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靼人沙漠(“意大利卡夫卡”迪诺·布扎蒂巅峰之作,入选博尔赫斯《私人藏书》、法国《理想藏书》、《世界报》20世纪百本好书。)(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1-08-05 00:5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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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迪诺·布扎蒂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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鞑靼人沙漠(“意大利卡夫卡”迪诺·布扎蒂巅峰之作,入选博尔赫斯《私人藏书》、法国《理想藏书》、《世界报》20世纪百本好书。)

鞑靼人沙漠(“意大利卡夫卡”迪诺·布扎蒂巅峰之作,入选博尔赫斯《私人藏书》、法国《理想藏书》、《世界报》20世纪百本好书。)试读:

第一章

九月的一天早上,刚晋升为中尉的乔瓦尼·德罗戈离开城市,前往巴斯蒂亚尼城堡,这是他成为尉官后前往的第一个地点。

天还不亮他就被闹钟唤醒,他穿上中尉服,这是第一次穿这样的军官装。穿好衣服,在昏暗的油灯灯光下,他照了照镜子,可是,怎么也照不出他原希望能够看到的那种兴高采烈的神情。家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隔壁一个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是妈妈的声音,她正在起床,以便同他告别。

这是多年来一直等待的一天,是他的真正的生活的起点。他听到,外面胡同有人走动的声响,这些人可能很自由,很幸福,这使他想起了军事学院的那些苍白无味的时日,想起了学习时的那些苦涩的夜晚,还有冬天在冷得要死的大房子里度过的那些不眠之夜,在那里,天天都提心吊胆,担心有朝一日惩罚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想起了数着天数过日子的那种刑罚,好像这样的日子永无完结之时。

现在终于成了军官,再也不必啃着书本耗费体力了,再也不必为上级的粗声大嗓胆战心惊了。所有这些终于都已过去。所有那些时日,所有那些让他感到可恨的时日,最终都成了再也不会重复的年月,统统一去不复返了。是的,现在他成了军官,他的钱可能会多起来,妙龄女郎们或许会盯着他看个不够。可是,乔瓦尼·德罗戈发觉,说到底,最好的时日,青春时光可能就这样结束了。德罗戈就这样照着镜子,看到在自己那张脸上现出了勉强的微笑,他本来想要找到的是可爱的面容,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告别妈妈时无法像通常应有的那样无拘无束地笑出来?为什么甚至不能认真听取对自己的最后嘱咐,只能听到说话的声音,而这说话的声音却又是如此亲切如此可亲呢?为什么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没完没了地紧张不安,手表、鞭子和帽子就在应该在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呢?要知道,今天肯定不是出发到前线去打仗啊!几十名像他一样的中尉,他的老同学们,都要在这同一个时刻在欢声笑语中离开家乡,好像是去参加什么节日庆祝活动。为什么从嘴里说出来给妈妈听的只是一些空洞的其淡如水的话语而不是让她老人家感到亲切、使她老人家安心的话语呢?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老家,他在家人的期望中出生在这里,离开的痛苦,每次变动都会引起的担心,告别妈妈时的激动,所有这些都塞满他的心田。但是,在所有这一切之上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想法沉重地压着他,他无法弄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只觉得含含糊糊,好像是一种宿命的东西,几乎使他觉得,好像这是一次有去无回之行。

 

第一段行程由他的朋友弗兰切斯科·韦斯科维骑马陪同。路上别无一人,只能听到马蹄的声音。天刚亮,城市还在沉睡,这里那里的高层楼房中,最高层偶尔有几个窗口的百叶窗打开了,露出疲惫的面庞,冷漠地看着太阳刚刚升起时的光辉。

两个朋友一言不发。德罗戈想象着巴斯蒂亚尼城堡可能是个什么样子,但他没法设想出来。他甚至也不确切地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到底有多远。有人说,骑马需要走一整天,另一些人说用不了一天,他问过的人谁都没有真正到过那个地方。

到了城市边沿,韦斯科维开始活跃起来,但说的都是些老生常谈,好像德罗戈只是去散散步。后来,韦斯科维突然说:“你看到那座长满绿草的山了吗?对,就是那里。你看到没有,山头有座建筑?”他接着说,“那已经是那个城堡的一部分,一个突出来的菱形要塞。我想起来了,两年前我到过那里,同我叔叔一起去的,我们是到那里去打猎。”

他们已经出了城。这一带是玉米地,夹杂着草地和秋天里的红色树林。太阳照耀下,道路泛着白光,两个人肩并肩行进在这白色的大道上。多年来,乔瓦尼和弗兰切斯科一直就是两个好朋友,他们有共同的爱好,有共同的朋友,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后来,韦斯科维发福了,德罗戈却成了中尉。他现在感到,对方好像与他有了距离。整个顺利优雅的生活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的面前将会是一些严重的、不得而知的东西。他觉得,他的马和弗兰切斯科的马步伐已经不同,一匹前蹄踢腾,这是他的马,步伐不那么轻盈欢快,好像是走在一个充满焦虑和辛劳的无底深渊之中,好像连这头牲口也感觉到,生活正在发生变化。

他们来到一个高坡之上。德罗戈转身看着逆光之中的城市,早晨的炊烟从屋顶之上袅袅升起。他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家,辨认出了自己房间的那个窗口。也许窗户打开了,女人们正在打扫清理。她们可能拆掉那张单人床,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放进柜子,最后把百叶窗关上插好。很长时间之内可能再也不会有人进入那个房间,除去那些坚忍不拔的灰尘以及晴天时的几缕阳光。就这样,他青年时代的那个小小的世界落入一片黑暗之中。妈妈会这样保存着这个房间,一直到他返回时再住进去,为的是在他长时间离开后,一旦归来住进去之后依然感到自己是个年轻小伙。对了,她肯定幻想着能够维持着这里的幸福欢乐气氛永不消失,能够制止时间前进的步伐,这样在儿子归来时打开家门和窗户一看,所有的一切依然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好朋友韦斯科维在这里同他亲切告别,德罗戈单独一人继续赶路,不久后即来到了山下。他走进山谷入口,阳光依然强烈,山谷通向那个城堡。右边,山头上,可以看到韦斯科维曾指给他看的那个菱形要塞,看起来似乎不会有很长的路要走了。

德罗戈急于抵达目的地,没有停下来吃东西,踢着已经十分疲惫的马走上山脊之间那段很陡的石质山路。遇到的人越来越少。乔瓦尼向一个车夫打听,到那个城堡还要走多长时间。“城堡?”车夫回答说,“哪个城堡?”“巴斯蒂亚尼城堡。”乔瓦尼说。“这一带根本就没有什么城堡,”车夫回答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个城堡。”

显然,这个车夫信息不灵通。德罗戈继续赶路。太阳靠山越来越近时,一丝不安渐渐袭上心头。他仔细观察谷地尽头,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城堡。他想象着,那可能是一个古老的城堡,它的围墙陡峭壁立。走了半天之后,他越来越觉得,弗兰切斯科向他提供的信息是错误的,走了这么长时间,那个菱形要塞早就该在身后了。这时已是傍晚。

请看,在显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荒无人烟的山上,乔瓦尼·德罗戈和他的马是多么渺小。他继续赶路,想在天还亮时赶到那个城堡。他走得虽然很快,然而,阴影从山下深沟里升上来,深沟里传来河水的响声,这阴影比他走得更快。突然,阴影从谷口对面来到德罗戈所在的地方,好像是要暂时放慢它的步伐,以免妨碍他的勇气。接着,阴影从悬崖和山岩上滑下来,骑马的德罗戈落入阴影之中。

整个山谷已经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中,只有长着些许杂草的山顶尚有一丝阳光,那山顶不知有多高多远。这时,在傍晚十分晴朗的天空映衬下,德罗戈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军事建筑,这座建筑显得黢黑庞大,看起来十分古老,非常荒凉。乔瓦尼感到心在剧烈跳动,因为这个城堡一定就是自己要去的那座城堡。但是,从它的围墙到墙壁周围的景色中,透出一股不欢迎和不祥的气息。

他绕着这一建筑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大门。尽管天色已经很暗,却没有一个窗户透出灯光,墙头也没有发现哨兵用的光亮。只有一只蝙蝠在白云之下往返飞翔。德罗戈终于忍不住试着喊叫起来:“喂!”他大声喊着,“有人吗?”

这时,墙脚下浓浓的黑影中闪出一个人来,像是一个流浪汉,一个穷人,灰色的胡子,手里拿着一个小口袋。半明不暗之中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他的眼球泛着白光。德罗戈感激地看着他。“先生,您找谁?”对方问道。“我找一个城堡。这个就是吧?”“这儿早就没有什么城堡了。”那个不知是什么身份的人说,他的声音很和善,“彻底关闭了。大概有十年了,这里就一直没有一个人来过。”“这样说来,城堡在哪里?”德罗戈突然对那个人发起火来,大声问了这么一句。“什么样的城堡?或许是那个?”那个不认识的人这样说着,同时抬起手臂,指着一个什么东西。

不远处的悬崖已被黑暗笼罩,悬崖缝隙间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山尖仍然被落日的红霞照着,在这些山尖之外不知多远的地方,像变戏法一样,乔瓦尼看到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小山的山头上显出一个整齐的灰黄色方形轮廓,这显然是一个城堡的轮廓。

咳,还远着呐。谁知道还得走几个小时呢,而他的马已经疲惫不堪。德罗戈很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城堡,心里想着,对孤零零的山头上这样一个与世隔绝几乎无法抵达的小堡还能指望些什么呢?小堡内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可是,时间不早了,最后一缕阳光已经缓缓抛开远处山尖上黄色的小城堡,沉入弥漫开来的一片夜色之中。

第二章

夜幕降临时,他还在骑马前行。山谷变窄了,城堡已经消失在背后不远处的山头之后。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夜间活动的野鸟的声响,只能偶尔听到远处河水流动的声音。

他试着喊了几声,但传回来的回声似乎带着一些不友好的气息。他把马拴在路边一棵树的树干上,它在那里可能能够找到一些野草吃。他坐下来,背靠着一个斜坡,等待进入梦乡,同时想着还有多少路要走,想象着城堡里可能遇到的人,想象着将来的生活,但没有想到任何一个令人高兴的根由。他的马不时在地上踏着前蹄,似乎很不高兴,这也令人感到奇怪。

清晨,他又上路了。他发现,山谷对面的斜坡上同样高度的地方是另外一条山路。过了一会儿,他又看到,那条路上似乎有什么在移动。阳光还没有照到那里,阴影笼罩着低洼的地方,让人分辨不出是什么在移动。不管怎么样,德罗戈加快了步伐。当他来到同一高度时,这才终于看清,那是一个人,一个骑马前行的军官。

终于有了一个同他一样的人,一个友好的人,或许可以同这个人一起大笑,一起开玩笑,一起谈论未来的共同生活,一起谈论狩猎、女人和城市。说到城市,德罗戈现在好像觉得,那已经是被他抛得远远的另外一个世界了。

山谷又变窄了,两条路越来越近。乔瓦尼·德罗戈终于看清,另一个人是一位上尉。他没有敢先向对方喊叫,先喊不太好,可能不会有用,也显得不够尊重人。但他用右手反复挥舞着帽子,向对方打招呼,可对方没有回应。显然,那个人没有发现德罗戈。“上尉先生!”乔瓦尼忍不住了,终于大喊起来。接着他又喊了一声。“什么事?”对面传来一句这样的问话。上尉停下来,一本正经地同他打招呼。他问德罗戈,为什么那样喊叫。对方这样询问时没有显出一丝严厉,但可以感觉到,这位上尉有点儿吃惊。“什么事?”上尉再次询问,这次口气中显出一丝怒意。

乔瓦尼停下脚步,挥着手一口气回答说:“没什么!我想向您问好!”

这样的解释很愚蠢,几乎有点儿伤人,因为这会使人觉得是在开玩笑。德罗戈立即对此感到有些后悔。他从来没有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因感到孤独而无法自制。“您是什么人?”上尉喊着回问了这么一句。

这是使德罗戈感到害怕的一问。山谷两侧之间的这种古怪的对话因此就呈现出了上级询问下级的味道。这一开头令人不快,因为上尉很可能是那个城堡的人,如果不说肯定是的话。不管是什么情况,他必须回答这句问话。“中尉德罗戈!”乔瓦尼喊着自我介绍。

上尉不认识他,距离那么远,也不可能听清楚这个姓,但好像已经平静下来,打了一个手势,表示已经明白,然后接着继续前行,那个手势的意思好像也是说,等一会儿两人就可以会合了。半小时之后,山谷狭窄之处出现一座桥,在那里,两条路终于合到一起。

 

在桥头,两个人会合了。上尉来到德罗戈身边,仍然骑在马上,向他伸出手来。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也许还要大一些,没有胡子,满脸绅士派头。他的制服很粗糙,但很整洁。“上尉奥尔蒂斯。”他这样自我介绍。

德罗戈握着他的手,好像感到自己终于进入了军事城堡这个世界。这是第一次与之发生的关系,随后可能会有数不清的另外一些各色各样的关系,这些关系会把他卷进那个世界。

上尉当然继续前进,德罗戈跟在上尉身边,但略为靠后一些,以表示尊重。他做好准备,对方可能会再提起刚才令人尴尬的对话。可是,上尉一言不发,或许是不想说话,也可能是有点儿腼腆,不知从哪里说起。路很陡,阳光暖洋洋的,两匹马走得很慢。

奥尔蒂斯上尉终于开口:“刚才因为太远,没有听清楚您的姓名。好像是德罗索?”

乔瓦尼回答说:“是德罗戈,最后是戈字,不是索字。德罗戈,乔瓦尼。您,上尉先生,请原谅,我刚才喊的声音太大,请原谅。您明白了吗?”他含含糊糊地补充说,“山谷之中看不清军衔。”“确实无法看清。”奥尔蒂斯承认了这一点,等于不再计较刚才的不敬,随后还笑了一下。

他们这样骑在马上走了一段,双方都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奥尔蒂斯终于开口:“您这是到哪里去?”“到巴斯蒂亚尼城堡啊。怎么,不是这条路?”“是这条路,确实是这条路。”

他们又沉默下来。天很热,四周都是大山,山上草木茂盛,没有一个人影。

奥尔蒂斯开腔了:“这么说,您是到城堡去?可能是送什么信息吧?”“不是,先生。我是去服役,我分配到那里了。”“是组织分配去的?”“我想是这样,是组织分配的。这是第一次任命。”“那就是组织分配的,是这样……很好,确实很好……如果您认为是这样,那我就祝贺您。”“谢谢,上尉先生。”

两人又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乔瓦尼感到很渴,他看到上尉的马鞍上吊着一个木质行军水壶,听到水在壶里咣当咣当地响着。

只听奥尔蒂斯问道:“是两年?”“对不起,上尉,您是问,是不是两年?”“我是说两年。一般都是两年后轮换,不是吗?”“两年?我不知道,没有对我说待多长时间。”“哦,都知道是两年。你们这些新任命的中尉一般都是两年,然后走人。”“按规定所有的人都是两年?”“都是两年。大家都知道,两年等于四年军龄,这对你们来说很重要。不然就没有一个人申请去了。晋升快一些,所以大家愿意去这个城堡,不是吗?”

德罗戈对此一无所知,但为了不显得太傻,尽量回答得含糊一些:“是的,好多人……”

奥尔蒂斯不再继续说下去,好像这个话题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不过,坚冰已经打破,所以乔瓦尼试探着问道:“在那个城堡,所有的人都是一年顶两年的军龄?”“所有的人,哪些人?”“我是说,对另外一些军官也是这样?”

奥尔蒂斯冷笑了一声:“是的,所有的!可以想见!毫无疑问,只对尉官。不然,谁还愿意申请去那个地方?”

德罗戈又说:“我没有申请。”“您没有申请?”“是的,先生,没有申请。我只知道,两天之前,我被分配到那个城堡了。”“是这样,真奇怪,确实很怪。”

他们又沉默不语了,像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但奥尔蒂斯又开口了:“除非是……”

乔瓦尼好像醒悟过来:“是命令,上尉先生,对吧?”“我是说,除非是没有任何别的人申请,于是他们就命令您去了。”“很可能是这样,上尉先生。”“是的,应该是这样,确实如此。”

德罗戈低头看着路上的灰尘,灰尘上是两匹马的影子。它们的头每迈一步摇晃一次。他听到了它们的四个蹄子发出的响声和几只苍蝇的嗡嗡声,其他再无任何响动。漫漫长路看不到尽头。山谷拐弯之时,偶尔可以看到对面高高的陡壁,陡壁几乎是直上直下,小路也弯弯曲曲,之字形攀缘而上。到了高处,极目远望时,对面仍是高山,小路依然在向上攀缘。

德罗戈问道:“对不起,上尉先生……”“请讲,请讲吧。”“是不是还很远?”“不太远了,照现在这样的速度,也许再有两个半小时就到了,也可能是三个小时。或许中午我们就可以到了,真的。”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两匹马浑身是汗,上尉的马显得更累,脚步有些不稳。

这次是奥尔蒂斯先开口:“从王家学院毕业的,对吧?”“是的,先生,是王家学院。”“是这样。请问,马纽斯上校是不是还在那里任教?”“马纽斯上校?好像不在了,不,我不认识这位上校。”

这时,山谷变窄,阳光之下,山口好像被封住了。侧面偶尔出现一个黝黑的山峡,山峡中冷风嗖嗖吹来。向上看是极其陡峭的锥形大山,可以想象,就是两三天也不可能爬到山顶,因为这大山实在太高了。

奥尔蒂斯又开口了:“中尉,请问,博斯科少校还在吗?是不是还在教射击?”“没有,先生,好像没有。教射击的是齐梅曼,齐梅曼少校。”“哦,是齐梅曼,是这样。听说过这个人。问题是,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从我在的时候到现在……可以肯定,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现在,两个人都在想着什么。路又来到阳光下,山连着山,山体更加陡峭,有的地方是寸草不生的石壁。

德罗戈说:“昨天傍晚我见到它了。”“见到什么了?您是说城堡?”“是的,是城堡。”德罗戈回答说。过了一会儿,为了显得有礼貌,他又补充说:“城堡应该很大,对吧?我觉得大极了。”“城堡很大?不,不是,是最小的城堡之一,是个十分陈旧的建筑,从远处看,会给人一种巨大的感觉。”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后上尉才说:“非常陈旧,可以说完全过时了。”“可是,是重要城堡之一,不是吗?”“不,不是。是一个次级城堡。”奥尔蒂斯回答说。看起来好像,他很想说它的坏话,但口气却又很特别,那样子很像一个人很想谈论他儿子的缺点,但非常肯定的是,他内心里觉得,同儿子的很多优点比较起来,这些缺点实在微不足道。“那是一段已经死亡的国界,”奥尔蒂斯说,“因此,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就是那样,同一个世纪之前完全一样。”“什么,死亡的国界?”“一段无人过问的国界。它的外面是一个大沙漠。”“大沙漠?”“名副其实的大沙漠,石头遍地,沙土干燥,人们叫它鞑靼人沙漠。”

德罗戈问道:“为什么叫鞑靼人沙漠?跟鞑靼人有什么关系?那里有鞑靼人?”“古代有,我想是这样。但更应该说又是一个传说。没有一个人能够穿越它,即使在过去的战争中也是这样。”“这样说来,那个城堡一直毫无用处?”“毫无用处。”上尉回答说。

路一直在向上爬,树木已经不见了,这里那里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灌木丛,剩下来就是干枯的草地、山岩和坍塌的红土块。“对不起,上尉先生,城堡附近有村庄吗?”“噢,附近没有。有一个村庄叫圣罗科,但离城堡有三十公里。”“那就是说,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我想是这样。”“没什么好玩的,没什么可玩,确实是这样。”

空气变得更为凉爽了,山体呈圆形,看来是得爬最后的山巅了。“上尉先生,那里的生活不是很枯燥吗?”乔瓦尼笑着问道,语气显得很亲切,好像是说,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在意。“一个人到时是会习惯的。”奥尔蒂斯这样回答。他又补充说,口气中暗含着指责的意味,“我就在那里待了差不多十八年。不,不对,是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乔瓦尼吃惊地说。“十八年。”上尉回答。

一群乌鸦在他们两人头上飞过,向山谷低处飞去。“一群乌鸦。”上尉说。

乔瓦尼没有回答,他在想着将要面临的生活。他感到,他好像置身于那个世界之外,置身于那种孤独、那座大山之外。他问道:“以前第一次被提拔为军官的人被派到那里去后,是不是有人留了下来?”“现在,留下的很少了。”奥尔蒂斯回答说。他好像有点儿后悔,后悔说城堡的坏话,因为他发觉对方似乎有点儿把问题夸大了。“几乎一个也没有留下。现在,所有的人都想到好的驻地去。过去,到巴斯蒂亚尼城堡是一种荣誉,现在几乎是一种惩罚。”

乔瓦尼没有说话。对方又开口了:“说到底,那是边界上的一个兵营。一般来说,到那里去的人应该是好样的。边界的一个营地总归是边界的营地,确实如此。”

德罗戈一言不发,感到身上好像突然增加了压力。地平线显得开阔了,远处出现了大山和岩壁的轮廓,悬崖上尖尖的石峰伸向蓝天。“现在,在军队当中,观念也在变。”奥尔蒂斯继续说,“过去,去巴斯蒂亚尼城堡是巨大的荣誉。现在人们说,那是一段已经死亡的国界,可他们没有想过,国界永远是国界,永远不知道……”

一条小溪横过大路,他们停了下来,从马鞍上跳下,让马喝点儿溪水,他们自己也来回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

奥尔蒂斯说:“您知道那里确实可以算得上首屈一指的东西是什么吗?”他很有趣地笑着。“是什么,上尉先生?”“是吃的,您将会看到,城堡的饭菜多么丰盛。这就是常有人来视察的原因所在。每隔十五天就会有一位将军来视察。”

德罗戈奉承地笑着。他弄不清,奥尔蒂斯是有点儿傻,是在掩饰什么东西,还是就这样说一说,没有什么深层的意思。“好极了。”乔瓦尼说,“我都有点儿饿了!”“噢,反正不太远了。您看到那个突出的大石堆没有?在那儿,就在它后面。”

 

他们又上路了。就在那个突出的大石堆后面,两位军官来到一块略有点儿上坡的台地边,城堡出现在他们眼前,只有几百米的距离。

同前一天傍晚看到的那个城堡相比,这个城堡确实不大。中心要塞在后部,那里隐隐约约好像有一座兵营,兵营的窗户并不太多,从这个中心要塞伸出两座带有垛堞的矮墙,直通两侧一边一个菱形要塞,将它们与中心要塞连接起来。这些墙勉强挡住谷口,谷口宽约五百米,两边则是高高的陡峭悬崖。

右侧,就在大山悬崖下,台地向下凹下去,形成一个马鞍形关口。古老的道路就从关口穿过,直通到矮墙前为止。

城堡一片寂静,完全沉浸于午后的阳光中。阳光普照,没有一丝阴影。浅黄色的矮墙光秃秃地伸展开来,它的正面看不到,因为那面正好朝北。一个烟筒冒出淡淡的炊烟。沿着中心要塞、矮墙和两个菱形要塞的整个外侧,可以看到十几个哨兵,他们背着步枪,有规律地走来走去,每个人负责守卫一小段。他们像摆来摆去的钟摆,显示出时间前进的节奏,但并没有破坏这一带的无限孤寂的魅力。

左右两侧的大山绵延而去,形成一眼望不到头的一串险峻峰峦,表面上看来好像山连着山,中间没有任何中断之处。这些峰峦也是浅黄色,显得干涩枯燥,至少现在是这样。

乔瓦尼不自觉地让马停下脚步,缓慢地转着眼睛,最后停在灰暗的矮墙上,却弄不明白它所蕴含的意味。他想到了监狱,想到了被抛弃的宅第。一丝微风使中心要塞上的旗帜飘起来。此前,这面旗帜下垂着,与旗杆合为一体。隐隐约约传来号声的回声,哨兵们懒散地走着。在大门口的小广场上,三四个人正把一些袋子装上一辆车,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这些人是不是士兵。但是,所有的一切给人的感觉是,这里是一派麻木懒散的气氛,像一潭死水,神秘莫测。

奥尔蒂斯上尉也停下来,观察着那座建筑。“这就是那座城堡。”他这样说,尽管已经再也没有必要这样解释。

德罗戈想:“现在他会问我觉得这里怎么样。”他对此感到厌烦。上尉这时却一言未发。

巴斯蒂亚尼城堡并不雄伟,墙很矮,也不漂亮,那些塔和碉堡也没有美感,这里绝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其光秃赤裸让人感到一点乐趣,使人想到生活中的某些甜蜜事物。然而,正像前一天晚上在那个山谷中那样,德罗戈现在着迷地看着城堡,一丝难以名状的快感袭上心头。

那后面有些什么?在那座毫无亲切感的建筑物的那一边,在那些垛堞之外的那一边,在那些兵营、火药库的那一边,在挡住视线的所有这些东西的那一边会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北边那个到处是石头、一片沙漠、从来没有人去过的王国是个什么样子?德罗戈隐约记得,地图上的边界之外是一大片空旷地带,城市的名称很稀少,但在城堡高处至少应该可以看到一些村庄、草地、房舍吧?要么就只是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原?

他突然感到十分孤独,他那迄今为止一直保持的军人的自负气概,在平安无事的驻地,那里有温馨的家,有快乐的朋友,可以在夜里进行小小的冒险,因此一直保持着军人的自负气概,这种气概突然之间消失了。他觉得,那个城堡,那是未知世界之一,他从来不曾认真想过他会属于它们,这倒不是因为他感到它们可恨,而是因为,那些世界与他的日常生活实在相距太远。那是一个必须承担更多责任的世界,除去它可能不是那种严刑峻法所统治的世界之外,那个世界没有任何亮点。

咳,还是回家吧。连那个城堡的门边都不要登,立即下山,回到城里,恢复旧的习以为常的生活。这只是德罗戈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这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有点儿显得没有骨气,这倒也并不太重要,因为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如果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承认自己有过这样的想法,只要放他走人就行。然而,这时,从北方看不清的地平线上,一股白色浓烟突然升起。阳光之下,白烟越过斜坡,不受任何干扰,袅袅向上,直冲蓝天。哨兵们走来走去,一个个活像机器人。德罗戈的马停下脚步,对天嘶鸣。然后,一切又落入无限的寂静之中。

乔瓦尼的眼光终于离开城堡,转向身旁的上尉,希望他能说几句让人感到贴心的话语。奥尔蒂斯这时也一动不动,紧紧盯着黄色的矮墙。是的,他在这里生活过十八年,他在思考那些岁月,陷入几乎像是着迷的状态,像是见到了什么惊人的奇迹。他的样子像是在不倦地欣赏这一奇迹,愉快的、同时又有些伤感意味的微笑慢慢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第三章

刚一到达,德罗戈就要向马蒂少校报到,他是这里的最高领导的第一助手。值班中尉是个冒失但热情的年轻人,叫卡洛·莫雷尔,他陪着德罗戈穿过城堡心脏部位的长廊去见少校。从进口处的门厅可以看到一个很大的院子,院里空无一人。两人穿过门厅在宽大的长廊里走着,走廊好像没有尽头。走廊的天花板在阴影之中,看不太清楚,偶尔从侧面的小窗透进一小束亮光。

只是到了上面一层才看到一个士兵,他的手里拿着一叠纸。墙壁潮湿,空无一物,这里也光线昏暗,一片寂静:所有的一切使人感到,这一切早已被人遗忘,而在世界上的另外一些地方却有鲜艳的鲜花,笑嘻嘻的美女,温馨安逸的家。城堡内的一切好像早已被人遗弃,可是,这是为了谁?是为了什么样的利益?现在他们来到第三层,又是一个与第一层完全一样的走廊。在墙壁后的某个地方远远传来一阵笑声,德罗戈甚至觉得这笑声好像不是实实在在的笑声。

马蒂少校有点儿胖,微笑着,笑意显得有些装腔作势。他的办公室很大,办公桌也很大,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些纸张。这里有一幅国王的肖像,少校的军刀挂在一个专用木桩上。

德罗戈立正做了自我介绍,拿出自己的证件,接着说自己并没有申请到这一城堡来(他心里想的是,如果可能,一定要立即离开这里,调往别的地方)。然而,马蒂打断了他。“中尉,多年前我就认识您父亲,那可是一位典型的绅士。您肯定愿意为纪念他而做出成绩,争取好名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高等法庭庭长?”“不是,少校先生,”德罗戈纠正说,“我父亲是一名大夫。”“噢,是大夫,对了,是大夫,您看我这记性,我给搞错了。对,是大夫,不错,是大夫。”马蒂一时显得有些尴尬。德罗戈注意到,对方老是把左手放到领口,极力掩盖一片污渍,一片圆圆的污渍,显然是不久前刚刚弄上去的,就在军装的胸口部位。

少校很快又开口了:“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接着又说:“您知道彼得罗三世陛下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巴斯蒂亚尼城堡是我的王冠的哨兵。’我想加上一句:属于这一城堡是莫大的光荣。中尉,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他机械地说着这些,好像是多年前就已学会了的一些套话,在一定的场合,必须把这些套话掏出来。“正是这样,少校先生。”乔瓦尼说,“您讲得非常有理。可是,我愿向您说实话,对我来说太意外了。我的家庭在城里,我更希望,如果可能的话,更希望留在……”“噢,那就是说,您是想离开这里。刚刚到达就离开,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我愿向您说,我很遗憾,非常遗憾。”“不是说我要这样。我不想讨价还价……我是说……”“我明白了。”少校叹了一口气,那意思好像是说,这是经常发生的老一套,他知道应该如何同情来者,“我懂了。您原来所想象的城堡是另一副样子,现在您感觉它有点儿可怕。可是,请您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刚刚到来仅仅几分钟,怎么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德罗戈说:“少校先生,我对城堡并没有一点敌意……我只是想留在城里,或者,至少离城近一些。您说不是吗?我诚心诚意地向您讲了,我看到,您在这些事上是个明白人,我指望您大方……”“这是当然的,当然是这样!”马蒂大声说,同时短暂地笑了笑,“我们在这里正是为了这个!在这里,我们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是勉强的,包括最下级的小哨兵。只是,对不起,我觉得,您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

少校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想出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就在这时,德罗戈的头向左转了一下,把视线转向那扇朝向内部走廊的窗户,那扇窗子正好开着。他看到了对面的墙壁,像别处一样也是浅黄色的,阳光照在上面,有一些长方形的黑洞,那是几扇窗户。除此之外,可以看到,墙上挂了一只钟,指针显示,现在是两点整。高处的一个平台上,哨兵身背长枪走来走去。在这座建筑物的上方远处,下午阳光的反衬之下,山上的石峰显得十分突兀。他所看到的只是山峰的顶峰,这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尽管只是看到了这一悬崖的一部分,可是仅这一眼也使乔瓦尼·德罗戈想到了北边的大地和紧临城堡的那个神秘国度。那边是个什么样子?令人昏昏欲睡的光亮从那边照过来,从冷漠的烟尘中照过来。这时,少校又说话了:“ 中尉,请告诉我,”他问德罗戈,“您是想立即就走呢,还是说等几个月之后再走呢?对于我来说,我再说一遍,这无关紧要……从实质性的观点来说,确实可以理解。”他在最后加了这么一句,以显得不那么不近情理。“应该马上就走。”乔瓦尼高兴地说道,不费周折使他感到意外,“应该马上就走,我觉得最好是马上就走。”“那好,那好。”少校这样安慰他,“现在,我愿向您解释,如果您想马上就走,最好是,就说您病了。您到门诊部去观察两天,大夫给您开一个证明。不过,很多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坚持不住……”“必须说是病了?”德罗戈这样问了一句,他不喜欢这样弄虚作假。“要说是必须,那也说不上。但这样一来一切就简单了。不然的话,您就得写调离的书面申请,还得把这份申请递交最高司令部,需要最高司令部批复,这至少需要两周的时间。这事首先需要上校处理,他希望避免出现这种情况。这些事肯定使他不快,使他感到伤心,对,就是这个词,伤心,好像他的城堡管理不善。因此,如果我是您的话,如果要我讲实话的话,我就要尽量避免……”“可是,对不起,少校先生,”德罗戈插话说,“这些情况我根本不知道。如果离开会使我蒙受损失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中尉,想都不要想,您没有弄懂我的意思。不管是哪种情况,您的前程都不会受到影响。这只是,怎么说呢,这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当然了,我必须马上告诉您,这事不会使上校先生高兴。不过,如果您下定决心要……”“不,不是这样。”德罗戈说,“事情如果像您所说的那样的话,也许最好还是让大夫出个证明。”“除非是……”马蒂讨好地笑着,后半句吞了回去。“除非是什么?”“除非是,您在这里待上四个月后不能适应,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四个月?”德罗戈问道。这使他相当失望,在此之后才有可以马上离开的希望。“是的,四个月。”马蒂再次肯定,“程序十分严格。现在我来给您解释一下:所有的人每年做两次体检,这是正式写明的。下一次体检将在四个月之后进行。我觉得,这对您来说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检查报告是您不得离开,如果您愿意的话,这事由我亲自处理,您可以完全放心。”“除此之外,”少校停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除此之外,四个月毕竟是四个月,这样打一份人事报告就可以了。您可以放心,上校会同意的。您知道,这对您的前程有什么价值。可是,咱们还是要讲清楚,我们一定要讲清楚,这只是我的建议,您有绝对的自由……”“是的,先生。”德罗戈说,“我完全明白。”“这里的工作并不很累,”少校强调说,“几乎可以说,就是简单地站岗巡逻。新菱形要塞那边紧张一些,起初肯定不会让您去。没有什么吃力的事,不必担心,永远不会有什么令人烦恼的情况……”

德罗戈勉强听着马蒂的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他竟被窗外的画面吸引住了,那是那个悬崖的一角,那个悬崖突兀地悬在正面那堵矮墙的上方。一种他自己也难以说明的感觉渗透到心底,也许是一种古怪荒唐的东西,也许是一种不祥的暗示。

与此同时,他也感到十分心安。他仍然想离开,但不像先前那样十分焦急了。对于刚到达时的那种焦虑几乎感到有些害臊。或许他还没有像除他之外的所有的人那样高尚?他现在想,立即离开会被认为是承认自己比不上别人。这样一来,在内心深处,自尊心同他想再过上原来的家庭生活的愿望斗争起来。“少校先生,”德罗戈开口说,“感谢您的建议,让我想一想,明天再答复。”“好极了。”马蒂说,显出很满意的样子,“今天晚上怎么办?要不要在餐厅见见上校?还是说等决定之后再说?”“这个,”乔瓦尼回答说,“我想,没有必要藏起来,再说,反正我得在这里待四个月。”“这样很好,”少校说,“这样您会感到欢欣鼓舞。您将会看到,这里的人都很热情,所有的军官都是好样的。”

马蒂笑了,德罗戈知道,该告辞了。但在走之前他又问了一句。“少校先生,”他的声音显然很平静,“我可以看一看北边吗?可以看看墙那边吗?”“墙那边?我不知道您对风光这么感兴趣。”少校这样回答。“只看一眼,少校先生,只是出于好奇。我听说,那边有沙漠,我从来没有见过沙漠。”“不值一看,中尉,那种风光十分枯燥,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听我的,别再想它了。”“不再坚持了,少校先生。”德罗戈说,“我原以为,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马蒂少校合起他那胖胖的双手,几乎像是在祈求。“您向我提出的这一要求,”他说,“是唯一一件我确实无法答应的事。到墙头之上,到哨所,只有值岗的军人才能去,需要知道口令。”“没有一条特殊通道?一名军官也不行?”“军官也不行。噢,对了,我清楚地知道,在你们城里,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好像就是小题大做,好像很可笑。在城市里,口令不是什么秘密,这儿可是另外一回事。”“可是,少校先生,请原谅,如果我坚持要……”“您说,中尉,您说。”“我想说,连一个射击孔、一个观察的窗口也没有?”“只有一个,唯一的这一个在上校的办公室里,可惜没有任何一个人为了好奇想去那里观景。而且确实不值一看,我再向您说一遍,那边的风光不值一看。哦,如果您决定留下来的话,那边的风光将会使您感到烦透了。”“谢谢,少校先生。还有命令吗?”他立正告别。

马蒂做了一个友好的手势:“中尉,再见!别再想了,那边的风光不值一看,我向您保证,那是让人极感厌烦的风光。”

 

可是,就在那天傍晚,刚刚下岗的莫雷尔中尉偷偷带着德罗戈登上墙头,为的是让他好好看看。

一条长长的走廊,同矮墙平行,从入口的这一头一直到另一头,仅有不多几盏油灯。时而看到一扇门、一个仓库、一个维修室、一个哨所。两人走了大约一百五十米之后,才来到通往第三个要塞的入口。一个持枪哨兵站在墙头。莫雷尔说是要同格罗塔中尉谈话,后者是带班军官。

就这样,算是符合规定了,他们可以进去了。乔瓦尼来到一个通道的小过厅,灯光下看到,墙上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站岗士兵的姓名。“过来,到这边来。”莫雷尔对德罗戈说,“最好快点儿。”

德罗戈紧跟着莫雷尔来到一个很窄的梯子旁,亮光之下看到,梯子靠在要塞的斜坡上。莫雷尔对正在这段墙上走来走去的一个哨兵打了一个手势,意思好像是说,拘泥于形式毫无用处。

乔瓦尼突然之间就来到了外围垛堞前。他的眼前,山谷沉浸在落日的光辉之中,北方的秘密展现在他眼前。

德罗戈看着这一切,脸色有些苍白、僵硬。附近的一个哨兵停下脚步,无边的寂静像是从晚霞的光芒之中沉降下来,笼罩了这里的一切。德罗戈的眼睛死盯着眼前问道:“那后面是什么?那个山岩后面是什么?一直到最远处都是这样?”“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莫雷尔回答说,“必须到新要塞才能看到,就是那边那个,就在那个锥形山山顶。在那个山顶可以看到前面的那大片荒原。人们说……”说到这里,他突然住口不再说下去。“人们说?……人们说什么?”德罗戈马上问。他的声音颤抖,夹杂着焦急不安。“人们说,都是砂石,是一片大沙漠,白色的砂石,像雪一样。”“都是砂石?仅此而已?”“人们说是这样,还有一些沼泽。”“那边最远处呢?再向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些什么东西吗?”“通常地面上都是雾。”莫雷尔这样说,显然不再像原来那样热情,那样活跃,“是北方的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浓雾!”德罗戈大声说,像是不相信,“不会永远都是大雾吧,总会有几天晴天吧。”“几乎从来没有晴朗过,冬天也是这样。但也有人说,他们见到过那边的情况。”“什么,有人说看到过?看到些什么?”“是些梦境,是梦境。对士兵们所说的,您一定要谨慎。一个说是这样,另一个说是那样。有人说看到一些白色的高塔,要么说是有一座火山,还冒着烟,浓雾就是从那边飘过来的。奥尔蒂斯上尉也肯定地说他看到过,这好像是五年前的事了。听他说,那边有一条长长的黑色地带,可能是树林。”

他们不再说话。德罗戈想,以前曾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世界?也许是在梦中?或者是在读过的某个古代神话故事中描写的?他好像觉得,又认出它来,坍塌的低矮石壁,既没有树木也没有绿草的弯曲山谷,陡峭的悬岩,最后是那片空无一人的三角形平地,前面的山岩也没有把它完全挡住。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被再次唤醒,他现在无法理解这些都是什么。

现在,德罗戈欣赏着北方的这个世界,欣赏着那片空无一人的荒原,人们说,没有一个人曾经穿越过这片荒原。敌人从来没有到过那里,从来没有发生过战斗,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就这样吧,”莫雷尔极力装出轻快的口气,“就这样吧,满意吗?”“哦!……”德罗戈只能这样回答。乱糟糟的想法使他感到内心不安,同时又感到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一声号声传来,声音并不太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过来的。“现在最好回去。”莫雷尔建议说。可是,乔瓦尼似乎没有听到,仍在自己的混乱想法中努力寻找着某种东西。傍晚的光亮越来越暗,阴影中刮起的冷风掠过城堡。为了取暖,哨兵又开始走动起来,偶尔看一眼乔瓦尼·德罗戈,看看这个陌生人。“最好还是快点儿回去吧。”莫雷尔又催了一次,用手挽住他的这位同事。

第四章

德罗戈过去有好多次也是孤零零一人,有几次是在乡下,那时他还是个孩子,感到孤独迷茫,另外几次是在城里的夜间,在犯罪分子活动的城区,天甚至已经黑下来,他就睡在路边。可是,现在情况已经大不相同,旅途的激动已经结束,他的新同事们已经睡下,他坐在自己的房间,灯光之下坐在床沿,痛苦迷茫。现在他才真正懂得什么是孤独了(这是个很难看的房间,满铺着木地板,床很大,别的东西就是一张桌子、一个很不舒服的沙发和一个柜子)。所有的人对他都很客气,在餐厅,为欢迎他还开了一瓶酒。可是现在,没有一个人来过问他,大家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床头挂着一个木制十字架,另一边是一份陈旧的宣传画,字体很大,头几个词还可以辨认出来:Humanissimi Viri Francisci Angloisi virtutibus……)。整整一夜,也许不会有一个人进来向他道一声晚安。整个城堡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这个人,不仅只是在城堡之内,很可能全世界都不会有一个人想到德罗戈。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关心的事,每个人只想着自己,甚至妈妈也是这样,很可能是这样,甚至她这时心里想的也是别的事,她并非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过去,她整天想的都是乔瓦尼,现在,也该想一想别的儿子了。应该如此,乔瓦尼·德罗戈没有一丝埋怨,可在这时,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沿,在城堡中的这个房间内(现在他看清楚了,木板墙壁上刻着一把军刀,而且耐心地添加了颜色,大小与真的军刀不相上下,初看之下以为是一把真刀,这是某个军官耐心细致的杰作,不知道这是多少年之前的一位军官留下的)。德罗戈坐在床沿,头微微前倾,背有些弯,目光呆滞沉重,备感孤独,这是一生当中从未有过的孤独。

德罗戈吃力地站起来,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窗子朝向庭院,别的什么也看不到。他的目光转向南方,极力想分辨一下他前来城堡时翻越过的那些大山。因为是夜间,他只能白费力气,那些山在低处,可能被要塞正面的围墙挡住了。

只有三个窗口亮着灯,但都在他所在的这一侧,所以看不到窗内的情况。他们的灯光,以及德罗戈的灯光,投射到对面墙上,像是被放大了,其中一个窗口好像有一个人影在动,也许是一个军官正在脱衣服。

他关好窗,脱下衣服,躺到床上,又思考了几分钟。他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也包着一层木板。他忘记带些书来,但今天这个晚上无所谓,因为他感到很困倦。他关了灯。黑暗之中,窗户的长方形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德罗戈看到,窗外天空的星星在闪闪发光。

德罗戈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睡意将他拉进梦乡。但是,那种睡意并不是那么清晰,像是在做梦,一些人影在他眼前来来往往,甚至开始形成一个有情节的故事。可是,几分钟之后他发觉,自己依然醒着。

他比刚才更加清醒,因为这无边的寂静好像在捶打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咳嗽的声音,这可能吗?然后是在近处,“噗嗵”,这好像是水的闷声闷气的响声,似乎是从墙壁那边传过来的。一个小小的绿色星星(他看到,它好像一动不动)在夜空中进行着它的漫游,很快就要走到窗子的顶点了,过一会儿可能就消失不见了。在黑色的映衬下它又闪亮了一会儿,然后真的消失了。德罗戈还想再追着它走一会儿,所以把头向前移动了一下。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第二声水的“噗嗵”声,那声音很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会不会再响?他一动不动地等着这水声,等着这从地下、从沼泽、从空无一人的房间传来的声响。死一样的几分钟过去了,那是绝对的寂静,城堡内的这位先生终于感到,那是无可争议的寂静。在德罗戈周围,遥远生活中的那些无法解说的影像再次向他压过来。“噗嗵!”这可恶的声音再次传来。德罗戈坐起来。这意味着,这是一种反复不停的声响,后面的声响并不比前一次的小一些,因此,这不是一滴比一滴小最后慢慢消失的滴水声响。这让人怎么能入睡?德罗戈想起来,他的床边有一根绳子,也许是拉着敲钟的绳子。他试着拉了一下,绳子被拉紧,曲曲折折的建筑物的远方有了反应,那是几乎让人无法听到的叮咚之声。真愚蠢,德罗戈这样想,竟然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呼叫别人。来的会是什么人呢?

不多一会儿,房间外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开始敲门。“请进!”德罗戈这样说了一声。一个士兵手持灯笼站在门口:“中尉先生,有什么吩咐?”“我的上帝,这儿没法睡觉!”德罗戈冷冷地说,口气中含着怒气,“这讨厌的声音是怎么回事?管子漏水了,去把它修好,不然,根本不能睡。有时只要垫一点儿破布就能解决问题。”“那是蓄水池的声音。”这个士兵马上回答说,好像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是蓄水池的声音,中尉先生,毫无办法。”“蓄水池的声音?”“是的,先生。”这个士兵解释说,“是蓄水池,就在这堵墙后面。所有的人都在抱怨,但毫无办法。并非只有这里能听得到。冯扎索上尉先生有时也为此大喊大叫,可是,毫无办法。”“那好吧,那就请走吧。”德罗戈只好这样说。门关上了,脚步声远了,又是无边无涯的寂静,星星在窗口闪着光。现在乔瓦尼想到了那些哨兵,他们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走来走去,没有一刻停息,活像一些机器人。这几十个人夜间不能休息,而他躺在床上,其余的一切沉浸于睡梦之中。德罗戈想,几十个人在站岗,他们为了谁?为的是什么?看来是,在这个城堡里,军事方面的形式主义在丧失理智方面堪称杰作。上百人在看守这个豁口,可这个豁口不曾有一个人穿越。乔瓦尼想,还是走吧,赶快离开吧,前往让人能透得过气来的地方去吧,赶快躲开这神秘的浓雾吧。咳,自己好好的家现在如何,此时,妈妈肯定已经睡下,灯全部都关了。除非是,此刻她并没有想念他,但更有可能的是,夜里她辗转反侧,无法休息,因为她常常为一丁点儿小事着急不安,他对此了如指掌。

蓄水池再次发出声响,又一个星星来到长方形窗子的上沿,它的光仍然能够抵达这个世界,仍然能够抵达城堡的斜坡,仍然能够与哨兵们紧张的眼光相遇。但是,它的光无法照到乔瓦尼·德罗戈,他在期待着能够进入梦乡,一些不祥的想法在折磨着他。

马蒂的那些吹毛求疵是不是在演戏?四个月之后,是不是真的不再放他走?是不是会找一些微不足道但又合乎规定的借口阻止他返回城里?如果不得不留在这里很多年,留在这个房间,睡这样的床,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青春年华不是就这样耗费殆尽了吗?多么荒唐的假设,德罗戈这样自言自语,他知道,这些假设是不可能的,然而,他无法赶走它们。刚刚过了一小会儿,它们又来折磨他,在夜间的孤寂笼罩下折磨他。

就这样,他感觉到,在他周围,一张极力要把他扣下来不许离开的黑网正在扩展开来。很有可能,这涉及的并非只是马蒂一个人。无论是马蒂还是那位上校,或者另外一个什么军官,他们对他根本不感兴趣,不管他是走是留,他们肯定都不关心。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努力,在极力反对他返回城里,或许这股力量就来自他自己的内心,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觉。

后来,他看到一个大厅,看到白色的路上有一匹大马,他觉得,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是,他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五章

两个晚上之后,乔瓦尼·德罗戈第一次来到第三个要塞开始值岗。下午六点,七支警戒分队在院子里站好队,三支前往中心要塞,四支去两侧要塞。还有第八支分队,这一分队前往新要塞,因为要走很远的路,所以已经先期出发。

特隆克中士在城堡已经很多年,带领二十八个士兵前往第三要塞,再加上一个号兵,总共是二十九个人。他们都是第二连的,即奥尔蒂斯上尉的那个连队,乔瓦尼也被编入这个连。今天德罗戈带队,所以身佩军刀。

七支分队站成一路纵队,按照传统,上校在一个窗口看着这支队伍。中心庭院的黄土地上,这支队伍形成一条黑色长条,看起来很美。

围墙之上,微风吹过,碧空如洗,最后的阳光照着围墙的轮廓。这是九月的一个傍晚。副司令尼科洛西中校从司令部大门走出来,双手扶在军刀上。他有点儿瘸,因为很早以前受过伤。这一天由大块头蒙蒂上尉负责视察,他以他那沙哑的嗓音发出了口令,所有的士兵,确实是一个不落的所有士兵应声举起武器,发出响亮的金属声响。然后是一阵寂静。

七个分队的号兵们一个接一个吹起出发号。他们用的是有名的巴斯蒂亚尼城堡银号,红黄相间的丝绸缨穗,每把号都配有一个硕大的徽章。它们发出的声音清脆嘹亮,掠过一动不动的成排刺刀,冲向蓝色的晴空,像钟声一样洪亮,同时又带着颤音。士兵们立正站着,纹丝不动,像一尊尊雕像,他们的脸上显出军人特有的庄严神情。不,他们肯定不认为是去站岗,那是单调枯燥的事,而是带着英勇的目光等待着迎战敌人,看来确实是这样。

最后一声号声在空中回响了很长时间,围墙将号声反射回来,余音缭绕不绝。刺刀对着幽深的蓝天发出寒光,过了一会儿之后才隐没在队列之中,寒光随之消失。上校离开窗口不见了。七支小分队的步伐响起来,分别穿过城堡迷宫一般的小路,奔向各自的岗位。

一个多小时之后,乔瓦尼·德罗戈来到第三要塞的高处平台,这正是他抵达这个城堡第一天晚上向北方观望的那个地方。那天晚上是出于兴趣来到这个地方,像一个过路的游客,现在则成了主人:在这二十四个小时之内,整个这一要塞和这一百米的围墙完全由他独自负责,他就是唯一的主人。在他手下,四名炮兵在小要塞内守护着炮口对着山谷的两门大炮,三名哨兵守卫要塞外围,另外四个哨兵沿右侧围墙布置,每人负责二十五米的一段围墙。

同下岗哨兵的换岗过程是按照严格的规章进行的,由特隆克中士监督,在军事规章方面他可以说是一名专家。他在这个城堡已经待了二十二年,已经再也不想离开,即使在假期也没有离开。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了解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军官们常常在夜间遇到他,黑暗之中,他在城堡内转来转去,视察每一个角落,不必使用一点点照明灯光。他值班时,哨兵们不敢有一刻放下手中的步枪,不敢靠在墙上休息,甚至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只在特殊情况下才容许停下巡逻的脚步。整整一个夜晚特隆克都在瞪着大眼,迈着轻轻的脚步,毫无声响地沿着巡逻路线转悠,把哨兵吓一大跳。“什么人?那边是什么人?”哨兵握紧步枪大声问道。“山洞。”中士回答。“格列高教皇。”哨兵接着回答。

实际上,军官们和士官们值岗时只在自己负责的那段围墙上转悠,并不那么讲究严格的形式,士兵们能够看到他们,同他们对口令显得很可笑。只有在遇上特隆克时,士兵们才严格按规章办事。

特隆克个子不高,很瘦,面相显得有点儿老,头发稀疏。他同其他同事也很少交谈,业余时间一般都是独自一人学习音乐。他对音乐可以说是着了迷,因此,乐队指挥埃斯皮纳上士也许是他仅有的一个朋友。他有一架手风琴,可他几乎从来没有拉过,尽管据说他拉得很不错。他学习和声,有人说,他创作了不少军队进行曲。但是,具体情况人们一无所知。

不过,在他值班的时候,像他休息时习惯的那样哼哼口哨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总是那样沿着围墙反复巡逻,认真观察北方的谷地,不知他在寻找什么。现在,他来到德罗戈身边,指着陡峭山脊上通往新要塞的崎岖山路对德罗戈说:“那边是换岗下来的一个小分队。”说话时他用右手食指指着那边。在傍晚的昏暗中,德罗戈无法看清那个小分队。中士摇了摇头。“出什么事了?”德罗戈问道。“这样站岗不行。我一直都这样说,真是些疯子。”特隆克这样回答。“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站岗不行。”特隆克再次重复一遍,“在新要塞,换岗应该提前进行。可是,上校就是不干。”

乔瓦尼吃惊地看着对方:特隆克可以批评上校,这可能吗?“上校先生他……”中士的口气严肃认真,而且很自信,这倒并不是为了纠正下面这些话的意思,“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当然有道理。可是,没有一个人向他解释这样做的危险。”“危险?”德罗戈问道。他想,从城堡到新要塞,路这么好走,又是这么一个空旷荒凉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呢?“是的,危险。”特隆克回答说,“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天这么黑,会发生一件什么事。”“那应该怎么办?”德罗戈客气地问了一句。对所有这些故事,他的兴趣并不很大。“过去,”中士很高兴有机会显示自己的能力,“过去,新要塞的换岗时间比城堡的换岗时间提前两个小时,换岗时间一直是白天,冬季时仍是白天。然后是,口令的事一直很简单,需要知道进入要塞的口令,需要知道新口令,一个是白天值岗的小分队的口令,一个是回城堡的口令。就这么两个口令就够了。当下岗的小分队回到城堡时,这里还没有换岗,口令依然有效。”“噢,我懂了。”德罗戈说着,不再紧跟在他身后。“可是,后来,”特隆克继续说,“他们害怕了。据他们说,那么多知道口令的士兵在边界一带自由活动,这显得有些不够谨慎。他们说,五十来个士兵,而军官只有一个,一名士兵想要叛变的话难道不是很容易吗。”“噢,是这样。”德罗戈表示赞成。“于是,他们想,最好口令只让带队的军官知道。因此,现在的情况是,换岗时去换岗的人提前四十五分钟从城堡出发。我们今天就是这样。其他地方的换岗时间统一为六点整。前往新要塞的分队五点一刻从这里出发,抵达时正好是六点整。出城堡不需要口令,因为是当天白天安排出发的值岗小分队。进入新要塞却需要口令,而且是前一天的口令,前一天的口令只有带队军官一个人知道。在新要塞换岗之后,口令即改为今天的口令,这一口令也是只有带队军官一个人知道。这样一直持续二十四小时,直到新的小分队来换岗为止。第二天晚上,士兵们回到城堡时(他们可能六点半才能回到城堡,回去的路是下坡,不像来的时候吃力),口令又变了。于是就需要知道第三个口令。带队军官需要知道总共三个口令,一个是前往换岗的口令,一个是值班时的口令,第三个是回城堡时的口令。搞得如此复杂,为的是,士兵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对口令一无所知。”“我要说的是,”特隆克继续说下去,根本不考虑德罗戈是不是关心,“我要说的是,如果口令只有军官一个人知道,我们假设,如果他在路上感到不舒服,士兵们该怎么办?他们总不能强迫他说出口令吧。这样一来,他们甚至连回到出发的地方都不可能了,因为这时口令已经改了。他们为什么不想到这种情况?另外还有,他们只想着保密,可他们没有发现,这样一来就得三个口令,而不是两个,第三个口令,就是第二天回到城堡时需要的那个口令,不是在二十四小时之前就已经发布了吗?不管发生什么事,这个口令都不能改动,不然,值岗的小分队就再也进不了城堡了。”“可是,”德罗戈反驳说,“在城堡门口,不是可以认得一清二楚吗?完全可以看清,小分队是下岗归来的自己人!”

特隆克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尉,口气高傲地说:“中尉,这是不可能的。城堡有城堡的规定。没有口令,从北方过来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得进入城堡,不管他是什么人。”“可是,”德罗戈被如此荒谬的严格规定激怒了,“可是,为新要塞设一个特别口令不是简单极了?那里先换岗,归来的口令只让军官知道,这样不是就可以了吗。这样一来,士兵们依然是什么也不知道。”“是这样,”这位士官带着几乎是胜利的口气说道,好像他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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