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宁:万物静默如谜


发布时间:2020-03-16 21:3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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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兰州当代水墨邀请展上,获悉参展艺术家丘宁要去巴黎交流学习三个月,再联系,她已站在巴黎明净的天空下,徜徉在“印象派的殿堂”——奥赛博物馆,这里有莫奈的《日出》以及为他奏响生命挽歌的最后杰作《睡莲》。莫奈一生爱花,曾说:“我能成为画家,也许拜花所赐。”一百多年后让空气颤栗的艺术之花新鲜如初。执拗的塞尚当然不服,为了把万物从莫奈所崇尚的光与色的吞没中拯救出来,“直到我倒下的那一刻为止”,塞尚说:“对我来说,这将是莫大的快乐了!”塞尚说到做到,他起初用苹果和一些瓶瓶罐罐的静物轻而易举地战胜了时间,而他的圣维多克山更是高耸在现代艺术的天际线上。沐浴在塞纳河的熏风中,丘宁宾至如归、神情怡然,丝毫没有身在异乡的感觉。

万物静默如谜。2015年底,兰州画院出版作品集,应院长巫卫东之约写前言,丘宁提供了两组作品《寂静的天空》和《阿尔卡》,我点评道:“丘宁的绘画拒绝一切老于世故的艺术观念对笔墨及其形式趣味的污染,而是将博大、澄明的西北地域文化精神内化为笔底孤寂而敏感、热烈又沉静的多重情致。”前不久举办的兰州当代水墨邀请展,丘宁提交了她的新作系列《行走在西部》,结合她的前期作品,思来想去,在画展前言中用了一句话:“丘宁以感性的笔触将早期永不妥协的青春记忆进一步推向‘遗世而独立’的境地。”一幅画,要么你一眼就能看明白,要么你永远看不明白,各种解释都帮不上忙。我至今不能确定,对于丘宁的绘画艺术到底明白有几分。

冥想的层次

《寂静的天空》是我最早接触到的丘宁作品,约在十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翻画册翻出来,马上被吸引,被照亮,你可以感受一束的光,却难以握住它。一个或两个人,立于天地之间,一只大鸟从天外飞来,或从一角向画外飞去,云在天边,泉水浅淡,草地印痕似有似无,画面的构成要素无不自足而恬静,没有目的性和情节性。人物是主体,属于现代感很强的写实肖像,之所以选择塑造藏族人物,仅仅是因为其身份、包括服饰属于人物表情的有机构成,更符合寂静空间的情境而已。丘宁为此摈弃理性思维模式,在遵循自己内心感受的前提下,以坚定的信念和自己所喜欢的沉思而冥想的方式去画。笔墨造型稚拙内敛,谦和冲淡,写意的笔性以不游离于画面的整体性精神指向为旨归,力图以符号化的细节开辟出主体生命精神一片澄明而静谧的“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当下状态。

寂静的天空之一

1895年,野兽派代表人物卢梭创作的《女人的肖像》下落不明,十年后的一天,毕加索在巴黎街道的旧画堆上发现了这幅画:一个女人的脸,毫无表情,但目光清澈、敏锐,有着法国人的果断。毕加索惊叹“这是一幅真正的法国式的心理肖像画”并欣然掏钱购买,为此专门组织了一个“赞美卢梭的大夜会。”我冥顽不灵、后知后觉,迟至今日才觉得丘宁的人物画也是非常中国式的精神肖像画——秋月照水、娴静如花。在中国当代人物画中,丘宁的人物滤去了情色和性别之分,把绘画的本质看作是某种独立于自然之外的东西,当成记忆中经验的一种创造,而不是一般所认为的那种通过反复写生而直接获得的视觉经验中的东西。水墨晕染,淡施水彩,纯净而忧伤,所以我才说丘宁以感性的笔触抒写的是自己的青春记忆,一份属于青草的虽死犹生的超越时间的记忆。

寂静的天空之二

绘画本身可以识别画家自身的气质,用丘宁自己的话说,她是一个内视型画家,自己就是那张敏感而多情的感光底片。今天,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构中,人与自然的关系似乎比人与人的关系更重要,这是因为人与自身欲望、人与人之间的新关系,首先以人与自然的新关系、新态度为前提。在大自然中,顽石的阴影、山峰的执着、空气的流畅以及阳光的和煦等等,但凡美好的东西无不在她的心海中留下深深的投影。在丘宁的想象世界中,“阿尔卡”是一副儿童模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左牵黄,右擎苍,鸟儿欢唱,牛羊成群,尽情地游走和嬉戏在属于自己的童话世界中,这里的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是有灵性的精灵,在画家的笔下,万事万物互相关联,其情陶陶,其乐也融融,为自己营造出一个没有纷争和烦恼可以安妥灵魂的精神家园。

寂静的天空之三

仅仅看到这一点还远远不够,在《阿尔卡》中,我曾凭直觉捕捉到的“孤寂而敏感、热烈又沉静的多重情致”,细细琢磨,自有其必然的逻辑依据。丘宁十分善于在银亮的灰色调子中铺陈浅淡而丰富的色彩,透着一种恬静祥和的调子和韵味,但细看画中内容,则祥云缭绕、花木繁盛、构图饱满、气氛热烈,内与外、表与里之间构成了一种张力和鲜明对比。画中的阿尔卡一脸儿童的稚气,却穿着成人的服装;男孩、女孩是两性的象征,本应两小无猜,却不在同一个构图和画面中,这一切无不揭示出一种隐秘而内在的心理体验,如丘宁自己所言:“大概是幻景,是梦境覆盖下的白昼,是激动的迸发,是克制的低语……久已期待的热望,好像汹涌在冰层下面,在另一时间里,跟随着我奔跑。”能把一个现代人强烈的隐喻情绪诉诸笔端而不着痕迹,这是丘宁的高明和过人之处。

阿卡尔之一

丘宁绘画艺术之空间结构中,不论《寂静的天空》,还是《阿尔卡》,时间是静止的,流动的仅仅是意识,出现在画面中“鸟”,传导的是一种超时空的讯息,建立起我和记忆以及外部世界的联系。画面构成显示了绘画元素的组合关系,丰富了空间层次,圆圈的水洼,衣服的纹饰,以及所有同一属性的物象,通过水墨语言巨大的融合力,统一在生动而完整的画面形象之中。在丘宁的艺术世界中,树就是树,水就是水,不加修饰,一切都是事物本来的样子,一切都被赋予自由而冥想的气质,散发出一种朴素而纯粹的美。组画《流变》是丘宁作品中以花自喻的抽象作品,在技术物品大地化所造成的现代化生存方式中,表现了孤独个体难以抑制的自主精神冲破束缚的出离状态。

阿卡尔之二

阿卡尔之三

阿卡尔之四

阿卡尔之五

精神的界桩

面对丘宁的画,就像面对自然,一目了然而又幻化莫测,让人产生交流冲动的同时,又饱含着难以穷尽的秘密;好似没有距离,但又排斥“介入”。“介入”是一个具有当代意义的哲学观念,不论是物质层面还是情感层面,“介入”太深会造成自我迷失和主体精神的困境。1996年,邹跃进先生的《他者的眼光》问世,他先知般地预言道:“当人类被迫全面限制发展,或者真正意义上的‘发展限制’成为生物圈中人类的主题的时候,中国文化艺术中那种让人出世,那种超越苦难、欲望、激情和冲突之上的平淡自然、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将成为未来世界艺术中的主流。”从这一意义上讲,丘宁的绘画艺术从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入世”很深的地方,是否能非此即彼地回归到“出世”的精神价值层面上来?不完全是,在“出世”和“入世”之间,还有一个宽广的精神地带。

写生作品之一

如果说中国的文人画的精神高栖在笔墨之上,标榜的是一种高蹈出世的精神,那么,中国画的现代化就无法以先验的准绳来框定它的面目和走向。作为当代艺术家,丘宁势必要与中国传统文人画拉开距离,保持清醒定力,追求符合当代人文精神的平淡自然、天人合一、物我两忘的境界,这才是我们感知其绘画艺术的精神界桩和标志所在。据我所知,丘宁求学期间幸遇两位恩师,早年是王宏恩先生,他的著名观点是:“艺术不是高于生活,高于生活就是虚假的,艺术是为了创造富有诗意的生活!”其后是北师大的刘进安先生,经过对中国传统艺术的深入思考,他认为:“单从技法意义上追求传统,在我看来都是假的东西。……我甚至觉得那些艺术形式中带有很高的尊严和身份,后人其实是没有权利和能力去碰它的,只能去欣赏,去读,去看,去想象它的形而上的内涵。”

时光的记忆之一

两位先生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艺术当随时代这一发展规律,现代艺术表达的只能是一种生命感受的真实,探索和发现生活的奥秘。中外艺术杰作及其传统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只能从内容和形式的关系中去寻找和借鉴其艺术思维方式的演变规律。现代人画现代画,是相对传统言现代,知传统而为现代。在走向自然的杂沓队伍中,丘宁认为,写生就是创作本身,有别样的感受就有符合这种感受的艺术语言,所谓情在则理在,对也是对,错也是对。当年的印象派就是在这一理念的驱使下走出画室,将油画从酱油色中脱离出来,用激情去捕捉光的足迹的。丘宁在表达方式上更偏爱塞尚有关探索自然结构的理念,别人讲笔墨是分离的,笔是笔,墨是墨,用笔勾轮廓,用墨涂块面;丘宁的笔墨浑融而不可分,《寂静的天空》《阿尔卡》系列作品证明:画出物与物、物与心之间的引力和最佳状态就好。

静物之一

这种引力和状态耐人寻味,在天人合一、冲淡平和这一大文化背景下,丘宁的绘画艺术有着一个女性画家更为细腻敏锐的感悟和温润优雅的精神气质,笔墨带着理想的青葱和朝气,像黎明时分的大自然掀开山间的薄雾,迎向破晓第一缕阳光醒来,带着露珠澄澈的湿度和清新韵味。一切欣欣然,一切又是那样的静谧,不颓废,不焦虑,不偏执,不小气,不老于世故,不激狂火辣,如梦似幻,婉约似水,鸟声啁啾化为一片生机,给人毫无喧嚣之感。这样的氛围往往有奇迹诞生,属于她的时空中也许会飞来卢梭一只“鸟”,魔术般出现高更一汪“泉”,更有那莫兰迪带着唯此一份的“孤独”来助兴,这又何妨?由大而大则张扬虚妄,由大化小则走心耐看,丘宁属于后者,更何况著名画家朱振庚早就有言在先:“中国画之精神则释然于宁定而永恒,大化而无穷之中。”

静物之二

在“出世”和“入世”的中间地带,丘宁精心营造出了眷顾心灵、可居可游的精神家园,如此赏心悦目的除了笔墨,色彩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功不可没。在画家的笔底,不仅仅笔墨是浑融的,笔墨与色彩同样是浑融的。为了突出水墨特性并与之相协调,只能把色彩的高音降为低音,把明亮的重色重彩一一淡化为空灵而轻盈的灰粉、灰蓝、灰绿、灰红……就像花木葳蕤的大自然,远望满眼春色,氤氲祥和。用丘宁的话说:“笔在画面上游走、流淌、蔓延、墨与色不断地在画面上侵蚀空间,没有清晰的形象,只有相对的关系——灰色的方阵,低吟浅唱,音符在画面上跳动。”在生命和自然合二为一的节奏中,真正的艺术就像一面镜子,每个人都可以揭开心灵的面纱,照见自己清心寡欲的容颜,做一回庄周梦蝶,栩栩然步入逍遥之境!

山水清音

艺术的高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中间地带”是一位女性艺术家集真善美为一身,出自天性打造的艺术时空的至妙境界,丘宁当会长久地流连,但她似乎不想止步于此。画家一旦形成一种风格,便想守住这风格,但守的结果是为习气所囿,落入自家俗套。丘宁在绘画艺术上属于全能,人物、山水、花鸟无不涉猎,而且打通了原本不可区别对待的艺术壁障,奠定了从具象而抽象、既古典又现代的艺术基座,为她实现自我超越、开拓更大艺术空间赢得了所向披靡的制胜法宝。大风格为风格之变革者,丘宁的艺术经历和相对广阔的艺术视野,使她有能力有理由走向新的地平线,向更高的艺术高地迈进。诚如英国诗人奥登在一首诗中所言:“我们如何指望群星为我们燃烧/带着那我们不能汇报的激情?/如果爱不能相等,/让我成为爱的更多的一个。”

鸟语之一

在这里,“群星”也许是更高意志的呼唤,也许是中外艺术史灿烂星河中熠熠生辉的那些最亮的星。2018兰州当代水墨艺术邀请展上,为了这份赤诚的艺术之爱,丘宁拿出了她的最新力作——《行走在西部》系列,当时对丘宁的绘画艺术的认识还停留在她《寂静的天空》的层次上,为此我在画展前言中只能大而化之的写道:“丘宁以感性的笔触将早期永不妥协的青春记忆进一步推向‘遗世而独立’的境地。”今天,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艺术直觉有什么偏差。在藏民族聚居的充满神性的地方,我甚至能够真切感受到,丘宁面对这一方风景,在博大、崇高的地域文化精神的引领下,怀着一颗虔诚之心,慢慢出神,物我两忘,用画笔小心翼翼进行艺术朝圣的样子。可以想见,为此她付出了巨大的艺术耐心,用淡墨和宿墨淡淡渲染出极为丰富的空间层次,那种冷隽的笔调排除了一切杂念和干扰,专心精进,我深信,墨分五彩的艺术之花只能在这样的心境中得以诞生。

流变之一

“我愿意消失在自然当中,随着大自然重新成长一遍”,现代主义艺术大师塞尚就是这么做的,有一位我欣赏的评论家写道:“塞尚、克利之所以难以表述清楚,原因在于他们似乎缺少人性方面的信息,标示通往他们画作的道路。”是这样吗?塞尚在与自己的崇拜者、诗人加凯斯对话时为自己辩解:“在一片绿色当中,我的整个思维都会和树干里流淌着的树液一道奔涌。就在我们的前方,那里展现的是光和爱,是翱翔的宇宙,是天地万物的流转不定。我将是它们的神明。天国的梦想将在我的世界里会聚。色彩,你明白了吗?是思想和上帝的真身,光芒万丈的真身;有了色彩,神秘也会变得透明,法则也会放射出七彩虹光。……我们的油画比你们的诗歌更永恒地表达了人类对世界的感悟,因为我们的画体现了更多物质性的感觉,它们标志着人类历史的一段段历程。”

行走在西部之一

行走在西部之二

塞尚时而自信,时而会突然忧伤,明亮的天空渐渐暗下来,有时塞尚会用乞怜口吻说:“相信我,如果我的画面中饱含了朦胧的、宇宙的、感动我的、提高我的宗教情感,热爱生命的本身、欣赏它内在的唯一而真实的美吧,这份美丽,即永恒且多变……有些人对生命实行阉割术,企图以此来使生命高贵起来,万万不可抱着这种愚蠢的想法自以为是,我们必须明白,正因为有了所谓的瑕疵,个性才得以鲜活飞扬。赋予万物以生命吧,创造出人类的形象吧,那是由人上升到神的唯一途径。”该说的塞尚都替我们说了,我在丘宁的绘画艺术中同样看到了这种“朦胧的、宇宙的、感动我的”的东西。丘宁的水墨艺术让我有理由相信,中国水墨艺术的精神和形态在未来世界中,将以一种新的方式获得新的意义,具备新的功能,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和创造力。

行走在西部之三

艺术史上每一位大师告诉我们,“一切的视觉艺术无一不是说着梦境与记忆的重要——这才是它存活的最大基础。”(贾晓伟语),有人说,美妙的艺术是难以言喻的,言语毫无价值,言语破坏一切,我无用的絮叨也该结束了,作为一名艺术的爱好者,最后祝愿丘宁坚持用“梦幻”般的中国水墨艺术的无穷魅力除蔽祛恶,来统摄一切属于自己生命的真实的东西,踵事增华,大胆创新,在《行走在西部》之后,走得更远。

行走在西部之四

2018年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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