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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08 22:0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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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露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 Alcott)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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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妇人

小妇人试读:

译本序

一八六八年,美国出版了一本震动文坛的小说,先后被译成十几种文字,赢得无数读者的心,尤为青少年所喜爱。这本小说便是露易莎·梅·奥尔科特(1832—1888)写的《小妇人》。《小妇人》是大众文学中的经典作品,全书贯穿了善良仁爱、追求道德完美的精神,歌颂了家庭的伦理观念和邻里间的助人为乐,因此能历久不衰,连续畅销,还先后被改编成戏剧、拍成电影,在世界各地上映、演出。小说在银幕上的巨大影响,也证实了其独特的魅力。

作者一八三二年生于美国宾夕法尼亚的一个贫寒家庭。父亲A·布朗生·奥尔科特是一个不得志的哲学家和教育家,他立志办学,但缺乏支持者,以失败告终。同小说中的马奇先生一样,他成天耽在书斋里,追求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家庭逐渐陷入贫困的境地。生活的重担落到能干的母亲身上,小奥尔科特为了分担家累,很早就出外做工,当过家庭教师、小学教师、医院护士,以后曾看护一贵妇人,并随同周游欧洲。她为了帮助家庭、爱好自由,故终身不嫁,《小妇人》中的主角乔,即以她本人为蓝本。

作者性格开朗,豪放不羁,有男孩子气。从小深受父亲及美国著名思想家爱默生的影响,主张自强自立,强调个性与尊严,这种思想也贯穿在所写的小说中。勤奋阅读想当作家的念想虽然很早就有,但早期的写作屡遭挫折。由于她独具的才华和努力笔耕,在一八六三年写成了书信体作品《医院速写》,一八六五年发表了第一部小说《喜怒无常》,一八六八年终于写成出版了脍炙人口的《小妇人》。以后还有《小男人》、《八个表兄妹》、《盛开的玫瑰花》等作品。一八七年写作获得成功的奥尔科特又重游过一次欧洲,除了写作还积极参加戒酒和争取妇女选举权等运动。一八八八年,作者五十六岁时在波士顿死于脑膜炎。

这部小说带有自传性质,生动地描写了一个美国家庭马奇家四姐妹的成长过程。南北战争时父亲常年随军在外,她们伴着慈爱的母亲生活在小城镇。四姐妹的性格是既有共性又有个性的。共性是她们都生活于一个和谐的家庭,父母慈爱,子女孝顺,伦理观念强,相爱互助,自强自立;个性是大姐梅格是贤妻良母型,结婚后相夫教子,持家有道。二姐乔,也就是本书主角,开朗豁达,独立自尊,为了帮助家庭,成年后热中写作,所得稿费贴补家用。本书作者粗放的性格和想当作家的梦想,在乔的身上得到充分的体现。三妹贝思性格内向,善弹琴,音乐上有造诣,由于体弱多病,少年夭折。四妹艾米是淑女型,注重体态举止,喜爱尝试艺术,对绘画雕塑有审美能力,但在年少时也有其虚荣心态。

母亲是家庭支柱,注重子女教育,培养她们不趋附金钱权势和助人为乐的优良品德。虽然家境贫寒,但在可能条件下,还要去帮助更为困难的人们。

她们家的邻居劳伦斯家有祖孙二人,爷爷慈祥,孙子劳里热情,都乐于助人。在两家的交往中,马奇家始终处于不亢不卑的状态,但也不失热忱。劳伦斯家比较富裕,但不以财炫人,相互间以平等姿态对待,真是互为芳邻。

小说作者早年在新英格兰地区的生活经历,成了以后的写作题材,由于亲身体验,写来得心应手,人物灵活生动,情节趣味盎然,且富有教益。

例如小说开始在“欢乐的圣诞节”一章中,马奇家穷,孩子们没有得到什么礼物,但有父亲远方来信的鼓励,有母亲温暖的关怀和她们自己精心设计的演出,显得其乐融融。这时有个可怜的邻人来求乞,说是家里没有火、没有食物,几个小孩在挨饿受冻。马奇太太问女儿们,愿不愿意把早饭分一部分给人家作为圣诞礼物,她们一致同意,把荞麦糊和面包装了一篮子送去。

到了这家人家,只见家徒四壁,母亲病倒了,孩子们饥肠辘辘,蜷缩在破被下。得到马奇家的帮助,他们喜出望外,称援助者为天使儿童。四姐妹欢欣雀跃,过了一个快乐的、有意义的圣诞节。

四妹艾米醉心绘画雕塑,其间也有很多趣事。她在作烙画时,木头的焦臭在室内弥漫,烧红的烙棒到处乱放,害得家人时刻准备蓄水,以备失火时应急。后来在塑像时,自己的一只脚又陷入石膏桶里,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她曾邀请绘画班的同学来家里聚会,精心准备了十二个人的午餐,结果只来了一个人,害得家里接连几天吃那吃不完的蛋糕和色拉。

家里的一大悲哀是三妹贝思的早逝,她自小身体孱弱,一直没有好转,才十几岁的花季年华就病得奄奄一息。家里把最舒适的房间留给她,里面放满了她最爱的东西——鲜花、绘画、钢琴、小猫。附带说一句,马奇家穷,买不起钢琴,而贝思又是如此热爱音乐,渴望得到它。邻居劳伦斯老爷爷知道后,把已故孙女的小钢琴送给了贝思。贝思垂危时,看到二姐写的赞叹她的诗句,感到家人如此关爱她,这是多大的安慰啊!于是她带着被祝福的面容离去,留下一声轻轻的叹息。

书中的女主角乔是作者的影子,写来更具光彩。她生性豪放,强调自我奋斗。当初父亲马奇先生因为帮助一个不幸的朋友而失去家产,两个大的女孩恳求父母让她们自己谋生。乔去了叔婆家伺候老人。在那里乔发现了有间放了许多好书的藏书室,叔婆打盹或接待来宾时,乔就钻入这个清静之处,贪婪地看着诗歌、传奇、历史、游记。后来邻居劳伦斯家也有一个藏书室,那也是乔经常去的地方。这些都为乔日后热心写作出版了多部作品而打下了基础。

乔与邻居劳伦斯家交往力求地位平等。劳伦斯家比较殷实,他家的孙子劳里因为父母双亡,跟着祖父生活。有一次劳里病了,十分寂寞,乔经常去看望他,和他分享欢乐。但以后劳里喜欢她并向她表露爱情时,乔冷静分析了自己和他的各方面,觉得不合适而离家远出打工。

在父亲病重要母亲去照顾时,乔剪掉了自己一头浓密的秀发,卖了二十五美元给母亲带去。在家中乔很关心姐妹们,在她们受到伤害时呵护有加,在她们作出成绩时备加赞赏,同时也对不足之处提出自己的意见和批评。乔的性格特立独行,有自己的尺度,不受外界影响,人既独立,又十分和谐地统一于家庭的氛围里。

小说的背景是处于十九世纪中期南北战争期间,资本主义上升阶段就已普遍存在的贫富差距和社会弊病以及各个阶级的道德标准在书内也有反映。

在“梅格到繁华世界去”一章中,大姐梅格要去一豪富之家作客。单纯的她开始时兴致勃勃,但慢慢地感觉到和周围环境不协调。因为家里穷,没有合适的衣着,穿戴显得陈旧寒酸。当她看到姑娘们的眼神时,不由得脸色通红,因为她虽然温柔却不失自尊。有个富家小姐硬要借衣服给她,把她打扮成贵夫人模样,完全失去了少女的天真。无意中她又听到太太们的冷嘲热讽,笑她只有一件旧的薄纱衫,穿着别人的衣服浑身不自在,还讥笑她们家对邻居劳伦斯家有所企图。梅格听到这话感到屈辱,回家后在母亲面前坦白,痛恨自己的愚蠢,并保证以后不再慕虚荣。后来她嫁了一个疼爱她的并不富有的丈夫。

又如有一次一位夫人办了一个展销会,邀请乔的小妹艾米参加。艾米自恃以自己的才具肯定会主持艺术品的展台。但那位夫人的女儿妒忌艾米,要艾米换到其他地方去,把艺术品的展台让给她,并影射艾米主持原来的展台会吸引“先生们”。当天晚上艾米把这事告诉家人,引起她们极大的愤慨。

诸如此类的事例,磨练了姑娘们的意志,使她们沿着自强自立的道路生活下去。《小妇人》的故事打动了读者的心,因为里面有真实的东西,写作时想的不是名声、金钱,而是倾注了全部心灵,描绘出一幅充满爱心的生活场景。《小妇人》出版后风靡各地,作者又写了《好妻子》一书,后来有的出版家把两本书合为一册出版,总名《小妇人》。我们这个版本也是包括了两部分,把《好妻子》一并收入。张洪怡二六年十二月

序诗

那么去吧,我的小书,向一切愿意接受和欢迎你的人展示那些你深深藏在心底的东西;并抱着希望:让你告诉他们的事使他们永远幸福,使他们立志做个比你比我好得多的朝圣者。一定要对他们谈谈慈悲女神,她可是早已踏上了天路历程。对,让年轻的姑娘向她学习,从而能珍视未来并变得明智;因为只要能沿着圣徒的足迹,步态轻盈的少女就可追随上帝。根据约翰·班扬作品改写

第一部

第一章 扮演朝圣者

“圣诞节一点礼物也没有,就不像个圣诞节,”乔躺在地毯上嘟哝着。“贫穷真是可怕!”梅格看看她的旧衣服,叹了一口气。“我认为有些女孩子有许多好东西,而另外一些女孩子却一无所有,这是不公平的,”小艾米伤心地哼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有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姊妹几个,”贝思从她的角落里怀着满足的心情说道。

听到这句鼓舞的话,炉火照着的四张小脸开朗起来,但是一会儿又阴沉了,因为乔悲伤地讲着:“父亲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并且在很长一段时期里他也不会和我们在一起。”她没有说“可能永远不会了”,但是每个人想到父亲远在战地,都暗暗加上了这句话。

大家默默无言停了一分钟。梅格再开口时声气都变了。“你们都知道,母亲主张这个圣诞节没有任何礼物,因为对每个人来说这将是一个严酷的冬天;她还认为,当我们的人在军队里如此吃苦时,我们不应该为玩乐而花钱。我们出不了什么大力气,但是我们能作出一点小小的牺牲,并且应该高高兴兴地这么做,但我又怕做不到。”梅格摇摇头,十分抱憾地想到她想要的所有的好东西。“但我想我们该花掉的那么点儿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们每个人有一块钱,就是献出这一块钱也帮不了军队的大忙。不指望从母亲或你们那里得到什么,这我同意,但是我真想自己买一部《恩廷和辛特拉姆》,我想了它好久了,”书呆子乔说。“我计划用我的一块钱买新乐谱,”贝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这叹息除了炉刷和水壶架之外,谁也没有听到。“我要好好买一盒费勃牌的画图铅笔,我确实需要这些笔,”艾米坚定地说。“母亲没讲过我们钱的事,她也不会要我们放弃一切打算。就让我们去买各自需要的东西吧,这样就会稍为有点儿乐趣;我敢说这一块钱是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乔高声地说时,像个有身份的男人那样察看她的鞋跟。“我知道我的钱是辛苦挣来的——几乎整天在教那些讨厌的孩子,而那时我真想在家中舒服一下,”梅格又开始用那种抱怨的口气说道。“你吃的苦还没有我一半多呢,”乔说。“好几个钟点同一个神经质的无事生非的老太婆一起关在房间里,她不停地把你差来差去,还一百个不称心,让你烦得真想飞出窗外或哭出来,那你会觉得怎么样?”“心烦意乱可不好;但是我确实认为洗碟子和收拾东西是世界上最讨厌的工作,这使我心里窝火;而且我的手变得这么僵,根本无法练琴。”贝思看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叹了一口气,那叹气声这回大家都听到了。“我不信你们随便哪个吃的苦和我一样多,”艾米大声说,“因为你们都不必同那些高傲自大的女孩子一起上学。你做不出功课,她们就会与你为难,还讥笑你穿的衣服。如果你的父亲不是个富翁,她们会给他贴标签;如果你的鼻子长得不美,她们会羞辱你。”“如果你的意思是指诽谤,我也会这么说,而不讲贴标签,好像爸爸是个泡菜瓶似的,”乔笑着提出忠告。“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你不必对此大加风(讽)刺。是应该用好字眼,改进词回(汇),”艾米一本正经地回答。“大家不要斗嘴吧,孩子们。我说乔,你想不想让我们获得爸爸在我们小时候失掉的钱?天哪!如果我们没有烦恼,我们该怎样快活舒服啊!”说这话的梅格还记得过去的好日子。“那天你说过,你认为我们比金家的那些孩子快活得多,因为他们虽然有钱,却总是打架和发愁。”“我说过的,贝思。哦,我是这么认为;我们虽得干活,却也会自得其乐,大家在一起很开心,正如乔常说的那样。”“乔总是用这些俚语!”艾米说时,对伸手伸脚地躺在地毯上的那个修长身影投去责备的眼光。乔立刻坐了起来,把手插在口袋里,吹起口哨来。“不要那样,这太像男孩子了。”“正因为如此,我才这么做。”“我嫌恶没有大家风范的无礼姑娘!”“我讨厌过分装腔作势、扭扭捏捏的黄毛丫头!”“‘鸟儿在小巢中总是和睦的’,”贝思这个和事佬唱道。她脸上的滑稽表情使双方的刻薄话化成了笑声,于是这回斗嘴总算结束了。“真的,孩子们,你们两人都不好,”梅格以长姐的架势开始训人了。“你也不小了,该把男孩子气的鬼把戏丢掉,变得规矩些,约瑟芬。当你是一个小女孩时,这还没有什么关系;你现在长得那么高了,头发也卷上去了,你应该记得你是位小姐。”“我不是!如果卷上头发就使我变成了小姐,那我梳两条辫子,直到二十岁,”乔边叫边把发网扯掉,让一头栗色的长发披散下来。“一想到我得长大,得成为马奇小姐,穿着长袍,拘谨得像一朵蓝菊花那样,我就讨厌!无论怎样,做一个女孩子已经够倒霉了,而我喜爱的是男孩子的游戏、工作和派头!不能当男孩一直使我失望;而现在更失望得厉害,因为我就是想和爸爸一起去打仗,可结果只能待在家里编织,像个死气沉沉的老太婆!”乔使劲地抖搂那蓝色的军袜,以致编针像响板那样嗒嗒作响,而线团直滚过房间。“可怜的乔!这真太糟了,但是有什么办法;你只能满足于把你的名字改成像男孩子的,并对我们女孩子装作是个哥哥,”贝思说时伸手抚着她膝盖旁那个乱蓬蓬的头。她这手尽管做过无数的洗碟子和揩灰工作,但抚摩起来还是很温柔的。“至于你呀,艾米,”梅格继续说,“你总之是太挑剔和古板了。你那样子现在很有趣,但你如果不注意,长大后会成为一只装腔作势的小呆鹅的。只要你不想装斯文,我是喜欢你的使人愉快的举止和优美的讲话方式的;但你的可笑的话和乔的俚语一样糟糕。”“要是说乔是个假小子而艾米是头呆鹅,请问我是什么呢?”贝思问,准备分担一份教训。“你是个宝贝,就是这样。”没人反对梅格热情的回答,因为这只“小老鼠”是全家的宠儿。

年轻的读者们可能想知道“她们的相貌如何”,我们愿意此刻给这四位在薄暮中坐着编织的姐妹画个小速写。现在十二月的雪在屋外轻轻下着,室内的炉火欢快地劈啪作响。这是一间很舒服的旧房间,虽然地毯已褪了色,家具也很平常,只因墙上挂着一两幅好画,壁凹里放满了书,菊花和圣诞花在窗间盛开着,一片宁谧宜人的家庭气氛弥漫在房间里。

玛格丽特是四姐妹中最大的一个,十六岁,非常俏丽,体态丰盈,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甜蜜的嘴巴,一双她相当引为自豪的玉手。十五岁的乔身材又瘦又高,肤色黝黑,使人联想起一匹小马,因为对于她那很碍事的瘦长的四肢,看来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长着一张坚定的嘴,一个好笑的鼻子,还有一双犀利的灰眼睛,这眼睛好像能洞察一切,有时厉害,有时有趣,有时深思。她浓密的长发是她的一个美丽之处,但她常把头发束在发网里,免得碍事。乔的双肩滚圆,手大脚大,穿的衣服看来总很宽松,而且她总是带着几分不安的神情,这是一个快长成为妇人却又不喜欢这样的小姑娘的不安神情。伊丽莎白就是贝思,是一个玫瑰色脸庞、头发柔软、双眸晶亮的十三岁姑娘,神态羞答答的,讲话声音怯生生的,那一派安详神情难得受人打扰。她的父亲管她叫“小安宁”,真是太合适了;因为她好像是生活在她自己的快乐天地里,只有和受她信任并喜爱的很少几个人相会时,她才敢从这个世界里跑出来。艾米虽然年纪最小,却是位最了不起的人物——至少她自己认为是这样。她是个端正的白净姑娘,眼睛湛蓝,黄鬈发披在肩上,脸色苍白,身材苗条,一言一行总是像位注意自己风度的小姐。至于这四姐妹的性格,我们就留给读者自己去发现吧。

钟鸣六下,贝思扫干净了炉子周围,把一双拖鞋放在旁边烘。不知怎地,看见那双旧鞋子,却大大触动了姑娘们,因为母亲就要来了,大家将高兴地迎接她。梅格停止了训话,点起了灯;艾米自动让出了安乐椅;乔也忘了自己有多疲劳,坐起来把拖鞋向炉火挪近些。“这双鞋太旧了;妈妈应该有双新鞋。”“我本想用我的那块钱给她买的,”贝思说。“不,我来买!”艾米喊道。“我年龄最大,”梅格刚开口说,乔却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现在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家里的男子汉,应该由我来提供这双拖鞋,因为他叮嘱我在他离家时,要对母亲特别关心。”“我告诉你们大家应该怎么办,”贝思说;“我们每人给她买一点圣诞礼物,而我们自己什么也不要。”“这才像你呢,宝贝!我们应该买些什么呢?”乔大声喊起来。

每个人都认真想了一会儿;随后,梅格好像因看见自己的一双玉手而想出了个主意,宣布说,“我要送她一副好手套。”“一双军用皮鞋,要最好的,”乔喊道。“几块月牙边的手帕,”贝思说。“我要买一小瓶香水;她喜欢香水,而且这不贵,这样剩下的钱,我还可以买我的铅笔,”艾米添了一句。“我们怎样送这些礼物呢?”梅格问道。“全放在桌子上,再请她进来,看她打开包包。你们记得我们在过生日时常干的那一套吗?”乔说道。“当轮到我坐在大椅子里,头上戴了花冠,看着你们大家一个个走过来送礼物,并加上一个吻,我总是那么害怕。我喜欢那些礼物和亲吻,但是当你们坐着看我打开包时,那就可怕了,”贝思说。正在烤面包的她把脸也烘热了。“让妈妈以为我们都在为自己买东西,然后给她来个出其不意。明天下午我们就得去买,梅格;还要忙圣诞夜的那出戏呢。”乔两手放在背后,鼻子朝着天,一边踱来踱去一边说。“这次以后,我就不打算再演出了;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不该再搞这些玩意儿了,”梅格说,但她对于“化装”游戏,永远是个孩子。“你不会停演的,我知道,只要让你穿着白长袍,披着头发,带着金纸做的首饰,在台上慢悠悠转转。你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的女演员,如果你脱离舞台,那就一切都完了。”乔说。“我们今夜应该来排练一下。艾米,你来表演一下昏过去的一幕,因为你演来僵硬得像一根拨火棒。”“我也没有办法呀;我从来没有见到人家昏倒过,我也不愿意像你那样直挺挺地摔倒在地,让自己跌得鼻青脸肿的。如果我能轻轻地倒下,我就跌下;如果不能,我就倒在椅子里而保持优美的姿势;我才不管雨果是不是带着手枪来袭击我呢,”艾米答道。她没有演戏的才能,只因为身材小而被选中,因为可以尖声呼叫着被戏中的歹徒扛走。“这么演;要这样十指交叉,跌跌撞撞地走过房间,发疯似地叫,‘罗德列戈!救救我,救救我!’”乔发出了一声真有点惊心动魄的夸张的尖叫,出了房间。

艾米接着表演,但她僵硬地伸出双手,身体不断地扭动,好像被机器牵拉着似的,而她那“啊”的一声叫,不像出于恐惧和痛苦,倒像是针刺着了她。乔发出无可奈何的呻吟,梅格干脆大笑起来,而贝思全神贯注地看这幕喜剧时,她把面包也烤焦了。“根本不成!到演出时,你就尽力而为吧,如果观众发笑,那可别怪我。来吧,梅格。”

以后一切都顺利,因为唐彼德罗一刻不间断地用一篇长达两页的演说向全世界挑战;女巫哈伽对着她正在慢慢煮的一锅蛤蟆,念着有神秘魔力的可怕咒语。罗德列戈英勇地把他的锁链挣得粉碎,而雨果因愧恨和砒霜而痛苦死去,临死大叫一声“哈!哈!”“这是我们至今最好的一出戏,”梅格说时,死歹徒坐了起来,揉着双肘。“乔,我真不明白,你怎样会写得这么好,演得这么出色的。你是个道道地地的莎士比亚!”贝思感叹道,她坚信她的姐妹们在任何方面都有惊人的天才。“不见得吧,”乔谦逊地回答。“我相信《女巫的诅咒》这部歌剧式的悲剧是不错;但我想试演《麦克佩斯》,只要我们有一扇给班可设置的活板门。我一直想演杀人的那场戏。‘我看到在我面前的是匕首吗?’”乔咕哝着,转动着眼珠,手向空中抓着,因为她看到过一位著名的悲剧演员这样演过。“不,这是烤面包用的叉子,放在上面的是母亲的拖鞋而不是面包。贝思想演戏想得着迷了!”梅格大声说。于是排演也就在一片笑声中结束了。“很高兴看到你们这么欢乐,女儿们,”门口一个愉快的声音说道。于是演员和观众都回过头来欢迎一位身材高高的、慈爱的夫人。她那种乐于助人的神情使人看了实在舒服。她的穿着并不讲究,但气度雍容。女儿们都认为,这个穿着灰色大氅,戴着并不时髦帽子的人,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母亲。“哦,宝贝儿,你们今天过得怎么样?要做的事太多了,为的是准备好明天送出的盒子。我忙得连午饭也没回来吃。有人来过吗,贝思?你的伤风怎么样了,梅格?乔,看上去你累得够呛,来吻我吧,乖乖。”

马奇太太一面带着慈母情对女儿们问长问短,一面脱掉湿衣,穿上温暖的拖鞋,在安乐椅上坐下,把艾米拉到怀中,准备在忙碌的一天之后享受最幸福的时刻。姑娘们则忙来忙去,各自想法把一切收拾得好好的。梅格整理好茶几;乔弄来了木柴,在整理椅子时把东西碰落的碰落,打翻的打翻,弄得砰砰作响。贝思往返于客厅和厨房之间,斯文而忙碌;艾米却双手合抱地坐在一边,对每一个人发号施令。

当她们围着桌子坐下,马奇太太带着特别高兴的神情说,“吃过晚饭,我给你们一件好东西。”

像一缕阳光那样,大家脸上立刻现出了明朗的微笑。贝思尽管拿着饼干却拍起手来,乔抛起餐巾,大叫,“信!信!为父亲三呼万岁!”“不错,一封很好的长信。他身体健康,而且不像我们担心的那样,他认为他会很好地度过这个严冬。他给了我们各种充满热爱的圣诞祝愿,特别问起你们女孩子们。”马奇太太边说边拍拍口袋,好像里面藏着财宝似的。“赶快把饭吃完!不要停下来扭动你的小手指,别对着盘子痴笑,艾米,”乔大声吆喝。她急于要看这件好东西,一口茶吃呛了,面包和黄油从旁边落到了地毯上。

贝思不再吃了,她悄悄走开,坐到她那幽暗角落里,沉思着即将到来的欢乐,等候大家都准备好。“我认为父亲超过了应征年龄,身体又不够当兵的条件,但他还是去当了随军牧师。这非常了不起,”梅格热情地说。“我真想去当个鼓手,当个随军商——这词怎么说——或者当一名护士,这样就能靠近他并帮助他,”乔带着叹息高声说。“睡在帐篷里,吃各式各样倒胃口的东西,从一个马口铁大杯子里喝水,一定是非常难受的,”艾米叹了口气说。“妈妈,他什么时候回来?”贝思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要好几个月还回不来,宝贝,除非他生了病。他要尽可能长地待在军队里,尽心尽意地做好工作。在军队能让他回来之前,我们不会要求他早一分钟回来。现在来听我读这封信吧。”

她们都向火炉靠近一些,母亲坐在安乐椅上,贝思坐在她脚边,梅格和艾米坐在椅子的两个靠手上;乔则靠在椅子后面,所以,如果这封信触动了她的感情,大家也看不到她感情的流露。

在那艰苦年代写的信,很少会有不触动人心的,特别是父亲寄来的家信。这封信里几乎没有谈到所忍受的苦难,所面临的危险,或者硬压下去的乡愁。这是一封欢欣鼓舞、充满希望的信,里面多的是对军营生活、行军和军事动态的生动描述;只有信的末尾,才洋溢着父亲对家里小女儿们的热爱和挂念。“‘把我所有的问候和吻给各位女儿,告诉她们我白天惦记她们,夜晚为她们祈祷,无时无刻不在为她们的爱心而感到莫大的欣慰。我还要等一年才能见到她们,这时间似乎太长了,但是提醒她们,我们一面等,一面大家都可以工作,这样才不致浪费了这些艰难的日子。我知道她们会记得我对她们讲的一切话,将做你的乖孩子,忠诚地尽她们的责任,勇敢地同她们的缺点作斗争,并且很好地战而胜之,这样等我回来时,我对我的小妇人们会更喜爱,更引以自豪。’”

当她们听见读到信的这一部分时,每一个人都抽噎了。乔对自己的眼泪从鼻子两旁流下来不感到难为情;艾米把脸贴在母亲的肩膀上直呜咽,也不管鬈发弄乱了,她说道,“我是个自私的女孩子!但我真的要决心改正,这样他才不会对我感到失望。”“我们大家都要改正!”梅格叫道。“我太关心我的仪表了,而且厌恶工作,但以后只要我办得到我决不这样了。”“我将努力做一个他爱称呼我的‘小妇人’,不再粗野了;要在这里尽我的责任,而不是要到别的地方去,”乔说的时候心里在想:在家不使性子,要比面对南方一两个叛军难得多。

贝思一声不响,只是在用蓝色的军袜抹眼泪后,毫不延误地把手边的任务担当起来,使出浑身的劲织起袜子,同时在平静的小心灵里下定决心,待来年父亲回家的幸福时刻,会发现她已成了他所希望的那样的人。

马奇太太打破了乔讲话后的寂静,她用令人高兴的语调说,“你们还记得小时候常演出《天路历程》吗?你们最喜欢我把装零布的袋子放在你们背上当包袱,给你们帽子、手杖和一卷卷的纸,让你们在屋里到处旅行。从算作是‘毁灭城’的地下室向上走,向上走,一直走到屋顶上,那里你们可以收集各种可爱的东西去建造一座天国。”“那是多么有趣,尤其是走过狮子身边,同魔王阿波莱翁作战,经过鬼怪所在的幽谷!”乔说。“我喜欢的是包裹掉下来滚到楼下的那个地方,”梅格说。“我喜爱的那一部分是,当我们出现在放着花呀、棚架呀和其他有趣的东西的平坦的屋顶时,大家站在那里,欢乐地在阳光下歌唱,”贝思微笑着说,好像她已回到了那个愉快的时刻。“除了害怕地下室和那暗黑的入口处,除了总是喜欢在屋顶上吃的糕饼和牛奶以外,我不很记得了。要不是我年龄已大,不适合演这些戏了,我真想重演一遍,”艾米说。她开始谈什么十二岁这年纪已经成熟,该放弃这些玩意儿了。“对于这些事,我们永远不会太老的,因为这是一出我们以不同的方式永远在演的戏。我们的包袱在这里,我们的路在前面,而对于善和幸福的渴望指示和引导我们经历许多困难和错误,直到我们获得安宁,那真是一个天国。啊,我的小朝圣者们,你们是否能再来一遍,不是演戏,而是真干,看看你们在父亲回来之前能前进得多远。”“真的吗,母亲?那么我们的包袱在哪里呢?”十分认真的艾米问。“现在大家就谈谈你们的包袱吧,除了贝思;我想她倒是什么包袱也没有的,”母亲说。“不,我有的;我的包袱是碟子和揩布,并且羡慕有钢琴的女孩子们,还怕见人。”

贝思的包袱滑稽得大家都想笑了;可是谁也没有笑,因为这会大大伤害她的自尊心的。“让我们来这么做吧,”梅格深思地说。“这不过是努力为善的另一个说法罢了,而这故事可能对我们有益;因为我们虽然想为善,但毕竟是艰苦的工作,我们会忘却,也会不全心全意去做。”“我们今晚是在‘灰心沼’,是母亲来把我们拉出这个深渊的,正像‘援助’在书中所做的那样。我们应该像基督徒那样有一卷指示书,我们该如何去得到这卷书呢?”乔问时显得很高兴,因为尽责本是件非常沉闷的工作,而这种想像使之添上了浪漫的色彩。“在圣诞节的早晨,看看你们的枕头底下,就会得到你们的指示书了,”马奇太太说。

她们讨论这个新计划时,老汉娜收拾着桌子。接着,四只小工作篮出现了,姑娘们飞针走线地为马奇叔婆做被单。这种缝纫工作很乏味,但是今晚谁也没有咕噜一声。她们采用了乔的计划,把长长的线缝分成四部分,分别称为欧洲、亚洲、非洲和美洲,用这一方法她们干得好极了,尤其是当她们缝过这四个洲时,她们便谈论起那里的各个国家。

九点钟她们停工了,并像往常那样,在上床之前唱了歌。除了贝思以外,谁也不能从那架旧钢琴中奏出什么音乐来;但是她有办法轻轻地按那些发了黄的琴键,为她们所唱的简单的歌曲提供悦耳的伴奏。梅格的嗓音像一支笛,她和母亲两人领导这个小小的唱诗班。艾米像只蟋蟀那样啁啾,乔随心所欲地唱来唱去,老是不合调,而且发出的低音或颤声破坏了最深沉的曲调。自从她们能口齿不清地唱:小丁丁,羊斤斤,

唱歌就成了家庭中的一个习惯,因为母亲是天生的歌手。每天早晨第一个声音就是她发出的,她在屋子中来去时像百灵鸟一样地唱着;晚上最末一个声音是同样愉快的歌声,因为女孩子们唱这支家喻户晓的催眠曲时,总不会觉得自己年龄太大的。

第二章 欢乐的圣诞节

在圣诞节灰蒙蒙的拂晓,第一个醒来的是乔。壁炉上没有袜子挂着,她一时间觉得非常失望,正如好久以前她的小袜子因为里面塞满了好吃的东西而掉在地上一样。随后她想起母亲许下的愿,于是把手轻轻伸到枕下,抽出一本绯红色封面的小书。她十分熟悉这本书,因为书中讲的老故事就是那种尽善尽美的生活。乔觉得对任何长途朝圣者来说,这真是最好的一本指南。她一声“圣诞好”叫醒了梅格,并要她看她枕下的是什么。一本青色封面的书出现了,里面有一幅同样的画,还有母亲写的几个字,这就使这一件礼物在她们看来十分可贵。贝思和艾米马上也醒了,伸手一摸也找到了她们的小书——一本是鸽灰色的,另一本是蓝色的。大家都坐着看这几本书,谈论这几本书。这时东方泛红,新的一天来到了。

玛格丽特虽有些虚荣之处,秉性却和蔼可亲而虔诚,无意中这种性格也影响了妹妹们,尤其是乔。而乔既温柔地爱着她,也听她的话,因为她的忠告总提得那样诚挚。“姑娘们,”梅格看看她身旁头发蓬松的乔,又看看房间那边两个戴着睡帽的小妹妹,一本正经地说,“母亲要我们念这几本书,爱它们,当心它们,我们应该立刻就开始。我们以前对此总是切实遵行的,但是自从父亲离开我们,这场战祸又使我们不能安定下来,我们疏忽了许多事。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可我要把我的书放在这儿桌子上,每天早晨一醒就读一点儿,因为我知道它会对我有益,并且使我一整天都得到帮助。”

于是她打开新书,开始阅读起来。乔搂着她,脸贴着脸靠着她,也读了起来,那种平心静气的样子在她急躁的脸上是不大看得到的。“梅格是多么好啊!来吧,艾米,我们也学她们那样做。遇到难的词,我会帮助你的;假如我们不懂,她们会讲给我们听,”贝思悄悄地说,她被这些好看的书和她姐姐们的榜样深深感动了。“我很高兴我的一本是蓝色的。”艾米说后,房间里静悄悄的,只听到轻轻翻书页的声音。冬天的阳光带着圣诞节的祝贺,偷偷进入了房间,轻柔地照到这些闪闪发光的头上和认真的脸上。“母亲在哪儿?”半小时后梅格一边问,一边和乔奔下楼去谢谢妈妈给她们的礼物。“只有天知道。有个可怜的人来求乞,你们妈妈马上出去问他要些什么。从来没有像她那样的妇女,去施舍吃的,喝的,衣服和柴火,”汉娜回答说。她打梅格生下来就和这家子人住在一起,大家不当她仆人而当她朋友看待。“我想她就会回来的,所以你去把饼炸好,准备好一切,”梅格说,一面检查收在一只篮子里并藏在大沙发下的礼物,准备在恰当的时候拿出来。“啊,艾米的一瓶香水哪里去了?”她又说了一句,因为找不到那个小瓶。“她刚才拿了出来,去给它系上一条红缎带什么的。”乔回答时,在房间里跳来跳去,想使那双新的军用鞋变得软一些。“我的新手帕多漂亮呀,可不是吗!汉娜给我洗了又熨平的,上面的标记完全是我自己做的,”贝思说,自豪地看着那些不大齐的字,这可是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做出来的。“为这个小孩子祝福!她在上面写‘母亲’而不写‘马奇太太’多滑稽呀!”乔叫道,拿起一条手帕来。“这有错吗?我认为这样做比较好,因为梅格的姓名缩写是‘M.M.’,而我除了妈妈外谁也不给用,”贝思说时露出不安的样子。“这没有错,宝贝,是个很好的主意,也很聪明,因为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搞错了。我晓得母亲会很开心的,”梅格说着,给了乔一个白眼,又给贝思一个微笑。“母亲来了,把篮子藏起来,快!”听到大门砰然关上,又听到门廊里的脚步声,乔叫道。

艾米急忙进来,看见姐姐们都在等她,有点不大好意思。“你到哪里去了,背后藏的是什么?”梅格看到艾米戴了头巾,披着斗篷,为这个懒惰姑娘出去得这么早而感到惊奇。“不要笑我,乔!我不是想要大家到了时候才知道。我不过想把小瓶换成大瓶罢了,我花光了我所有的钱才得到它,我是在努力使自己不再自私自利。”

艾米一面讲,一面给大家看那用来替代便宜货的美观的瓶子;并且在她忘我的小小努力中,看来这么诚恳和谦逊。梅格忍不住马上把她抱在怀里,乔宣称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而贝思跑到窗口,去采了一朵最漂亮的玫瑰花来装点这只气派很大的瓶子。“你们知道,我今天早上读了和谈论了高尚的品德之后,对于自己的礼物感到羞愧;于是我一起床就跑出去,转过拐角,把它换了。我真高兴,因为现在数我的礼物最漂亮了。”

临街大门又是一声响,于是篮子被送进了沙发底下,急于吃早饭的女孩子们来到了桌子旁。“圣诞快乐,妈妈!非常快乐!谢谢你送给我们的书;我们已经读了几页,以后还要每天读,”她们齐声叫唤着。“圣诞快乐,小女儿们!你们能马上就读,我很高兴,希望你们坚持。但是在我们坐下之前,我想说一句话。离我们这儿不远,有一个穷苦的女人带着她的新生婴儿躺在床上。六个孩子为了不致冻死挤在一张床上,因为他们没有炉火。那里没有食物,最大的男孩子来告诉我,他们挨饿受冻。我的女孩子们,你们愿意把你们的早饭送给他们作为圣诞礼物吗?”

她们已经等了将近一小时,现在都非常饿了,大家沉默了一分钟;也只有一分钟,因为乔急躁地叫了起来:“你在我们开始吃早饭之前回来,我很高兴!”“我可以帮你把东西带给那些可怜的小孩子吗?”贝思急切地问。“我来把奶油和小松饼带去,”艾米勇敢地说,放弃了那些她最爱吃的东西。

梅格把荞麦糊盖好,把面包堆放在一只大盘子上。“我就知道你们会这么做的,”马奇太太笑着说,似乎很满意。“你们都去帮我的忙,当我们回来时我们早饭就吃面包和牛奶,午餐时再补回来。”

不一会儿,大家都准备好了,这一伙人就出发。幸而时间还早,她们穿小巷走,因此见到她们的人不多,没有谁对这些奇特的人发笑。

这是个四壁萧然、景象悲惨的房间,窗上的玻璃也碎了,没有炉火,破破烂烂的被头,母亲病倒了,婴儿啼哭不止。面有菜色、饥肠辘辘的孩子们,蜷缩在一条旧被下,以便得到一点温暖。

当女孩子们进去时,那些眼睛是怎样地张大了望着她们,那些没有血色的嘴又是怎样地发出了微笑!“啊呀,我的上帝呀!是慈悲的天使们到我们这里来了!”那个可怜女人说,一面因高兴而哭了起来。“天使还戴着头巾和手套可就滑稽了。”乔的话使他们都笑起来了。

几分钟后,真像有善良的神灵们在那里活动似的。带着木柴来的汉娜生起火来,把破的玻璃窗用旧帽子和她自己的斗篷堵住。马奇太太把茶和麦糊给那个可怜的妇人,并且安慰她,说还会来帮助她的。一面她给那婴儿小心翼翼地穿衣服,好像是她亲生的一样。在此同时,女孩子们摆好餐桌,让孩子们围着火,像喂许多饥饿的小鸟那样喂他们吃——笑啊,谈啊,并且尽力想听懂他们结结巴巴的英语。“这很好!”“这些天使儿童们!”那些可怜虫一边吃,一边嚷,并把他们冻得发紫的手在令人惬意的火上烤着。

四个姑娘从来没被人家称作天使儿童,这回听了很得意,特别是乔,她生下来后就被认为是个桑科。那是一顿非常快乐的早饭,虽然她们一点也没有吃到。当她们做完了好事而离开时,我认为整个城里没有比这四个女孩子再快活的人了,她们放弃了自己的早饭,在圣诞节早晨只吃些牛奶和面包。“那就是爱邻人胜于爱自己,而我喜欢这样,”梅格说。这时她们趁母亲在楼上为可怜的赫梅尔一家找衣服,就把礼物摆了出来。

看来并不富丽堂皇,但一个个小包中都藏着无限的爱;那个放在中央,插了红玫瑰、白菊花和一串藤蔓的高花瓶,给桌子平添了雅致的气氛。“她来了!弹琴,贝思!开门,艾米!为妈妈欢呼三声!”蹦蹦跳跳的乔叫道,而梅格起身去把母亲引到荣誉席上。

贝思奏起她的最欢乐的进行曲,艾米拉开房门,梅格十分庄严地执行她的护送任务。马奇太太又惊奇又感动;满眼含泪地微笑着看给她的礼物,读着礼物上的附条。拖鞋马上送了过去,一块洒足了艾米的香水的新手帕塞进她口袋里,玫瑰花别在她胸前,而那副漂亮的手套被称为“合适得不差分毫”。

大家笑呀,吻呀,讲呀。这种朴素、充满了爱的家庭欢乐,在当时是这样令人愉快,很久以后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甜蜜。接着,大家都干起活来。

早晨的施舍和仪式费了很大工夫,白天里剩下的时间就专门用来筹备晚上的庆祝了。由于年纪还小,不能常去看戏,又由于不很富裕,不能为家庭演出花费很多的钱,几个姑娘就自己动脑筋,制造出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需要是发明之母嘛。她们有些产品非常灵巧——纸板做的吉他,在老式的船形黄油碟上盖一张锡纸做成的古式灯,用腌制品作坊丢弃的闪闪发光的马口铁碎片和旧布做成的华丽长袍,开过的食品罐头也同样有用,可剪成菱形薄片点缀甲胄。家具老是被颠倒过来,大房间是洋溢着天真的狂欢的舞台。

男人是不准加入的;乔因此正中下怀地扮演了男角的戏,并十分满意地穿着朋友送给她的一双黄褐色皮靴,这是那朋友从认识的一位演员的太太那儿弄来的。这双皮靴、一把旧的钝头剑和一件画家曾用于绘画的古代男式紧身上衣,这些就是乔的重要宝贝,并且在一切场合中都会出现。由于这个剧团小,两名主要演员不得不在每出戏中扮演几个角色;她们学习演三种或四种角色,急匆匆地调换各式戏装,还得管理舞台,那份艰苦的工作,着实值得称赞。这对于她们的记忆力是一种很好的训练,一种没有害处的娱乐,而且消磨了好多时间,否则她们会感到无聊和寂寞,或者把时间花在益处较少的社交上。

在圣诞节夜里,十来个姑娘聚在一张算是戏楼厅的帆布床边,坐在蓝色和黄色的印花布幕前,怀着十分高兴的期待心情。幕后响着衣服的窸窣声和低语声,还有油灯冒出来的一缕烟和艾米有时发出的吃吃笑声,因为她在兴奋的时刻往往会变得歇斯底里。不久,一声铃响,帷幕拉开,一场悲歌剧开始了。

剧目单上所说的“阴暗的森林”,是用几盆灌木、地板上的一块绿色粗呢和远处的一个山洞来表示的。这个山洞用晒衣架做顶,长柜做壁;里面有一个烧得很旺的炉子,上面放着一口黑色的锅,一个老女巫伛着身子看着它。舞台是暗的,炉子里的火光起着很好的效果,尤其是女巫开锅盖时,一股真的蒸汽从锅中逸出。这第一次的激动,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随后那个长黑须的歹徒雨果悄悄来了,他腰边的佩剑铿锵作响,一顶帽子耷拉着,身穿奇异的斗篷和靴子。他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之后拍了拍额头,以粗野的调子唱起了他对罗德列戈的憎恨,对查拉的热爱,以及杀死前者和赢得后者的使他快意的决心。雨果的粗哑的嗓音,夹着不时发出的感情激动的高叫,十分动人。观众在他暂时停下来换气时鼓掌喝彩。他以一种惯于接受观众赞赏的神气鞠了一躬,偷偷来到山洞,吆喝一声,要哈伽出来:“喂,奴才,我需要你!”

梅格应声而出,脸上披着灰色马鬃,身穿一件红黑大氅,手持一根木杖,她的大氅上有着神秘的符号。雨果要一服能使查拉倾心相爱的药水,另一服药水能使罗德列戈死掉。哈伽舒展美妙的歌喉,答应给他准备这两种药,并开始召唤那个会带来爱情迷药的鬼怪:这里来,这里来,从你的家中,飘忽的鬼怪,我命令你来!你生自玫瑰,吃的是露水,能不能为我酿出迷魂药和魔药?以快得像个鬼精灵的速度,把我要的香魔药带给我;魔药要甜,药性快且强,鬼怪,现在回答我的歌!

响起了一片柔和的音乐,然后从山洞的后面出来了一个小人儿,穿着白得像云的衣服,闪烁发光的羽翼,金黄的头发,头上戴着一个玫瑰花环,摇了摇魔杖,唱道:从我远在银月里的飘渺之家,我到这里来。拿着这个迷魂药,要好好使用它,要不,它的魔力很快就消失!

小妖怪把一个镀金的小瓶子丢在女巫的脚下就不见了。哈伽又唱了一支歌,召来另一个讨厌的鬼魂。因为随着砰然一响,来的是一个丑恶的小黑鬼。他嘶哑地回答了一声,把一只黑瓶子抛向雨果后,发出讥嘲的笑声就不见了。雨果唱出了他的感谢之意,把药放进靴子,就走开了。这时哈伽对观众说,因为他曾杀害了她的几个朋友,她诅咒他,要挫败他的计划,对他复仇。接着,帷幕落下,观众休息时吃着糖果,一面议论这出戏的精彩之处。

在帷幕再次升起之前,台上发出好久的鎯头叮当声;但是当大家明白这个舞台道具布置得多么好时,没有人为耽搁了时间而咕哝一声。这真是妙极了!矗立起一座高到屋顶的塔,塔的半腰有一扇窗,里面点着一盏灯,白窗帘后的查拉穿着一身美丽的浅蓝色衣服,在等着罗德列戈。他出场了,装束豪华,只见插有羽毛的帽子,红大氅,栗色的可爱的头发,带一只吉他,少不了还穿皮靴。他跪在塔前,以温柔的调子唱着月下情歌。查拉回答着,并且在一段悦耳的对话后,答应跟他逃走。随后这出戏的最大效果出现了。罗德列戈拿出一个共有五级的绳梯,把绳梯的一头抛给查拉,请求她下来。她胆怯地从格子窗边轻轻移步,把手搭在罗德列戈肩上,正要优雅地往下一跳,但是,“哎呀,哎呀,查拉!”她忘了她后面的裙子——它被勾住在窗上了。塔摇晃前倾,哗地倒在地上,把这对不幸的情人埋在了废墟中!

那双黄褐色的皮靴在倒掉的塔下拼命晃动,一个金发的头从里面露出,大叫道,“我对你这样讲过!我对你这样讲过!”这时全场发出了尖声的惊叫。只见唐彼德罗这个冷酷的父亲以惊人的镇定赶了过来,把女儿拉出来,并且匆匆加了一句旁白:“不要笑,照样演下去!”接着,又叫罗德列戈爬起来,怀着愤怒和轻蔑把他赶出王国。罗德列戈虽然被塔的倒塌吓得不轻,却对这个老父亲满不在乎,竟拒绝离开。这一大无畏的精神感动了查拉,她也不把老父亲放在眼里,于是他就命令把两人关进城堡中最深的地牢。一个胖胖的小侍从手持锁链进来,把两人带走,脸上一片惊惶之色,显然忘了他应该念的一大段台词。

第三幕是城堡大厅,这时哈伽出场了,来释放这对情人和杀死雨果。她听到雨果来了,就躲藏起来;看见他把药放进两杯酒里,并命令那胆怯的小仆人:“把这两杯酒带给牢房里的两个囚犯,对他们讲我马上就来。”仆人把雨果拉到一旁,对他说了什么,这时哈伽把这两杯酒换成了普通的酒。那个“奴才”叫费迪南多,他把酒带走后,哈伽把那杯为罗德列戈准备的毒酒放在原处。雨果在唱了好一会歌之后,感到口渴,把酒喝下,失去了神志,经过了一阵手抓脚蹬之后,就一动也不动地躺到地上,一命呜呼。这时哈伽唱起一支非常美妙动听的歌,把她所干的事讲给他听。

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戏,虽然有些人可能认为,那恶棍临死前突然掉下一大撮长发,破坏了演出的效果。他被观众叫出来谢幕,他非常有礼貌地带着哈伽走出来,而她的美妙的歌声被认为比所有其他的表演都更为了不起。

第四幕演绝望的罗德列戈正要用刀捅死自己,因为他听说查拉变了心。正当他要把刀子扎进心脏时,他窗下有个美妙的歌声告知他,查拉是忠于他的,但她处境危险,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去救她。一把钥匙丢了进来,牢门打开了;在一阵狂喜之中,他砸断了锁链,跑去寻找和拯救他的情人。

第五幕一开场,查拉同唐彼德罗剧烈争吵。他要她进修道院,但是她不听,并且在一番动人的恳求之后,眼看就要昏倒。这时罗德列戈冲了进来,向她求婚。唐彼德罗拒绝,因为他没有钱。他们两人大叫大闹,指手画脚,但还是不能达成协议。当罗德列戈即将把精疲力竭的查拉抱出去时,那个胆怯的仆人出现了,手中拿着忽然不见了的哈伽所送来的一封信和一只口袋。那封信告知众人,她把大量财富赠给那对年轻的情侣,而且如果唐彼德罗不让他们得到幸福的话,她就要叫他可怕地毁灭。那个口袋被打开了,好几夸脱马口铁做的钱雨一般倾泻到台上,直到台子被这些亮晶晶的钱照得光彩夺目。这就完全把那位“严父”软化了;他一声不吭地同意后,大家一起欢乐地来了一个大合唱。帷幕落下时,两位情人以非常富于传奇色彩的美妙姿态跪着,接受唐彼德罗的祝福。

接着是震天价的鼓掌和喝彩声,可是也受到一次意外的挫折;因为楼厅所在的那张帆布床突然坍下了,热情观众的喝彩声顿时停歇。罗德列戈和唐彼德罗马上去抢救,每一个人都被救了出来,没有受伤,但有些人笑得话也讲不出来了。这场兴奋还没有平息下来,汉娜就来了,说是“马奇太太祝贺你们,请小姐们下楼去吃晚饭”。

甚至对演员们来说,这也是一个意外;当她们看到桌上的食品时,面面相觑,喜出望外,惊奇万分。这好像是妈妈对她们的一次款待。然而像这样丰盛的食品,在富裕的日子过去以后,却是闻所未闻的。有冰淇淋——实际上有两种,粉红的和白的——还有糕饼、水果和令人定心不下的夹心糖,而且在桌子当中还放着四大束暖房里培育出来的花!

这简直使她们透不过气来;她们先是盯着桌子看,然后又凝视她们的母亲。她见到她们这副神气仿佛非常得意。“是仙人送的吗?”艾米问。“是圣诞老公公,”贝思说。“是母亲准备的,”梅格脸上呈现出一个最最甜蜜的微笑,尽管她脸上的灰胡子和白眉毛还没弄掉。“这顿晚餐是马奇叔婆一时高兴而送来的,”乔忽然灵机一动大声说。“都错了。是劳伦斯老先生送来的,”马奇太太回答。“就是那个劳伦斯男孩的祖父!他怎么想出这个主意来的?我们不认识他呀!”梅格叫起来。“汉娜把你们送早饭的事告诉了他的一个仆人。他是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先生,但那件事却使他高兴了。好多年前他认识我的父亲,所以今天下午他送了一封很客气的短信给我,说是为了庆祝这个圣诞日,希望我能允许他表表心意,让他送一点小礼品给你们。我无法谢绝,因此你们今夜就有了这顿小筵席来补偿你们只吃了牛奶和面包的早饭。”“是那个男孩子使他想到这么做的,我想一定是他!他是个非常好的人,而我也想与他结识。看来他似乎很喜欢与我们相识,但他怕难为情,而梅格又是那样古板,连我们碰到时,也不许我和他讲话。”乔说的时候,一盘盘的食品传来递去的,只见冰淇淋越来越少,只听得大家满意地发出一片“哦!”“啊!”之声。“你是指住在隔壁大房子里的人,是吗?”有一个女孩子问道。“我母亲认识劳伦斯老先生,但是说他很孤傲,不喜欢与邻居来往。除了让孙子跟家庭教师去骑马或散步,他总把那孩子关在家里,要他用功。我们曾请那男孩来参加我们的集会,但是他没有来。母亲说他很好,虽然他从不和我们这些女孩子讲话。”“有一次,我们的猫跑了,他把它送了回来,我们就隔了栅栏谈话,谈得很投机,都是关于打板球一类的事。但一见到梅格过来,他就走开了。我真想有一天和他认识,因为他需要有点乐趣,我肯定他需要,”乔坚定地说。“我喜欢他的风度,他看来像一位小绅士;因此我不反对你们去认识他,如果有适当机会的话。花是他自己送来的。当时如果我知道楼上在干什么,我真该请他进来的。他回去时看来十分忧伤,听到人家欢乐,而他自己显然一点欢乐也没有。”“幸亏你没有,母亲!”乔边看自己的靴子边笑着。“但是不久我们要演一出他能看的戏。他也许会参加演出;这不是很有趣吗?”“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的花束!多美呀!”梅格怀着极大的兴趣看她的花。“这些花的确可爱。但我更爱贝思送给我的玫瑰,”马奇太太笑着,嗅了嗅她腰带上已经有点枯萎的花束。

贝思投入她怀里,悄悄地说,“我真想送一束给父亲。恐怕他的圣诞节过得没我们这么欢吧。”

第三章 劳伦斯家的男孩

“乔!乔!你在哪儿?”梅格在通顶楼的扶梯下叫道。“在这儿!”听见顶楼上一声沙哑的回答,梅格跑了上去,看见她的妹妹正裹着一条棉被,靠南窗坐在一只三只脚的旧沙发上,一面吃苹果,一面流着泪在看《莱德克利夫的继承人》。这里是乔最喜爱的藏身之所,她爱带上五六只黄褐色苹果和一本好书,待在这里,与一只栖身在附近的小老鼠分享静谧,乔很喜欢这只小老鼠,它对乔也一点不怕。当梅格出现时,小机灵马上窜进洞里。乔把脸上的泪珠甩掉,等着听消息。“妙极了!你看吧!加德纳太太邀我们明晚上她那儿去的一份正式请帖!”梅格大声喊叫,摇晃着手中的那份珍贵的文件,随即以女孩子的喜悦把它念出来。“‘加德纳太太将乐于在除夕的一个小舞会上会见马奇小姐和约瑟芬小姐。’妈妈同意我们去,可是我们要穿什么去呢?”“问这有什么用,你知道我们只能穿府绸衣服去,因为我们没有别的衣服可穿呀。”乔回答时嘴里满是苹果。“要是我有件绸衣服,那该多好啊!”梅格叹息着。“母亲说等我十八岁时也许可以有件绸衣服,但还要等两年,时间实在太长了。”“我敢说我们的府绸衣服看来和绸的差不多,我们穿这个就够好的了。你的那件和新的一样,但我忘了我的那件有烧焦的小洞和破的地方。我该怎么办?那个焦洞很显眼,我又没法把它去掉。”“你必须尽可能坐着不动,不让人家看见你的背后;前面完全没有问题。我要给头发系上一根新缎带,妈妈会把她的小珍珠别针借给我,而我的一双新鞋子好极了,我的手套也可以,虽然没有像我理想中的那么好。”“我的手套被柠檬汁弄脏了,又搞不到新的,只能不戴手套去了,”向来不大在乎衣饰的乔说。“你非得有手套不可,否则我就不去,”梅格坚定地大声嚷嚷。“手套比什么都重要,不戴手套就没法跳舞。如果你不戴手套,我将感到十分丢丑。”“那我就不去,我不怎么希罕跳交谊舞,转来转去没有什么好玩的,我喜欢跑来跑去和跳跳蹦蹦。”“你不能要母亲给你买一双新的,手套价钱很贵,而你又那样不当心。妈妈说过,你弄脏那一双,那么今年冬天她就不给你买新的。你能不能修修补补呢?”梅格急切地问。“我可以把手套捏在手里,这样人家就不知道我的手套脏到什么程度了;我办得到的只有这点。不,我告诉你我们可以怎样应付——每人戴一只干净的,手里捏一只脏的;你明白吗?”“你的手比我的大,你会把我的手套撑坏的。”手套是梅格心爱的东西。“那么我就不戴手套去。我不管人家怎么说!”乔大声说道,又把书拿了起来。“就给你,就给你戴吧!只要你不把它弄脏了,并且举止文雅些,不要把手放在背后,也不要盯着人看,或大惊小怪地叫喊。好吗?”“你不必为我操心,我会尽量做得规规矩矩,只要办得到,就不出一点差错。现在你去答复那份请帖吧,让我读完这小说。”

于是梅格就去写了“感谢地接受”的答复,去检视衣服,一面熨烫她唯一的荷叶边饰带,一面快乐地唱着;而乔则看完了小说,吃掉了四只苹果,并且和小机灵嬉戏了一会。

除夕客厅里阒无一人,因为两个年幼的姑娘担任了化妆侍女,而两个大姑娘全神贯注于“为赴会作好准备”那件头等大事之中。梳妆打扮虽然非常简单,可是上楼下楼,笑啊谈啊,忙得不亦乐乎。有一段时间满屋子都是一股烧焦头发的气味。梅格想要在她脸蛋边上有几绺发卷,乔就用一把火钳夹着用纸卷住的发束。“该让头发这么吱吱冒烟吗?”贝思坐在床上问。“是水汽在蒸发,”乔回答。“真是一股怪味儿!就像是鹅毛烧焦了,”艾米说时,高傲地理了理自己的漂亮鬈发。“喏,现在我把纸卷去掉,你们就能见到许许多多小发卷,”乔说着便放下了钳子。

她真的把纸卷拿掉,但是并没有出现许许多多小发卷,因为头发已同纸卷一起下来了。惊愕的女理发师把小小的一束束烫焦了的头发陈列在受害人面前的镜台上。“哎哟!你干出了什么?我糟了!没法去了!我的头发,哎哟,我的头发!”梅格嚎咷大哭,绝望地看着她额前参差不齐的鬈发。“唉,我总这么倒霉;你不应该叫我做这事,我总是把一切都搞糟的。我十分抱歉,但是钳子太烫了,因此我弄得一团糟;”可怜的乔呻吟着,看着那堆烫焦的头发,悔恨地流着泪。“没有搞糟。只要把头发卷起,用缎带一系,让头发的末梢稍稍遮没你的前额,这样看起来正像最时新的式样。我看见许多姑娘都这样的,”艾米安慰她们说。“这是活该,我爱打扮嘛。我真不该动我的头发,”梅格发脾气地喊叫。“我也这么想。你的头发多么柔润、美丽。好在头发不久就会长出来的,”贝思边说边走过来亲吻和安慰这只被剪了毛的绵羊。

经过各种较小的差错后,梅格终于打扮好了,并且通过全家人的努力,乔的头发也弄好了,衣服也穿好了。她俩穿着朴素的衣服很好看。梅格穿的是银灰色斜纹布衣服,蓝色的丝绒束发带,荷叶边饰带和珍珠别针。乔穿着栗色衣衫,戴有一个男子气派的亚麻布硬领和一两朵白菊花作为她唯一的装饰。每人戴一只干净的薄手套,捏着一只脏手套;大家说这样有一种“很自然而优美”的效果。梅格的高跟鞋很紧,使她脚痛,但她不肯承认;而乔的十九根发针好像都笔直插进了她的脑袋,那完全不可能是舒服的。可是天哪,我们不漂亮,毋宁死!“愿你们玩得高兴,宝贝们!”姐妹俩轻盈地经过走廊时,马奇太太说。“晚饭不要吃得太多,十一点钟回来,我会叫汉娜来接你们的。”当大门在她们后面关上时,窗口有人大声喊道:“女儿,女儿!你们两人口袋里有合适的手帕吗?”“有,有,非常合适的手帕。梅格的手帕上还洒了香水呢,”两人一面走,乔笑着大声回答,“我知道妈妈准会问我们,‘跑得那么快,是否为了逃避地震。’”“这是她的一种贵族的情趣,并且是十分应该的。因为一位真正的闺阁千金,她的靴子、手套和手帕总是十分洁净的,”梅格回答,而她自己也有不少小小的“贵族的情趣”。“不要忘记,衣服上那处毛病别让人看到,乔。我的腰带合适吗?我的头发不难看吧?”梅格在加德纳太太梳妆室的镜子前左顾右盼了好久后转过身来说。“我知道我会忘记的。如果你看到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给我眨一眨眼提醒我,你肯吗?”乔答道,同时拉一拉她的硬领,匆忙地梳一下头发。“不,眨眼不像一位小姐做的事。我将扬一扬眉毛,如果你有什么不对;我点一点头,表示你一切都合适。现在把肩膀挺直,步子要小,如果被介绍给人家,不要同人握手,这是不该做的事。”“你是怎样学会所有这些恰当的方式的?我从来学不会。那音乐不是很轻快吗?”

她们走了下去,感到有点胆怯,因为她们难得参加舞会,虽然这次小小的聚会是十分随便的,但对她们来说,却是一件大事。加德纳夫人是一位仪态端庄的老太太,亲切地招呼她们,并把她们交给她六个女儿中的最年长的一位。梅格认识萨莉,很快就不拘束了。可是乔不很关心女孩子,也不很关心女孩子们的嘁嘁喳喳,她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背靠着墙,觉得自己好像花园里的一匹马驹那样不知所措。五六个快活的男孩子正在房间的另一处谈论溜冰。她真想走过去参加到他们里面,因为溜冰是她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她把这愿望暗暗传给梅格知道,但那两道眉毛惊人地扬起,吓得乔没敢动。没有人过来跟她谈话,在她附近的这伙人一一散去,最后只剩下了她。她不能随便跑动,自找乐趣,因为怕衣服上的焦处会显露出来,所以只得孤独凄凉地看着别人,一直到跳舞开始。马上有人来邀请梅格,那双紧绷绷的鞋子轻快地舞来舞去,谁也不知道穿这双鞋的人是怎样含笑地在受苦。乔看见一个高大的红发少年向她所在的一角走来,生怕他要来请她跳舞,就躲进一个帷幔后的隐蔽处,想在那里偷看和享受一下清静。不幸的是,另一个怕羞的人已选中了这藏身之处;因为当帷幔落在她身后时,她发现自己和“劳伦斯家的男孩”面面相对。“天哪,我不知道有人在这儿!”乔嗫嚅地说,准备像刚才跳进来一样地急忙退出去。

虽然那男孩也吃了一惊,却和悦地笑着说:“别管我,如果你喜欢就待在这里。”“我会打扰你吗?”“一点也不会。我到这儿来,只是因为我认识的人不多,你知道,我起先感到有些头昏眼花。”“我也这样。请别走,除非你一定要走。”

男孩又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跳舞皮鞋。后来由于乔想做得有礼貌、少拘束些,说道:“我想我曾经有幸见到过你,你住得离我们不远,是吗?”“隔壁,”他抬起头来看看,坦率地笑了,因为乔的举止那么拘谨,实在好笑。他记起来,当他把那只猫送回去时,他们两人曾经聊过关于打板球的事。

这么一来,就使乔觉得没有拘束了;她也尽情地笑了,说道:“你美好的圣诞节礼物使我们非常快乐。”“是祖父送的。”“但那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可不是吗?”“你们的猫怎么样,马奇小姐,”男孩问。他想装得一本正经,可是他的黑色的眼睛里闪出了开玩笑的光辉。“很好,谢谢你,劳伦斯先生。但我不是什么马奇小姐,我只是乔,”年轻的姑娘回答。“我也不是什么劳伦斯先生,我只是劳里。”“劳里·劳伦斯——多怪的姓名!”“我名字叫西奥多,但我不喜欢,因为伙伴们都叫我多拉,因此我要他们改叫我劳里。”“我也恨我的名字——太多愁善感了!我想要大家都叫我乔,而不叫约瑟芬。你是怎样使那些男孩不再叫你多拉的?”“我揍了他们。”“我不能揍马奇叔婆,因此我想只能忍受这个名字了。”乔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喜欢跳舞吗,乔小姐?”劳里问,看来他好像认为这个名称和她十分相称。“我很喜欢跳舞,如果地方大而大家又都很活泼。在这样小的地方,我肯定会闹出事来的——或是踩了人家的脚,或是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所以我不去淘气,让梅格去出风头吧。你跳舞吗?”“有时候跳。你知道我在国外待过多年,在这儿跟人家接触也不多,还没有熟悉你们这儿的习惯。”“在国外!”乔叫道,“喔,讲给我听一些国外的事!我最爱听人家讲他们的旅行。”

劳里似乎不知从哪里讲起,但是乔急切地打听使他开始讲起来。他对她讲他是怎样在维凡上学的。在那里,男孩们从来不戴帽子,湖上有着许多小船,假期中的玩乐是跟着老师在瑞士徒步旅行。“我多么希望我到过那儿!”乔喊道。“你到巴黎去了吗?”“去年的冬天我们就在那里度过。”“你会讲法语吗?”“我们在维凡只许讲法语。”“那么讲一点吧!我看得懂法语,就是不会怎样发音。”“Quel nom a cette jeune demoiselle en les pantoufles jolis?”劳里温和地说。“你讲得多好呀!让我想想——你讲的是‘那个穿美丽鞋子的少女是谁’,对吗?”

“Oui,mademoiselle.”“她是我的姐姐,玛格丽特,这你本来就知道!你认为她美吗?”“美。她使我想起德国姑娘们,她是这样清新而文静,跳起舞来像个大家闺秀。”

听了他对姐姐的这种男孩子气的赞美,乔高兴得容光焕发,并且把这话暗记心头,准备转告梅格。两人在帷幔后边看边评论边聊天,直到他们觉得彼此是老相识。劳里的怕羞不久就消除了,因为乔的男子般的举止使他感到有趣,使他不拘束了;乔也恢复了她本来的欢乐面目,因为她把衣服的事给忘了,而且也没有人对她扬眉毛了。她越发喜欢这个“劳伦斯家的男孩”,对他着实望了好几眼,以便描述给姐妹们听,因为她们没兄弟,也很少堂兄弟和表兄弟,对她们来说,男孩子简直是一种未知的生物。“黑色的鬈发,黝黑的皮肤,大而黑的眼睛,高高的鼻子,整齐的牙齿,小小的手和脚,个子比我高;作为一个男孩十分懂礼貌,而且非常愉快。不知道他多大了?”

乔的问话刚到嘴边,但她及时克制了自己,而且运用了非凡的机智手段,试图转弯抹角地打听。“我想你不久就要进大学了吧?看得出你正在啃书本——不,我的意思是说用功读书。”乔因为漏出了那个可怕的“啃”字而脸红起来。

劳里微微一笑,但似乎没有吃惊,只耸了耸肩回答:“一两年内不会进大学,我要到十七岁才进大学。”“你才十五岁吗?”乔问那个高个儿小伙子,她以为他已经十七岁了。“下个月十六岁。”“我是多么希望进大学啊!看来你好像不大喜欢进大学似的。”“我厌恶大学!那里不是死读书就是游荡。而且我也不喜欢那些美国人的举止。”“你喜欢什么呢?”“住在意大利,按照自己的方式过得快活。”

乔很想问他所谓自己的方式是什么,但是当他锁上他的黑眉毛时看来吓人,因此也就改变了话题,一边用脚打着拍子一边说,“那是一首绝妙的波尔卡舞曲,你为什么不去跳一下呢?”“要是你也来的话,”他说着便彬彬有礼地微微鞠了一躬。“我不行。我对梅格说过我不跳,因为——”乔的话在这里停住了,决不定应该说实话还是笑。“因为什么?”劳里好奇地问。“你不告诉别人?”“决不!”“哦,我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站在火炉前,因此常常把我的上衣烧坏,我烧焦了这一件;虽然补得很好,还是看得出来。梅格要我别多动,这样就谁也看不见了。你要笑就笑吧。这是很滑稽的,我知道。”

但是劳里没有笑,他只是向下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使乔困惑不解。这时他十分温和地说:“不要管那个。我告诉你我们怎样对付。那里有一个很长的大厅,我们可以尽情地跳舞,没有人会看到我们。请来吧。”

乔谢谢他,高兴地去了。当她看见她的同伴戴着一副珍珠色手套时,心想自己也有一副清洁的手套就好了。大厅空着,他们跳着美妙的波尔卡舞,因为劳里舞跳得很好。他把有很多旋转和跳跃的德国式舞步教给乔,使她十分高兴。音乐停止后,两人坐在楼梯上歇一口气。劳里正把海德堡的一次学生节日联欢讲到一半时,梅格寻妹妹来了。她做了个手势,乔勉强跟她到一间侧室里,在那儿乔看她坐到一张沙发上,手捧着脚,面色苍白。“我扭伤了脚踝。那个讨厌的高跟一转,我的脚扭得很厉害。我痛得站也站不住,不知道怎么能走回家去,”她说时痛得把身子晃来晃去。“我早知道那双可恶的鞋子会弄伤你的脚的。我很难过。但是我不晓得你该怎么办,除非有一辆马车,否则就在这儿待一夜,”乔说,一面轻轻地按摩那可怜的脚踝。“不花很多的钱就叫不到马车,我想我根本弄不到一辆;因为大部分人都坐着自己的马车来的,再说,这里离马房又很远,没有人可以去叫。”“我去。”“不,真的!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外面漆黑一片。我不能待在这里,因为这所房子客人挤满了,萨莉有几位姑娘和她一起住,我将休息到汉娜来再作道理。”“我去要求劳里,他会去的,”乔说。当她转到这个念头时,看来松了一口气。“千万别!别去要求他,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把我的橡皮套鞋给我,把这双鞋子放进我们的衣物中。我不能再跳舞了。到吃过点心之后就等汉娜,她一来你就告诉我。”“他们现在都去吃点心了,我和你待在一起,我宁可这样。”“不,亲爱的。赶快去,给我拿杯咖啡来。我累得动弹不得!”

因此梅格就斜靠着,把橡皮套鞋好好遮掩起来,而乔就慌忙往餐厅跑。她先是闯进一间瓷器储藏室,打开门,看见加德纳先生正独自在休息,这之后才找到了餐厅。她冲到桌边,拿了杯咖啡,但马上又泼翻了,把她衣服的前面搞得同后面一样糟。“哎哟,我怎么这样毛手毛脚!”她用梅格的手套擦着衣服,把那只手套也断送了。“我能为你效劳吗?”一个友好的声音说;原来是劳里,一只手拿着满满的一杯,另一只手托了一盆冰块。“我是想给梅格带一些东西去,她很累;不巧有人把我撞了一下,我就成了这副样子,”乔回答,沮丧地从满是污渍的裙子看到那只已成了咖啡色的手套。“太可惜了!我正在找人把东西送去。我可以把它送给你的姐姐吗?”“哦,谢谢你!我来领你去。我就不讨这份事做了,免得再出差错。”

乔领着路,劳里好像惯于伺候小姐们似的,拉出一张小桌子,为乔带来了另一份咖啡和冰块。礼貌的周全,就连爱挑剔的梅格也称他是个“好小伙子”,他们吃着夹心糖,讲些格言,大家都很愉快,接着,正和几个偶然遛过来的年轻人一起斯文地闲谈,这时,汉娜来了。梅格忘了脚痛,一跃而起,以致不得不紧紧抱住乔,发出痛苦的叫声。“嘘!什么都不要说,”她小声说后,高声地加上一句,“没什么,我的脚扭了一下——如此而已。”于是一瘸一拐地上楼,穿外衣去了。

汉娜骂了,梅格哭了,乔一筹莫展。后来她决定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她溜出房间下了楼,找到一个仆人,问他能不能为她租一辆马车。不巧这是个临时雇来的人,对附近地区不熟悉。乔正想再找人帮忙,劳里听到她的话,走过来说要把他祖父刚派来接他的马车提供给她。“现在还很早呢,你不至于想走吧,”乔略感宽慰地说,但对是否接受这一提议还犹豫不决。“我一向早走的——真的。请让我把你们送回家吧,你知道,又是顺路,而且听说下雨了。”

这就解决了,乔告诉他梅格的不幸,满怀感激地接受了,跑上楼去把其余的人带下来。汉娜恨雨就像猫恨雨一样,因此她没有作梗。他们就这样坐上那豪华的、关上门的马车,车轮滚滚而去,感到非常快乐和高雅。劳里去坐在车夫旁,以便梅格能把脚搁起来,姑娘们也就自由自在谈论起这次舞会。“我真开心,你呢?”乔问,一面把头发打乱,使自己舒适一下。“是的,直到我受了伤。萨莉的朋友安妮·莫法特对我产生了好感,邀我和萨莉一起去她那儿住一个星期。萨莉将在春天去,那时歌剧上演了,如果母亲允许我去的话,这真美到极点了,”梅格回答,想到这里,她高兴起来。“我看见你和我避开的那个红头发跳舞,他好吗?”“嗯,好极了!他的头发是茶褐色,不是红色;他非常有礼貌,我跟他跳了一个有趣的波希米亚舞!”“他跳那种新舞步时好像一只发疯的蚱蜢,劳里和我禁不住笑了,你听到我们笑没有?”“没有,可这太无礼了。你们躲在那里那么长时间在干些什么事?”

乔告诉梅格她的小小奇遇,等她讲完时,她们已经到家了。一再道谢后,她们道了一声“晚安”就想不惊动别人地轻轻走进屋里。但是当门嘎吱一响,两个戴着睡帽的小小的人儿突然出现了,她们睡眼惺忪,来不及地大声叫:“讲舞会的事!讲舞会的事!”尽管梅格说她们“十分没有礼貌”,乔却省下了几块夹心糖给小妹妹们,她们听了那晚最动人的大事后就走了。“我敢说这真像当了一回高贵的千金,居然舞会后坐马车回家,并且穿着梳妆衣坐着,旁边有个侍女伺候着。”梅格说时,乔在用止痛药包扎她的脚,并且为她梳理头发。“我不信高贵的小姐们所享受的乐趣会比我们多一丁点儿,尽管我们烫焦了头发,穿着旧衣服,一人只有一只手套,并且愚蠢得穿那么紧的鞋而扭伤了脚踝。”我认为乔讲得很对。

第四章 负担

“哎,亲爱的,要打起包袱继续前进,看来是多么困难呀,”梅格在舞会次日的早晨叹息道。因为现在假期已经过去,一星期来的寻欢作乐,使她不大容易适应继续去做她从来不喜欢的工作。“我真愿意一年到头都是圣诞节和新年。这样不就快乐了吗?”乔沮丧地打了一个呵欠答道。“我们不该像我们现在这样开心。但是能吃吃夜点心,有几束花,去参加舞会,坐着马车回家,看书、休息、不工作,这的确是非常愉快的。你知道,这和别人一样,我常常羡慕能这样做的姑娘们,我是太爱奢华了,”梅格说,一面想判断两件破旧的衣服中哪一件比较好些。“好吧,我们既无缘享受这些,就不要嘀咕,还是挑起我们的担子,像妈妈那样高兴地跋涉前进吧。我十分清楚马奇叔婆对我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可是我想,当我学会毫不埋怨地背上她时,她会离开我,或者变得轻得不得了。”

这念头激发了乔的想像力,使她精神振作起来。但是梅格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的包袱是四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似乎比以前更沉重了。她甚至没心思像平时那样打扮自己:在颈上系一条蓝色的缎带,并且把头发梳得十分入时。“漂亮有什么用?除了那几个脾气坏的、坐立不安的孩子之外,谁也看不见我,并且谁也不在乎我漂亮不漂亮。”她喃喃而语,使劲把抽屉关上。“我将不得不一天到晚干苦活,偶尔才有一点乐趣,并且变老、变丑、变得性情乖僻。因为我穷,不能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过得舒坦。真是遗憾!”

梅格就这样下了楼,满脸不高兴,在早餐时也不高兴。每个人看来都有点不痛快,都想发牢骚。贝思头痛躺在沙发上,想跟那只大猫和三只小猫逗乐来宽慰自己。艾米心神不宁,因为她没有做好功课,而且橡皮也找不到了。乔想吹口哨,并且在准备吹时大声喧嚷。马奇太太正忙着把马上要寄出的信写完。汉娜也在发脾气,因为起身晚,使她觉得不舒服。“从没见过脾气这么坏的一家人!”乔打翻了墨水台,扯断了两根鞋带,并且坐在她的帽子上之后,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大声叫了起来。“你就是家里脾气最坏的一个!”艾米回答时,眼泪淌到石板上,洗掉了她那完全算错了的答数。“贝思,如果你不把那几只讨厌透顶的猫关进地窖,我就把它们统统淹死。”梅格大声怒叫,因为这些小猫爬上她的背,像带芒刺的果壳那样粘在她身上,想赶它们却够不着。

乔笑,梅格骂,贝思哀求,而艾米哭起来,因为她不记得九乘十二是多少。“姑娘们!姑娘们!安静一会儿吧。我非得把这封信赶早晨的邮车送出不可,你们这么闹使我定不下心来。”马奇太太大声叫嚷,把信上第三次写错的句子划掉。

暂时安静了下来,可是又被汉娜打破。她大步走进来,把两盆热饼放在桌上,又大步走了出去。这饼被姑娘们称为“暖手筒”,因为她们没有别的,并且觉得手摸着热腾腾的卷子饼在寒冷的早晨很舒服。汉娜从不忘记做这些饼,不论她怎么忙,怎么不高兴。因为姑娘们要走的路又长又荒凉,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没有午饭可吃,也难得在两点钟前回来。“抚爱你的猫儿,贝思,等头痛过去吧。再见,妈妈,今天早上我们简直是一伙无赖,我们回来都会乖乖的。走吧,梅格!”乔大踏步走了,觉得她们这批朝圣者没有按照她们应该做的那样出发。

在街角上,她们总要回过头来看看,因为她们的母亲总会在窗口向她们点头微笑,还向她们招手,好像不这么做她们无法过这一天似的。不管她们的心情如何,这个朝母亲的最后一瞥,总使她们感到像阳光那么温暖。“如果妈妈不向我们飞吻而挥舞拳头,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应该的。因为从来没有见到过比我们更不懂得感恩的调皮鬼了,”乔大声嚷道,在泥泞的路上和凛冽的寒风中感到一阵愧悔交加的赎罪心情。“不要用吓人的词句,”紧紧裹着头巾的梅格说道,她那样子像是个厌世的修女。“我爱用可以表达意思的强烈的字眼,”乔说,同时用手抓住她的那顶已脱离头部即将飞走的帽子。“你爱骂自己是什么都可以,但我既不是无赖,也不是调皮鬼,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你是个受了挫折的人,今天确实脾气坏透了,因为你不能永远沉浸在豪华之中,可怜的人儿!等我发了财,那时你就能够洋洋得意地坐马车,吃冰淇淋,穿高跟鞋,拿花束,并且有许多红发小伙子来跟你跳舞。”“你真荒唐,乔!”但这些胡说八道倒把她逗乐了,不由自主地感到好了点儿。“我这样对你有好处,因为假如我像你那样垂头丧气,哭丧着脸,那我们可就糟了。谢天谢地,我总能找些乐趣来振作起我的精神。不要再发牢骚了,要欢欢喜喜地回家,这才是个乖孩子呢。”

当她们这天分手时,乔拍拍她姐姐的肩头,鼓鼓她的劲,然后两人捏着那小小的热饼各奔东西。尽管气候严寒,工作艰辛,年轻人爱欢乐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两人还是想让自己高兴起来。

当初马奇先生由于试图帮助一个不幸的朋友而失去财产,两个大女孩恳求父母至少让她们自己谋生。双亲认为培养能力、勤劳和独立精神越早越好,就同意了。两姐妹就以百折不回,最后一定成功的精神干了起来。玛格丽特找到了一份类似保育员的工作,有了小小的工资,觉得自己很富足了。正如她所说,她确实“爱好奢华”,她感到最苦恼的事是贫穷。她比其他人更难于忍受贫穷,因为她还记得早先的情形,那时家里富丽堂皇,生活安逸快乐,什么也不缺。她竭力使自己不眼红别人或感到不知足,但既是少女就自然希望得到美好的东西,有衣饰入时的朋友,有才艺和幸福的生活。在金家,她每天看到她所想望的事物,因为孩子们的姐姐们常参加社交,梅格不时瞥见讲究的舞衣和花束,听到关于戏院、音乐会、雪橇和各种寻欢作乐的兴高采烈的闲谈,并且看到她们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大手大脚地花钱,而这些钱对她来说是多么可贵。可怜的梅格很少抱怨,但她感到受了委屈,有时对所有的人都心怀不满。她还没懂得,在唯一可使人生活快乐的赐福中,她是多么富有。

乔恰巧对马奇叔婆有用处。她是瘸子,因此需要有个动作灵敏的人来伺候她。当初马奇家发生经济困难时,这位孤老太表示愿意收养他家一个孩子。由于这建议被拒绝了,她十分恼火。其他的朋友对马奇夫妇说,她们将失去得到那富孀任何遗产的一切机会。但是不谙世故的马奇夫妇只是说:“哪怕损失十倍的钱,我们不能丢弃我们的女儿。穷也罢富也罢,我们要团聚在一起,大家都感到幸福。”

这位老太太不理睬他们好一阵子,但是有一天在朋友家偶然碰见了乔。见到乔的那张好笑的脸和直率的举止,老太太忽然对她产生了好感,提出要乔当她的陪伴。这根本不合乔的意,但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事,她就接受了这份工作。而且使人们惊奇的是,乔同这坏脾气的亲戚相处得很好。但有时也会起风暴。有一次乔匆匆赶回家里,声称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但马奇叔婆总是很快平息下来,急着派人把乔找回去。对此,乔也无法拒绝,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她倒是相当喜欢这位急性子的老太太的。

我想真正吸引乔的是有许多好书的藏书室,自从马奇叔公过世后,这些书一直尘封灰积。乔还记得,那和蔼的老先生常让她用他的许多大词典来筑铁路和桥,讲给她听他那些拉丁文书中的奇异图画中的故事,而且每次在街上碰上她时总要买涂金的卡片给她。那间积满灰尘的幽暗房间里,高高的书橱上放着好些朝下直瞪眼的半身塑像,还有舒适的椅子和地球仪,特别是有许许多多的书。在这里面,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徜徉,把藏书室变成她的幸福的乐园。当马奇叔婆打盹或忙于接待来客时,乔立刻跑到这个清静之处,把身子蜷缩在大椅子里,贪婪地看着诗歌、传奇、历史、游记和图画,像个十足的书呆子。但是像一切幸福一样,它持续不久。因为正当她读到故事情节的关键时刻,或是诗歌中最令人陶醉之处,或游记中最惊险的地方时,总会听到尖声叫唤,“约雪—芬!约雪芬!”于是她不得不告别她的乐园,去一连个把钟头地绕绒线、洗鬈毛狗或者念《贝尔谢姆散文集》。

乔的志向是要干一番了不起的事业,但究竟是什么事业她也不清楚,只是留待将来再说。同时她感到的最大痛苦是她不能像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尽量看书、奔跑和骑马。乔脾气急躁,言语尖刻,一刻也定不下心来,这就常常使自己陷入困境。她的生活是一连串可喜可悲的起伏波动,但是她从马奇叔婆那里受到的训练恰恰是她所需要的,而且一想到她正在自食其力就感到高兴,尽管那个“约雪—芬”的叫声没完没了。

贝思羞于上学校去。她曾上过学,但她在那儿吃够了苦头,最后只得放弃,待在家中跟父亲学习。即使在他走了,母亲又把全副才能和精力奉献给了支援军人会之后,贝思还是一个人老老实实地继续学习,全力以赴。她是个家庭主妇型的小家伙,帮助汉娜为那些出外工作的人把屋里收拾得整洁舒适,并且除了希望得到别人的爱以外,没有什么要得到报酬的念头。她度过漫长而安静的日子,既不寂寞也不闲着,因为在她那小天地里多的是她幻想中的朋友,而且她天性爱忙。每天早晨她要抱起六个布娃娃,给它们打扮,因为贝思还是个孩子,总是非常爱她的小玩意儿。这些娃娃没有一个是完整和漂亮的,它们都是别人丢掉而被贝思捡起来的。因为当她的姐姐们年龄已经大到不爱玩布娃娃时,就把这些娃娃给了她,而艾米对一切旧的和难看的东西都不要。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贝思对这些布娃娃倍加珍爱,并且为病娃娃们建立起一所医院。她从不用针去刺娃娃们棉布身体的重要部位,从不对它们疾言厉色,从来不打它们,也不使最不讨人喜欢的娃娃因她的怠慢而伤心。所有娃娃都有吃有穿,受到护理和抚爱,这一片爱心经久不衰。一个被抛弃的残缺娃娃曾经是乔的,它历尽风波后被当作废物抛进了破布袋里,贝思从这个凄惨的贫民窟里把它搭救出来,带到了她的庇护所。它没有头顶,她给它系上一顶干净的小帽子;它缺了两臂和两腿,她把它裹在一方毯子里,遮盖了它的残缺。而且她把最好的床铺给了这位慢性病人。如果有人知道她在这个娃娃身上操了那么多的心,我想他们尽管会发笑,但还是要大受感动的。她给它带来小小的花束,念书给它听,把它藏在衣服里带出去吸吸空气。她为它唱催眠曲,在上床之前总要吻一下它的脏脸,轻轻地说,“希望你睡个好觉,我可怜的小亲亲。”

同别人一样,贝思也有烦恼。她不是个天使,只是个充满人性的小女孩,正像乔所说的,她有时也“悄悄地哭鼻子”,因为她不能去学音乐,也没有一架好钢琴。她是这样热爱音乐,拼命想学音乐,并且在那架丁零当啷的琴上这样耐心地练习,以致看来的确应该有个人(不是暗示马奇叔婆)来帮助她。可是却没人来帮助她,没人看到她独自练琴时把泪滴从音调不准的发黄琴键上擦掉。她干活时像小百灵鸟似地唱着歌,再累也乐于为妈妈和姐妹演奏,并且一天一天满怀希望地对自己说,“如果我有本事,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把音乐学会的。”

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贝思,怕羞而文静,独坐一隅,不需要她时不出来,为别人而生活得那么心情愉快,以致没有人看到她所作出的牺牲,直到这炉边的蟋蟀停止了唧唧的叫声,直到那种甜蜜的阳光般的存在消失,留下一片寂静和阴影。

如果有人问艾米,她生活中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她会立刻回答:“我的鼻子。”在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乔失手把她掉在煤桶上。艾米坚持说,这一下把她的鼻子永远毁了。她的鼻子不大也不红,不像可怜的“佩特里娅”的鼻子,只是相当扁平,不管怎样钳也不能使这鼻子有个贵族气的鼻尖。除了她自己外,谁也不把它放在心上,而这个鼻子正在竭尽全力地长,但是艾米还是深深感到缺乏一个希腊式的鼻子。为了自我安慰,她把整张整张纸画上了漂亮的鼻子。

姐姐们叫她“小拉斐尔”,因为她有绘画天才。她最爱描绘花朵,设计出仙子们的形象,或者以种种希奇古怪的艺术形式给故事书做插图。她的教师们抱怨说,她不在石板上做算术,而在上面画满了动物;她在地图册的空白页上描地图,而那些最可笑的滑稽画,往往在不凑巧的时刻从她所有的书中飘落。她尽可能地读好她的书,并且以品行优良而逃脱了责骂。她的同学都非常喜欢她,因为她脾气好,具备很容易讨人喜欢的艺术才能。她那点风度和优雅的举止十分为人羡慕,她的才艺也同样如此。因为除了绘画以外,她能演奏十二支曲子,会编织,而且在念法文时发错音的字从不超过总字数的三分之二。她用哀怨的语调说,“当爸爸有钱时,我们如此这般,”这十分感动人。她所用的长的字眼,被女同学称为“十分雅致”。

艾米正顺利地走着一条被宠坏的路;因为大家都喜爱她,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和自私自利不断增长。可是有件事却遏制了她的虚荣,那就是她不得不穿表姐的衣服。但弗罗伦斯的妈妈一点艺术鉴赏力都没有。艾米心里喜欢蓝帽子,却只能戴红的,穿不合身的长袍,不相配的俗气围裙而大感苦恼。所有这些衣物都是优质的,精心缝制的,并且很少穿过,但是艾米的艺术眼光却遭受到极大痛苦,特别是今年冬天,她上学去穿的衣服竟是一身暗淡的紫色,上面有黄的点子,而且没有镶边。

艾米含泪对梅格说,“我的唯一安慰是,母亲不像玛丽亚·派克斯的妈妈那样,在我淘气时没给我的衣服打折裥。亲爱的,这真可怕;因为有时她很不乖,她的外衣就被折到膝盖以上,因而不能去上学。一想到这种曲如(屈辱),我觉得自己甚至受得了这塌鼻子和带有黄焰火的紫色长袍了。”

梅格是艾米的知己和指导,而由于某种相反性格之间的奇异吸引力,乔成了温柔的贝思的知己和指导。这个怕羞的孩子只有对乔才吐露真心;同时,在不知不觉间,她对这位冒失的姐姐的影响也比家里其他人大。两个姐姐常在一起,但是两人都照管好一个妹妹,并且以她们不同的方式当心着她们。姐姐把这称之为“装作母亲”,以小妇人的母爱天性拿妹妹来填补被丢弃的娃娃的位置。“谁有事要讲?今天这样阴沉,我想找一点乐趣,真想死了。”那晚大家坐在一起做针线活时,梅格说。“今天我和叔婆之间发生了一件怪事,而且我既然取得了胜利,就来讲给你听,”爱讲故事的乔开始讲道。“我正在看那本冗长的《贝尔谢姆散文集》,像我平常那样喃喃念下去,因为叔婆很快就会睡着,那时我就要拿出一本好书,如饥似渴读到她醒来。当时我实际上也已念得要打瞌睡了,可在她昏昏欲睡之前,我打了一个大呵欠。她问我把嘴张得这么大,好像要把整本书一口吞下去似的,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愿意这么做,一下子了结它,”我说时竭力不把话讲得莽撞。“随后她给了我长长一顿训斥,叫我在她‘出神’一会儿的工夫里坐着好好想一想。她从来不会很快就回过神来的,所以一等她的睡帽开始像一支上重下轻的大理花点啊点的,我赶紧从口袋里抽出一本《威克菲尔特的牧师》看了下去,一只眼睛看书,一只眼睛注意叔婆。当我刚看到书中的角色一起栽到水里去,竟忘掉了一切,失声大笑起来。叔婆醒了。由于打了一个盹她脾气好了些,叫我念一点给她听,并且给她看看是什么无聊的书能比那本有价值、有教育意义的《贝尔谢姆》更得我欢心。我尽量念得好,她也喜欢。虽然她只是说:‘我一点也不懂得讲的是什么;重新开头念,孩子。’”“于是我回过去,把书中普里姆罗斯一家尽量念得有趣。有一次我很坏地在一个紧要关头停下来,温和地问,‘我怕会叫你感到厌烦,太太,我现在要不要停下来?’“她抓起从手中跌落的结着的绒线,从眼镜后瞪了我一眼,简短地说:“‘念完这一章,不要离题,小姐。’”“她承认喜欢它吗?”梅格问。“啊,天啊,不!但她把老贝尔谢姆丢在一旁了。当我今天早晨跑回去取手套时,她正在起劲地看《牧师》,我在大厅里轻快地跳了一下又大笑时,她由于正看得起劲,连听也没有听到。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过一种多愉快的生活。我不大羡慕她,尽管她有钱,因为说到头来,我想富人和穷人都各有忧虑,”乔又说。“这使我想起,”梅格说,“我也有件事要讲,这不像乔的故事那样好笑,但当我回家时,我想了好一会儿。今天我在金家,看见大家都很慌张。有一个孩子说,她的大哥哥因为做了一件大错事,爸爸已经把他赶出去了。我听到金太太哭,金先生大声嚷嚷。当格雷丝和爱伦打我面前走过时,她们将脸扭过去,不让我看到她们的眼睛哭得多么红肿。当然,我没有去打听,但我很为她们难过。同时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没有撒野的哥哥因做了坏事而丢家里的脸。”

艾米摇摇头说,“我认为在学校里丢脸,比任何一个坏孩子所做的更加难看(难堪),”她阅历很深似的摇着头说。“苏西·珀金斯今天上学时戴了一只可爱的红玛瑙戒指,我非常想要这只戒指,拼命想我如果是她就好了。噢,她画了一幅戴维斯先生的画,大鼻子、驼背,嘴里吐出一个气球似的东西里写着‘姑娘们,我正在看着你们’。我们大家正在笑这幅画,突然先生的眼睛真在看我们了。他命令苏西把石板拿出来。苏西吓代(呆)了,但她还是走了过去。啊,你们想想他怎么着?他拉她的耳朵——耳朵!你们想想多么可怕!——把她带到背书台上,叫她站在那里足有半个小时,手里拿着石板,让大家都能看到。”“姑娘们对那画放声大笑吗?”乔对这窘事很有兴味地问。“笑!没有一个人笑,人人一本正经地坐着。结果苏西讨饶了,我知道她会讨饶的。这时我不眼红她了,因为我觉得从此以后即使有上百万的红玛瑙戒指,也不会使我开心了。要是换了我,我是永远也忘不了那种苦痛的屈辱。”接着艾米就做起功课来了,为自己的品德,为能够一口气说出两个长字眼而感到自豪。“我今天早上看见一件我所喜欢的事,我原来打算吃饭时讲的,但我忘记了,”贝思一面说,一面把乔的那只乱七八糟的篮子整理好。“当我去为汉娜买一点牡蛎时,劳伦斯先生在鱼铺里,但他没有看见我,因为我躲在一只桶后面,而他正在和鱼铺老板卡特先生讲话。有个穷女人拿着桶和拖把进来,问卡特先生能否让她做一些洗刷的工作来换点鱼,因为她的孩子们没有饭吃,而她一天都找不到工作做。卡特先生正忙着,就没好气地说‘不行’。因此她就走了,看来既饥饿又忧愁。那时劳伦斯先生就用他手杖弯曲的一端钩起一条大鱼来,朝她那儿送去。她又惊又喜,马上用双手捧过鱼,对他谢了又谢。他叫她‘去把鱼煮了’,于是她就欢天喜地地急忙走了。他不是一个好人吗?哎,这女人看来的确很滑稽,一边紧紧抱着那条大而滑的鱼,一边祝劳伦斯先生在天堂里有一个‘书适’(舒适)的位子。”

她们对贝思的故事笑完了以后,就要求母亲也讲一个。她考虑了一下,庄重地说:“当我坐在那房间里裁蓝法兰绒上装时,我十分惦念你们的父亲。我想如果他出点什么事的话,我们将何等孤寂和束手无策啊。我知道这样焦虑是不明智的,但我还是不断地发愁。后来一个老人进来了,拿了张定单来取衣裳。他靠近我坐下,我就跟他谈起来,因为他看来贫穷憔悴,忧心忡忡。“‘你有儿子在军队里吗?’我问,因为他带来那张便条不是给我的。“‘是的,太太,我有四个儿子,但两个已战死了,一个被俘,我正要去看另一个儿子,他在华盛顿的医院里病得很厉害,’他平静地说。“‘你为国家作出了很大牺牲,’我说时心中充满了对他的尊敬而不是怜悯。”“‘这一点儿也没有超过我所应做的,太太。如果我有用的话,我自己也去。既然我去了也没有用处,我就献出我的孩子们,并且无条件地献出去。’”“他讲得这么心甘情愿,表情是这么诚恳,看来他这样确实乐于献出一切,这使我感到惭愧。我只献出了一个男子,就自以为太多了,而他献出了四个儿子,一声怨言都没有。我的女儿全在我身边,在家里陪伴着我;而他仅存的一个儿子却在千里之外,或许要跟他告别!想到我的幸福,我觉得十分富有,十分快乐;我就给老人把衣服打了一个很好的包袱,又给了他一些钱,并且为了他给我的一番教育而衷心感谢他。”“母亲,再讲一个故事。讲一个像这样有道德意义的。只要故事是真的,而不是太说教,我喜欢回味回味,”乔沉默了一分钟后说。

马奇太太微微笑了一笑,就开始讲了。她多年来给这些小听众讲故事,懂得怎样使她们高兴。“从前有四个女孩儿,她们有吃,有喝,有穿,有许多称心乐意的事;还有善良的朋友,有热爱她们的父母。可是她们仍不感到满足。”(这时,听故事的人偷偷地相互调皮地望了一眼,马上就勤快地缝纫起来。)“这些女孩子渴望学好,曾经下过多次决心,但没怎么做到,却总是说:‘如果我们有这个该多好,’‘如果我们能干那个该多好。’完全忘了她们已经有了多少,也忘了她们实际上已经有多少愉快的事可做。因此她们问一个老妇人有什么秘诀可以使她们快活起来。老妇人说,‘当你们感到不满足时,想一想你们的幸福,要知足感恩。’”(这时,乔急忙抬起头来,好像要说什么似的,但一看故事还没有讲完,便改变了主意。)“这些女孩子都很有头脑,她们决定试一试那个老妇人的话,而不久都惊奇地发觉自己好得多了。一个女孩子发现,金钱不能使富人的家庭免去耻辱和烦恼。另一个懂得了虽然自己穷,可是她年轻、健康、有精神,比起某个心神烦躁,身体虚弱的有福不能享的老太太来,要幸福得多。第三个女孩子明白,虽然帮人烧饭不很愉快,但是去讨饭吃还要苦得多。第四个女孩子领会了,即使红玛瑙戒指也没有品行好那么有价值。因此她们都同意不再怨天尤人,而是要享受她们已拥有的幸福,要让自己配享受这些幸福,否则这些幸福只会全部消失而不会增加。我相信她们决不会因为听了那老妇人的忠告而失望或后悔。”“啊,妈妈,你用我们讲的事来对付我们,不给我们讲故事,却讲了一次道,真是调皮!”梅格大声说。“我喜欢那种讲道,父亲过去就常对我们这样讲,”贝思若有所思地说,把针立刻放在乔的针垫上。“我的抱怨没有别人多,而从此以后我还要多加小心,因为我从苏西的错误中得到了警告,”艾米寓意深长地说。“我们需要那种教训,而且我不会忘掉它。假使我们忘了,你可以像《汤姆大叔》中的老克洛那样对我们说,——‘想想倪们(你们)的辛运(幸运),孩儿们,想想倪们的辛运,’”乔补充说,她怎么也憋不住要在这次小小的讲道中找点乐子,虽则她和别人一样,也把它铭记在心。

第五章 互为芳邻

“你现在到底去干什么,乔?”一个下雪的冬天下午,梅格见妹妹穿着橡皮靴旧外衣,系着头巾,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铁铲走过门厅,便问道。“出去练身体,”乔回答,她眼睛里闪烁着一丝调皮的神色。“我想今天早上两次长距离的散步也就够了。外面又冷又阴沉,我劝你待在家里,像我这样地坐在火炉旁,温暖而又干燥,”梅格打了一个寒噤说。“我可从不听劝告!我不能整天待着,而且我不是懒猫,不喜欢在火炉边打盹。我喜爱不平凡的经历,这就去冒险呢!”

梅格回过去边烘脚,边阅读《艾凡赫》。乔开始起劲地在雪地里开路。雪并不太大,她用扫帚很快就在园子四周开出一条路来,等太阳出来可以让贝思走。因为那些带病的布娃娃需要新鲜空气。这个园子把马奇家的屋子同劳伦斯家的屋子分隔开来。两幢房子都坐落在市郊。这个地区有树丛和草地、大的园子、静静的街道,风光恰似乡村。两家住宅之间有一排矮篱,一边是一幢棕褐色的旧房子,看上去简陋破败,夏天里墙上不再爬满葡萄藤,四周不再都是盛开的花。另一边是一座气派十足的石造宅邸,从那大马车房、修治整齐的草地,直到暖房,以及在富丽堂皇的帷幔之间可以窥见的精美陈设,都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它的舒适豪华,可是看来仍然寂寞而无生气。因为没有孩子们在草地上玩乐,在窗口也从来看不到慈母的笑脸,而且除了那位老绅士和他的孙子以外,很少有人进出。

在乔的活跃的想像中,这所优美的房子有点像着了魔的宫殿,里面有的是光辉和欢乐,可就是没有人去享受它。乔早就想去看看这些秘藏的壮观景象,去交结那个“劳伦斯家的男孩”,而他好像也很喜欢有人来跟他交往,如果他知道怎样开个头的话。自从那次舞会以后,乔比以前更热切了,她想了许多跟他交朋友的方法,但是最近没有见到过他。乔开始猜想,他或许已离家了。可是有一天,乔看到楼上窗口一张黑黝黝的脸,正满面愁容地朝她们家的园子里望着,园里贝思和艾米在打雪战。“那个男孩正因为没有朋友和乐趣而在受煎熬呢,”她自言自语地说。“他的祖父不知什么对他有益,就把他独自关起来。他需要一批兴高采烈的男孩子同他玩,或者是一个年轻而生气勃勃的人跟他玩。我很想过去把这些告诉他爷爷。”

这个念头使乔很感兴趣,她喜欢做大胆的事。她的怪僻的行为,常使梅格产生反感。她念念不忘要“过去走走”。等到这下雪的午后,乔决心去试试究竟能干些什么。她看到劳伦斯先生坐车出去了,就赶快去把雪扫到树篱边,在那里她停下来观察了一下。一切寂静,楼下的窗帘都下着,不见仆人们,除了楼上窗口有一只瘦瘦的手托着个黑鬈发的头以外,什么人影儿也见不到。“这就是他,”乔心里想,“可怜的孩子!独自一个,害着病,在这个阴沉的日子里!真不应该!我要抛上一个雪球,引他往外看,那时给他说句安慰话。”

雪球往上一抛,那个头马上扭过来,脸上无精打采的样子顿时消失,两只大眼睛明亮起来,嘴角上露出笑意。乔点点头,边笑边挥舞扫帚,叫道:“你好,你病了吗?”

劳里打开窗,用沙哑得像乌鸦的声音答道:“好点了,谢谢你。我患了重感冒,困在屋里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为你难过。你自个儿找些什么解闷呢?”“根本没有。这儿沉闷得同坟墓一样。”“你看书吗?”“看得不多,他们不让我看。”“不能让别人念给你听吗?”“爷爷有时来念,但他对我的书不感兴趣,而我也不愿老去请布鲁克来。”“那么有人来看过你吗?”“没有我喜欢见的人。男孩子们总是十分吵闹,而我头晕。”“没有优雅的姑娘们来念给你听和陪你消愁解闷吗?姑娘们是文静的,喜欢装作护士。”“不认识任何姑娘。”“你认识我们,”乔讲后笑了起来,住了嘴。“这倒是的!请来吧,好吗?”劳里大声喊道。“我既不文静,也不优美,但我会来的,只要母亲允许我。我就去问问她。把那扇窗关上,像个好孩子,等到我来。”

讲了这话,乔扛起扫帚,大踏步回到屋里,心里在想她们会对她讲些什么。劳里想到将有人来同他作伴,一阵子激动,跑来跑去作准备;因为正如马奇太太说的那样,他是一位“小绅士”,所以为尊重来客,就梳理他的一头鬈发,换上一条新硬领,设法整理那间虽有半打仆人也收拾不干净的房间。不久,门铃大响,一声果断的要见“劳里先生”传了进来。一个面带惊讶的仆人跑来报告说,有一位年轻的姑娘来访。“好,领她进来,这是乔小姐,”劳里说,走到他那间小客厅的门口去迎接乔。她出现在门口,红润的脸上神色亲切而自然,一手拿着覆盖着的盒子,一手是贝思的三只小猫。“我来了,一切都齐备了,”她活泼地说。“母亲要我问候你,而且很高兴我能为你效劳。梅格要我带一点牛奶冻来——她做得很好;贝思认为她的小猫会给你带来安慰。我知道你会笑它们的,但我不能拒绝她。她迫切地希望能做一点事。”

不料贝思这份可笑的礼物送得恰到好处。因为劳里在笑这些小猫时,忘却了自己的害羞,马上变得善于交际起来。

当乔打开那个盒子,露出围在一圈绿叶花环和艾米宠爱的紫色天竺葵花中的牛奶冻时,劳里愉快地微笑说,“这太美了,吃掉可惜。”“这算不了什么,她们只是感到要表示友好罢了。叫那个侍女把它放在一旁,等你下午吃点心时吃。这东西很容易消化,你是可以吃的。它既软,又容易咽下,不会伤害你那发炎的喉咙。这房间多么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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