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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典
朱熹说:“比,以彼物比此物也。”这里的物既包括所谓的物,也包括事。
早期的诗大都以物作比喻,比如《诗经》里的诗,以及等下要重点提到的两首《感遇》诗。以事物作喻大概从《楚辞》开始。比如《感遇》里的乐羊、秦西巴就是以事为喻。
冯班曾云:“古人比兴都用物,至汉犹然。后人比兴都用事,至唐而胜。”以物作比兴,通俗晓畅;以事作比兴,艰深晦涩。唐宋以后的诗人用事的手法越来越复杂,有明有暗,有正有反,名曰“用典”。比如,晚唐时韩愈、李商隐、温庭筠等诗人几乎首首诗都用典故。
陈子昂的诗承汉魏,以物起兴,读起来比用典的容易得多。
《感遇》第二: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兰花春天发于幽谷,杜若夏天长于水滨。这两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它们蓊郁,它们茂盛。一个“空”字把万物隐于其下,表现出“幽”之特点。在幽谷你看到的是一根紫茎托着朱红色的花冠,何其不是天下“唯我独尊”之色。怪不得有“虽居独幽,而其花茎之美,足使群葩失色”之语。然则,或许这香兰和杜若本自无意苦争,它们活在自己绚烂的世界。可是,斗转星移,白昼渐短,袅袅秋风款款袭来。花儿凋零,一季有一季的凋谢,芳心将何以得展?
香草美人,香兰杜若,诗人是不是托物感怀,寄意深远。一个报国无门、才华不展的苦闷形象跃然纸上,内心无法排解的是芳华不再、时不我待的忧伤。
《感遇》第二十三:翡翠巢南海,雄雌珠树林。何知美人意,骄爱比黄金。杀身炎洲里,委羽玉堂阴。旖旎光首饰,葳蕤烂锦衾。岂不在遐远,虞罗忽见寻。多材信为累,叹息此珍禽。
“翡翠”生于南方,为珍贵禽鸟。毛羽翠绿有光泽,价位堪比黄金。其雌雄双宿双栖于南海。可是正因为它的毛色逃不脱被捕猎的命运,终是带来了杀身之祸。羽毛被拔取,用以做珍贵首饰卖于贵族,献于玉堂深处。
为何?“材”也。正因为美丽的羽毛而累及性命之忧。此诗感怀的是一代有才知识分子的喟叹吧。
象有齿,麝有香,都为才累,“多是叹世,而卒不免”。
忽然想起庄子里那棵无用的樗树:
“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嫠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无用之有用乎,无才之有才乎?
宇文汪
2019年4月29日 1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