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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1-08-05 01: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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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栩

出版社:金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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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起飞

中国起飞试读:

登机 Boarding

沧海桑田,一向被用来形容世事变迁之大。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 狗,也自然能够将沧海与桑田相互转变。而若在自然伟力之上再增添一些 人工之力,沧海不仅可以变为桑田,还能在桑田之上平地起高楼,造出一 座城来。

上海便是这样一座城。 当1842年8月中英《南京条约》刚签订的时候,这里还只是长江入海口广阔冲积平原中不起眼的一角,远离北京的皇恩浩荡,在不远处富庶江南 的繁华掩映之下,黯淡无光。但作为“五口通商”里的一员,它的命运很 快将彻底改变。在日薄西山的大清帝国身躯之下,压抑了太多的自由通商 与贸易的机遇。而环伺四周的列强们,在19世纪中叶尚未疯狂掠夺土地, 他们更多是对广大的中国市场垂涎欲滴,觊觎一切可能的机会通过合法或 者不合法的贸易来赚取巨额真金白银。

如果贸易是恶,那金钱就是万恶之源。 区区

个正规通道,显然无法承受整个中国与外部世界交流与贸易的庞大欲望,它被抑制了数百年,一朝释放,无比膨胀,仿佛营养过剩的催长剂,无时无刻不喂养着这几个仅有的口岸。 上海在短短

十年的时间便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冒险家、流民、商人和亡命徒,围绕着市中心的租界,一个个小型社会潜滋暗长,人口迅速 增加。曾经的宁静从容一去不复返,码头的喧嚣、汽笛的低吟和发动机的 轰鸣充斥在这座城市的空气中。富人、穷人、上等人、下等人,全部集中 在这里,阶层差距虽然明显,但整个上海的财富在迅猛增加。

如果温饱是善,那金钱又是首善之根。 太平天国覆灭之后,又经过几十年的变迁,到了20世纪初,上海已经成为远东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十里洋场,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外表之 下,贫困潦倒更是如双生花般生长起来,洋人、买办和上流人士都集中在 所谓的“上只角”,而工业林立的东北区域,成为“下只角”。穷人们拥 挤在“下只角”狭窄的弄堂里,共享着少得可怜的公共空间和隐私,他们 被黏在这个城市中阴暗的一角,幻想着可以有朝一日变为上等人,到从地 理距离上来看其实并不遥远的“上只角”去生活。

大场镇就其地理位置来说,毫无疑问是属于“下只角”的,但是,相 比它周边一无所有的穷邻居们,它不但现状稍好,祖上也“曾经阔过”。 早在清初,这里就是布匹的交易集散中心,到了现在,更是各色粮食的市 场,提供上好的大米、食油,尤以酱油闻名遐迩。

镇中心的“万寿酱园”,便是最著名的酱油品牌。根据当地人的描 述,他们家的酱油有独特的“祖传秘方”,浓而不咸,味道鲜醇,还经得 起久放。酱油之于“浓油赤酱”的上海菜,就如辣椒之于湖南菜,必不可 少,是实打实的刚需。再穷的人,即便无法荤素搭配,酱油泡饭还是可以 果腹的。

因此,万寿酱园的老板尹祖辉虽然年轻,在大场已经算是个名人。但 是,每当有人将他奉承为如同“上只角”那边的上流人士时,他总是万分 嫌恶:“不要拿我跟那帮买办们相提并论,要不是那帮人搞进来洋布,我 们大场祖上的布匹生意现在岂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他的祖父尹成璋曾经经营着大场最大的布匹商行。正在他的生意如日中天时,一次去西边拜访嘉兴的大主顾,路过青浦,不巧碰上太平军的 李秀成部正在与洋枪队进行遭遇战,两边杀红了眼,尹成璋避之不及,竟 然被一颗子弹给撂倒了,经过紧急抢救,再回到大场的时候,已经奄奄一 息。他在临死之前,嘱咐他的老婆把家里的酱油秘方发扬光大,“要做就 做人人都离不开的,而且做自己的东西,潜心钻研,做出名堂,让别人都 往我们这儿凑。”

他的老婆倒也争气,不但把

个儿子拉扯大,还真花了不到几年就把 这酱油生意给做了起来,以酱油为核心,还兼做其他粮油产品。后来兄弟 分家,尹祖辉的父亲尹甲松得到了万寿酱园,并且把酱油和粮食生意发扬 光大。

正如尹成璋所希望的,生意都主动找上门来,尹甲松基本就在大场待 着,极少出差。但他可能也因此缺乏运动,身体欠佳,在尹祖辉刚成家, 还没看见孙子的时候,竟因肺痨撒手人寰。尹甲松只有一个独子,尹祖辉 毫无悬念地将万寿酱园继承下来。

在继承父业之前,尹祖辉跟着当时的社会大潮,赴东西洋游学。与同 龄人纷纷去西欧和日本不同,他偏偏选择了美国,在西海岸遇见了一帮从 广东过去的年轻人。在洋务运动思潮下,中国人去这些国家都是为了“师 夷长技以制夷”,想学点儿坚船利炮的技术回来,报国强军。

但这帮广东人玩得更过火,居然直接打着上天的主意,在美国人莱特 兄弟造出人类的第一架飞机之后没几年,他们也弄出来一架,而且居然比 莱特兄弟的飞机飞得更高。

这架飞机在美国西海岸的奥克兰(Oakland)试飞的时候,尹祖辉就 在现场,作为一个酱油老板,他有幸见证了当时世界科技发展最前沿的一 刻。那架简陋的飞机带着颤抖的声音,拖着黑烟,在天上转了几圈,然后 平稳落地,飞机上的人面不改色地下来,生龙活虎。

尹祖辉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他突然有些冲动,“把万寿酱园卖掉,去 造飞机吧!”但当试飞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庆祝吃饭时,这个念头就打消 了,因为尹祖辉无比怀念家乡的酱油,西餐他实在吃不习惯。

不久之后,他与这帮广东朋友依依惜别,并邀请他们一定去上海的家 里坐坐,尝尝万寿酱油的美味。

尹祖辉回到上海之后的几年,一切都在剧变,近的,父亲病逝,留 给他一摊家业;远的,清朝皇帝退位,倒出一地鸡毛。偶尔看看新闻,外 面的世界变化很快,“中华民国”虽然宣布成立,但各路军阀都没有歇一 口气的意思,都觉得皇帝没了,凭什么自己不能去当老大。但不管哪路军 阀,都还是怕洋人的,因此上海受到的冲击反而不大,万寿酱园的生意依 然红火,尹祖辉的日子也是逍遥中带着平淡,仿佛那几年温和的夏天。

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一封来自广州的电报—冯如坠亡。二

尹祖辉记得刚认识冯如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始终梳着油光可鉴的 三七分头型、其貌不扬、身材瘦小、口音奇怪的广东人。除去与他的广东 同乡们都剪掉了辫子这一“逆反”行为之外,只有在谈及飞机制造话题和 亲自操作他制造的飞机时,冯如才显得与众不同。

在美国,尹祖辉没少与冯如以及他的朋友们聚会,每次聊到飞机时, 冯如都两眼放光,深深相信中国必须在这个最新的行业奋起直追,才能逆 转在传统行业里的弱势。“美国人1903年才造出来,我们没过两年也造出 来了,几乎是同步的,这么好的机遇一定要抓住!我们被列强欺负得很 惨,飞机可以帮助我们扬眉吐气!”

冯如还十分敏锐地发现,想造飞机光靠朝廷拨款是不成的,必须要 说服像尹祖辉这样的富人出钱,发动民间力量一起推动。他认为,飞机不 是光造出来能飞就行的,还要培养飞行员,建设起降的场地和维修保养的 工厂,如果要跟列强们打仗,更需要钱的支持。而清政府在“庚子赔款” 后,已经国库空虚,即便愿意支持飞机这个新鲜玩意儿,也有心无力,所 以只能依靠民间的力量。于是,他经常恳切地让尹祖辉回国之后多多发动上海的有钱人支持飞机事业,共纾国难。 如果说一开始尹祖辉对此还不以为然,那么在奥克兰的试飞之后,他就彻底成了冯如的拥趸,对他愈发关切起来。当尹祖辉回国之时,两人已 经成为莫逆之交。一回到上海,回家尝了口久违的家乡菜和酱油之后,尹 祖辉便奋笔疾书,给冯如写了一封信报平安。

两人的交流通讯一直持续到冯如回国,义无反顾地投入革命队伍。据 说是孙中山先生亲自“三顾茅庐”,将他请去负责革命军的空军事务。

此后,尹祖辉再也没有收到冯如的音讯,直到收到这封电报,他得知 好友在一次试驾时飞机意外坠毁,没能活着出来。尹祖辉之后整整一年都 在悲伤中度过。

尹祖辉从小无忧无虑,家境殷实,有社会地位,在大场属于名门望 族,平日接待的人无论是周边的穷人,还是那些从“上只角”慕名而来的 上等人,大多循规蹈矩,没有什么出格的思想。那些在市里宣传新思想的 学生、文人和革命党人,最远也就聚集在虹口的北

川路,是不屑于到这 偏僻的酱油店来的。

然而,在美国那一段游学经历让尹祖辉见到了完全不同的一群人,尤 其是冯如,有着无穷多的新鲜想法,他依靠惊人的天赋、持续的努力和不 懈的坚持,将这些想法一一实现。每次冯如写来的书信,尹祖辉都会读上 好几遍,不忍释卷。

现在,冯如居然在三十岁不到的时候就离开了,尹祖辉怎能不心生无 限惆怅和悲伤。

悲伤的思绪终于在儿子降生时得到了缓解,从尹祖辉的祖父以降,尹 家已经连续四代都生了儿子,而他本人也是独子。

尹祖辉将儿子取名为尹飞扬,一方面是为了纪念死去的好友冯如,另 一方面尹家的家谱也恰好到了飞字辈。“我们家卖了几辈子酱油了,让飞 扬尝试些新鲜的玩意儿吧。”在对妻子说了这番话后,他决心让儿子去当 飞行员。

尹飞扬还真没给他爸丢脸,从小就体壮如牛,他爷爷若泉下有知,定当十分欣慰。

在小飞扬一天天茁壮成长的时候,整个中国都没有闲着,张勋的辫子 军跑去紫禁城过了把瘾;一帮学生开始抗议巴黎和会的决定;共产党与国 民党开始合作;蒋介石崭露头角;张学良东北易帜;中原大战……这一系 列事情折腾下来,整个国家就像煎锅上的煎饼,被翻了好几个面。

如果只是自己折腾也就罢了,东边的日本经过几十年的野心膨胀,再 次盯上了这整块煎饼,很快咬下东北一大片土地。

当九一

的消息传到上海时,尹祖辉皱了皱眉,过去的二

年,他感 觉一天不如一天,虽然生意照做,兴隆依旧,但四面八方传来的没有什么 好消息,显然,接下来情况只会更糟。这些年,他勤勤恳恳地经营着万寿 酱园,照顾家人,为尹飞扬谋得了当飞行员的机会。他最初的想法,是希 望尹飞扬去空军锻炼锻炼,以后回来开民用飞机。而依据现在的形势,如 果日本真的全面进攻中国,空军是一定要出战的。

尹祖辉深深地为自己的家庭和这个国家的前景担心,这种担心是藏于 他内心的,不轻易为外人所知,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的心,情抑于中 而难以排解。与他父亲尹甲松一样,他只得了尹飞扬一个宝贝儿子,要不 要让这根独苗继续在空军服役?夫妻俩万分纠结。

最终,他们做了一个决定:询问儿子自己的意见。 此时的尹飞扬已经成长为一个仪表堂堂的七尺男儿,身材匀称健壮,

贴身的军装根本包裹不住他由内而外散发的英武之气。尹飞扬十分有主 见,他毫不犹豫地决定继续服役,“父亲,你常拿冯如叔叔的例子教导 我,现在国家有难,岂能退缩?”

尹祖辉含泪答应,却仍不甘心,与妻子商量了一个万全之计,在大场 找了户刘家的女儿提亲。尹家上门提亲,谁不觉得荣幸万分?刘家虽然家 业不大,却也是个书香门第,温饱有余,女儿也因此受到了良好教育,模 样俊俏,举止大方,一看就是个识大体、可以托付的姑娘。

尹飞扬一见刘家姑娘,便十分欢喜,两人正值青春壮年,很快打得火 热。双方家长也十分满意,便算了个良辰吉日,准备两个月后把喜事速速办了,好繁衍生息。没想到,尹飞扬与刘家姑娘连两个月都等不了,激情 难耐,办喜事之前,姑娘便已珠胎暗结。

这正中了尹祖辉的下怀,他可不想步父亲的后尘,万一儿子有个三长 两短,为国捐躯,好歹留下个后代,自己也能看到。

婚后不久,尹飞扬的媳妇便诞下一子,见又是一个男孩,尹祖辉激动 万分,亲自为其取名尹善治,希望他能够有一些治国才能,不像自己一样 被时局左右却无能为力。

尹善治降生后的几个月,是尹祖辉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家里的人 终于看到老爷紧锁的眉头展开了。

然而,尹祖辉的眉头并没有展开多久。随着日本在中国北方步步紧 逼,在万寿酱园的大堂里,也常常聚集着各路人士,大家聊着时局,通过 徒劳的猜测缓解心中的焦虑。

到了1936年年底,这年上海的冬天特别冷,尹祖辉在书房里喝着热 茶,看到了最新的报纸—西安事变,张学良和杨虎城把蒋介石软禁,实 施兵谏。“太糊涂了!外患当前,这么紧要的关头,怎么能这样!”他无 比愤慨。

正在尹祖辉余慨未消之际,管家又送来一封信,他疑惑地拆开,顿时 如坠深渊。

这是尹飞扬的来信,大意是战况紧急,上海有危险,他已经与部队进 入戒备状态,强烈要求尹祖辉带着家人尽早离开上海,往西南方向迁移。

儿子一定是偷偷写的这封信,可是,这片土地,大场,上海,是祖辈 居住的地方,岂可轻易迁走!自从清末以来,多少次变故都没能动了尹家 的根基,这一次,真的留不住了吗?

尹祖辉越想越气,突然觉得胸前一闷,呼吸困难,然后双腿一软,扑 通倒了下去。在他最终躺倒在地毯上之前,透过窗户,他看到天空中一架 飞机飞过,急促而紧张。他比他父亲还要早逝,却有幸看到了孙子。

刘家姑娘此时体现出了卓越的危机处理能力,在整个尹家都陷入主 心骨逝世的悲恸和混乱当中时,她迅速将自己从这种无用的情绪中摆脱出来,建议婆婆召开家庭会议,尽快做出一个决定,同时她也告知娘家,做 好一起逃难的准备。

然而,大有大的难处,在这里扎根了上百年的尹家,已经形成了习惯, 就如酱油一样,一旦变成那种独特的颜色,就很难再回到最初的状态。

僵持了大半年,无论是尹家还是刘家,几乎没有人愿意走,虽然战事 告急,日军已经在北平的卢沟桥生事,但大家都不相信这次日本人会比过 去一百年的各路列强更坏。

刘家姑娘无奈,含着泪偷偷把尹善治抱出来,与父母不舍惜别之后, 带上少量盘缠,孤儿寡母去投奔刘家在绍兴的远房亲戚。

不久后,上海遭受了它开埠一百年来最大的浩劫,日军在吴淞口登 陆,整个大场成为中国军队与日军浴血奋战的主要阵地,几乎被炮弹夷为 平地,这个活跃了几百年的小型商业与人情社会,一瞬间成了焦土。

地面上如此,天空中的情况也一样惨烈,当尹飞扬驾驶的战机被击落 坠入长江口时,他还不知道,父亲已经先他而去。

此后,整个中华大地,生灵涂炭,日月无光。 最终,中国还是挺了过来,上海也挺了过来,经历灾难磨砺后的民族越发强大,经过战火洗礼后的城市更加伟大。

又经历四年的争斗,到1949年,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局面终于降临在 中国大地,所有人都在庆幸:“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三

二十年后的一天早上,刘善治骑着自行车来到十厂,径直走向自己的 办公室。

透过窗户,他看到不远的操场上走过一队步伐整齐而僵硬的年轻人, 穿着绿色军装,戴着红袖章,喊着他听不真切的口号。他心中一紧,立刻 把头缩回来,生怕被发现。

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进贴身的衣服口袋,里面是一枚旧旧的勋章,据 他的母亲说,这是他父亲的烈士奖章。但是,在他的脑海中,这个男人的 脸却模糊得完全无法分辨。

自从四岁跟随母亲去绍兴的亲戚家避乱之后,刘善治就再也没有见 过父亲,很久以后才知晓父亲早已在淞沪会战中牺牲。他的母亲是一个十 分坚忍的女性,也十分重视教育,创造一切条件让他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学 习,并且在新中国成立后托人给他找到了去苏联留学的机会,攻读飞机设 计专业。

在刘善治刚懂事的时候,母亲就一直非常骄傲地向他讲述父亲是一个 多么棒的男人。但是,从他赴苏联深造之前开始,母亲就停止了一切这样 的话题,不但将他的姓从尹改成刘,还多次嘱咐他不要跟任何人说父亲的 光荣事迹,甚至不要提任何有关父亲的事情。“如果有人问,就说父亲很 早就死了,你什么都不知道,要问就让他们问我。”母亲如是说。他并不 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但十分听从地照做了。

从苏联回国后,刘善治直接去了位于大场的十厂。当他上班之前回绍 兴告知母亲这一喜讯时,母亲的脸色却十分难看,欲言又止。临别前的晚 上,母亲十分郑重而详细地告知他的身世,他才第一次得知自己本来的这 个“尹”姓有着这样值得骄傲的过去。“爷爷的愿望看来实现了,我们家成功从做酱油的转型为造飞机 的。”他本来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让母亲更加担忧。“记住,善治,不管在哪里,不管在什么时候,永远都不要把今晚我 跟你说的这些事与别人分享,甚至你今后的妻子也不行。我当年带着你从 大场逃出来,是为了生存,这次你再回到大场去,看来是老天的安排,但 我希望你是去重生的,而不是毁灭。”母亲十分严肃地说道。“可是,为什么呢?我的爷爷和爸爸都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啊,难道值 得羞耻吗?”“不是值得羞耻,而是不值与外人道也,你会慢慢明白的。到了厂里 之后,要谨慎,少说话,多观察,小心驶得万年船。”

刘善治进入十厂之后,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干,很快获得了领导的赏 识,成为技术骨干,然后一步步在技术岗位上被提拔。当他即将被任命为 总设计师之前,他碰到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彻底明白了母亲的苦心。

一天下午,完成一天工作,正准备回家的刘善治被一个穿着制服、戴 着红袖章的陌生人挡在了办公室门口,旁边站着丁副厂长。“你就是刘善 治同志吧?我是组织上派来的特派员,想了解了解你的一些情况。”话音 刚落,这个人就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请刘善治往他所指向的方向走去。

错愕当中,刘善治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和丁副厂长走到一间屋子里,整 个过程丁副厂长都一言不发。屋子里已经坐着另外两个人,三人面对刘善 治坐好,示意他也坐下。“这是干什么?答辩?审问?”刘善治心里嘀咕。 整整一个下午,三个人轮番问话,全部围绕着刘善治的家境与身世背景。他们提及接到举报,说刘善治有地主阶级和国民党的背景,这两条不 但可以让刘善治永远无法获得总设计师的职位,甚至够得上把他发配到偏 远地区劳动改造。

刘善治将母亲的教诲完全铭记于心,对于这些指控全部否认,只说自 己完全不清楚身世如何,母亲也是个普通妇女,自己从苏联学成归国,就 是为了报效祖国,为社会主义航空工业添砖加瓦。

见完全无懈可击,三个人也无可奈何,让丁副厂长将刘善治带离房 间,并且表示他们会继续调查。

三人离开那间房一段距离后,面对刘善治疑惑的眼神,丁副厂长才 开腔:“善治同志啊,你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我和王厂长都不希望你出 事。那三位领导在接到举报后,已经跟你母亲讯问过了,然后才来找你。 你放心,清者自清。”“什么?我母亲来过了?”刘善治十分激动,“那她现在在哪儿?” “她早就走了,一刻都不想多留,说是老家还有事情。” “我要去追她!” “不行,你现在还在组织调查当中,不能离开半步。”

刘善治内心百感交集,他完全明白了母亲为何不愿意在这里久留,这 里埋葬了她过去的一切,除了自己之外。他无比佩服母亲,也万分后怕, 还好自己没有在过去的任何一刻将自己的身世泄露出去。

之后,又经历了整整三年的审查,刘善治终于以无可争议的技术与能 力获得了十厂总设计师的职位,尽管他的家世依然不清楚。所以,他依然 一方面将父亲的勋章随身携带,用以激励自己,另一方面继续时刻保持小 心谨慎。四

当刘善治成为总设计师的时候,他已经在上海结婚十年,妻子就是厂 里的同事,两人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刘括,女儿叫刘恬。他不知道,厂 里分配给他们的那间小平房,就在祖上万寿酱园的店址之上,命运以这样 一种神奇的方式将他和他的祖辈们再一次联系到了一起。

他和妻子的工作一直都很忙,由于母亲拒绝过来,他们的两个孩子都 是在外公外婆的照顾下长大,对奶奶几乎没有印象。希望有一天能够让自 己的孩子光明正大地姓尹,以及跟奶奶好好团聚,是刘善治心底的两个秘 密愿望。

而他这个时候可以放在阳光下的愿望,是亲手设计一款飞机。

在十厂成立的近二十年中,还从未完整设计和制造过一款飞机,此 前的业务大多数是飞机维修和改装,服务对象也都是空军和海军,民用 的业务少之又少。对此,刘善治一直十分遗憾,由于父亲在战场上牺 牲,他对军用飞机有一种莫名的厌恶,他坚信飞机在民用领域的应用会 更加广泛。更何况,作为总设计师,如果不能主导一款飞机的设计,多 少有些名不副实。

这个机会很快便来了。

在1970年的一次厂领导办公会上,王厂长异常严肃地宣布了一个重要任务,这是一个全新的民用飞机项目,目标是生产制造出中国自己的民用 飞机,服务于广大人民群众。“民10项目,是党和领导批准上马的项目,这个重担交给了我们十 厂,我们无比光荣,也面临着艰巨的任务。我们的目标,就是一定要让它 飞起来!”王厂长慷慨激昂地说。

刘善治也同样热血沸腾,他终于找到了可以称之为“事业”的工作, 让自己暂时从家世所带来的各种困扰与烦忧里抽出来,专注在业务之上。 “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见鬼去吧,民10会告诉他们我的价值!”

从那时起,刘善治办公室的灯经常亮至深夜。在他看来,一款新飞 机的设计,最初的顶层指标设计是最重要的,如果顶层指标不能设计得 科学合理,再基于它们产生下层各分系统的指标时,势必会“失之毫 厘,谬以千里”,这对飞机的整体安全性是巨大的潜在风险。就如盖房 子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而确保顶层指标设计合理,恰好是他作为总 设计师的责任。

项目开始的头几年,那真是辛苦,因为厂里完全没有积累,苏联人又 不再帮忙,刘善治只能带着一帮技术攻关人员靠自己的脑袋和大把的加班 时间去弥补经验的不足。“虽然得到这个任务很光荣,但步子未免有些迈 得太大吧……”他自己时不时在脑海中蹦出这样的想法。他的团队也有着 类似的想法,但大家没有人敢说出来,都心照不宣地在自己有限的能力范 围之内充分挖潜。

一天晚上,刘善治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无力感,便敲开了王厂长家大 门。他们住的都是厂里分的房子,就在同一栋楼。

见到刘善治上门,王厂长也并不吃惊,热情地将他请进屋子,吩咐妻 子沏茶,然后问道:“小刘同志,找我什么事?”“厂长,肯定是民10项目的事啊!这两年我们殚精竭虑,也没能有实 质性突破,我心急火燎!”刘善治忙不迭地说道。

在项目初期,他内心充满了热情,真正将“把厂里当家”从一句口号 变成了现实。那段时间,他跟妻子都没见过几面,导致妻子不得不定好规矩,每月的哪几天必须准时下班回家吃饭。而由于陪伴太少,刘括与刘恬 也对他有所疏远。

对于这一切,他起初都不太在意,但随着时间推移,项目却似乎毫无 进展,他开始担心好几件事情:一是家庭矛盾最终爆发,妻子真要跟自己 离婚,带着儿子女儿单过;二是项目进展令他自己十分不满意,但他不知 道领导们的想法;他最担心的,则是因为这两点有可能再次牵连自己的身 世问题,这个问题就像一颗地雷,浅浅地埋在地下,不知道何时被触发, 即便在民10项目开展之后,他还被找去谈过一次话。

为了掩饰内心的忐忑,他不得不一开始就大倒苦水。

王厂长倒是不慌不忙,“不要急嘛,你们的努力和辛苦大家都看到 了,进展嘛,目前领导们也没有询问,想必是还算满意吧。毕竟是咱们厂 第一次设计崭新的飞机机型,缺乏经验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是担心完不成国家托付的光荣使命啊!” “目前领导们对民10项目都十分支持,你不要胡乱猜测。”

经过这些简短的对话之后,刘善治心中的石头总算是暂时落了地, “看来不会因为项目进展牵连出身世问题了。”

王厂长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此时主动问道:“小刘,听说你的祖上 是万寿酱园的老板?”

刘善治听到这四个字,立刻像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他顿时觉得刚才石 头所落到的地面开始地震、崩塌。王厂长这次并没有称呼他为“同志”, 让他马上想到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王厂长已经知悉自己的家庭背景;还 有一种,有可能是王厂长虽然知道此事,却不愿点破,而是亲昵地称呼自 己为“小刘”,来暗示他不必担心。

短短的一秒钟,刘善治的大脑进行了无数次的运算、斟酌、推测和判 断。但他毕竟已经被审问过多次,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厂长也相信那个传言吗?”他小心翼翼地反问。 “哈哈,哈哈!”王厂长也未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大笑了两声。刘善治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这笑声中隐藏着什么。

王厂长却没有再开口说话,而是沉默了片刻之后,平静地说:“没 什么,不要往心里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今晚咱们就聊到这儿吧,怎 么样?”

刘善治正求之不得,他不知道如果继续聊下去,会发生什么。面对这 个大他二十岁、不怒自威的长者,他的心理防线远不如之前那么稳固。五

刘括在十岁以前,几乎没有离开过十厂,他和妹妹刘恬都在大院里长大。 厂址在大场,属于上海的郊区,他们的成长环境便结合了乡土与现 代。院子外面一片荒凉,稀稀疏疏地点缀着一些民宅,院墙下不远处就是 泥地,刘括与其他大院子弟们经常在上面玩弹珠、摔跤、跳马等游戏。这 一切,跟同时期其他地方的小朋友并无二致,那是一个因为物资匮乏而相对平等的时代。

不过,刘括还有同龄人无法享受到的特权— 看飞机。他经常能在 厂里看到各种飞机,飞机的轰鸣成了他们的摇篮曲。而各式各样的废旧飞 机零部件,也不免成为他们独特的玩具。他和小伙伴们常玩的一个游戏是 “扮飞行员”,几个小男孩将一块已经生锈的驾驶舱操纵杆有模有样地握 在手上,随便找个土坡一坐,上身笔挺,目视前方,口中念念有词,模仿 出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同时用手将那操纵杆动来动去,仿佛自己真的在驾 驶飞机一样。相比妹妹的崇拜和母亲的夸赞,父亲却只是抿嘴一笑,并没 有说话。“爸爸为什么每次都不以为然啊,他开得不一定比我好呢。”刘括常 常在母亲面前抱怨。“他是怕你骄傲。” 然而,有一次,刘善治在远处亲眼看到了儿子在玩这个游戏,旁边簇拥着不少崇拜者。他看着儿子的举手投足,那神态,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赶紧扭头离去。 那一天,让刘善治伤感的事情不仅限于这个瞬间,他团队里的一个资深飞机机体结构专家自杀了。

这位专家的年纪比刘善治还要大,姓朱,一直是厂里的技术权威。 因为一次事故,他的右腿瘸了。起初,人们还十分尊敬地称他为“朱老 师”,但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时候,人们开始传闻他的父亲是 国民党的军官,军衔还不低,在淮海战役的时候战死,家里的亲戚有不少 逃去了台湾,匆忙中将他跟母亲留在了上海。

经过好几次传话调查之后,很多人开始在背地里称他为“朱瘸子”。 如果不是因为朱瘸子的专业技术实在过硬,整个十厂也找不到第二个,再加上丁副厂长和刘善治的极力反对,他早就被下放去劳动改造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这些声音并不大,却无时无刻不在空气中飘荡,即便制造厂上空常有飞机轰鸣,也无法让人忽略它 们的存在。

朱瘸子是一个骄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待遇,在留下“你们不杀 我,不如我自杀”的纸条之后,在厂边的一棵树上自缢。

刘善治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围了不少人,在听到“果然是装可怜, 瘸子怎么可能爬上树去上吊”的议论声后,刘善治几乎就要愤怒得喷出火 来。但是他遏制住了想把那人揪出来踹上几脚的冲动,憋着怒气,走到朱 瘸子的尸体旁边,凝视了好久,完全忽视了周遭的动静。

都说人言可畏,但在刘善治看来,朱瘸子跟自己同病相怜,甚至更惨。 自己好歹有一个坚忍的母亲,有一个平静的家庭,有一对聪明的儿女,而朱 瘸子单身至今,将全部的经历都奉献给了飞机事业,却遭此下场。

朱瘸子的自杀,给刘善治带来了莫大的震撼。原本与王厂长交流之 后,他觉得自己肩上的民10项目重担不像预想的那么沉重,但现在看来, 并非如此。

刘善治面对着和朱瘸子一样的那些指指点点,如果不能尽快将民10项 目推进下去,巩固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尽可能让那帮人闭嘴,他无法确保自己是否也会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他还不确定王厂长那天所问的问 题背后真正的意思,始终有些惴惴不安。与朱瘸子毫无牵挂不同,他有刘 括和刘恬,他必须确保他们不失去父亲的保护。

童年的刘括自然不清楚父亲心中如此沉重的负担,他和他的小伙伴们 似懂非懂地看了朱瘸子自杀的热闹之后,也并未放在心上,依然按部就班 地在厂里上学、玩耍。

让刘括真正激动的,是朱瘸子死后不久的一天,厂里运来的一架大型 民用客机。他之前虽然见过了不少飞机,但都是军用的战斗机,体型相比 这架客机,完全是小鸟和大雕的差别。

刘括凑近警戒线,伸长了脖子看,飞机上没有汉字和他熟悉的 “八一”等标识,仅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文字,看了一圈,只看清“6”一 个数字。

带着惊喜和疑问回家后,他问了父亲。今天父亲的神情比之前要显得 轻松得多:“那是美国超英公司的6系列飞机,感谢领导帮我们弄到一架, 让我们开开眼界。”“超英6……”刘括小声重复了一遍。 “是的,儿子,这是目前最先进的民用客机。” 超英6的到来,让刘善治真正松了一口气。“照着这个参考,还怕搞不出来吗?”

接下来的几个月,刘善治带着他的团队将这架超英6仔细研究了一番, 到了年底,终于实现了设计上的突破。当刘善治兴高采烈地向王厂长汇报 这个进展的时候,王厂长也满心欢喜:“哎呀,真是大喜事啊!我们可以 给领导们更多的信心啦!”

看着王厂长的兴奋劲儿,刘善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回忆起上次那个问题,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疑惑。 这个疑惑仿佛被王厂长捕捉到了,不过,他并未说什么,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主动谈起民10项目下一步的计划。 之后的几年,在中美建交之后,两国关系从之前的冰点迅速回暖。虽然航空属于军工相关领域,美国并未开放技术,但一些器件的进口逐步成 为可能,加上这架超英6的到位,民10项目在经历了前期的停滞之后,开始 顺畅起来。

刘括一天天长大,进入中学,他的认知开始进入指数级的增长期。虽 然依然在厂里读书,但随着阅读量的增多和自身的发育,这个世界在他眼 中开始呈现出更加复杂的形态。

尽管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父亲脸上的悦色比过 去出现的频率要高很多。在父亲眉头紧锁的那些年,刘括不止一次被人问 话,他也无一例外地回答“不知道”。他第一次回答不知道的时候,回家 跟父亲说了,父亲愁容密布的脸立刻舒展开来,十分高兴。他得到了这个 信号之后,以后每次都如法炮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看见父亲的笑容, 虽然他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同样开心的,还有王厂长,1975年初他被提拔,成功从企业走上了仕途。 对于此事,厂里有不少人跟刘善治说:“老刘,老王可真是托你的福,要不是你这民10进展这么顺利,他哪来的资本呀!”

这酸酸的口气,刘善治却不介意,自从几年前王厂长跟他说了那番 话后,他恨不得王厂长早点儿走。现在,盼望的事情终于发生,背后不 再发凉,民 10 飞机的进展也十分顺利,耳边传来几句无关痛痒的风凉 话,算什么?

王厂长离任的一年后,民10飞机在十厂总装下线。 在刘括的记忆当中,虽然元旦刚过,但这一天像过年一样,厂里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彩旗。王厂长作为本地领导,陪同中央派来的几位领导 出席了下线仪式并致辞。他高兴极了,民10是在他任上启动的,现在顺利 下线,无疑为他的晋升提供了帮助。“今天,我作为本地代表和老十厂人,感到十分自豪!我们这架民10 飞机,实现了多个我国航空史上零的突破!它不但可以作为首长专机,还 能服务于广大人民群众,它证明了我们的革命是战无不胜的!”

慷慨激昂的话语,在空旷的会场上空盘旋,将包括刘善治在内的很多 人憋了多年的泪水都带了出来,大家一边热烈鼓掌,一边垂泪。

当轮到刘善治发言的时候,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在准备好了讲稿, 不至于引起冷场。

当这一系列讲话都结束之后,会场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总装厂机库大门徐徐打开,一架崭新的飞机在阴影中逐渐浮现出来, 白色的涂装,蓝色的字体和腰线,尾翼上闪耀的五星红旗,都给所有人以 强烈的视觉冲击。

在一片赞叹声和热烈的掌声当中,刘善治由刚才的伤感转为喜悦,笑 容浮现在脸上。这一天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天。

在答谢宴会上,刘善治再次有机会见到了王厂长,他谦卑地打招呼: “王厂长,哦,不,王书记,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啊。”

刘善治觉得有些恶心,这架飞机明明是自己和手下的那帮弟兄们拼死 拼活造出来的,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句话。

见到了刘善治,王书记依旧带着神秘的笑容,跟他喝了一杯酒,然后 凑到他耳边说:“小刘,干得不错,你们尹家果然是有航空血统啊!”

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些微醺的刘善治一下子如被泼了一盆冷水,瞬 间清醒,原本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份恐惧,被今天的喜悦所压制的那份 恐惧又涌了上来,但多年的历练让他很快恢复了理智,“王书记,您说 什么?”

王书记得意地笑道:“小刘,你就别装了,你什么都知道,不是 吗?上次你妈来厂里配合组织调查的时候,她什么都跟我说了,让我保 护你。”

王书记的话犹如晴天霹雳,刘善治已经多年没有过这样心理防线被摧毁的感觉了。“怎么可能?母亲怎么可能会跟他说我们的家世?她嘱咐我对任何人 都不能说的,一定有问题!”刘善治的大脑在飞速地转动,一时语塞,不 知如何回答。

王书记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道:“小刘,我跟你妈的 关系可不一般,当年你能够去苏联留学,能够进我们厂,都是因为你妈找 了我,她那时候可真是个美人呢!”

刘善治更加觉得惊骇不已,“难道母亲跟他有什么关系?”

刘善治早已酒醒,但他硬生生地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 几近谢顶、小腹隆起、油光满面的男人,脸上还带着一丝淫邪的表情。 之前那种不怒自威的形象荡然无存,他从未像此刻那样觉得这个男人如 此污浊。“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也不要谢我,你要谢你自己,如果不是 今天这个民10项目的突破,你早就被流放了!”撂下这句话,王书记扬长 而去。

在那之后,刘善治完全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与别人聊了些什么, 以及最后怎么回的家。

对于刘善治来说,民10飞机总装下线的那天,是他人生中短暂的高 光时刻。此前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夹着尾巴做人,默默地带领民10团 队搞飞机设计,而正当他认为可以高枕无忧时,王书记的话彻底将他打 进谷底。

而民10飞机的命运,也跟其总设计师的命运惊人的一致,一波三折地 熬到总装下线,却很快遭遇了又一次迅猛的动荡。

当刘善治被新上任的丁厂长叫到办公室的时候,有些萎靡。“怎么了老刘?你这精神面貌有些不对劲啊,不会是已经知道我现 在要跟你说的事情了吧?”丁厂长见刘善治与以往相比判若两人,有些奇 怪。见刘善治没有立刻回话,丁厂长叹了口气,“不过,这事确实挺令人 沮丧的,大家费了这么多的心血啊!”

刘善治这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什么沮丧的事情?”他与丁厂长 已经相识多年,当丁厂长还是副厂长的时候两人关系就十分融洽。当他被 审问时,丁副厂长并没有落井下石—这已经很不容易。所以在面对丁厂 长时,他比较随意,完全没有当年与王厂长时的拘束感。“民10项目很可能被放弃。”丁厂长抛出的一句话,字数不多,却杀 伤力十足。“ 啊? 你是说民 10 项目要下马?” 刘善治反应过来, 不甘心地问 道,“难道王厂长,不,王书记不能做点什么吗?毕竟这也是他的政治 资本啊!”“唉,他已经被革职调查了。”丁厂长摇了摇头。 “什么?!”听闻此言,刘善治内心复杂万分,民10的前途看来十分危险,这个浇铸了他全部心血的项目很可能被中止,对于他来说,简直像 第三个孩子夭折般的难受。但他又感到一丝快意,那个混蛋终于也落得如 此下场。

那天晚上之后,刘善治的心里仿佛被一块千钧之石重重压住,他始终 渴望能够有一天将这块石头给顶起来,彻底推开。

现在,王书记被调查,让他觉得石头已经被顶起了一半,剩下的一 半,他需要见到母亲,问个水落石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回绍兴,但现在 是时候了。

看到刘善治沉默,丁厂长并没有多说,他的目光里充满着同情,他见 证了眼前这个男人如何一步步成长为技术骨干,如何顶着巨大的压力,带 领厂里的一班人将民10项目做到现在。这个消息对刘善治来说,未免过于 残忍,但他的同情,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的呢?自己刚刚升职,正好可以在 民10项目上干出一番事业来,却碰上了这个变故。“老刘,我理解你的苦衷,但是,我还是希望你振作起来,毕竟民 10项目还在,我也没有接到正式通知说要下马。我们都是在厂里一起成长 起来的老战友了,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架飞机,我们都要坚持下 去,不是吗?”丁厂长试图说服刘善治,也说服自己,尽管语气并不是那 么坚定。

刘善治结束了与丁厂长的谈话,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但是,在进门 之前,他还是停了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沮丧。

家里的气氛有些奇怪,刘括和刘恬都在家,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欢快地 喊“爸爸回来了”,而厨房里也没有熟悉的炒菜声。妻子坐在餐桌边,盯 着一封信发愣。“善治,有个坏消息。”妻子低声说道,语气中带有一丝悲伤。 刘善治疑惑万分,很快意识到问题在那封信上,便快速上前,将那封信夺过来。

薄薄一张纸,却足以让他被击垮。 “母亲过世了!”刘善治双腿一软,差点就跌倒在地上,他赶紧扶着凳子坐下来,一字一句地重复读了好几遍,生怕自己看错。可是,白纸黑 字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爸,我们都还没见过奶奶呢,她怎么走得这么早?”刘括小心翼翼 地问道。

这句话却将刘善治心里的那扇闸门打开,他猛然大哭起来,泪水瞬间 流遍了整张脸。

原本已经稍微平静一些的妻子,也跟着抽泣起来,她虽然经常责怪丈 夫对家里照顾不够,却无比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刘括与刘恬从未见过父母如此,有些惊慌,他们对奶奶并没有直接的 感情,但常听父母提起,知道奶奶是一个至亲的亲人,便也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刘善治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流干、几乎昏厥的 时候,他才停了下来,浑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目模糊地望着窗外, 喃喃自语:“我对不起她,我早该回去看她,我对不起她,我早该回去看她……”

妻子默默地看着刘善治,看着这个正在经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男 人,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对刘括和刘恬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让 爸爸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当屋里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刘善治缓缓地站起来,点了一根烟, 狠狠地抽了一根。他脑海中的画面无法遏抑地被放映出来:“我真是个不 孝子!她每年过年都不让我回去看她,我就真的不回去!”他陷入深深的 自责当中,而这自责,又变为对王书记、对民10项目的埋怨,“你们欠我 的,欠我母亲的!可是,我要怎么去讨还呢?那个混蛋已经身陷囹圄,咎 由自取,民10项目也岌岌可危,如果它真的下马,我该怎么办?”

在悲伤与绝望的情绪当中,刘善治的内心激烈地挣扎,多年来的忍辱 负重,让他无比坚忍,这是母亲遗留给他最可贵的品质。“她的付出,她的苦难,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还有父亲的荣誉 与功劳,没有别人知道,如果我垮掉了,谁为他们伸张?我不能让他们走 得不明不白,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山崩地裂之后,刘善治心中的那片天地并没有毁灭,恸哭之声仍在回 响,心底却有一丝念头,他还有家庭,有一个好妻子和一对快要上大学的 儿女。更何况,他还有民10项目,民10项目并没有结束。

眼见半包烟已经抽完,烟雾缭绕之中,他狠狠地说:“我必须要把民10项目做下去!”八

与刘善治一样,丁厂长也很坚定,他与刘善治一起,依旧努力地推动 着民10项目的进展。

下线之后几年,他们利用已有的项目经费,成功地进行了几次试飞, 取得了成功。大场上空,终于有国产飞机飞过!

正当刘善治与试飞队伍在紧锣密鼓准备更加宏伟的试飞计划时,丁厂 长兴高采烈地找到了他:“两个好消息:国家决定继续支持民10项目!老 朱平反啦!”

刘善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过去的十年,几乎从未有过好消 息接连到来的情况,每次情况稍微有点儿好转,都像是回光返照。而相比 民10项目的起死回生,丁厂长说的后面五个字更让他感到狂喜。“老朱平反啦!”刘善治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老朱上吊自杀的那一 幕给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见刘善治激动得难以自持,丁厂长热情地拥抱了他:“老刘,咱们的 决定是正确的,国家并没有放弃我们!我隐隐觉得好时代终于要到来了, 我很高兴我们能够见证这一刻。”

丁厂长说得十分诚恳,这句话像一股暖流进入刘善治心中。 “是啊,如果母亲能够多活几年就好了。”刘善治心里暗自说道。忆及几年前去绍兴给母亲奔丧的场景,他又忍不住悲伤起来。

民10飞机的试飞,从十厂的上空,逐步扩展到国内多个城市,刘善治 终于打算迈出更加大胆的一步。“什么?你们打算去拉萨试飞?”丁厂长听到这个想法,尽管十分激 动,却也有些顾虑,“高原环境空气稀薄,对飞机的升力小,对于动力系 统等要求都更高,咱们民10设计的时候考虑到这一点了吗?”“丁厂长,你果然是专业出身,当领导这么多年,一点也不生疏 啊!”刘善治自信地笑道,“没问题,我相信没问题。”“好,那就照你说的办吧!” 得到了丁厂长的支持后,刘善治便放手带着试飞团队开始准备。过了半年,民10飞机从成都起飞,平稳而顺利地降落在拉萨。当起落架触地的 那一刻,刘善治产生了一丝高原反应般的眩晕。

从此,刘善治的名字逐渐被大众所知,他的照片也出现在了不少报纸 杂志上。“终于到了这个时刻。”刘善治打定了主意,要实现心底那个埋藏了多年的愿望。

1980年夏天,在民10项目干了十年的刘善治终于有机会休假,于是他 带着刘括和刘恬回到绍兴,到母亲的坟前祭奠。

此时的刘括,正在攻读飞机制造专业,作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 生,他对于继承父亲的事业十分向往。而刘恬则选择了外语专业。

母亲的坟墓在绍兴兰亭棋盘山的一处公墓。虽然未能将母亲埋在故 乡,但这样一处清幽之地,也不负母亲了。刘善治虽有遗憾,却也释然, 更何况,他还不敢这么早就将母亲的尸骨移回大场,生怕再有变故。“我要实施我的计划,不能让母亲再受苦了,就让她长眠于此吧。” 刘括和刘恬面对奶奶的坟墓,虽然有些悲伤,却哭不出来,毕竟在他们的记忆当中,奶奶仅限于一个称谓,他们完全不记得奶奶的模样。而刘 善治顾不得已经成年的儿女在侧,再一次哭得泣不成声。

好在这不是在民10项目上,也不是在上海,没有人会催促他,他可以 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感和对母亲的思念与歉疚之情。

稳定下来自己的情绪之后,刘善治将刘括与刘恬叫到身边,缓缓地 说:“尹括,尹恬,爸爸要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两人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带着满脸的疑惑,看着父亲。

尹善治便一五一十地将家世向儿女介绍起来,从万寿酱园开始,一 直到他所接受的审查和讯问;从奶奶的坚忍,到爷爷为国捐躯……说着说 着,刘善治又不禁动情,眼眶湿润。

尹括和尹恬静静地看着父亲,这才完全明白过去这十几年家中所发 生的事情到底是因为什么。以前总是懵懵懂懂,仿佛一颗颗珠子,杂乱无 章,而父亲的介绍,将它们全部串了起来,形成一串珍贵的项链。“原来我们家有这么光荣的历史啊……”尹恬小声说道。“没错,你们都要以爷爷奶奶为荣,为他们骄傲,今后别人再问起 来,要大声说出去。”尹善治坚定地说。

他又转头轻声对坟墓说道:“妈,我已经将家里的事都告诉你的孙子 和孙女了,你就安息吧。”

尹善治抿了抿嘴,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带着尹括和尹恬缓步离去。 回到上海,告知了正在加班的妻子事实后,尹善治觉得浑身是劲,迫不及待要投入民10项目进行最后的冲刺。 再次遇见丁厂长的时候,丁厂长显得很焦虑:“老刘,回来就好,正有事找你。”

尹善治脱口而出:“丁厂长,我其实姓尹……” 丁厂长没给他任何插话的机会:“我们的财政经费很快就要花完了,

得赶紧再申请一批经费,或者找到民10飞机的启动用户,获得订单,不然 我们又要功亏一篑了。”

尹善治这才意识到现在不是给自己拨乱反正的好时机,得先解决民10 项目眼下的问题—钱。

在过去的十年里,由于民10项目是国家扶持的重点项目,政府的经费 基本没停过。但是,改革开放以来,除了航空领域,国家有太多的工业领 域需要奋起直追,因此中央的经费开始分散,对民10的支持也逐步减少。 而此前,无论是最早的王厂长,还是丁厂长,还是尹善治,都没有仔细考 虑过民10飞机是需要找到买家的。

但是,要把飞机卖出去,还需要说服两大机构,一个是适航机构,没 有他们颁发的适航证,飞机就是不合格产品,没法投入使用;另一个则是 客户,飞机的运营方。

而在中国,这两大机构就是一家—中国民航。

在北京,中国民航迎来了一批来自欧洲的客人,他们所在的公司有一 个浅显易懂、可以望文生义的名字—飞天公司。“……综上所述,我们强烈建议中国民航选用我们飞天公司的A级飞 机,这款飞机是最适合中国航空运输市场的产品。”

在做完陈述之后,主讲人扶了扶金框眼镜,眼镜后的蓝色眼珠闪出精 明的光芒。这个身材匀称、面容消瘦的法国中年男人,是飞天公司的全球 副总裁布尔歇。

在听完翻译之后,宋晋皱了皱眉。 最近几年来,他已经连续接待了来自超英和飞天的好几拨客人。改革开放以前,他们忽视了中国市场,但看到这个市场再度向全世界打开封闭 已久的大门时,他们争先恐后,纷至沓来。

只不过,相比有着悠久历史的超英公司,他面对的这家欧洲企业— 飞天公司,却才成立十几年,目前也只有一款主力机型投入商业航线,对 于需要历史积累的航空业来说,说服力仍显不够。

布尔歇似乎看出了宋晋的心思,他补充道:“上次来拜访的时候,我 们的技术团队已经展示过我们的技术一点不比超英公司差,而这一次,我 们正式推荐A级客机,更是充分考虑了中国市场的独特需求。它是宽体客 机,能够运输更多的旅客。更何况……”他笑着补充,“我们的飞机比超 英便宜不少。”

宋晋并没有被说服,而是说了一些客套的外交辞令,让翻译传达给布 尔歇之后,双方便结束了此次会面。

回到办公室,宋晋拿起了几天前超英公司代表带来的机型介绍资料, 再一次看起来。

从历史沉淀和技术积累来看,无疑超英公司的产品更加令他放心。但 是,成本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正如布尔歇所说,超英的飞机确实有 点贵。

更何况,他或许还有一个选择—民10。

两年前,十厂的厂长和民10总设计师一起来汇报这款国产飞机的研发 进度的时候,期望能够支持国产飞机。那时候,民10刚刚结束了一系列试 飞,还成功转场青藏高原,表现出了良好的性能。宋晋毫不犹豫地答应下 来,并与负责适航的同事杨昆密切关注民10的进展。

但这两年,民10的进展却十分缓慢,在试飞的过程中发现了不少问 题。因此,虽然提交了适航申请,却迟迟得不到通过,而拿不到适航证, 飞机是不能卖的。

宋晋拨通了杨昆的电话:“老杨,民10那边的进展怎么样了?咱们自 己造的飞机到底行不行啊?我们得尽快决定了,目前航空运输的需求增长 了,飞机可能很快就不够用了。”

电话那头的杨昆,面露难色,不过宋晋是看不到的。 “老宋,据我们的分析,目前民10的空气动力性能和售后支援体系依然存在问题,虽然试飞成功,但和商业运营还是两码事。我们已经让十厂 加快进度改进,不然没法给他们适航证啊!”“好,要快,我们最近要买一批飞机,如果民10赶不上这次,就得再 等很多年了,毕竟飞机不是洗衣粉。”“没问题,我也希望咱中国人自己的飞机能飞起来。” 千里之外的上海,尹善治站在一架民10飞机下,正在与技术人员沟通。他们的适航申请屡次被民航局驳回,每次民航局来的专家都指出不少 问题。在他看来,这些问题也确实是存在的。

丁厂长已经十分着急,这会儿又跑过来说:“老刘,哦,不,老尹, 咱们这些问题啥时候能解决啊?曾司长告诉我,咱们上次的财政补贴申请 恐怕很难通过,得想办法,不然真的没钱了。”

尹善治并不忌讳旁边的技术人员听到这番话。时至今日,整个十厂的 人都知道民10飞机已经处于十分不利的境地,国家正在全面发展,已经将 财政支持优先放在基础设施建设和基础工业之上,对于民10的支持已经连 续多年减少,而这一次的申请若是下不来,就意味着明年的经费将一分钱 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丁厂长与尹善治的分歧再次出现,尹善治一直主张严格按 照民航局的反馈改进设计。但是在他看来,限于元器件的质量和体制的问 题,在短时间内根本改变不了。“为什么不能去跟民航局做做工作,让他 们先放我们一马,拿到适航证之后我们再慢慢解决?没有哪个产品是完美的。”丁厂长有些上火。 “拿到适航证不代表完美,但是拿不到适航证说明还没合格。”尹善治却毫不退让。 “你这个死脑筋,都这个关头了。算了,我自己去想办法!”丁厂长气呼呼地甩下这句话,匆匆离去。 在场的人还是第一次看到丁厂长和尹善治在公开场合发生争执,在此之前,他们两人就是完美搭档。

现在,无形的裂痕开始出现。而民10飞机距离适航和商用的距离也越 来越远。十

之后的几个月,尹善治带着团队与民航局又开展了多轮讨论,问题 却层出不穷。很多问题是在设计之初就埋下伏笔的,再要回头去改,实 在是难于上青天,连他自己也有些灰心丧气:“难道这最后一步就走不 下去了?”

与此同时,丁厂长完全抛开了他,直接找到宋晋和杨昆,希望得到 通融。

杨昆虽然满脸笑容地接待了他,却拿出尹善治和民航局适航审定团队 的沟通记录,“丁厂长,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跟你一样,也希望咱自己的 飞机飞起来。但是,就连你们的总设计师都承认目前飞机还达不到投入安 全飞行和运营保障的状态,你叫我如何给你适航证?万一飞机出了事故谁 负责?”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丁厂长哑口无言。而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 杨昆一直笑着,让他想发火都无处使劲。

宋晋则面色冷峻得多,从更高层面表示,目前国家需要与美国和欧洲 建立起更加紧密的关系,获得他们对于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支持,吸引他们 来华投资,促进国家经济发展,不可能为了一款飞机而影响这种关系。更何况,目前民10是否符合适航的要求还不确定。 虽然没有任何突破,丁厂长还是从两人那里得到了口头保证,会尽量给予民10飞机更多的时间。不过,他俩谁也没说这个“更多的时间”到底 是多久。“半年?一年?还是五年?”当丁厂长窝一肚子火地走出民航局大门 时,却看见好几个西装笔挺的外国人走进了杨昆的办公室,然后把门关上。“你们连自己的民族工业都不支持!”丁厂长怒火中烧,正准备回头 讨个说法,却看见曾司长也走了进来。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迎上 前去。

几天之后,尹善治再次见到了丁厂长。他原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却欲 言又止,他知道,因为自己的坚持,已经与这个曾经无比亲密的战友渐行 渐远。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即便我同意,民航局又能同意吗?我不能掩 耳盗铃。

丁厂长也看到了尹善治,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看到一张无精打采的 脸,面容憔悴,双目无神。

两人隔着十米,各自站住,默默地看着对方,一个字都没有说,却仿 佛已经通过眼神交流了万语千言。然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是不是已经无法挽回了?”尹善治问自己。到了这个时刻,他反而 没有更多的焦虑,过去十几年,他无数次面对类似的局面,却每次都能够 化险为夷。然而这一次,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如果拼尽 全力还改变不了,那就认命吧。”他的心态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而另一边的丁厂长,已经知道局面无可挽回,民航局短期内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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