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纷纷的情欲


发布时间:2020-03-12 08:5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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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在此之后我的肉体早就如燃尽的蜡头般散乱地贴服在大地上,任何新奇的享受都不再令它感到半分吸引和欲望,我年轻的,二十五岁的鲜活肉体依然像所有这个程度的妙龄女孩儿那样紧绷、弹动和柔软,然而谁也不曾知道我自己掌握的真实情况——它就像是染上了石化症的可怜孩子,渐次地失去了我本应该拥有的敏感触觉——要不是我的灵魂仍在奋勇挣扎着活下去,大概我麻木的,毫无知觉和情欲的肉体早就带着我一起飞下了这座天台。

1.

在北京南路东口的午夜咖啡馆“雨崩”里侧靠窗的软皮卡座中,好几个软垫包裹着的我,漫不经心地接过店员(他很帅,但一看就是个gay)叮嘱小心而递过来的双份浓缩,缓慢而毫无阻滞地灌下半杯,相较于其他客人小口啜饮的样子,我这样的豪爽确实会惹来外人的恐惧吧?“谢谢,一点儿也不烫。”我用微笑和小费堵住了一个满腹疑窦的年轻小伙子,却堵不住剩下半杯咖啡不断冒起的热蒸汽。

是的,丝毫不烫,我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等一个姓李的中年男人,据说是302医院神经科的主治医师。本来应该是去他那里就诊,然而我实在不愿意自己这副状况被任何不相干的人看到眼里,他若不是我父亲的学生从小与我熟识的话,也该包括他。病无不可对医言?狗屁。

李医生推开玻璃门向我走来时举止神情中仍保留有年轻时代的熠熠神采,他习惯性地推了下无框眼镜,熟稔地摸摸我的头,“丫头,你长大了……听说你马上从政治学院研究生毕业了?有没有兴趣来李叔叔这里工作?”

“拿开你的手,李,医生。我是来找你看病不是找工作的。”我制止了他妄想进一步倚老卖老和靠着是我长辈占我便宜的想法,他从我小时就偷看我洗澡,我妈死的早,我爸老糊涂,要不是我当兵和大学跑去外地一走十年,估计我爸,那个只会和自己女秘书、女护士乱搞的死老头子,那个腐败的七十岁老将军早就把他亲生女儿嫁给他得意门生小李了吧?

“坐。”我连个请字也不说,就那么盯着李医生脸上忽白忽红的表情,好笑,可是并笑不出来,无关紧要的人呐,快用伪装收起你的虚伪吧,我知道你也并不能医治好我堕落向寒冰地狱的身体和即将喷薄而出火热的心,快喝干净你面前矫饰甜腻的焦糖玛奇朵,一个大男人,四十岁,不把花哨当恶心,我却压抑不住的犯呕。

接下来的半小时内,我拒绝了他以妹妹称呼我,拒绝了他与我坐到同一侧,拒绝了他近距离观察我的舌苔好趁机偷窥我低胸礼服裙下若隐若现的红晕,也拒绝了他请客买单的要求。我甚至拒绝了自己一个多小时之前好不容易骚动潮湿起来的身体,我紧紧夹住双腿,毫无表情的,死命将蠢蠢欲动的蜘蛛逼回巢穴,又趁着他去洗手间时将一张提早准备好的丽思卡尔顿酒店房卡掰成两半。午夜的流星闪烁而过,全天星图都黯淡下去,我提早四十年熄灭的情欲之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片纸屑。

2.

“进行性骨化性纤维发育不良症”,“肌萎缩侧索硬化”,这是我留给李医生不多的时间里唯一记住的两个词汇,最复杂最不靠谱也最深刻。我知道这只是他,一个徒有虚名的蹩脚医生给出的最相近的两种已知病例,然而不是,都不是,我清楚自己既没有患上石化症,自然也不可能是渐冻症。我多么高级,多么与众不同的女人,我只是毫无知觉地失去灵魂对肉体的掌控,我的精神不断增长分裂盛大,而神经缺渐渐枯死。

这是我十年来第三次踏入家门,豪华的院落内,独栋别墅旁的葡萄藤灰黄干瘪的趴在架子上。

紧紧关上房门,毫不理会正对着小护士耍贱的父亲,不吃药最好,摸手就摸吧,这个家早该死了,死了就一把火烧了院子,我还有军籍,等着军事法院审判就好。

时针稳妥地指向了十二点。分针和秒针依次归位,嘀嗒一声午夜就错过了,天色却没有因此显得更加黑暗阴沉,只有我的脑子里,我唯一有知觉的器官,管风琴轰鸣奏响第五。此刻我把自己死死缠在冰蚕丝被面之中,任由灵魂和意识慢慢坠向虚无之海,然而正如许多小说中描述的那样,天不遂人愿的身体却被梦魇唤醒了。

我得知自己竟又湿润了起来!这消息不亚于五年前我发现自己爱上一个陌生男人时的惊慌无措。说真的,多年来的习惯使我从不着内衣睡觉,内裤也不,也因此冰凉柔软的被子开始温暖的时候,我勉强用稍有触觉的指尖们向下体探了下去,竟然真的,毫无预兆的湿滑,,就好像一条沉寂在深海尘埃中多年的鲶鱼那样,情欲虽然死去,纷纷的孢子却依然打开了时光尽头的那扇大门。

3.

我最后一次对何之扬爽约是在成都最热的那个夏天吧。

那时我刚刚从贡嘎机场经过两小时三十四分的飞行降落在双流,他就在这时发来短信:我下午三点半到机场,咱们在哪里见面?

三点半,真好,比我晚了一个小时,我饥肠辘辘地等待着行李,小白肯定早在到达大厅等候了。按照正经剧情的发展,接下来我应该乘着她的沃尔沃回她不远的公寓,然后像一对真正的姐妹那样在嬉笑打闹中扒光彼此衣服,蕾丝衬衣,雪纺长裙,吊带背心,牛仔短裤,前搭扣胸罩,侧系带丁字裤,高跟鞋,人字拖,成都的炎热潮湿为我们穿上另一层皇帝的新装,我们就该像大学时那样双双跳入她家五米的浴缸中,接着在红酒和精油的滋润中度过追忆美好回忆并将成为新的回忆的美丽下午。

按照我曾为自己在八月写下的剧本,要一直到晚上九点我才给何之扬回电话,对的,我要斗志高昂地打给他,我曾爱过疯狂的十五天,又亲手埋葬的那个男人。我应该对他这么挑逗吧,"喂?快记好。凯宾斯基,2107,十点一过我就不开门了哦......"

我该续写三年前中断的那场祭典才是,要用十万枚打上天庭的烟火代替那场下了两日三夜的豪雨,要让毁天灭地的欲火消灭我和他的每一寸肌肤,要让他火热的图腾烙印在我体内的灵魂底层......我要吃了它。放下电话,我几乎能看到自己嘴角眉梢的媚笑了,我应该迅速与小白告别,然后在不断催促出租车师傅和被川普抱怨的夹缝中,心急火燎地冲进2107,那时何之扬早该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了吧?他要是个男人的话。

我不能用更多的笔墨描写那一夜的风景,以免有人把这日记当成一个淫荡女人的回忆录。总之,太阳照常升起之后,我将第一次看着这个男人在面前睡醒,看他宛若婴儿般的面庞,仔细聆听着均匀厚实有力的呼吸,我不忍心这么早唤醒他,虽然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该一同搭上去汶川的大巴了。

没错,那是震后第一年,客运刚刚通车,我们约好(主要是我约他)一道去汶川祭拜一下,然后转车马尔康,最后穿越炉霍抵达色达。我们约好去喇荣五明听上一个月的经文。

4.

何之扬并非不知道沈妍患病的事,虽然他只是隐约听战友提过一些只言片语,譬如沈妍在研究生最后一年常常会突然晕倒在课堂上,然后从医院醒来时就会发现身体的某个部位(或者器官)又失去了触觉,这样的失去仿佛那处神经完全消失了一样,各种外界刺激都不能令她做出正确的反应。简单来说,她失去了疼痛,瘙痒,酸胀,放松乃至疲惫等一切感知功能,好在这怪病虽然很危险,但至少目前只要小心生活便不至于存在生命危险,而万幸的是她也没有失去任何运动能力,仅仅是触觉渐渐消失罢了,像小时候书中读到的那些世界奇妙物语。

可那又如何呢?

何之扬的身份比任何人都尴尬,他既不是她初恋男友,也不可能是她将来的老公,唯一迸发的熔岩早在几年前就迅速退潮冷却了,他没有任何身份能去探望她,甚至不能送去问候——他算什么呢?如今连情人和仇人都不算的男人——任何轻举妄动都将招致她过度的反应。他并不想让沈妍认为自己如今发来伪善的问候,而实际是在嘲笑她境遇的悲惨。

他知道她不需要,从来就是。

何之扬也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恨过这个令自己险些死在军队中的女人。他承认自己当年难过、痛苦、绝望以及妄图自杀,他从没像对她那样轻而易举地把爱情的绞索套在自己颈上,又毫无防备地把绞索的另一端送到沈妍手中。可他也知道轻信了爱情的谎言并奉为圭皋的并不只有自己,沈妍在同样的时间做了和自己同样的事情。

何之扬当然知道自己手中也紧握着她的致命套索,自己一开始不就是怀着不怎么正经的想法去接近这段爱情的吗?你能否认你从没想过玩玩就散了,这段感情?都不是省油的灯,看谁醒的快而已。因此何之扬从未对自己无故被抛弃一事对沈妍产生过一丁点的愤懑情绪,他只是遗憾,后悔,加上一些不甘。也正是这些,险些让他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从这个角度来说,受伤害的永远比伤害他人的成长得更快,至少,他早就领悟了她很久之后才看见的道理,并在一开始就永远放弃他和她所有可能的未来,紧接着又痛快地原谅了首先背叛爱情的敌人。

“我爱你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爱时,你说你是什么?”时隔多年,当他再次得知她的消息,却决定不去打这个招呼,而是任由自己的情欲消失在那个永恒的午夜,任由全部回忆被那道天台上的铁丝网切割成粉末,只留下当年沈妍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慢慢咀嚼。

5.

等淹没身体的潮水彻底褪去之后,我使劲抿出一点口水,润湿了嘴唇,这才发现人和被子整个湿透了,于是空气也变得凝滞和沉重起来,往事在三十万公里的同步轨道上兜兜转转了几十个周期,此时此刻却又重新回到了记忆和现实之间。我曾自认为全部忘记的,羞辱以及不堪,竟然就深藏在海马区的暗面。

我怎么办?我每一个能够独立运行的细胞都无法再感受到哪怕任何一点感动,遑论爱情。这当下,我无比需要男人。

我想首先回忆起初次与何之扬见面时的场景,我知道那句"相见不忍问缘由"并不是写给我的,然而这并不能阻挡我爱上他,我阻止不了自己,就像后来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抛弃他,抛弃他们一样。

然而这都取决于"我想",一个美好又幼稚的愿望,现实远比虚构更加残酷,首先被记起的男人并不是他,而是二次到拉萨时,在八一大街给我拍照的那个杂牌摄影师。我渐渐回忆起最后一次飞离拉萨那天的清早,摄影师小卢一边从低位对我调整着光圈焦距,一边赞美我说"你是我在西藏这些年见到过最特别的女孩子",我礼貌地用笑容赞美他的赞美和摄影技术,同时在心里嗤之以鼻,那是因为你见过的好女孩儿太少。

凭心而论,小卢样子不差,白白净净高高帅帅,像极了我的初恋,也像极了何之扬,大约每一个能勾起我兴趣的男人都是如此吧,只要远离我那猥琐父亲和他的弟子们的模样,你们将会看见我并不怎么挑食。他家庭怎样我不清楚,他进取心怎样我也不清楚,甚至他是否对我一见钟情,这等小事我也并不知晓,然而在我诘问自己内心要不要和他留在拉萨之前,我明显地从他眼中看到赤裸裸的情欲,那是怎样熟悉的一盆火焰啊!我想说的是,除了自己,我并不喜欢在别人眼中看到它。这一撇最终令我决定放弃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帅哥,我要搭下一班飞机去成都,那里有我大学时期的上铺小白,也有仍然等待着我的何之扬。

话说回来,我不讨厌从何之扬眼中看见欲望,这是唯一一个人,唯一一次。

6.

我总是不能忠诚地执行自己设定好的剧本,同时却又极度要求别人忠实于我。我把自己设想成生活之上的编剧和导演,人们都要俯首贴耳。

何之扬按照他与我约定的那样准时到达成都,我甚至能想象到他背着巨大的旅行包,一遍遍拨打我永远接不通的手机时焦急的表情。是的,我没有按照自己想好的那样在晚上九点给他打去电话,也没有穿戴好喷着"可可小姐姐"或者"毒药"的性感连身内衣出现在凯宾斯基的2107号房间内,我不骗人,我真的去定了那个房间,可是那张大床一直孤单地空到了转天十二点。

我整夜留在小白的床上,这个刚从博卡拉回来的黝黑小姑娘的瘦小的胸部,彻夜被我握在掌心,我一条雪白的大腿横跨在她不成比例丰腴的双股之上,挑逗摩擦,就像那个雨夜我对他做的那样。我们悄悄说着知心话。小白给我讲述她退学之后在大理双廊开酒吧的故事,讲她独自一人从北到南穿越了五个印度奇迹般没有遭到阿三的性骚扰,讲开罗暴乱时她如何淡定地对着胡夫金字塔发一张自拍微博照片,她讲她在加德满都拜见女神卡莉时的虔诚和博卡拉湖水中的鱼有多么好吃(抱歉鱼的名字我忘了)。她讲她不再恨自己的初恋男友,即使他去结婚她也不会雇佣那个缅甸猴子去杀他了。然而她还是有要杀的的人,她说在山南的路上,在神湖拉姆拉措,她被同行的男人勾引并欺骗了——"就像你对何之扬做的那样",小白总是不忘捎上我,我知道她一直对他有意思,不说破罢了。

小白答应下次见面时给我讲述山南和那个男人的故事,那时她一定会杀掉他的。我嘲笑她是不是在高原上被那个男人干的太爽了,竟然过去许久还念念不忘。她恼羞成怒,就报复我,猛的翻身跨坐在我的腹部,使劲儿地摩擦燃烧着自己。我们的舌尖像两只蚂蚁的触角那样互相试探,女人与男人不同,女人身体里流淌着蜜与奶,因此涎液都是甜的香的。她将脸埋进对她来说无比嫉妒的我的巨乳之间,贪婪地吸吮着我的灵魂,而我渐渐意乱情迷起来,好几次勉强忍住不喊出何之扬的名字,直到小白长长的指甲分开我的大门,径直向秘境走去,我才一下子从美梦中惊醒过来,没有何之扬,和以前一样,我自找的。我准确迅速地捉住小白纤细的手腕,半是哀求的说"不要"。她惊讶地盯着我,半晌才抽回被我紧握住的右手,诧异地问,"你现在,还是......?"

"嗯。"我不敢面对地回答她。

一声长长的叹息,"你呀,你",小白心疼的抱着我,说不出的怜悯,她似乎理解了我,也理解了何之扬,在那么一瞬。

而我的内心痛苦地摇曳着好似风中之烛,我不知道今夜联系不上我的何之扬会在哪家青旅过夜,也不知道明天一早,又被放鸽子的他是选择继续追问等待,还是独自踏上去五明的旅途。不,其实我是知道的,他不会再等我了,未来迎接他的不仅有安多姑娘和奶茶,仁波切的开示与天葬的庄严,他还将拥有美好的前程和幸福的生活。

这一切,早在那年就敲定了。

7.

何之扬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而得罪了沈妍。

当初次见面的激情燃烧得过于猛烈,两个人,两颗心的接触就像万年不动的富士山突然苏醒过来,又像哈雷慧星终于和地球零距离碰在了一起。这一切看似毁天灭地的胜景,能量绝大却消散得过快,好吧,当十几日后尘埃落定之后,大地上只有满目疮痍,以及死亡的寂静。

这就是如今他们之间的现状,两个星期过去了,从最初偶然相识的那一句"相见不忍问缘由"到迅速掠过整个草原的一把大火,从每天恨不得长在一个肩膀上的两颗头颅到一周一千多元的彻夜电话费,两个星期之后,沈妍决心抽身离开这场爱情的救赎,或者灾难。

她在最后一次吻了她的男人并道出晚安之后,便再也不接他的任何一个电话,不回任何一条短信。谩骂也好,怀疑也好,哀求也好,不解也好,何之扬,我知道你此刻一定难过死了,我请求你开始并继续,并永远地恨我吧,只是不要忘了我,也不要忘了那场两日三夜的豪雨。

我会的,你也会的。沈妍在恍惚中似乎听见何之扬这么回答自己。这是以突然消失的方式离开他的第三天,沈妍绝不会告诉他三天前自己回家时,父亲对发现恋爱的女儿告诫了什么。绝对不会。

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沈妍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也确实不会忘记那夜冒着雷雨前来的何之扬。她无法描述那夜的他乘雨乘风而来,看上去多么像一位天神,她那时就告诉他自己已经遇见了世上的全部。她也将在无数个不期而至的深夜忽然想起似曾相识的从前,回忆他怎样突然从后面抱住自己,温柔地抚摸自己外套下不着片缕的柔软与丰满时,所露出意想不到的满足和惊喜;回忆他们拥倒在空出来的那间病房的床上,一边欣赏对方眼神中赤裸裸的情欲像大雪一样纷纷落下,一边又要小心不能发出太大声响被其他人听到,他们的身体,四肢,头发,舌头,手指和灵魂全部纠缠在一起,和一团乱麻一般,他们叫它爱情;她还要回忆他怎样温驯的服从了她,在最后一步就能到达天堂时停了下来,看着维纳斯在天国门前惋惜地离去,他却毫无懊恼,任由她用口和十指帮助自己止熄了干渴;她甜蜜地回忆着他们又相拥着坐在窗口看雨,说话,直到天光发白......

但是也要忘记一些事情吧?何之扬却又这么想。

他何尝不记得那些甜言蜜语和时刻等待相见时又恐惧又幸福的旧时光,然而相对于这些,在最初失去沈妍消息的那些日子里,他所遭受了怎样的屈辱究竟又有谁能够理解体会?他发现自己甚至由一个温和的人变得暴躁起来,他不断诅咒谩骂着,不光是面对沈妍时,他也仇恨这个玩弄人心的世界,并几乎就此沉落了。

他想要忘记自己五天五夜不吃不睡也没能参透的爱情,想要忘记他们紧挨着的两栋楼之间的那道钢丝网,忘记他在天台这侧在白纸上画下巨大的爱意,而她因为近视根本看不到还要装出的开心(这就好像发现女人假装高潮一样令人难过)。他还要忘记自己是如何破坏了唯一一次能够挽回她的机会的,但是在此之前,他还要再想起一遍,记忆才能彻底删除。

8.

夜色低沉浓密,穹顶上没有星斗也没有一丝风吹过。争吵已经持续了几个小时了,那是他们分手后的第十个日子,沈妍开始渐渐回复一些何之扬发来的短信,他们就在这些充满了歧义与误会的文字中辩驳着谁是谁非。在何之扬的一再要求下,他们回到了曾经在无法面对面亲吻时聊作安慰的两座天台。此时的天台仿佛藏匿于夜海之中的两块礁石,他们就像两只迷失了航向的鱼,停靠在上面,互相濡湿对方干涸的心。

短信。

说吧,叫我上来干什么?

我想见你。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咱们结束了。

可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我不好吧……

……

要是没什么事我回房间睡觉了?很晚了。

等一下。

嗯?

等一下,一下就好……

沈妍放下还没看完短信的手机,随即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她看见何之扬快速地爬上了那面又高又软的钢丝网墙,小心翼翼地循着两栋楼之间的外墙向自己所在的天台爬行着。夜如凝胶般沉静,琥珀一般的空气让她就要窒息了。她知道他将生命赌在这次会面上,六楼顶的天台之间,地面的草坪不足以支撑起他颀长壮硕的身子,若是坠落,便是粉身碎骨。

她终归又被他的大胆吓到了,就像他最初从后面环住自己的双乳那样,疯了!她看着几乎到达的何之扬,大骂这一句,就如兔子般逃回了自己的宿舍,结实地锁住房门。宿舍里还有另一个女孩儿住着,他再大胆,也不敢来敲门吧?

何之扬只差一步就能跳到对面的天台上,紧紧抱住这个十日未见的姑娘了,而他却还是差了这么一步,就如同他这些年所面对的其他人和重要的事情那样,永远只差一步。他目送她逃逸回房间,天台上只剩下黑色的空气,然后,起风。

9.

天又快亮了。和这几年每一个不眠之夜相同,我总是能在最不该想起的时候想起往事。如今身体深处已彻底平息下来,何之扬的脸庞却缓慢攀过心头。我仍记着他爬过钢丝网的那个深夜,若是再来一次呢?我在许多个凌晨拷问过自己,究竟会不会安静地等着他一把抱住我,然后在他的怀里纵声哭泣,和他重归于好?

我不知道。

时间划过五点,起身收拾行李,尽可能带走一些必要的东西吧。天一大亮我就会离开这座庞大到让人难以产生归属感的城市,踏上一列火车,一路向西,再穿越漫长的戈壁滩和无人区,直抵国境线。我将继续越过无数个国家,最终到达那里,听说,那里有能够治愈我的医生。不过此时火车还静静地侯在站台上,空气潮湿凉爽,天色阴霾。诗人说,以一场雨开启的旅程是最好的,可是聂鲁达又说,“世上可还有别的事物,比雨中静止的列车更忧伤?”

因此我还要做一些什么,这些年我为自己的身体拍了很多照片,很多让人一看就能产生欲望的照片,遗憾的是它们对我没用了,当我灵魂真正开始需要一个男人的时候,身体却成了逃兵。我麻木的,辛苦的,无动于衷的神经线九死一生,我就只好欺骗自己的爱情永垂不朽。所以我要把它们寄给他,每一张每一分每一秒,惟愿他还记得。

我唯一喜欢过的,别人看我时毫不掩饰的情欲,他长长的睫毛里有爱像大雪一样纷纷落下。

爱,要么活着,要么死去。

这么想着的时候,最后一根无名指也失去了知觉,我狠狠地咬它,就像咬着别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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