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 板子猴(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5 00:33:52

点击下载

作者:沈石溪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  板子猴

沈石溪激情动物小说 板子猴试读:

火圈

哈雷是一只两岁的雄虎,聪明伶俐,到阳光大马戏团只有半年多时间,就学会了高台跳跃、走跷跷板、龙虎斗等好几个节目,很受观众欢迎。高导演想让哈雷学一个新节目:钻火圈。所谓钻火圈,就是做一个直径为一米半的大铁圈,竖在离地面约一米高的铁架子上,空心铁杆里灌满易燃的油脂,驯兽员用火把点燃铁圈,霎时间烈焰腾空,驯兽员一声令下,威风凛凛的老虎从燃烧的铁圈里蹿跃而过。英国皇家大马戏团和俄罗斯国家大马戏团都有这个节目,十分叫座。这节目看上去很惊险,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要把老虎吞噬了,其实蹿越火圈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绝不会灼伤虎皮或烧焦虎毛。但所有的野兽天生都怕火,要让老虎克服对火的畏惧,勇敢地从烈焰中钻过去,并非易事。据统计,十只接受钻火圈训练的老虎,最多有一只能胜任这个节目。

训练动物演员,一般都采取食物引诱法。饥饿是最好的老师,在饥饿的催逼下,动物会变得十分听话。于是,把哈雷关进铁笼子,整整一天不给它喂食。翌日晨,将虎笼搬到专门训练动物用的一条狭窄甬道,甬道的中间支着燃烧的铁圈,甬道的另一头驯兽员用铁叉叉着一大块血淋淋的牛排。哈雷想吃到牛排,没有其他途径,只有从燃烧的铁圈中蹿过去。在这之前,哈雷钻过空铁圈,纵身一跃,就从铁圈中央蹿了过去,姿势优美,身手矫健,一点也不费力。此时,哈雷已饥肠辘辘,一闻到牛排的血腥味,兴奋得两眼放光,扑到铁圈前,可是,一看到跳动的火焰,一感受到火的热量,立刻就停了下来,掉头后退。驯兽员晃动铁叉上的牛排大声吆喝,哈雷惊恐地颠跳着,委屈地咆哮着,就是不肯接近炙热的火圈。从上午僵持到下午,牛排都变质了,驯兽员也累得筋疲力尽,哈雷仍不敢蹿越燃烧的火圈。

高导演失望地说:“就像有的人患有恐高症一样,有的老虎患有恐火症,哈雷大概就属于这一类老虎。”

训练动物演员,还有一个高招,就是适当地进行体罚。你不肯听话,鞭子伺候,或者用高压水枪射击,或者关你两天禁闭,看你还敢翘尾巴!但这类体罚,一般只适用调皮捣蛋的猴子或贪玩不肯专心学习的狗,不适合用在猛兽身上,尤其不能对老虎滥施暴力,老虎生性孤傲,很会记仇,稍有不慎,会闹出大乱子来的。对老虎这样的猛兽演员,通常只能采取怀柔政策。

到了傍晚,哈雷已饿得四肢发软,嘴角溢出大口唾沫,再不给它喂食,怕会饿出病来的。高导演只好下令停止训练:“算啦,取消老虎钻火圈的节目吧,瞧它见着火就跟见着鬼似的,没希望啦!”

驯兽员老章不大甘心,提议说:“要不,到圆通山动物园请宋大妈来帮帮忙,或许会起点作用。”

马戏团的动物演员大部分来自动物园,排演节目时若遇到犟头倔脑不听话的角色,便会去动物园请来从小把它们养大的饲养员,动物对从小把它们养大的饲养员有一种特殊的感情,饲养员配合驯兽员一起调教,效果要好得多。

驯兽员老章所说的宋大妈,就是哈雷在动物园时的饲养员。哈雷的妈妈是一只患有心脏病的母虎,产下哈雷后就死了,是宋大妈一手把哈雷抱养大的。

高导演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那就请她来试一试。”

驯兽员老章跑到圆通山动物园找宋大妈,却扑了个空。三个月前,宋大妈为了给毒瘾发作的儿子筹钱买海洛因,偷了动物园一对小孔雀,拿到花鸟市场去卖,发现后被开除了公职。驯兽员老章找了好几天最后在垃圾场找到了正在捡破烂的宋大妈,把她带进马戏团。

宋大妈衣衫褴褛,身上散发出一股垃圾场腐酸的臭味,娇滴滴的女演员纷纷掩鼻躲避。哈雷还没沾染人类社会嫌贫爱富的坏毛病,见到宋大妈亲热得不得了,脖子在宋大妈腿上来回摩挲,还伸出舌头去舔宋大妈脏兮兮的鞋子,宋大妈叫唤它的名字,它就呼噜呼噜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欢快的叫声,宋大妈伸出黑黢黢的手抚摸它的脑袋,它高兴得在地上打滚,乖得就像一只大猫。

久别重逢,“母子”相会,情景很是感人。

遗憾的是,将哈雷移到训练甬道,隔着燃烧的火圈,宋大妈大声呼唤,哈雷却又望着明亮的火焰畏缩不前了。“跳呀,宝贝,我的小哈雷,为了我,你就跳一次吧!”隔着火圈,宋大妈张开双臂作出拥抱状。“呜,呜。”哈雷在火圈的另一边踟蹰徘徊,伤心地呜咽着,好像在说,对不起了,我害怕火,我不敢跳。

试了好几次,都未能让哈雷蹿越火圈,所有的人都泄气了,高导演掏出十元钱扔给宋大妈,挥挥手说:“去吧,去吧,这里不再需要你了!”那不屑的神态和轻蔑的口气,活像在打发叫花子。

本来嘛,宋大妈就是一个标准的叫花婆。

宋大妈遗憾地望了哈雷一眼,畏畏缩缩朝马戏团大门走去,走了几步,又踅转回来,怯怯地对高导演说:“我……我想起一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哦,兴许能让哈雷钻那个火圈的。”“说吧,简单点。”高导演皱着眉头说。“哦,事情是这样的,哈雷半岁时,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交上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开始吸毒。他爹死得早,靠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哪有钱供他吸毒呀,他就趁我上班时,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家里几样旧电器几件旧家具很快被他折腾光了,只剩下两床旧棉絮几只破碗……”宋大妈说到这里,眼圈泛红,快要哭泣了。“行了,行了,我们没空听你诉苦。”高导演打断宋大妈的话,没好气地说,“你讲跟哈雷有关的事,其他就不要胡扯了。”“是是。”宋大妈擦掉眼角的泪珠,接着说,“我心里苦,又不敢对外人说,儿子吸毒不是件光彩的事啊。有时候,心里憋得慌,就搂着哈雷哭一哭说一说。哈雷从小没有娘,也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抱大的,对我可亲了。它不嫌弃我,它愿意听我哭诉。我抱着它哭,它就用舌头来舔我的泪水,就像个懂事的儿子在帮我揩泪;我说到伤心的地方,它也会跟着我‘噗噗’地叹息。你们别笑,我说的都是真话呀。大概有半年的光景,我几乎天天都要搂着哈雷哭一场,哭一哭心里就痛快些。每次我一哭,哈雷准会贴在我身上来安慰我。”“有一次,哦,哈雷满一岁的时候,那天傍晚,动物园关门了,我也打扫完笼舍,准备回家,就在这时候,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毒瘾发作,跑到动物园里来找我要钱。我说没钱,他晓得我这天刚领薪水,就动手来抢。唉,吸毒的人,一旦毒瘾犯了,没有廉耻,没有天良,连亲娘都要抢的啊。我捂住口袋不让他搜,这是我的活命钱,给他抢了去,我怎么活呀!他……他就动手打我,揪住我的头发拼命往铁笼子上撞。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呀,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不指望他挣钱来孝敬我,也不该像打冤家一样的来打我呀。我越想越悲伤,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我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就在虎笼外厮打,与哈雷隔着一层铁丝网。我一哭,哈雷在笼子里吼了起来,天还没有黑,我看得清清楚楚,它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张着大嘴巴,朝我不争气的儿子咆哮。唉,哈雷当时如果能撞开铁笼冲出来就好了,啊呜一口咬死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倒也干净,我也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他也不会因为贩毒被判个无期。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听到威风凛凛的虎啸,愣了愣,揪住我头发的手也松开了,可瞄了一眼铁丝网,朝笼子里的哈雷‘呸’地啐了一口,又扭住我的胳膊来掏我的口袋。他肯定这么想的,老虎虽然厉害,但此时关在笼子里,就等于是只纸老虎,没什么可怕的。这时候,哈雷大吼一声扑了过来,重重撞在铁丝网上,跌翻后,爬起来又不顾一切地扑蹿上来,爪子撕抓,虎牙啃咬,铁笼子被摇得‘哐啷哐啷’响,好像马上就要散架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到底害怕了,放开我转身逃跑了。我开了锁跑进铁笼子一看,哈雷满脸都是血,左脸给铁丝钩破,嘴唇也裂开一道口子,左前爪第二只指甲也断了半截,我赶紧替它擦洗伤口,抱着它痛哭了一场。哦,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不信可以看看哈雷身上的伤疤。”

驯兽员老章去检查哈雷的脸,嘴唇上果然有一道隐约可见的裂纹,翻开虎脸上的毛丛,确有一条粉红色的疤痕,再抬起它的左前爪,第二只指甲也比其他指甲要短了一点。“你的意思是说,要是你哭泣,哈雷会钻火圈?”高导演上下打量宋大妈,很不信任地问道。“我想大概是这样的吧。”宋大妈没什么把握,说得也不肯定。“那就试试吧。不过,十有八九是天方夜谭。”高导演说。

重新来到狭窄的甬道,重新点燃火圈,重新将宋大妈和哈雷相隔在甬道的两端。

宋大妈身世凄苦,根本不需要酝酿感情,眨巴眨巴眼睛,泪的闸门就打开了,伤心地“嘤嘤”哭泣。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哈雷本来是懒洋洋侧身躺卧在甬道尽头的,宋大妈的哭声一起,它倏地翻爬起来,虎耳陡地竖得笔直,耳廓颤抖扭动,双眼圆睁,闪动着幽蓝的光,脸上的虎毛可怕地蓬松开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四枚尖利的虎牙,急步奔到铁圈前。铁圈燃着橘红色的火苗,火花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它后退了两步,在火圈前不断地来回奔跑,似乎是要寻找不用钻火圈就可以去到宋大妈身边的其他路径。它当然是找不到的。

宋大妈大概是想到了最悲惨的往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哈雷——我的儿啊——”

就像战士听到冲锋号,船长听到鸣汽笛,运动员听到发令枪声,哈雷虎尾猛地一抡,朝火圈龇牙咧嘴怒吼一声,纵身一跃,姿势矫健优美,刹那间蹿越火圈,来到宋大妈跟前,用舌头帮她揩拭眼泪。

高导演迷惑不解地搔搔脑壳说:“真是怪事,再试一遍,哦,把火弄大一点。”

按照循序渐进的训练原则,刚开始铁圈只灌了少量油脂,十几个火孔燃烧十几朵不大不小的火苗,烧得不够旺,铁圈中央没有火。按高导演的吩咐,几名工人重新给铁圈灌了油脂,十几只火孔也从小挡扭大到中挡。点燃后,大片大片的火焰遮住了整个铁圈,就像蒙着一道火帘。宋大妈一哭,哈雷照样毫不犹豫地钻透火帘去到宋大妈身边。又试了一次,将铁圈灌满油脂,火孔扭到最大一挡,火焰熊熊燃烧,呼呼有声,就像一道厚厚的火墙。宋大妈哭声再起时,哈雷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又勇敢地撞开火墙落到宋大妈身边。

钻火圈的节目大功告成,可以搬到舞台上去演了。

高导演对宋大妈说:“好吧,你就算我们雇的临时演员,我在舞台上给你搭一个屏风,演这个节目的时候,你躲在屏风后面哭一哭。哦,我一个月付你三百元,怎么样?”

宋大妈想了想,摇摇头说:“三百块,还不够吃饭呢。我捡破烂每个月还要挣三百块哩。总不能说我当了马戏团的演员,还上街去捡破烂,我倒不怕寒碜,怕是会丢了马戏团的脸面。”“你说要多少?”高导演不悦地问。“我一个孤身老婆子,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花费倒不大,可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关在监狱里头,虽说毒瘾发作时丧尽天良,为了钱开口骂我动手打我,但怎么说他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每个月总得去看他两次,当然不能空着手去。”宋大妈唠唠叨叨地说。“行了,别叹苦经了,你想要多少,说嘛!”高导演眉心拧成了疙瘩,很不耐烦地说。“一千。”宋大妈瞄了一眼卧在她身边的哈雷,咬咬牙说。

高导演的脸垮了下来,圆脸变成了长脸,心想,这不是存心在敲诈吗?马戏团正式演员月工资也才一千块左右,你这个捡破烂的老婆子,就哭那么两声,值那么多钱吗?“好了,你先回去,我们研究一下再通知你。”高导演说。

宋大妈刚走,高导演就找来几位女演员,重新点燃火圈,让她们哭。高导演心想,不就是几声哭泣吗,有什么了不起,哭哭笑笑本来就是演员的拿手好戏,假如这几位女演员的哭声也能让哈雷钻火圈,那就不用花这个冤枉钱去雇宋大妈来当临时演员了。一切都布置得跟刚才宋大妈在的时候一样,只是把铁圈的火焰扭到了低挡,以方便哈雷蹿越。高导演一声令下,女演员哭泣起来,哈雷只是竖起耳朵朝火圈这边看了看,又懒洋洋地躺卧在地。“哭响一点,再响一点!”高导演说。女演员们放声嚎啕,遗憾的是,哈雷就像聋了一样,慢条斯理地用舌头梳洗自己的爪子。“哭得伤心一点,哦,要哭出感情来。”高导演就像在排练节目一样不断提示女演员,“不要假哭,要真哭,想想你们遭遇过的悲惨和不幸,哦,钱包被偷了,哦,被男朋友抛弃了,哦,分房名单中没有你,悲恸欲绝,痛不欲生!”女演员们果然越哭越伤心,涕泗横流,差不多快哭晕过去了。凄凄惨惨,悲悲戚戚,马戏团快变成殡仪馆了。可恼的是,哈雷仍无动于衷,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竟然闭起眼睛打瞌睡了。高导演摇头叹息,不得不下令停止试验。

哈雷只对宋大妈的哭声有反应,换句话说,只有宋大妈的眼泪才能让哈雷克制对火的过敏和恐惧,从熊熊燃烧的火圈中蹿越过来。没办法,只好依照宋大妈提的条件雇她来当临时演员。虽然一个月付她一千块有点冤枉,但比起老虎钻火圈这个节目所带来的经济效益,对马戏团来说毕竟还是很划算的事。

一位动物行为学家是这样解释这件颇为蹊跷的事:“解剖学证明,老虎半岁龄到一岁龄,是智力发育的高峰期,也是培养行为模式形成行为特征最重要的年龄段,对动物来讲,一旦养成某种行为模式和行为特征,终其一生都不会逆转。宋大妈恰巧是在哈雷半岁至一岁这个关键年龄段生活中遇到了不幸,天天搂着哈雷哭泣;宋大妈的哭声已深深镌刻在哈雷的脑子里,在经常性的强刺激作用下,随着哈雷大脑发育,在大脑皮层变成一个类似于病灶的敏感点,一旦触动这个敏感点,就会使行为机制产生连锁反应,也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去到宋大妈身边,做出表示安慰的举动。就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只有宋大妈的特殊的哭声能触动这个敏感点,形成条件反射,引起哈雷中枢神经的高度兴奋,抑制住对火的恐惧。”

宋大妈对这件事却有她自己的解释:“哈雷是只通人性的老虎,看我这个孤老婆子可怜,在报答我对它的养育之恩哩。”

宋大妈收入颇丰,又很节俭,日子变得好过起来,添置了新家具和新衣裳,穿戴整洁干净,脸色也滋润了许多。碰到街坊和熟人,问起她的境况,她便笑眯眯地说:“托老天爷的福,养了个孝顺儿子,每月给我一千块钱养老哩。”

宋大妈的亲生儿子还在监狱里头,她说的儿子,就是老虎哈雷。

板子猴

世界上任何一个马戏团,猴子演员都是必不可少的。猴子活泼聪明,善于登高跳跃,能做出许多高难度动作,完成一些惊险的节目;猴子较其他动物脸部表情丰富得多,抓耳搔腮,挤眉弄眼,显得滑稽可笑,能扮演丑角之类的角色,调节舞台上的气氛;猴子的前肢虽不像人的手那般灵巧,但已具备手的初级功能,能握能抓,必要时后肢还能直立,能运用简单的道具,给演出成功的动物演员套个花环送个花篮什么的,平添喜剧效果;猴子生性喜欢热闹,大部分种类的猴子属于群居性动物,善于交际,容易同其他动物演员和睦相处,搭配演戏。总之,猴子演员称得上是马戏团的台柱演员。

然而,要将猴子训练成能登台演出的合格演员,并非易事。马、象、狮、虎等其他动物演员,虽然不及猴子聪明,但性格沉稳严谨,一旦学会某个节目,会严格按照驯兽员的指令一丝不苟地完成设计好的舞台动作。猴子却处处表现出淘气好动的天性,越聪明的猴子越顽皮,有时还会别出心裁,搞点恶作剧,弄得导演和驯兽员哭笑不得。

阳光大马戏团最重要的猴子演员叫雅娣。就像有的女孩子长着一副闭花羞月的容貌,生来就是当女演员的料,雅娣也是天生丽质,很适合在马戏团当动物演员。说雅娣长得美,当然是用金丝猴的标准来衡量的。它尖嘴凸腮,嘴唇和眼圈四周的毛洁白如雪,长着一只可爱的浅灰色朝天鼻,一双蓝眼珠清澈明亮,就像两粒晶莹的蓝宝石,皮毛金黄,尤其让人啧啧称奇的是,头顶那片毛发色泽较其他部位的毛要深得多,呈金红色,而后颈和背脊上的长毛,柔软如丝绸,光滑如锦缎,飞身跳跃时,飘扬恣张开来,犹如穿着一件华贵的凤冠霞帔。

金丝猴雅娣刚来阳光大马戏团时,就很不听话,经常跟驯兽员老费闹点别扭。让它给演出成功的大象献花环,它却用花环当武器去追打小狗演员卡奇。训练它荡秋千,一看到狗熊在吃苹果,立刻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去跟狗熊抢苹果吃。有一次,让雅娣排演用钓鱼竿偷小丑演员水蜜桃的节目。剧情大致是这样的:当小丑演员出了很多洋相好不容易在一次平衡木比赛中赢得一小篮水蜜桃时,躲在树冠中的金丝猴雅娣用一根鱼竿将那一小篮水蜜桃给钓走了。刚开始排练时,雅娣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水蜜桃是猴子顶爱吃的食品,想着钓起那只篮子后,能吃到甜蜜芬芳的水蜜桃,就很卖力地去钓,但费了好多力气好不容易将篮子钓了起来,里头却是塑料做的水蜜桃模型,咬一口硌疼牙,味同嚼蜡,便不再有兴趣去钓,驯兽员老费叱骂它几句,它便发小姐脾气,摔了鱼竿,纵身一跃,跳到屋顶上去了。排练厅的屋顶是钢架结构,一根根钢管犹如大树上密密的枝桠,雅娣在上面攀爬腾跃,驯兽员老费喊破嗓子也不肯下来。找了两把梯子,派好几个男演员上去抓它,它灵活地东躲西藏,演员们在这种地方笨拙得就像生病的狗熊,满头满脸都是灰,累得汗流浃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也未能抓住这个调皮鬼,它在上面高兴得手舞足蹈,还朝气得快要发疯的驯兽员老费和高导演扮鬼脸吐口水,一直到翌日晨,它饿极了从屋顶爬下来偷东西吃,才给逮住。

要让调皮捣蛋的猴子听话,体罚是必不可少的,但猴子脸皮厚,打轻了等于给它挠痒起不到惩前毖后的作用,打重了又怕伤了筋骨影响演出,轻不得重不得颇让人为难。尤其像雅娣这样的川金丝猴,品种名贵,堪称猴界珍宝,体罚过重万一打坏了,损失可就惨了。再说,雅娣受观众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那身珍贵的皮毛,真要进行具有威慑力的惩罚,几竹棍下去,免不了会打得猴毛飞旋,有损它舞台上的光辉形象。演员都讲究形象美,动物演员也不例外。

有一句俗话说杀鸡给猴子看,意思就是用鸡作为替代品,来吓唬猴子,让猴子乖乖地听话。但事实上,猴子是有灵性的动物,晓得鸡就是鸡,猴就是猴,两码子事,并不在乎你杀不杀鸡,你就是杀一百只鸡给猴子看,也起不到教育警策的作用,说不定它觉得杀鸡蛮好玩的,自告奋勇来帮你一起杀鸡呢。

动物行为学家研究证明,对具有一定智商的灵长类动物,只有在同类遭受暴力时才会感受到精神压力,换句话说,只有当着甲猴子的面打乙猴子,才会对甲猴子产生威慑力。

于是,就专门弄了一只板子猴来。所谓板子猴,顾名思义,就是用板子打其屁股的意思,即为了教育金丝猴雅娣,专门挨打的角色。

这也是一只年轻的雌金丝猴,好像老天爷故意要形成鲜明的美丑对比,这只金丝猴其丑无比,脸上的毛黄一块白一块,上嘴唇中央裂了一条缝,就像兔子嘴,典型的生理缺陷;金丝猴在分类上归仰鼻猴属,个个都长着朝天鼻,可它的鼻子体积太小,藏在毛丛中,乍一看,只有一只奇形怪状的鼻洞;也不晓得患了什么怪病,身上的毛稀稀落落,而且不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金黄色,而是灰黑色,蓬乱枯萎,没有光泽,十分难看;尤其让人觉得恶心的是,从后颈到背部,有一大块体癣,体毛脱落,光秃秃的,裸露着粉红色的皮肤。这只丑雌猴属于滇金丝猴,在分类学上与川金丝猴属于两个不同的亚种,彼此血缘相近,追溯家谱的话,属于表亲。这只丑雌猴是从圆通山动物园买来的,因为它长得丑,有碍观瞻,动物园正准备将它淘汰,所以要价很低,阳光大马戏团仅花了百把块钱就把它买回来了。买来时没有名字,就叫它板子猴。

有了板子猴,雅娣果然听话多了。

板子猴刚到阳光大马戏团时,不仅长相丑陋,还脾性顽劣,经常犯一些小错误,比如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拧开自来水龙头啦,在排演厅里随地拉屎撒尿啦,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闹得笼舍里其他动物演员都睡不着觉啦。为此,它没少挨驯兽员老费的教训。它本来就叫板子猴,买来就是挨打的角色,所以驯兽员老费打起它来没有任何顾忌,决不心慈手软。看到它在乱拧水龙头,驯兽员老费便一抖手腕,柔韧的金竹棍“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那只不安分的猴爪上,猴爪立刻肿得就像馒头一样。排演厅里发现了臭烘烘的猴屎猴尿,没说的,揪住板子猴脖子上那根铁链子,一顿狠揍。有时候,雅娣和板子猴合伙捣乱,比如一起去揪非洲斑马的尾巴,一起到虎笼前喧哗吵闹惹得老虎演员大发雷霆,闹得整个马戏团乌烟瘴气,当然对它们是区别对待的,对明星演员雅娣最多板起脸来训斥几句,对板子猴则毫不客气地用金竹棍抽打,直打得它抱头缩肩哀哀求饶。

刚到马戏团那阵,板子猴只是单纯地充当挨打的角色,在需要对雅娣教训和处罚时,把它牵来当替罪羊和出气筒。光陪打不陪练,但后来却又给它增加了一个额外的任务,陪雅娣一起训练。

事情的起因是排演一个名叫“猴子舞狮”的节目,高导演的意图是这样的:借用中原地区节庆耍狮的风俗,让雅娣捧着一只大绣球,逗弄雄狮辛尉,做出腾跳扑跃直立打滚等各种姿势,最后雅娣翻爬到雄狮辛尉的背上,揪住鬃毛,就像骑马一样在舞台上转圈。应该说,这个节目动作难度并不算大,对四肢都具备握抓能力的猴子来说,擎举绣球在舞台上蹦跶易如反掌,翻爬到狮背上去也不费吹灰之力,唯一的心理障碍是恐惧。虽说雄狮辛尉祖宗三代都是动物园居民,没沾染上食肉兽杀戮的恶习,它从半岁龄起就抱来阳光大马戏团,从艺十载,温良恭俭让,脾气好得就像一只听话的大猫,和许多动物演员配过戏,从未伤害过谁。但它毕竟是雄狮,威武强壮,一头鬃毛蓬松如云,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四枚匕首似的利牙,模样还是十分吓人的。出于灵长类动物对大型猫科动物天生的敬畏和惧怕,雅娣根本就不敢靠近雄狮辛尉,调教了一个星期,也只敢在距离狮头约两米远的地方高举着绣球摇晃,驯兽员老费强行将雅娣抱到雄狮辛尉身边去,雅娣害怕得浑身颤抖,抓住他的衣裳死也不肯松开。“哦,别怕,有我在,它不敢撒野,不敢咬你的。”驯兽员老费捏住雅娣一只前爪,去抚摸狮子的鼻吻,“刮它的鼻子,没事的,重重地刮,即使把它的鼻子刮破了,它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对猴子进行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就好比对牛弹琴,一点效果也没有,雅娣仍害怕得拼命往他怀里钻,当那只猴爪被迫触摸到狮鼻时,驯兽员老费只觉得身上热乎乎湿漉漉的,嘿,雅娣尿都吓出来了,淋了他一身臭烘烘的猴尿。

驯兽员老费又想出一个速效锻炼雅娣胆量的办法,用一条黑布蒙住雅娣的双眼,喝令雄狮辛尉卧倒,然后把雅娣放到狮背上,预测雅娣拉开脸上的黑布后,发现自己已经稳稳当当地骑在雄狮辛尉的背上,貌似凶猛的狮子原来可以当马一样骑着玩的,恐惧感自然而然也就消失了。可后来发生的事却跟预测的刚好相反,当雅娣拉开眼罩,发现自己骑在狮背上时,啸叫一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晕过去了。驯兽员老费很无奈,便建议取消最后那个翻爬到狮背上去的动作。高导演坚决不同意,说这节目好就好在体态娇小的金丝猴把活生生的大雄狮当玩具戏耍,假如取消了最后那个颇有幽默感的动作,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它看见狮子就跟看见了魔鬼一样,你说该怎么办呢?”驯兽员老费皱着眉头问。

高导演思忖了一会,指着拴在柱子上的板子猴说:“拿它来做示范,或许会有效果的。”

老费便将板子猴牵了来,让它抓着绣球去戏弄雄狮辛尉。板子猴当然也怕狮子,牵到离狮子两米远时,便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退缩。对板子猴当然不会再白费唾沫去做思想工作,只有棍子伺候。噼啪,噼啪,驯兽员老费手中的金竹棍龙蛇飞舞,毫不留情地落在板子猴的背上和屁股上。板子猴疼得直跳,发出鬼哭狼嚎的凄厉叫声。雅娣在一旁害怕得发抖。“打,重重地打!”高导演吩咐道。驯兽员老费更加用力挥舞棍子。

对板子猴来说,前面是让它心惊胆战的狮子,后面是毒蛇似的棍子,进不敢进,退又退不得,好为难啊。那支金竹棍比平时抽得更狠,假如它不往前去的话,很可能会要了它的命!那雄狮虽然尖牙利爪可怕极了,但并未摆出扑咬的架势,相对而言,现实的威胁要稍少一些。就好像战场上的敢死队,前面是碉堡堑壕和蝗虫般扑面而来的子弹,后面是真枪实弹瞄准后心窝的督战执法队,冲上去极其危险,后退更是必死无疑,只有冒死往前冲了。动物也是这样,当遭遇到两种以上的威胁时,会避重就轻选择威胁较少一些的方向而去。板子猴在金竹棍猛烈抽打下,不想死,逃不脱,又无其他选择,只好壮起胆子往雄狮辛尉身上靠,已贴到狮子的鬃毛了。雄狮辛尉似乎对送到嘴边的猴子不感兴趣,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后面的金竹棍还在催命似的抽打,板子猴不想被打死的话,只有跳到雄狮辛尉的背上去。它慌手慌脚,刚刚骑上狮背,不知是它没坐稳还是辛尉抖了下脊背,马上又滑落下来,正正落在狮子的嘴边。它吓得像坨湿泥巴,软绵绵的,站也站不起来。就连躲在一边窥视的雅娣也吓傻了眼,闭起眼睛不敢看下去。雄狮辛尉只是用鼻吻闻了闻板子猴,伸出长长的舌头友好地舔了舔板子猴的额头,无意撕咬。板子猴胆子大了一些,在金竹棍的催逼下,揪住狮鬃又翻爬到狮子的背上去……

板子猴的示范表演,消除了雅娣的恐惧感,哦,原来是只不会吃猴的乖狮,骑到狮背上还挺好玩的,它顺利地学会了这个新节目。

从此,板子猴开始陪着雅娣一起训练。

刚开始陪练时,板子猴身体素质不如雅娣,弹跳力没有雅娣好,在空中保持平衡的能力没雅娣强,头脑不如雅娣聪明,反应也不如雅娣灵活。排演一个新节目,雅娣三五天就学会了,板子猴十天半月也还练得半生不熟的。这一点对高导演和驯兽员老费来说,当然是无所谓的。本来就没指望板子猴登台演出,所以它学得会学不会节目对马戏团的演出活动没有任何影响。对它所扮演的特定角色而言,愚笨还是一种优点,两只猴子一起排练,需要促进雅娣更加努力更加规范地练好节目,随时都可以挑板子猴的毛病,找到处罚的借口和理由,把它揍一顿。排练节目时,把板子猴牵来陪练,先让板子猴学,板子猴动作稍有失误,驯兽员老费手中的金竹棍就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啪啪”,板子猴大腿上或背上就会出现两条蚯蚓似的血痕,疼得哇哇直叫。板子猴受罚时痛苦的表情和凄惨的叫声触目惊心,站在一旁的雅娣害怕得缩头抱肩。板子猴排练完毕,轮到雅娣,不用驯兽员催促,很自觉地就按照要领完成训练动作。

渐渐地驯兽员老费发现,板子猴变了,变得顺从听话,不再像野猴似的到处淘气。只要他一声吆喝,它立刻就安静地蹲下来,做出温驯臣服的姿态;只要他扬起手中的金竹棍,它立刻就无条件地服从他的指令,按他的吩咐进行马戏节目的训练。即使没有人监视,即使解开它脖子上的铁链子,它也不会再去乱拧水龙头,不会在排演厅里随地大小便,更不会去捉弄关在笼子里的其他动物演员,规矩得就像个非礼勿视的君子。

惩罚是一种强制性的改造,生命都害怕受到惩罚,在棍子的威逼下,会重新塑造性格。

板子猴排练节目也越来越卖力,训练时非常投入,一牵进排演厅,就像小学生走进课堂一样,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任何高难度的动作,只要驯兽员老费一声令下,它就毫不犹豫地去完成,认认真真,一丝不苟,一遍又一遍地去练,练得汗流浃背,练得气喘吁吁,他不说停就不会停下来休息。有一次,在平衡木上练习翻跟头,它大概第一次接触这种独木桥似的体操器械,走得摇摇摆摆,一翻跟头就掉下来,摔了十多跤,摔得鼻青眼肿,还坚持练,直到翻了一个跟头后能在平衡木上站稳为止,比猎狗演员更忠诚更勇敢。

对板子猴来说,只有规矩听话,只有刻苦训练,才能少挨板子;换句话说,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为了不让这支金竹棍有理由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规矩听话,就是刻苦训练。

也许是勤奋训练的缘故,也许是马戏团的膳食比较丰盛,板子猴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壮,四肢鼓起一块块腱子肉,腰也粗了,膀也阔了,背也厚了,虽然体毛仍然芜杂面容仍然丑陋,但精精神神,整个形象有了很大改观。马戏技巧也大有进步,反应也越来越快,头脑似乎也开窍了,变得越来越灵活。过去同样排练一个新节目,板子猴要比雅娣多花一倍的时间,但仅仅陪练了半年,两只金丝猴之间的差距便缩小到微乎其微了,水平很接近已经难分高低了。又过了三个月,驯兽员老费惊讶地发现,板子猴接受新事物排练新节目的能力竟然超过了雅娣,身体素质好像也比雅娣棒了,有些高难度的动作,雅娣要练好几天才能学会,而板子猴只要练两三遍就基本掌握了。

雅娣身上也有显著变化,变得懒散、刁钻,越来越有小姐脾气了。开始时,它不听话,或者不好好排练,当着它的面,抽打板子猴,它在一旁害怕得瑟瑟发抖,确实起到了“杀鸡给猴子看”的警策作用。它虽然只长着一颗远远不及人脑聪明的猴脑,但最基本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时间一长,它在无数次重复的情景中获取了这样一个经验:那根对动物演员来说象征法律的金竹棍,只会抽在板子猴身上,不会抽在它身上。它是有先天豁免权的,不管它做了什么,用秸秆去捅大象演员的鼻孔也好,溜进鸟笼去偷金刚鹦鹉的蛋吃也好,训练时偷懒怕苦也好,最后算账都会算到板子猴的头上去,既然有猴代它受过,既然有猴代它受罚,既然有猴替它挨板子,它还怕啥?该乐的照样乐,该闹的照样闹,该偷懒的照样偷懒,对它来说,警策作用正在慢慢消退。

现在,驯兽员老费颇感为难的是,雅娣的不规行为越来越多,需要抽打板子猴以对其进行训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而要挑出板子猴的毛病却不那么容易,它没做错什么,你就莫名其妙扬起棍子揍它,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总得要找点岔子,找出个理由来,而要做到这一点似乎越来越难了。

阳光大马戏团宽敞的排演厅里,正在排练新节目:空中接帽。两根彩色竹竿竖在大厅中央,相距约五六米。节目是这样设计的,金丝猴从这根竹竿飞身跃到另一根竹竿,在这个过程中要稳稳地接到驯兽员抛过来的小红帽,戴在头上,一共来回跳七次,戴七顶红帽子。

驯兽员老费一声吆喝,雅娣“嗖嗖”爬到竹竿顶端。

板子猴规规矩矩地蹲在墙角观看。

驯兽员老费抓起一顶小红帽,在空中扬了扬,那是向竹梢上的雅娣发出准备起跳的信号。雅娣摇晃柔韧的竹梢,准备借竹子的反弹力飞跃到对面那根竹竿上去。

驯兽员老费吹了声口哨,一扬手,小红帽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竹梢上的雅娣后肢在竹竿上用力一蹬,身体弹射出去,在空中伸出前爪去抓小红帽,遗憾的是,它跳跃的时间稍稍晚了零点几秒,小红帽从它头顶穿越而过,它未能抓住小红帽。

驯兽员老费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让雅娣从竹梢滑下来,对板子猴做了个手势,板子猴飞快地爬上竹竿去。驯兽员老费抛出一顶小红帽,板子猴身手矫健地飞跃而过,在空中将那顶小红帽稳稳地抓在手里。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板子猴已从陪练的角色变成替雅娣做示范动作的角色,许多有难度的新节目,都由板子猴先练会后,再演练给雅娣看,让雅娣观摩学习的。

板子猴示范完毕,又该轮到雅娣来练习了。

驯兽员老费又扬起一顶小红帽,发出让雅娣再试一次的信号。雅娣攀住富有弹性的竹梢,当驯兽员老费抛出小红帽的一瞬间,嗖地飞跃出去,不幸的是,它起跳的时间早了零点几秒,等它蹿越而过,小红帽才擦着它的背飞过去,又一次抓空了。

驯兽员老费脸色冷冷的,像涂了一层霜。

又让板子猴示范了一遍。驯兽员老费用金竹棍点着雅娣的额头不客气地说:“睁大眼睛看好了,再学不会,小心你的屁股!”“再来!”驯兽员老费又扬起小红帽。这一次,雅娣倒是在空中将小红帽抓住了,却忽视了飞跃的路线,没能按规定的要求落到对面那根竹梢上去,而是跳到地上来了。“笨蛋,再练!”驯兽员老费发狠地喝道。

也许是嫌驯兽员老费脾气太粗暴,也许是跳累了想休息一下,雅娣蹲在地上没动弹。“你敢偷懒,我揍死你!”驯兽员老费扬起手中的金竹棍。雅娣丝毫也不害怕,既不逃窜,也不哀啸,无所谓地瞥了驯兽员老费一眼,嘴角还嘲弄般地微微上翘,那表情分明是在说:我累了,我懒得再练,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驯兽员老费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抖手腕,金竹棍照准雅娣的屁股就要抽下去。就在这时,高导演一个箭步蹿上来,一把抓住驯兽员老费的手腕说:“你昏头啦?这棍子别打错了对象!”驯兽员老费气咻咻地说:“雅娣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教训一下,坏毛病会越犯越厉害的。”高导演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雅娣犯错,就当它的面打板子猴来吓唬它。你干吗舍不得打板子猴呀?”驯兽员老费说:“板子猴现在表现很乖,排练节目也挺卖力,动作完成得很出色,我找不到打它的理由。”“啧啧,”高导演讪笑道,“花钱把它从动物园买来就是让它代替雅娣挨打的,它的名字就叫板子猴嘛,打它还要什么理由!”驯兽员老费苦笑着摇摇头:“虽说它是板子猴,但没有什么理由就动手打它,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地道,下不了手。”“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你不能感情用事。雅娣晚上还要登台演出,要是被你打坏了,耽误了演出,怎么得了。”高导演说,“我不信会找不到板子猴的岔子,鸡蛋里还挑得出骨头来呢,它就挑不出毛病?你是个人,脑子总要比猴子灵光吧,你就不会动动脑子给板子猴制造点麻烦,变出个惩罚它的理由?”

驯兽员老费搔搔脑壳,暗暗叹了口气。

板子猴又被叫唤到竹竿上排练空中接帽的节目了。

驯兽员老费拿起一叠小红帽,向空中抛掷出去。就在小红帽旋转着飞向空中的一刹那,板子猴敏捷地一蹬竹竿,身体缩成一团飞弹而去,刚好和飞来的小红帽形成一个纵横轴向的交汇点,只见它伸展四肢,闪电般地抓住小红帽,飞快地扣到自己脑袋上,然后在极短的瞬间挺腰收腹,身体像鸟一样地滑翔,稳稳落到对面的竹梢上。它搂抱着竹竿,顺着惯性在竹梢上转了个圈。这时,驯兽员老费又将一顶小红帽抛掷过来,它又借着竹梢的弹性飞跃出去,稳稳地接住帽子并戴在自己头上。第二个来回……第三个来回……它马不停蹄地在两根竹竿间飞去来兮,准确无误地将六顶小红帽全戴在了头上。它姿势优美,动作干脆利落,几乎无可挑剔。

金丝猴是一种栖息在树上的动物,野生金丝猴整天在树上攀爬腾跃,从这棵树梢跳到另一棵树梢,有飞猴的美称,应该说,让金丝猴演空中接帽,刚好发挥金丝猴的特长,节目的难度不算太大。关键是要掌握好节奏,在驯兽员老费将小红帽抛掷出手的同一瞬间蹬腿蹿跃,不能快也不能慢,在空中抓住帽子后要及时将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这样就能腾出双手搂抱对面那根竹竿,还要注意保持镇静,不要慌张,这样就能做到万无一失。板子猴昨天演练了三遍,就记住了动作要领,学会了这个节目。

驯兽员老费嘴角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扬起第七顶小红帽,做出抛掷的动作,板子猴立刻像前几次那样条件反射般地后爪猛蹬竹竿身体飞弹出来,但这一次,驯兽员老费只是做了个抛掷的假动作,小红帽并没有飞到空中,还捏在他手里,当板子猴脱离竹竿后,他才将小红帽丢了出去。毫无疑问,这半秒钟的时间差,肯定使板子猴造成失误,空着手落到对面竹竿上。第七顶小红帽像只逃出笼子的鸟,在空中旋转飞翔了一会,落到排演厅地上。“嗨!”驯兽员老费举起手中的金竹棍,指着竹梢上的板子猴,严厉地喝了一声。“呀——”板子猴委屈地啸叫起来。虽然它未能接到第七顶小红帽,但它觉得责任不在它,而是抛掷小红帽的时间慢了半拍,它不可能像蜂鸟一样在空中停顿逗留,除非是有特异功能的金丝猴,谁也接不到这顶小红帽的!“嗨!”驯兽员老费像个怒目金刚,又凶狠地喝了一声。

板子猴急忙从竹梢滑下来,它明白,没人理会它是不是受了委屈,也没人会听它的申辩和抗议,它没接到第七顶小红帽,那就是它的错,只有乖乖地去挨板子,不然的话,会受到加倍惩罚。它落到地面后,胆怯地望着驯兽员老费手中的金竹棍,趴在雅娣面前,抱头缩肩,翘起粉红色的屁股,等着挨板子。

驯兽员老费用金竹棍挑起掉在地上的第七顶小红帽,扔在板子猴面前,大声训斥了几句,一抖手腕,金竹棍重重抽在它的背上,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它惨叫一声,本能地跳蹿出去。

蹲在一旁的雅娣也吓得缩成了一团。“回来!趴下!”驯兽员老费怒喝道。

板子猴“呀呀”哭嚎着,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重新回到雅娣面前,翘起屁股。“啪”,金竹棍打在它的屁股上,它疼得在地上打滚。“看到没有,你不好好训练,接不到小红帽,就要打你的屁股啦!”驯兽员老费扬起手中的金竹棍,在雅娣面前晃了晃。

雅娣没等驯兽员老费下令,就飞也似的爬到竹竿上去了。

对雅娣的训练重新开始,驯兽员老费一顶接一顶往空中抛掷小红帽,雅娣在两根竹竿间来回飞跃着。这一次,也像往常一样,在让板子猴挨了一顿板子后,对雅娣起到了威慑警策作用,很快,雅娣就学会了空中接帽的节目。

排练结束,驯兽员老费来到板子猴跟前,给它背部和屁股上涂了些消炎止痛的金疮膏,在它嘴里塞了一块水果糖,抚摸它的脑袋,叹了口气说:“唉,莫怪我心狠,我不想打你,我晓得打你是冤枉的。没办法,谁让你长得这般丑陋呢,上不得舞台,只好当陪练,只好挨板子。要怪就怪你爹妈,没给你一副好皮囊。”

确实,雅娣和板子猴站在一起,一个好比是骄傲的公主,一个好比是卑贱的奴婢。“六一”那天晚上,马戏团在大舞台为孩子们专场演出。

大舞台灯火辉煌,大象、羊驼、狗熊、卷毛狗等动物演员在驯兽员的指挥下,纷纷登场献艺。

板子猴被牵到后台,用铁链子拴在幕侧一只道具箱的铁环上。每次雅娣表演节目,都要它把牵到后台来作陪,万一雅娣在演出过程中闹情绪或出纰漏,就用金竹棍打它的屁股,迫使雅娣认认真真地去演出。它是板子猴,就是派这个用场的。

轮到雅娣上场了,雅娣脖子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丝绸围巾,在音乐的伴奏声中,蹬着小三轮车驶进灯火辉煌的舞台,表演骑三轮车过跷跷板的节目。

这是一个新节目,导演是这样设计的:舞台上有一副宽约七十厘米长约七米的草绿色跷跷板,表演者蹬着小三轮车从跷跷板上去,骑过中间时,跷跷板另一头沉了下去,就像滑滑梯一样,又骑着小三轮车从跷跷板上快速滑下来。这个节目表面看起来很容易,其实有一定的难度,难就难在跷跷板另一端突然下沉时,重心改变,稍不留神就会失去平衡,车翻猴仰,从狭窄的木板上栽倒下来。

雅娣蹬着三轮车驶到跷跷板中间的支点上了,前轮一过线,那块草绿色的木板一头翘一头沉,重心猛地逆转,不知是太慌张了还是忘了身体要朝后仰的动作要领,那小三轮车突然拐弯,从跷跷板上栽倒下来,雅娣也被掀翻在地,虽然跷跷板最高的地方离地面只有一米,摔得不算重,也没受什么伤,但雅娣被扣在小三轮车下面,挣扎了半天才从小三轮车下钻出来,模样很是狼狈。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惋惜的“啧啧”声。

演马戏的剧场设计得有点像体育场,舞台在中间,四周是座池,不像其他剧团演出时一旦演员出了意外可以及时拉拢大幕,挡羞遮丑,马戏团演出时发生纰漏,从头至尾全暴露在观众面前。

驯兽员老费牵着雅娣的胳膊,脱下高帽子,不断向观众席鞠躬致意,对演出的失误表示道歉。

又让雅娣重新开始。不晓得是摔了一跤摔晕了脑袋,还是害怕万一又翻车的话再被三轮车压在底下,雅娣歪歪扭扭蹬着三轮车,刚骑到跷跷板中间的支点,车轮歪仄,还没等车翻倒,它就先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无猴驾驶的小三轮车“哐啷”一声从跷跷板上滚落下来。

对动物演员来说,节目表演到一半便放弃不演了,行话叫弃台,是一种很严重的失职行为,理应受到教训和惩罚。

驯兽员老费扬起手中的金竹棍在雅娣的头上晃了晃,那是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不得调皮捣蛋,赶快继续表演!

雅娣根本不怕,猴眼瞪人眼,冲着驯兽员老费龇牙咧嘴咆哮。驯兽员老费气得脸色发青,咬咬牙抡起金竹棍在雅娣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雅娣是马戏团的明星演员,被宠惯了宠坏了,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一把抢过金竹棍,纵身跳到灯架上,顺着铁架爬到高高的灯楼上,不管驯兽员老费怎么叫唤,再也不肯下来。

动物演员抗拒驯兽员的指挥,在舞台上吵闹撒泼,使得演出无法正常进行,这用行话讲就是闹台。

驯兽员老费被夺了棍子,无法爬到高高的灯楼上去捉拿雅娣,站在台上发窘。观众席上,一片喧哗。有的在谴责雅娣太任性,有的在责怪马戏团太混乱,有的觉得人猴对抗挺有趣的,比正常的节目好看多了,扯起嗓子为雅娣呐喊助威。整个剧场乱得像锅粥。

这壁厢,担任舞台监督的高导演,汗流浃背,在幕后紧张忙碌地指挥演员们临时调换节目,人们手忙脚乱地给非洲斑马头上插戴五彩羽毛,在金色的马鞍上披挂珞璎流苏,准备上场表演马戏。遗憾的是,忙中出乱,辔嚼不知放到哪儿去了,不给斑马安上辔嚼,万一在舞台上撒起野来,狂奔乱跑,啃咬别的动物演员,尥蹶子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全体总动员,忙着寻找要命的辔嚼。

必须立刻有替代的节目演出,将观众的视线从捣乱的雅娣身上转移开去,不然会严重损害阳光大马戏团声誉的。

然而,非洲斑马迟迟上不了场,雅娣又在灯楼上越闹越凶。

救场如救火,救场如救灾,救场如救命。

也不知道驯兽员老费是怎么想到让板子猴上场的,也许,是急中生智想到的救急措施,也许,他早就对雅娣动不动就耍明星脾气烦透了,转而对板子猴存有某种好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板子猴登台亮相露露脸,以杀杀雅娣的傲气。反正,他跑步到幕侧,也不征求高导演的意见,三下五除二解开板子猴脖子上的铁链子,朝那辆倾倒的小三轮车指了指,嘿地吆喝了一声。

板子猴轻啸一声,从幕侧跳将出来,扶起小三轮车,骑上去飞快蹬动。它曾陪着雅娣排练过这个节目,知道该怎么做。在陪练时,它不仅能骑着小三轮车在活动的跷跷板骑上骑下,还技高一筹,能倒立在车把上从跷跷板滑行下来。

乱哄哄的舞台和吵吵嚷嚷的观众席刹那间安静下来,千百双眼睛望着板子猴。

板子猴蹬着小三轮在舞台上转了一圈,利索地冲上跷跷板,用力猛蹬,很快骑到中间的支点上,当跷跷板开始翘动时,它捏紧把手,身体微微后仰,熟练地保持住平衡。小三轮车平稳地顺着跷跷板急速滑下来,落到地面,顺着惯性朝前冲驶时,它猛拐龙头,吱溜,小三轮像跳优美的华尔兹一样,一只轮子腾空,两只轮子着地,在原地旋转了一圈。整套动作紧凑协调,无可挑剔。

观众席上,响起了掌声和喝彩声,还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个胖男孩高声叫道:“这只猴子长得也实在太丑了啊!”

一个小姑娘说:“它虽然长得丑,但演得确实不错。”

驯兽员老费吹了声口哨,手腕扭动做了个倒立的姿势。板子猴又蹬动小三轮车,再次奋力骑上斜斜的跷跷板,到了中间支点,它两只前爪按住车把,一挺腰,后肢腾空而起,身体倒立在小三轮车上。跷跷板受重心支配,向另一头倾斜,小三轮车顺着斜坡自动往下滑去。对猴子演员来说,这是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这样做,需要非凡的掌握平衡的能力,捏着车把的两只前爪用力要均匀,倒立的身体不能有丝毫偏差,稍有不慎,便会连猴带车从狭窄的跷跷板上摔下去,比雅娣刚才摔得更惨。观众席上,许多孩子眼睛瞪得圆圆的,露出了紧张的神态,看得太投入了,嘴张成O形。

跷跷板那一头受重心支配迅速下沉,“咚”,着地时撞击地面,颤抖颠动,震得小三轮车一阵摇晃,板子猴擎举在空中的两条后肢舵似的左右摆动了一下,身体仍稳稳地倒立在小三轮车上。

凭借着高超的技巧,它克服了这个节目的难关和险关。

接下去的表演就很容易了,只消顺着具有斜坡的跷跷板惯性朝下滑行,滑到平坦的地面后一个腾空翻从小三轮车上跳下来,这个高难度的节目就算圆满成功了。

还剩下最后三四米跷跷板,胜利在望,成功在即。

突然,发生了意外,雅娣一翘尾巴,从灯楼上跳下来,蹿到跷跷板前,“嗷嗷”怪叫,扬起抢来的金竹棍,抽打板子猴。“啪”,金竹棍打在板子猴的背上,板子猴身体打了个哆嗦,小三轮车不听使唤了,猛拐方向,从狭窄的跷跷板上栽倒下来,板子猴被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

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嘘声。

板子猴已经跌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雅娣仍扬起金竹棍抽打。猴子有很强的模仿能力,它一定是无数次目睹驯兽员老费是怎样打板子猴的屁股的,不仅学会了抽打的动作,还认为打板子猴是理所当然的事。毫无疑问,它是看到板子猴快表演成功了,出于强烈的嫉妒,不满意被板子猴抢了自己的风头,才这么干的。

驯兽员老费冲上来一把夺过金竹棍,并顺势抓住了雅娣,一面弯腰鞠躬向观众赔着笑脸,一面拖着雅娣往后台去,用铁链子将雅娣拴在幕侧的道具箱上。

板子猴这一跤摔得很重,挣扎了好一阵才爬起来,刚走了两步,腿一软又歪倒在地。这时,驯兽员老费握着金竹棍匆匆返回舞台,见板子猴还倒在地上,便上来想把板子猴搀扶起来。板子猴盯着他手里那支金竹棍,惊叫一声,骨碌翻爬起来,忍着伤痛扶起那辆被掀翻的小三轮车,咬紧牙关蹬动着,骑上跷跷板。

板子猴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出于以往惨痛的教训,它肯定以为驯兽员老费怪它没有表演成功,又要教训它打它的板子了。它不愿皮肉受苦,它害怕受到责打,它只有咬紧牙关重新表演。

小三轮车驶上跷跷板,骑的是上坡,骑到一半,板子猴大概腿摔伤了无力蹬车,小三轮车又倒着滑落下来。它哀啸着,又拼命蹬动车往跷跷板上冲。一次……两次……三次……它终于冲到跷跷板的顶端,倒立在小三轮车上。它的身体像寒风中的树叶在瑟瑟发抖,脸上布满汗珠,表情十分痛苦,看得出来,它是靠顽强的毅力才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的。跷跷板重心向另一端倾斜,“咚”的一声,顶端着地,跷跷板猛烈颤抖,板子猴身体晃了晃,仍稳稳倒立在小三轮车上。小三轮车向下疾驶,终于滑行到地面,潇洒地转了个圈,结束了表演。

板子猴跳下车来,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剧场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少年朋友被板子猴精湛的技艺和顽强的作风所感动,拼命鼓掌,拼命叫好。

驯兽员老费拉着板子猴谢了三次幕,才算让掌声平息下来。

阳光大马戏团动物演员还没有谁获得过如此荣誉。

披红挂绿的非洲斑马粉墨登场,下一个节目马戏表演就要开始。驯兽员老费牵着板子猴退下舞台,刚巧在幕侧碰到高导演。高导演拍着驯兽员老费的肩膀说:“多亏你机灵,在雅娣闹台时,及时让板子猴上场表演,不然的话,今晚可就惨啦。”高导演蹲下身来,摸摸板子猴的脑壳,又说,“没想到,它的表演这么受欢迎。我一直以为这么丑的猴子,永远上不了舞台的。唉,是我想错了啊。以后,多给它机会上台表演,哦,说不定会造就一个丑角大明星哩。”

当驯兽员老费牵着板子猴经过道具箱时,雅娣抖动脖子上的铁链子,龇牙咧嘴低声咆哮,显然,它是在对驯兽员老费把它锁在幕侧而让板子猴登台表演表达不满情绪。驯兽员老费用金竹棍点着雅娣的脑壳说:“演砸了戏,你还好意思叫,再闹,小心我揍你!”

雅娣并不理会他的威胁,它过去也曾弃台闹台演砸过戏,但他手中那根对动物演员而言象征着权力与法律的金竹棍从没认真打过它,最多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在它脑壳上轻敲两下,与其说是杖责,还不如说是在搔痒。从来都是这样,它犯了错,由板子猴代它受惩罚。它仍低声咆哮,还跃跃欲扑想咬板子猴。驯兽员老费真火了,扬起金竹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一阵抽打,金色猴毛在空中飞旋,雅娣背上和屁股上被打出一条条蚯蚓似的伤痕。

让别的猴子代雅娣受过代雅娣挨板子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

罪马

这是一起罕见的恶性事故,让人不寒而栗。

阳光大马戏团到哀牢山一个名叫黑虎冢的村寨下乡慰问演出。按照惯例,下午演出车队开进村子后,演员们在村口草坪平整场地,然后搭建钢架,支起巨大的帐篷。马戏团不比其他剧团,其他剧团无论音乐、戏曲还是歌舞,都可因陋就简在农村的土戏台演出,也可将打谷场当做露天舞台进行演出,马戏团就没这么方便了,马戏团许多高难度杂技节目,尤其是动物演员表演的马戏节目,非得在大型帐篷剧场里才能演出。帐篷剧场支起来后,又布置灯光、布景和音响,忙碌停当,天已经黑透。演员们顾不上休息,赶紧换装化妆,带领自己所驯养的动物演员匆匆忙忙走台,熟悉环境,然后登台献艺。

开头还挺顺利,老虎钻火圈、人熊交谊舞、双胞胎走钢丝,好几个节目都演得相当出色,没有出过半点纰漏。

按照节目表上的顺序,该轮到马演员出场表演了。

驯兽师兼马术表演家娄阿甲这天非常兴奋,用他自己的话说,到黑虎冢就等于回到老家了。他的父母在“文化大革命”时从昆明下放到黑虎冢劳动改造,后来在黑虎冢结婚成家,并在黑虎冢生下他。他在黑虎冢生活了整整十二年,一直到一九八二年才随落实政策的父母迁往昆明。虽然阔别近二十载,但乡亲们都还记得他,他一踏进黑虎冢,便有许多老人围上来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更有众多年龄相仿的儿时伙伴,争相请他演出结束后到家去喝酒叙谈,浓浓的乡情让他兴奋异常。

也许是出于对生他养他的故乡的眷恋之情,也许是想答谢父老乡亲的厚爱,娄阿甲演得特别卖力。他身着玫瑰红演出服,足穿亮闪闪马靴,系着宝石蓝领结,率领六匹浑身雪白的高头大马,气宇轩昂地跑进场地。他手执用绸带编织的大彩球,做出各种舞蹈姿势。随着他的舞姿变化,金鞍银辔披红挂绿的白马们变幻各种队形。忽而后面的马踩到前面的马后背上,每匹马都用两条后肢行走,组合成一个小圆圈,忽而衔尾奔驰,后面的马嘴咬住前面的马尾巴,形成一个快速运动的大圆圈,忽而走出方形、菱形或三角形图案,整个场地五彩缤纷,宛如流动的花环,令人目不暇接。响起热情奔放的摇滚乐,六匹白马又排成一字横队,随着摇滚乐强烈的节奏,细长的马腿忽而右旋忽而左蹁,忽而勾起前蹄踢踏地面,忽而尥蹶子跳出空中霹雳,尽兴表演马式现代舞。

这六匹白马都是娄阿甲一手带大的,马是通人性的动物,感觉到主人的澎湃激情,受主人情绪的影响,也表现得十分出色,队形整齐有序,动作刚柔并济,情绪饱满亢奋,表演非常到位。毫不夸张,这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马戏节目告一段落,观众席上理所当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前来观赏演出的,都是黑虎冢和附近几个山寨的村民,感情上把娄阿甲当做自家人,为娄阿甲出色的表演颇感自豪,也含有捧场喝彩的意味,掌声经久不息,娄阿甲三次出来谢幕,那雷鸣般的掌声仍然潮水般涌来。“高导演,让我加演一个节目吧。我想演‘超级马术’。”娄阿甲向幕后执行舞台监督职责的高导演提出请求。

所谓超级马术,是娄阿甲最近排练成功的新节目。表演者骑在骏马身上,一面快速奔驰,一面直立、倒立、跪姿、横卧、翻转、打滚,做着各种惊险的杂技动作。“不行。你坐了一天汽车,够累的了。马坐了一天汽车,也够累的了。不能搞得太疲劳,明天还要到别处去演出呢。”高导演摇着头说。“求您了,高导演。我妈生我时身体不好,没有奶,寨子里好几位婶婶轮流喂我。我是吃乡亲们的奶长大的,乡亲们对我恩重如山。我没有什么可报答他们的,唯有把自己最拿手的节目奉献出来。”娄阿甲说得很动情。“我理解你的感情。”高导演说,“可是,这档节目有危险。人与马都很疲乏,又是在新场地演出,万一有个闪失……还是别冒这个险。”

马戏舞台,惊险度与危险度是成正比的,节目越惊险刺激,蕴含的风险也就越大。超级马术可说是精彩绝伦,其事故率也高得惊人,国外对这档节目有过一个调查,骑手从马背上摔下来的比例高达12%,也就是说,演出一百场就有十二次事故。马在高速奔跑,人要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忽上忽下旋转翻滚,谈何容易啊,稍有不慎,便可能失手滚落下来,轻则蹭破皮肉,重则伤筋动骨。“高导演,您就放心吧。”娄阿甲拍着胸脯说,“我与白珊瑚朝夕相处十三年,它从未让我失望过。它是最棒的表演马,你绝对可以信任它。”

娄阿甲说的白珊瑚,是一匹中年牝马,也是整个马队的领头马。说起白珊瑚与娄阿甲的关系,确实不同凡响。十三年前,白珊瑚出生刚半个月,母马就病死了。好像是口蹄疫之类的烈性传染病,同厩五匹表演马在两个月内全部暴毙,只剩下白珊瑚这匹还在吃奶的小马侥幸躲过劫难。娄阿甲当时刚参加工作,团里把白珊瑚交由他饲养。马属于娇贵动物,天天要刷毛、洗澡、遛腿、晒太阳,每一匹马都需要专人伺候。娄阿甲把白珊瑚带回自己的宿舍去养,人马同室住了半年多。冬夜寒冷,他就将棉被盖在小马身上,自己裹着一条薄薄的毯子睡觉。夏天蚊蝇肆虐,他将唯一的蚊帐罩在小马身上,自己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他还从菲薄的工资中省下钱买奶粉喂小马,每天踏着熹微晨光到三里外的滇池边割一筐带着露水的嫩草,给小马当饲料。夕阳西斜,他会带着它到草滩上追逐嬉闹,月亮升空,他会吹奏短笛给它消愁解闷。人心换人心,人心也换马心,马与人成了形影不离的亲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