扒拉点东西走。“死一边去!”我横眉竖目,像母夜叉一样一脚踢开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了眼,那一瞬间我竟看到了倪柏木的嘴角微微上扬。但这个微表情转瞬即逝,我也就没放在心上。

之后,连胜端着碗打开了我买的厨师服。他一看就“嘿”了一声,说:“老板娘你要卖西餐吗?”

我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应对说:“西餐制服比较帅一些。”“怎么只有三套?换得过来吗?”小杜一边整理一边疑惑地问我。“呃……”我支支吾吾地说,“晚上洗了挂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再穿身上,体温烘一会儿就能干了吧。”

说完了这话,我觉得特别羞愧,但没办法,现在是困难时期。

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倪柏木,他仍旧是一副荣辱不惊的表情。

于是我心里偷偷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午饭卖的是常规的菜,生意要比从前稍微好一些——我们这条街中午人不多,可以说几乎没有,但是一到了晚上,食客们就开始聚集过来了。

下午对面味悦的营业牌挂出来后,孙易就打电话来了。她在电话那头问我:“忙完了吗,说好的要去吃生日大餐。”“马上就来。”我挂了电话,直奔味悦。

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欠个人情算什么。

我早就在味悦订了第一轮的位置,吃完饭还能回“银杏路8号”继续看店。

孙易的确直爽,听说是在味悦,眼皮都没眨一下,背着大包小包就来了——因为要拍新闻素材,她常常背着单反到处跑,我已经习惯了。

刚坐下,我就接过了菜单,对美女服务员说:“我们商量一下,好了再叫你可以吗?”

服务员保持笑容,彬彬有礼地说:“好的。”

服务员走后,我就摸出手机,调成静音开始拍照。

孙易看得一脸疑惑,她说:“你拍照干什么?”“不知道。”我继续马不停蹄地照菜单,紧张地说,“老板让拍的。”“老板?”孙易更加疑惑了,她俯身上前,说,“你知道吗种小树,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自己思维跟不上的人。”

我感觉自己就像做贼一样,浑身是汗,就怕服务员上前来阻止,然后把我轰出去。为了缓解紧张,我一边拍一边说:“老板啊,就是我新请的那个厨师,因为老是板着张脸,我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板……这人特怪,我吃了这么多餐馆,他的厨艺绝对一流,但他一来就帮我结了欠水货老李的钱,还说要帮‘银杏路8号’脱贫,更搞笑的是,他还说要‘味悦Dainty Food’半年之内关门,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哈哈……”

说着说着,我就拍完了整个菜单。放下相机后,我感觉自己就像重生了一样。

我挥手叫来了服务员,指着菜单说:“这个,还有这个,行了,就这两样……记住了吗?”

服务员点点头。

孙易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那表情活脱脱像在说“你要饿死姐”。

我合上菜单,对正欲写菜单的服务员说:“好,除了那两样不要,那页的招牌菜一样给我来一份。”

孙易嘴里的水一下就喷出来了。

被孙易喷了一脸水的我有些尴尬,因为我意识到自己这顿饭下手下得太狠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孙易一边给我擦脸上的水,一边心疼地说:“刚才你拍照的时候,我无聊就背了一下菜谱。我心算了一下,招牌菜一共八百七十八元,除开你不要的那两个,这顿饭一共七百八十二元。”

这姐们儿的心算能力真是爆表了。

我紧紧地攥住了孙易的手,含着热泪说:“易姐,大恩大德,不言谢,这个月你的晚饭‘银杏路8号’给你包了。只不过你吃的时候悠着点,我知道你能吃,别把我吃垮了。另外,我还有个事要给你说,来,你坐下。”

别看孙易智商高,人也率直,但在异性这方面,简直就是完全绝缘体。所以我决定趁此机会,把奶茶高的心意好好跟她摊牌一下。

孙易听说又是奶茶高时,她顿时又喷了。她擦了擦嘴边的水,说:“你能不能以后别跟我提起这人?完全就是一窝囊废,典型的屌丝怨社会。”

我有些尴尬,说:“其实人奶茶高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别因为人家卖奶茶就瞧不起人家。”“你大爷的!”孙易义愤填膺,说,“我是那种人吗?我并不歧视任何职业,乞丐我也很尊重。我只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快三十了,明明有大把的青春和精力,却偏偏要去卖奶茶。我孙易要找的是有抱负的男人,抱负你懂吗?波—奥—抱,夫—雾—负!我绝不可能找一个一辈子只满足于卖奶茶的男人!”

说完后,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寻寻觅觅这么多年,还是没遇到这种有抱负的男人,孙易心里有些激动,于是她走到了吸烟区点了根烟,带着“妈的都是些什么人”的表情狠狠地抽了起来。

孙易字字见血,我就无话可说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奶茶高是不如孙易,孙易是个学霸不说,人家有各种证——除了结婚证,此外还是跆拳道黑带。不仅如此,据说她最近还在考健身教练证。反过来看奶茶高,成天除了看网络小说就是卖奶茶。孙易是一条跃龙门的大鲤鱼,奶茶高充其量只能算盒好多鱼,的确有点不配。“唉。”我又为奶茶高奉上一记重重的叹息。

就在这个时候,我点的菜开始上了。上齐后,我便找了个自认为很完美的借口,对服务员热泪盈眶地解释了一番,把桌上的菜都打包走了。

一出门,我顿时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舒畅过,刚才在餐厅的一举一动都像做贼一样,反观出来后,华灯初上,人流攒动,一切都那么可爱。

刚刚穿过街,我就看到了我的“银杏路8号”。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两天前还冷冷清清的餐馆,此时竟坐满了人。

我怕倪柏木又给我弄个十五块一盒的豪华便当出来,于是旋风一般跑回了店里。

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大闸蟹特有的鲜香。这时,我看到门口摆着一块发光黑板,上面赫然写着:秃黄油捞饭,两人份,特价七十八元。

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虽然这钱暂时不是我掏的,但秋后算账,我一分也少不了。

真是西湖的水我的泪,如果不是考虑着当场号啕大哭的影响,估计我已经抱着孙易哭开了。

这个时候,小苹果发现了我。她欣喜若狂地跑出来说:“姐,今晚好多人来吃饭啊。”

这无疑又在我的心上插了一把刀,还是几年没磨过带锈的钝刀。我的那个小心脏啊,已经到了极限了。

这个时候,小杜在厨房里叫:“五号桌,秃黄油捞饭一份。”

于是我就看到了这样一份巨大的、香味四溢的、浇着浓汁的、吃货们赚翻了老板哭死了的秃、黄、油、捞、饭!

我再也按捺不住,冲进了厨房,对着倪柏木大叫:“说好的不亏本呢?”

倪柏木压根儿没理睬我,只是对着连胜和小杜使了一个眼色。

我就又被锁在门外了。“你帅!”我咬牙切齿地说,“今天完了我就让你收拾铺盖卷滚蛋!”

正当我垂头丧气地走到厅堂时,我发现又进来了一拨客人,他们一进来就兴高采烈地问:“还有秃黄油捞饭吗?”

这时,小苹果就迎上去,把菜单放到客人面前,用明显是被人调教过的语气说:“我们的秃黄油捞饭已经卖光了,但今天还有海鲜炒饭、孜然牛柳,喜欢清淡点的有干烧四素。满九十八元立减现金十元……”

我才发现小苹果递给客人的菜单是崭新的,不是“银杏路8号”的老菜单了。

我充满疑惑地拿起菜单一看,上面的菜全部被换了——这让我顿时奓毛了。要知道,这个菜谱我爸妈做了十几年了,我是吃着这些菜长大的。我负债累累忍辱负重这么久,就是为了保全这份菜单,如果菜单全部被换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间餐馆生意再好也没意义了。

虽说在这个充满了激烈竞争的年代,这份菜单已经显得太陈旧缺乏新意,但有些经典的菜式比如萝卜炖牛腩、白切鸡,是无可取代的。

要不是看在饭点客人多,我绝对拿着斧头去劈开厨房门了。于是我接连灌了两大杯冰水,试图浇灭心中的熊熊怒火。可是在喝了四杯水后,我心中的怒火依然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一样燃烧了整个沙漠。

就这样,我一直熬到了打烊。

客人散完后,我走进了厨房,让倪柏木收拾东西滚蛋。

倪柏木听完我的炒鱿鱼通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说:“那你算过今天的流水账没有?”“有什么好算的!”我不屑地说,“我知道你就是玩个噱头,大闸蟹不赚钱,但你从别的菜上赚回来了。那又怎样,就算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我的回忆。你知道我为什么赶你走吗,因为你换菜单!这间餐馆是我爸妈开了十几年的,这菜单我从小吃到大,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你、根、本、不、懂!”

话是这样说,我还是憋着一肚子气,拿过了计算器和本子,开始算今天的流水。

在算账的过程中,一开始我是心怀不满和愤怒的,但渐渐地,随着数字的变化,我心中的小情绪逐渐变成了兴奋和期待。最后,当计算器上显示营业额达到了两千九百六十七块时,我振奋了。

除开食材成本,今天的毛利近一千五百块。

那也不代表厨子能越俎代庖为所欲为。我拼命按捺住心中的狂喜,镇定地对倪柏木说:“我承认你有两把刷子,但是,菜单你准备怎么办?换菜单你和我商量过了吗?”

然后我就将这间餐馆的来历和我为什么坚持做下去的理由告诉倪柏木了。

倪柏木默默地听完,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对面,说:“要不这样,我们都妥协一下,经典菜式你选二十个出来保留,剩下的由我做主。”

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既然要合作,你就得明白,我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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