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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09 11:2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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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烟罗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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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上的花1

星星上的花1试读:

第一章 Flower·香气

我能看见云的飘,也能闻见花的香,但突然间,一切寡淡,天地间只剩下明亮的你。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爱的意义,但已经在黑夜里全力向前奔跑。

[楔子·十月十日晴]

爷爷曾说,每一种中药材的气味里,都包含着它们的灵魂。

所以每一种中药材的气味,都大不一样。

香附浓郁,豆蔻刺鼻,青黛微腥,白术清新。

封信从有记忆开始,就和这些药材生活在一起,它们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玩具。

和双胞胎妹妹封寻不同,他天生对这些草药充满天赋和兴趣。

四岁的时候,封信已经可以认得上百种不同药材,并清楚区别它们的属性。但封寻只会偷奇臭的败酱草去熏做饭的阿姨。

都说女孩子更乖巧得宠,但在他们的身上却成例外。

爷爷的老病人都认识他们兄妹俩,提起封信,无不啧啧赞叹其骨骼清奇天赋过人个性温和必成大器;而提起封寻,都只能讪讪一笑,说小姑娘长得还是可爱,像哥哥一样。

所以当他们十二岁那年,平时一年才能在外面见面一次的爸爸突然出现在爷爷家的客厅里,强硬的要带走他们其中一个时,爷爷沉默半晌,最终指了指封寻。

那时,封信已经初露耀眼的光。

在学校里,他成绩好,人缘好,有很强的领导力,画一手好画,小小人生已看得见一路掌声和鲜花。

而封寻顽劣,调皮,成绩平平,做什么事都比不上他。

但是,封寻却是他过早刻板和枯躁的人生里,最鲜活的太阳。

他一直记得当爷爷做出那个决定以后,封寻的表情。

她看了看一脸木然的爷爷,又看了看抹泪沉默的奶奶,再看了看微微冷笑的爸爸。

然后,她喜滋滋的漾着一汪欢乐扑到了他的怀里。“哥!以后爸的公司就是我的了!哼,你别想跟我抢!”声音脆脆的,糯糯的,带着她一向的小调皮劲。

但是十二岁的男孩肩头,却第一次感觉那么重,那么重,沉沉的坠下去,几乎不能站立。

封寻上了爸爸的车绝尘而去的那天,是十月十日。

天气晴。

1. 我看到封信开口说:“两个人的班级各扣一分。”

不知道每个人的一生里,是不是都曾有过那么一段想要彻底燃烧的时光。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不顾一切,却又无限卑微。

我见到封信的第一眼,就体会到这样强烈的感觉,毫无预兆,蓦然深陷,并且后来很多年,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那是我的十六岁,刚上高一。

新的学校靠着青黛色的小山,围墙边种满密集的桂花树,开学不久整个校园都笼罩在无比甜美的香氛里,让人有一种被幸福环抱的错觉。

同班同学多数都是直接从初中本部升上来的,彼此很熟,早已有了各自的朋友圈,我时常感到落寞。

好在还有一起转学过来的上初三的妹妹若素和我一起上下学。

但是不久后古灵精怪的若素就已经打入了她们班的女生主流圈,和三五新朋友像一群小母螃蟹一样快乐而嚣张地横行。

于是我更加落寞。

开学典礼因为急性肠胃炎未能参加,所以我一个月后才见到封信。

那时他仍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按惯例高三生必须退出学生会,但是因为他人气太盛,成绩上也无可挑剔,加之征求了本人的意见,破例让他留任到毕业。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但当时,我正在十月明亮而躁动的阳光里,和上千个穿着同样淡蓝色肥大校服的同学懒洋洋地做着课间操动作,广播里多年不变的、熟悉的背景音乐令人安心又厌倦,我隐约感觉到周围的小小异样波动,然后一偏头,看到不远处被几个已经学生会体育部成员簇拥着走过的陌生白衣少年。

听到身边有女生小声嘀咕:“封信好久没亲自检查课间操了。”

另一个声音回应:“都高三了肯定很忙,其他活动应该也不会怎么参与了。”

一些细碎的、惋惜的、不甘的叹气声。

不知是不是那天的阳光格外刺眼,又或者只是因为封信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他的出现令我感到眩晕。

我一失神,做侧身动作傻傻地转错了方向。

撞到了右边女同学的手。

右边女同学是邻班嗓门最大的一个胖女生,看起来就是行动快于思考的个性。

我猝不及防的一撞让她怒意横生,她立刻停下动作冲我吼:“你往哪边转!没长眼啊?”

我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周围的人却已经停下动作嬉笑地张望起来。

我看到她瞬间似乎面露后悔神色,因为小小的骚动中,那几个学生会检查干部已经朝这边走过来。“高一三班的,干什么?”一个矮个子男生面色严肃地问。“她撞我!”胖女生的声音已经低了不少,但也不甘露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低头反复地说对不起。

余光里瞄到近在咫尺的白衣少年,面色是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眼神专注犀利,嘴角却曲线柔和,似乎看到我不安分的眼神,他微微侧脸。

我完全呆掉。

他让我第一次知道,有一种人,就那样随意地站着,已似一道风景,而他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光。

他的存在,一定要我用一个词来形容,那该是“花树堆雪”。

清冷平静悠远,美好得不应存于世间。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在胖女生的争辩声里,任那个矮个子男生抄去我的校牌。

然后我看到封信开口说:“两个人的班级各扣一分。”

我丝毫没有被同班同学抱怨的声音所影响。

我无暇顾及。

当天晚上,我用英语课本挡着,在台灯下画了关于封信的第一张漫画。

层层叠叠的云朵,人头攒动的操场,少年眼神温和宁静,晴蓝的天空里仿佛闪了电。

我一下子变得忙碌而充实。

在上课、做作业、卫生值日这些事以外,我开始期待每日天气晴好,这样就能集体去做课间操,如果那一天学生会抽检队伍里有封信,我就能安心地躲在那么多高高低低的脑袋里大胆地看他几眼。

他喜欢穿黑白灰色系的衣服,显得干净帅气,即使遇上非穿校服不可的日子,他也总是卷起袖子把校服穿得比别人更好看。

因为个子很高,他总是微低着头和人说话,有时候会露出一点调侃的笑,有时候会微皱眉头变得严肃。

他在学校里人缘非常好,无论是男生女生,处处有人勾肩搭背。

他喜欢喝冰红茶不喜欢绿茶,矿泉水只喝某一个固定的品牌。

他篮球打得不错但乒乓球很烂。

他成绩很好,拒绝了校方的保送。

他曾经数次被人拦截在校道上表白,收情书更是家常便饭,所以绯闻很多。

……

那一阵子,我像初钻出土壤的小花苗贪婪地吸收阳光雨露一样,到处吸收着关于封信的点点滴滴,就连公告栏上关于高三的一些名单公告,我也会假装站在那里看字,用眼睛一排一排搜索最终把那两个字找出来。

然后脸红心跳。

那时我完全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但已经在黑夜里全力向前奔跑。

心动来得太快,如春绿般熊熊燃烧,我跌跌撞撞,凭借本能盲目奔着那火种而去。

没有时间去想结果和目的,每一天的现在已经足够欢喜和煎熬。

所有偶然和非偶然遇见的小小画面,都被我晚上回家偷偷地画成了漫画。

我的每一张画里,那个少年都是主角,他会微笑着看着我,目光温柔而清亮。

那时我成绩平平、家境平平,长相就是普通的邻家女孩,没什么绝艳才艺,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从小在已经过世的外公教导下,画过几年画,这方面有些还算不错的基础。

升入高中后,妈妈想让我高考时走艺考这条路,所以特意嘱我把画画又重拾起来,我练习之余,也会画些漫画玩。

有了小秘密的日子会过得很快,当我发现关于封信的漫画已经画了近半本时,距我第一次在课间操时见到他,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

我在班上也处境渐暖,虽然没有什么“铁血姐妹团”,但也有了一群可以随时唧唧喳喳课间挽手去厕所的朋友。

有时大家的话题会讨论到封信,比如他今天又穿了什么衣服,又与哪个女生说话了,可能会考什么学校等等,这时我会装出对他非常陌生的样子加入讨论,偶尔还对她们的花痴状态表示出不屑和鄙夷,心里却跳得好像在开舞会,各种脚步纷乱而至,踩得我的十六岁,心痒又心慌。

但那时,我以为自己和她们一样,和学校里的数百个女生一样,会这样一直仰望下去,然后在封信毕业后,把这个名字绘声绘色地传给下一届的学妹,直到这种心动变成一种校园传说。

2.最近笑得太多,都笑出腹肌了“程安之,大礼堂要画一幅手绘的大型墙画,据说月底会有领导来校参观,美术社人手不够,校门口贴了通知在临时招人,你好像会画画吧,要不要报名去参加?”孟七春在我的课桌边跳来跳去,据说这是最新的减肥舞步。

七春是我目前最好的朋友,事实上她是班上多数女生最好的朋友,因为她侠义,热情,开朗,是个比男生更帅的女生,几乎没有人能抵挡她烈火般的友情。

第一次她向我大方的伸出手来邀约我一起去厕所的路上,我曾经向她解释我的名字的由来。

安之若素。

这是喜欢装学问的妈妈取的,也许是希望我和妹妹都有这种淡然的心态。但事实上我木讷老实不灵动,而若素上天入地像个魔女,似乎都没沾着这名字的好处。

七春哈哈大笑。“我妈没有那么文雅,我估计她可能就是发了七次春以后怀上了我,所以就叫七春!幸好不是十三春或者十四春什么的,那以后要是成了明星,签起名来还多写一个字。”

想想又笑:“不过现在的明星都可以取艺名哈。”

这就是一向语出惊人风格无边界的孟七春,当时我的心里就被她掀了个姹紫嫣红,明白了她为什么人缘如此好。

她从内到外都是让人很难挪开目光的闪亮姑娘。

此时她在我的课桌边跳,怂恿我去画什么大墙画。

于是我就去报了名,拿了几张之前的练习作品去,没两分钟就顺利过关了。

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

只听得身后传来那个刚刚考核我的美术社社长唐凯高兴的招呼声:“封信!人差不多了!十个人,明天放学就开始画,每天一小时,应该来得及!”

我有些呆滞地抬起头来,脸颊依稀蹭到那人柔软的衣裳,已经是深秋,但他的身上还是散发着微暖的阳光气味。

我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捂着额头,蓦然见到他那么近的脸,还有那男生中很少见的长长的睫毛。

他这样一个人,果然随便站在哪里,无论是万众瞩目的高台,还是拥挤挠攘的街市,或是这方斗室的门口,都会轻易照亮身边的一切。

我低到尘埃里。“对不起啊,你没事吧?”他说,微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肩,那是刚才被我撞过的地方。面对我的失态,他的眼里好像闪过一丝少年的调侃。

之前那次操场扣分时听到过一次他的声音,但这次和印象中有些不同,他的声音略低,听上去干净柔软,像夜色里的竖琴。

我只剩下本能拼命摇头的反应,然后他侧过身,我夺路而逃。

回到教室,七春跑过来。“报了吗?”她问。“报了。”我机械地答。“啊啊啊,你平时太闷了!所以要主动多参加些这种集体活动!”她咦了一声,“你捂着脑袋做什么?”“……”我趴在课桌上,不知不觉眼睛又胀又酸,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了。

七春慌了。“喂,程安之,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呜……脑袋撞墙了……”我说谎。“不是吧,哈哈哈哈!猪撞树上你撞墙上啊!”她动作粗暴的帮我揉头,笑得风云变色。

我更加方寸大乱,索性把头埋进手臂弯里不出来

只听得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收敛一点,最近笑得太多,都笑出腹肌了……”

我一下子喷笑出声。

那一刻我确信,封信和七春,都是这所学校给我的最美好的遇见。

只是我现在还不好意思告诉七春,我哭,是因为太过强烈的幸福感。

它来得这样突然。

3.封信,你这样的人,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女孩子能站在你身边

第二天放学后就开始去大礼堂画墙画。

六米高,十二米宽的巨大墙体,此刻雪白一片,等着我们这些人的,果然是有些惊人的工作量。

唐凯事先已经在墙上画了大致草图,然后再分配了工具和每个人的负责区域。

两个人一组。

和我分到一起的,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个子不高纤弱秀气,黑亮柔软的头发,白皙精致的小脸,羞涩地朝我微笑时,让我立刻明白什么叫娴静犹如花照水。

她细声细气地告诉我她叫唐嫣嫣,巧的是,她也是高一才进入这所学校的,与我同级不同班。

我们边画边聊很快混熟。

那几天,我放学后就去她们班叫她,然后一起去大礼堂画画。

画到第五天的时候,有些高处的地方已经开始要站在梯子上画,有时一站就要半小时。

唐嫣嫣看起来弱不禁风,一站上梯子就小脸儿煞白,那模样我见犹怜,所以多数时候都是我在上面画,她在下面画。

其他组都有男生,我们组两个人都是女生,虽然我们很努力,但进度还是稍慢。有时候收工的时间就比别的组晚。

私心里是希望能遇到封信的,当他真的出现的时候,却正是唐嫣嫣逞强非要爬一爬梯子结果哎哟一声跌下来扭了脚的时候。

我期待的惊鸿一遇在唐嫣嫣的泪流满面中变得慌乱无措。“怎么了?”他蹲下身来,额前的碎发微微散落,高高的顶上照下来的灯光,如金子般细碎地落在他的眼睛里。

我多希望坐在地上哭的那个人是我。“疼……”唐嫣嫣呜咽,但声音突然间变细小,“封……封信?”

封信朝她鼓励地微笑了一下。“你扶她站起来试试。”他转头向我,声音很轻,像洁白的羽毛拂过我的皮肤,引起一阵无声的颤栗。

我机械地照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好像怎么呼吸都已经忘记。

唐嫣嫣试了一下,她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但是伤脚稍稍落地仍然让她疼得又尖叫了起来。“不行啊。”封信一伸手扶住了我的胳膊,避免我和唐嫣嫣一起倒下。

看我站稳了,他在唐嫣嫣面前蹲下身:“我背你去医务室,那只脚不要再着地和用力了,先去检查一下。”

唐嫣嫣只犹豫了很短的一瞬,就顺从地在我的搀扶下趴在了封信的背上。

他站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一点点吃力,我慌慌张张地下意识拉了他一把。

我们的手掌相触,少年的手指温暖而修长。

他朝我笑笑,说:“谢谢。”

从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他第一次对我微笑。只是一个很淡很温暖的笑意,却已经点燃我一生中最初的沉沦。

那时天色已经昏黑,校园里陆续亮起了一盏盏晚自习的灯光,我慌慌张张地跟在他们后面,节奏纷乱。

我看到封信的背影清瘦,我听到唐嫣嫣时不时吸一下鼻子,我还听到我饿扁了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我居然还神游天外的想,啊,深蓝的天幕里,月亮已泛黄。

一切都像在梦游。

校医检查后,告之唐嫣嫣没有大碍,但是扭伤需要休息几天。

唐嫣嫣打电话要她爸爸过来接她。

然后封信先走了。

从头至尾,我们说了几句话,最近的时候,我能感知他的体温和呼吸。

他还主动问起我的名字。

那是校医问唐嫣嫣的名字时,我在帮忙拿药,他代填了一下资料卡。“唐嫣嫣啊,写起来好复杂的名字。”他调侃。

唐嫣嫣脸红了。“你呢?不会名字也这么复杂吧。”他朝我偏一下头。“我……叫程安之。”

安之若素的安之。

非常简单的两个字。

后面的解释我没有说出口。

因为空气太静,心跳太重,空气里仿佛都听见那汹涌的心事,让人避犹不及。

因为脚伤,唐嫣嫣临时退出了墙画任务,唐凯亲自上阵替补成为我的搭档。

十天后我们基本完成任务,整个画面是一片繁花盛开的森林,但草台班子集体作业的手笔多少有些粗糙。

唐凯不太满意,他愁眉苦脸把封信叫过来。“你和林夏帮帮忙吧。”“你这是要我命啊,你也知道我现在每天也只能睡四个小时了。”封信指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皮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他连疲惫的样子都那么温柔。“高手,你们俩出马,一晚上就够了!”唐凯不死心。“你们再辛苦两天精加工一下呗。”封信指指唐凯,又看一眼站在一旁做小狗摇尾状的几个美术社员。“阴险!可耻!你这是非要逼我们承认我们水平不够!”唐凯作势哇哇叫。

我羞愧地低下头。

我不知道原来封信画画也这么厉害。“林夏不会同意的,我一个人搞不定。”封信躲闪唐凯的攻击。“你去说林夏什么都会同意的。”

“……”

求助演变成了一场少年间戏谑的拳脚大战。

晚自习的时候我借口去厕所溜出来,远处的大礼堂果然依旧灯火通明,我小跑着经过操场,风很凉,我裹紧围巾。

门没有关严,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我向里张望。

封信颀长的身影站在梯子上,已经是深秋,但他只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正在往细处添色,梯子下面站着一个马尾女生,也拿着颜料盘和画笔,我想她可能就是林夏。

他们交谈的语声依稀传出。“你这个人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接这种事,把我也拖下水。”略带娇嗔的声音,是林夏。“嗯,欠你人情。”“就不能找别人嘛?”还是娇嗔。“你说还能找谁,能跟我搭档的。”他笑,手没停。“切……我就当是夸我吧,能被你夸也真不容易。”“临时找来的人,功底相差很多呢。”封信转移了话题。“嗯,这一片不知道是谁画的,要大修啊。”

我张望,她指的那一片,恰好是我的责任区。

有一种被燃烧的感觉迅速爬上我的脸。这样的感觉,在发成绩单的时候偶尔有,在妈妈叹气的时候偶尔有,在若素被表扬而我却乏善可陈时偶尔有。

但没有一次,如此强烈而持久。

过了一阵,听到林夏幽幽的叹气。“封信,你这样的人,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女孩子能站在你身边。”“反正不是你。”半认真半调侃的语气。

我以为林夏会生气。

但是再没听到林夏的声音。

我在阴影里站了三十分钟,他们背对着我飞快地工作着,都没有看到我。

同样的画笔在封信和林夏手里如同魔术棒般舞动,被我们粗糙画过的地方,奇迹般地有了柔和的层次,有了细致的光影。

花一点点吐出了香,阳光变得透明而温暖,一片片绿色的树叶间碎金斑驳,仿佛能听见风吹过枝梢的响声。

那天晚上我回去后,在台灯下做卷子做到凌晨两点,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那么自觉。

我依稀感觉到,我和封信之间的距离,如同天空一般遥远,如果我当初画画再努力一点,我今天原本可以为他分担哪怕是一点点。

我感到失落和羞愧。

4、那种感觉有些疼,不剧烈,但渐渐绵长

同样令我不安的还有唐嫣嫣,虽然扭伤已经基本好了,但她反常的闷闷不乐,我中午就主动帮她买饭到她班上陪她一起吃。

比起大大咧咧的七春,唐嫣嫣的细致温柔显然更适合谈小女生之间的秘密,有时我们会讨论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天长地久,虽然没敢说出具体的内容,但这种分享已足够让我们短时间内如漆似胶。

这让七春很不高兴。

有一次她毫不客气的直接告诉我,她不喜欢唐嫣嫣那扭扭捏捏的样子,不喜欢她总是支使我出去跑腿买东西,不喜欢她吃个盒饭还挑食把胡萝卜都放到我碗里。“矫情,太矫情!”她狠狠的评价道。

其实她误会了,我倒不是刻意对唐嫣嫣有多体贴,只是我对食物的热爱使我不能忍受吃饭时挑食的唐嫣嫣总是把三分之二的菜扔出盘子,所以那些全变成了我的午餐。

但是七春也没错,我想她可能有点吃醋。

孟七春有很多的好朋友,我只是其中一个,但即使如此,知道自己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也是令人感到甜蜜的。

作为安慰和补偿,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偷偷告诉了她我喜欢封信这件事。

那是我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这个秘密,弱不可闻的名字从我的唇齿间艰难吐出,带着一种触电般的欢喜与忧伤,那么遥远,又那么渴望。

原来即使只是对人念出他的名字,也能感觉到爆炸般的甜蜜与震撼。

这在那个年纪的女生中间,是视为最大的信任和交付,而这个秘密我只与她一个人分享。

所以七春很快忽略了唐嫣嫣的存在,开始心满意足的震惊并调侃我。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

一天放学的时候,我和唐嫣嫣相约一起去校后吃点东西再回家。

校门口的小巷子里总是挤满学生,虽然环境肮脏,但扑鼻的香气却永远是莫大的诱惑。

我把书包交给唐嫣嫣,要她坐在学校里的花坛边等我,自己跑去排队买炸鸡柳。

那一天炸鸡柳的队伍格外长,当我捧着热腾腾的一包淋满了番茄汁的鸡柳回来时,发现唐嫣嫣正站在花坛边哭丧着脸。“程安之……你的书包被人拿了……”

如果是在看动画片,那么此刻应该切入爆炸画面,然后硝烟散去,留下一个满面漆黑头发全部竖起的呆滞小人。

那就是我。

那书包不值钱,但今天不同,今天它里面装有我的漫画本,我今天带过来偷偷给七春分享的,关于我的暗恋。“怎么办……”她难过得想哭的样子:“我刚才在这等你,封信,唐凯,还有一个男生路过,我……我就过去谢谢封信那天晚上送我……”

我继续呆滞。

居然还有封信的事?“结果……那个和他们一起的男生,就笑嘻嘻的说……说封信你又勾搭学妹……”

我明白了。

想必和封信走在一起的男生调侃了唐嫣嫣几句,以我对唐嫣嫣的了解,她一定会脸涨得通红,含羞带气,扭头就走。

但是她忘记了我的书包还在花坛边。

等她想起来跑回来,一切都不见了。“程安之,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我也是个没头苍蝇,我只能去求助孟七春。

七春气势惊人的迅速搜遍了全校还开着门的教室,最后在大垃圾箱的附近,找到了我那个蓝色的书包。

垃圾箱位于放学的必经之路附近,我的书包也是平常货色,若被人随手一扔,并不打眼。

只是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里,唯独少了那本自绘漫画。

我只觉得血一直冰到了骨头里,那种感觉有些疼,不剧烈,但渐渐绵长。

青春里曾经最大的秘密,被突然暴露在陌生人的眼里,和裸体示众的感觉,应该没多大差异。

我感觉自己在不停的微微发抖,想哭又哭不出来。

依稀听得七春终于逮到了机会大骂唐嫣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人不说你别以为我也不敢说,这世界上不是个个都是你妈都得宠着你!……”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欣赏七春的飚悍加幽默,但是此时,我只愿世界从此沉寂,所有的声音与我一同死去。

第二章 Flower·早安

我想了很久,想你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花,我只是途经了你的盛放。可是你知道吗?为了那途经的一刻,我好像已经等了千年万年。

[楔子·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封寻把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扭了几圈,略重的铁门被顺势推开。

屋里没有人,即使开了地暖,过大的房间也因为没有人声而感觉分外清冷。

封寻把书包扔到沙发上,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赶快把电视打开,调到国际频道。爸爸要她看的那档财经节目刚好开始,她拿起纸笔把一些要点记下,以备爸爸随时询问。

晚上照例是自己电话点外卖,但现在时间尚早,可以再晚半小时。

封寻一边努力集中精神听着电视里的各种专业词句和分析,一边无法自控的怀念爷爷的家。

爷爷威严嗓门大,奶奶喜欢听京剧,充盈着草药香气的房间总是充满各种温暖声音。

还有封信。

那么温暖的封信,那么宠她的封信,那么努力的封信。

她的骄傲和信仰。

凌晨两点,她疲惫的收起桌上的书本,这是爸爸规定的学习时间,她功课太普通,只能加倍努力。

客厅里传来声响,她赶快跑出去,看到爸爸头发蓬乱几乎整个身体都靠在一个陌生女人的怀里,嬉笑着踉跄着进屋来,隔着几米,就闻见刺鼻酒气。

封寻的身体一下子冰凉,咬了咬嘴唇,倔强的站着不肯回避。

爸爸抬头看到她,似乎愣了愣,抬手动作缓慢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在酒精的麻醉下努力思考。

他环视这个屋子。

突然从女人怀里挣扎着直立起来,破口大骂:“滚!给老子滚出去!谁让你进我家的!你这个脏货……”

一连串不堪的怒骂从他的嘴里喷出,毫无节制的击在那个开始还笑意迷人的年轻女人身上,原本香艳的场面瞬间变得破碎而荒唐。

他几乎是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在她的尖叫声中把她扔出门外,砰的锁上了门。“薇薇,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他扑到边几上放着的精致相框面前,对着相框里微笑的女人用力抽打自己的脸,发出困兽一样的号啕。

封寻安静的退进自己的房间,尽可能动作轻的关好门,她知道爸爸对着妈妈相片这一哭,估计要哭到天亮。

靠在门背后,她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眼泪落在手腕上,手腕上露出的血红伤痕触目惊心,那是爸爸昨晚检查过她这次的成绩单后用皮带抽打的。

还有额角,被流海遮住的地方,那个疤大概永远不能消除了,那是烟灰缸砸的。

关上灯,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搂紧怀里的星星娃娃。

星星是封信八岁那年自己缝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奶奶学的一手好针线,虽然被她各种无情嘲笑,但他却不以为意的用粉色的棉布给她做了这个娃娃。“抱着睡觉,晚上不许哭哭啼啼。”他扔给她。

那时因为太漂亮,所以欢喜得反而失眠。

但是现在,这个娃娃却真的是她入睡必不可少的依赖了。“哥哥……”她把头埋在娃娃里,呢喃着呜咽。

他们已经越来越少有机会见面,因为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身上明显的伤痕。

她告诉封信,告诉爷爷奶奶,自己过得很好,成绩也节节上升,她要他们放心。

她还太小,不懂得为什么爸爸会失去妈妈,为什么仇恨爷爷,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喜怒无常,为什么会一时发疯一样的打她,一时又跪着求她原谅。

她和封信没有见过妈妈,听说在她们一岁的时候妈妈得了急病死了,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记忆。

就是那时,爸爸就离开了爷爷的家。

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如果现在承受这一切的不是她,那就是封信。

她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觉得一切疼痛和恐惧都有了安慰,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幸好不是他……只要不是他……

她在这样的自我修复和催眠里,慢慢睡去。

在梦里微微弯起的嘴角边,还有着未干的滑落的眼泪。

5. 站在落叶纷飞的偏僻校道上,她咬着嘴唇对我说:“对不起,程安之。”

第二天我躲在家里谎称头疼没有去上课,但惨痛的现实终究不会放过我。

中午的时候若素匆匆跑回家,对我说:“姐,学校里到处贴满了奇怪的漫画,好像画的都是封信,我看着有点像你画的,是不是你?”

我无法回答。

若素从小看我的画长大,我怎么瞒得过她。

也许是觉得我的脸色实在难看,她又赶快安慰我:“我没和人家说啦,别人都没见过你画的漫画,应该认不出是你。”

我蒙上被子不想听。

想着那风雨满天的校园里,那个人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些对他充满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幻想的画,是不是会从那些画面里记起什么,会不会觉得可笑,又会不会觉得烦恼?

一时间只觉得浑浑噩噩,心如刀割。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时分,七春和唐嫣嫣来了。

直接跑到我的面前,七春麻利地掏出一沓纸塞给我。“我把能找到的都找回来了,还是少了几张。”她说。

我不敢再摊平那些皱巴巴的纸,我知道那是我的漫画本上撕下来的那些“作品”。

那时我才知暗恋的好处,就是你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全而狂妄地幻想任何一个不可能的人与你相恋,即使现实残酷。

但是那些自己都会脸红的小心事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你就要面对可能被嘲笑被指责被无情弃的下场。

何况我这是公开表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啦,封信从初一到现在被人公开表白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这种事主角是他早就引不起大家兴趣了。”七春安慰我,“大家也就随便议论一下,而且没人猜到是谁画的。”“真的吗?”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可是你画了我们画墙画和那天我受伤的事,把目标范围缩小了,肯定有人看到了会猜。”唐嫣嫣低声说。

七春白了唐嫣嫣一眼,凶巴巴地接口说:“唐嫣嫣,事情是你搞出来的,你把嘴巴闭紧一点,知道吗!”

我看唐嫣嫣扁了扁嘴,好像又想流泪的样子,立刻我也很想流泪。

临走的时候,唐嫣嫣蹭到我的身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最终轻声说了一句:“程安之,原来你喜欢封信啊……”

那时候,我心烦意乱,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复杂意味。

回学校上课以后,这件事的风波犹存。

但因为那些画当时被贴得到处都是,并没有人看全,加上七春及时的回收,倒没有人直接来问我什么。

只是大家课间有意无意看向我的那种猜测目光和诡异嬉笑声,仍然像一支支利箭,刺得敏感的我坐立不安。

我和唐嫣嫣还是有时一起吃午饭,一起课间小聚,但我们刻意不提那件事,双方都心事重重。

一天和她一起去厕所,听到一墙之隔的男生那边传来大声的讨论。“听说是我们班那个唐嫣嫣画的!”“那个很漂亮的女的?你怎么知道是她?”“有一张画了人家背她去医务室呢!就是画墙画那几天,她不是脚扭了嘛,就是那事。”“啧啧啧,看她平时一脸纯洁,骨子里还挺骚的。”“女的都这样……”

唐嫣嫣没有听完就已经哭着跑出去了。

我抱着头蹲在厕所隔间里恨不得再也不出来,直到敲门声越来越不耐烦。

真是糟透了。

我不是没有想象过有一天我的暗恋会以美丽的方式告白,甚至也想象过有如凄美连续剧般被男主角温柔拒绝,披着萧瑟的落叶成为悲情女主角。

最后矫情地哭一场。

成为一部青春的文艺片。

但是,不是以这样难堪的方式。

没有人想以丑闻的方式出场。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唐嫣嫣来找我。

站在夕阳斜照的偏僻校道上,她咬着嘴唇对我说:“对不起,程安之。”

我说是我对不起你。

她摇头,漆黑的眼瞳里渐渐水光潋艳,泪盈于睫。“我今天中午去和封信说了……我说那些画不是我画的。”她哽咽着说。

我一下子没听懂。“我不能忍受他也那样想我……”她用力地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发白,“听到昨天那些男生的话,我害怕极了,我怕他也那样想我,我真的受不了!”

我傻傻地问:“你告诉他是我画的?”

她摇头。“我只说不是我画的。”她看上去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那,他说什么?”“他笑了笑,说,没关系。”唐嫣嫣的语气一半失落,另一半,有点像释然。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一阵抽痛。

我喜欢的少年,他那么骄傲,骄傲得像一把利剑,毫不在意会不会让人哭泣流血。

没关系,是谁都没有关系。

主角是他,他根本不必在乎配角是谁。

唐嫣嫣,她也是喜欢封信的吧。

那样害怕在他的面前变得不美好,害怕以这样的方式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一笔。

而我也是一样的啊。

我难过地低下头,脑袋里乱糟糟的,也有一丝丝轻松感,觉得至少不用她替我背黑锅了。“程安之,对不起……原来我们俩喜欢的是同一个人,我想,我不能和你做朋友了。”

6. 那一天,我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

每一个上学期大考来临前,最后的疯狂一定是圣诞晚会。

我们那次画的大墙画,经过封信和林夏最后的精加工后,变得好评如潮。

圣诞晚会就直接把大礼堂变成了喜乐会,没有传统的歌舞表演,而是以班级为单位,在礼堂上开设各种游艺活动。

有免费出租服装玩cos合影的,有传统猜谜套圈的,有六七个圣诞老人在蹿来蹿去发放糖果,有现场烘焙小蛋糕的,还有个班不知道从哪儿扛出来一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支在礼堂外请大家看星星。

几种不同的音乐在同一个空间里嗡嗡作响,一串串彩灯和大大的圣诞树彰显着今天的主题,年纪大的班主任早就眼不见为净地离场了,年轻的老师混在人群里好像学生,还有戴着各种面具的人走来走去。

后来很多年,我再也没有参加过那么有创意那么古怪的圣诞会。

那是专属于青春的没有形状的放肆又嚣张的快乐。

我们班组织的节目是七春教大家跳酒吧舞,在礼堂的一角圈出一块地放着热烈当红的时尚舞曲,本班外班的同学都纷纷被吸引,越来越多的人一个拉着一个的衣角接龙扭起来,。

七春知道我近来一直消沉,开始非拖着我在她身边,但后来人多起来,我就找机会溜出了圈子。

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圣诞老人”,在派发手里最后几个礼物。

只要用英语回答他一个问题,就能得到一个小娃娃。

我拿到一个红色的小恐龙,是那种做工很粗糙的小恐龙,眼睛歪歪,表情很丑,传说中的治愈系。

我无聊地把它放在手上捏来捏去,突然听到一阵尖锐而扭曲的怪叫声。

“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我吓了一大跳。

才发现原来是那只小恐龙的附加功能,这些神奇的三无产品永远创意丰富,惊喜多多。

不远处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女孩子羞涩的欢笑声和男孩子大声的喧哗交杂在一起。

我慢慢地蹭过去,居然看到了封信。

距离漫画本丢失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但沉重的课业与骚动的青春都在每日更新,已经很少有人再谈论。

我想他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此刻他和另外几个男生,手里都捧着一堆礼物,唐凯也和他们在一起。有不少胆大的低年级女生,还在欢笑着往他们手里塞东西。

其中封信手上的礼物堆得最高,一不小心,就散落了一地。

马上有人上前帮忙,几个人一起帮他拾起那些编着各种漂亮绳结的礼物盒,还有一些看上去像是刚刚在会场上拿到的奖品,女生们也开玩笑当成圣诞礼物一并送给了他。

有男生故意去争抢,还有人做痛苦状大喊:“可怜可怜吧!分我几个吧!”故意惹来一阵追打哄笑,造成小小混乱。

我心念一动,脑袋还未想清,脚步已经在挪动。

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迅速装作弯腰的样子,把手上的小恐龙放到了一个正在帮封信捡礼物的女孩手里。

她毫不怀疑地对我说谢谢。

我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直到逃离现场很久,心还怦怦直跳。

我也想象那些女生一样,亲手送他漂亮的圣诞礼物,对他说新年快乐,看着他的眼睛,对他微笑。

可我不敢。

我不漂亮、不聪明,甚至不勇敢。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地卑微,如果我是花,我只希望是万千野菊中的一朵,不被他发现地偷偷张望;如果我是云,我只希望我是最平凡的白云,可以自由自在地飘过他的头顶。

我不敢做玫瑰,无颜争艳;

不敢变闪电,劈开大地;

但是这样的我,竟也存着小小奢望,希望我也曾存在于他的人生里,哪怕只是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小片断与傻傻回忆。

7、要是他正常发挥了,你这辈子骑着火箭也追不上了

圣诞过后就进入地狱式学习的阶段,仿佛为了让躁动的学子们加倍收心,老师们拿出了毕生功力狠狠压榨着我们的时间,让我连幻想也失去了力气,每天学习完就倒头大睡。

封信很少再在公开场合出现,和所有高三学子一样,他箭在弦上,最后蓄力。

冬天过去了,春天也过去了,初夏到来了。

高考的那几天,天气特别地躁热。

我待在家里心神不宁,连空调也无法拯救我的不安。

若素看不下去,对我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啊,听说那个封信是个考试怪物,从来没有发挥失常过。”想了想,又忍不住刻薄我,“我说老姐,我要是你,就去上炷香祈祷他考差点,要是他正常发挥了,那你这辈子骑着火箭也追不上了啊。”

我懒得答理她。

何况她说得没错。

想起我前次考试排在班上十八名的成绩,我只能黯然神伤。

但此刻我的不安,不是因为对封信高考成绩的担忧,而是我意识到,我们要分开了。

或许我们并不曾在一起,但至少这个共同的校园,曾经让我知道,他在那里,在我不远的地方,在微笑、在叹息、在考试、在休息。

而不久后。

他将像一只骄傲而强壮的大鸟,飞向遥远的蓝天。也像一滴干净的水,奔向浩翰的大海。

从此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将无法再用目光捕捉到他的身影,用耳朵追寻他的声音,这熟悉的校园里,没有了他,依然拥挤,但我想想就觉得那么冷清。

明年桂花们再次盛开时,将不会有一个叫封信的少年,和我闻过同一朵花的香,看过同一片云的形状,对同一棵大树说早安。

光想想,就觉得心窒息般地破碎了。

有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我想要把它们整理清楚,但尚差火候。

考完最后一门课的那个黄昏,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高三生暴动了。

说是暴动,其实算是一种解脱式的宣泄,历届高三生考完后都会有这样的一个过程,但今年尤其疯狂。

雪片一般被撕碎的课本试卷和作业从天空中纷纷扬扬撒下,不停歇,不间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从五楼到一楼,全是激动的面孔与嘶哑的吼叫。

说不清是快乐,还是难过,是对未来的期待,还是对过去的告别。

整场狂欢的高潮部分持续了约半个小时,也没有老师前去阻止。

那是我见过的最惊心动魂的一场“雪”。

教学楼下大片的草地与道路,逐渐变得雪白,那么多承载了高三生们几年来痛苦与压抑的青春时光的书本,此刻在以安静的破碎的姿态与他们告别。

再见,青春;

再见,旧时光。

很多低年级的学生都哭了。

我也夹在他们中间。

当所有的书本都已经被扔出撕碎,有些人开始恶作剧的往楼下扔饭盒暖瓶等旧物品,校方这才出面,对这场青春告别式叫停。

晚上八点多,高三的学生们多数都手挽手去校外不醉不归,在满天的星光下,世界终于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些细碎的语声,和头顶一轮孤独的月亮。

我看到有一些非高三的男生女生,跑到楼下去找什么。

七春刚才也是跟着闹得最凶的一个,现在这会儿后悔不迭。“太激动了鸡血上脑了忘记自己还没毕业呢把自己的英语课本直接砸下楼了。”她捶胸。

我忍不住笑起来,再看看下面那些估计和她一样遭遇的同学,越想越好笑,最后两个人笑成一团,手牵手下去帮她找课本。

干掉的眼泪在脸上形成一种酸酸的触感。

笑容却是这样简单。

到了楼下,才知道孟七春做了一件多么傻缺的事。

她张着嘴看着那铺天盖地的纸片和破书,良久,终于说了一句脏话:“我操!”

我们开始埋头苦找。

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寻找宝藏的海盗。

一棵棵浓密的香樟树上,也铺满了白色的纸片,像一棵棵在夏日里落满了雪的圣诞树。

我找着找着,突然想,我是不是可以得到一份迟来的圣诞礼物?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便不可抑制,疯狂发芽生长。

我专心的盯着地面,把每一本尚成形的书都拿起来看。

七春冲我喊:“程安之,妈的你不用和捡金子似的,效率!注意效率!老子的书是包了封皮的,很好认,大红色,上面画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

我不理她,继续挑挑拣拣。

和我们一起作战的人还不少,有的是像七春一样想捡回自己激动乱扔的书,有的是想找找有没有有价值的参考资料,这其中,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掺杂着那么不单纯的小心思。

我鄙视我自己。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一小时过去了。

就在我和七春都接近绝望的时候,我在随手拾起的半本高中数学上,蓦然看到了那个令我心跳至死的名字。

他的笔迹,不像他本人一样清秀,有着力透纸背的坚毅和硬朗。

他的名字。

他的书。

我拾到的,是前面半本,后面一半已经不知去向。

但我死死地抓住它,就好像得到某种确认。

长久以来自从漫画本丢失后的所有压抑与迷茫都在一瞬间得到释放,我蹲在那里眼泪再次决堤。

我们,还是有一点点缘分的吧?

哪怕只有一点点,像丝线那么细弱,但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终究不是完全的陌生人。

那么,会不会还有那么一点点缘分,他离开以后,我们还会有一天重新遇见?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七春在我身后一屁股坐下,喃喃自语:“哎哟我的鸟,哎哟我的大鸟!”

她那画着大鸟的红皮课本看来是因为太惹眼,已经被某个人先行拾走,珍而藏之;也有可能是当时她用力过猛,扔到了哪棵大树顶上,现在无力回天。

我把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三本看上去卖相很好成色不错的高一英文课本放在她面前。“挑一本吧,姑娘。”

她嫌弃地捏着兰花指翻翻。“你看这一本,空无一字,连个名字都没有,回头再包个新的红书皮,我给你画只新的大鸟,就和你以前的一样了。”我安慰她。

她最终接受了这个悲惨的现实。

很多天后她包着一样的书皮,上面画着一样的大鸟,却仍然一摸到书就生气。“总觉得和我以前的不一样。”她说。“哪里不一样了,都是干净得和没读过似的。”我说。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段,才明白原来世间事从来没有完全一样的道理。

哪怕是同样流水线上印刷出来的书,这一本和那一本,因为你拿起的时间不同,它们就不一样。

可是,哪里不一样,只有你自己明白。

但那时我还没意识到,那个叫封信的少年,他恰好出现在我最干净的年华里,对我而言,这一生遇见再好的人,也终究抵不过他的轻轻一笑。

第三章 Flower·孤勇

我原以为青春是慢慢结束的,但原来结束只在一瞬间。在那个人离去的雾蔼里,青春再没有张扬的笑,也没有肆意的痛了。

[楔子·钮扣]

那个扎个马尾巴的女生,其实第一次检查课间操扣她分的时候,他就记住了。

她校牌上的名字,程安之。

会记住她,是因为她偷偷看他的有点紧张有点装无辜的表情很像封寻。

儿时和他一起背药材表的封寻。

封寻记忆力没他好,爷爷考他们的时候,她总是偷偷看他,想要他给个提示,那时候的她,就是这样的表情。

但那时的他,是多么的有原则,小小的脸故作严肃,一次也不曾让她如愿过。

后来她走了,他有时会后悔,如果当时多帮帮她,会不会爷爷选择留下她。

但她留,他就要走。

他们终究要分开。

那个时候,对于被女生喜欢,他已经有很多的经验。

甚至有时相熟的老师也会拿这个调侃。

但看似沉稳笃定的他,对这方面其实非常晚熟。

有时候看到那些情书里火热的字句,各种遥远得不真实的天荒地老,他会觉得迷茫。

那时他已经非常的忙,忙各种功课,忙学校的事务,还要挤出时间跟爷爷抄方随诊。

他不知道那些女生为什么会有那些时间去做梦。

但是程安之,她有一点点不同。

他有时候会从她的行为上,猜想封寻此刻在做什么。

如果她也这样喜欢上一个男生,是不是也会这样躲闪着张望,慌乱的打探,可怜兮兮又带着一点小倔强。

他想了想,发现内心里,竟然有一点希望封寻会是这样生活着。

平凡的、自由的,会为一点点小事哭又会轻易被逗笑的,像一株随处可见迎风摇摆的小草。

很小的时候他就依稀的感到,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参天大树。

只是有时被命运选中,没资格懵懂。

那天同班男同学抓着几张皱巴巴的纸跑进来,大笑着扔到他桌上的时候,他只扫了一眼,就认出画的是他。

画上的他,背着一个女孩,身后跟着另一个女孩,女孩扎着一个马尾巴。

那天晚上的事并无需瞒人,很快有人猜到那些画的作者是画中的两个女孩之一。

他没想到唐嫣嫣会来找他,澄清不是自己,于是答案就只剩下一个。

回去再看那几张画纸,心里就微微的泛起了一点笑意。

她画功不算高明,但画到他的部份,看得出分外用心。

圣诞晚会那天,他不经意的瞄到她像只小猫一样溜过来,他以为她会鼓起勇气跟他说话。

但是她没有。

她竟然把手里不知从哪得到的一只丑得要命的恐龙偷偷放到了他的礼物堆里!

然后撒腿就跑。

她跑开的时候,他看到她的衣服上滚落了一颗纽扣,圆圆的,木色的,他走过去的时候,它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像只小眼睛。

他弯下腰,把它捡了起来。

后来的很多年,他清理过多次房间,也丢掉过很多旧物。

但那只红色的恐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留了下来。

有次他不小心捏了它的肚子一下,才发现它会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

我爱你,我爱你。它鼓着眼睛重复着这一句不像示爱倒像生气。

直到电池耗尽。

他把那颗钮扣,塞到了装电池的那个拉链袋里。

8、我一腔孤勇,一生只用于一处

七月底的一天,蝉声轰鸣。

开学后我们就升高二了,整个暑假,几乎全部要在补课中度过。好在我和七春都选了文科,虽然分了班,但仍然在一起。

我趴在课桌上做数学试卷,头顶上呼呼转动的吊扇无法刮来一丝清凉,只让人觉得更加躁热。

碎发被粘粘的汗水贴在额头上,眼皮有些发痒,我揉了揉眼睛,突然感到后背有人轻轻用笔捅了我一下。

我偏了一下头,后面就递过来一个纸条。

这是我们自习课上常玩的把戏,要好的女生和男生之间,用纸条来聊悄悄话,中间帮忙传递的同学也会很自觉的不偷看,仿佛是不成文的公共协议。

我后面的后面坐的是七春,一般和我传纸条的也只有她。

我打开纸条,看到上面是陌生的字迹。“我写信跟他表白了。”

我有些发愣,想是不是谁传错了,但是扭头一看,斜后方却是唐嫣嫣看了我一眼,眨了眨眼睛。

没有想到是她。

暑假后就开始按新的分班上课,唐嫣嫣也选了文科,所以我们成了同班同学。

但她一次也没有和我主动说过话。

我看着纸条上清秀的字迹发呆。

他?

是他吗。

我打了个问号递回去。

这次回来的字很多。“他前两天来了学校,好多同学去找他写了赠言。我不想后悔,也不想遗憾,所以把信给他了,不管结果如何,至少我做到了。你呢?”

我这才确认她说的是封信。

我也曾想去找他写赠言的,班上的女生很多都去了,我拿着本子,远远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就失了兴趣。

我已经有了一本封信的幸运课本了。

这是我最温柔的秘密。

我的手按着试卷下的那半本数学书,它已经被我细心的包好,从外表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异样。

连我妈都发现我最近恨不得吃饭睡觉都抓着那本数学书,感动得她连着给我熬了几天鸡汤。

我的数学成绩一向不好,但我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一定会好起来的。

因为这本书里,有他那么近的气息。

有一页画了一只非常萌的小鸡,胖乎乎的身体正在用力啄米,头顶上好大一滴汗。

下面是他的字:勤劳的小鸡有米吃。

我仿佛看到他露出少年调皮的笑意,那是平日里的他少见的表情;

整本书页干净整洁,但并不新,每一页几乎都划满了记号,备注和提示无处不在。

我又仿佛看到在闪亮的光环下,他深夜伏案刻苦认真的身影;

如果说过去的封信是站在阳光里微笑的影子,那么现在他已经是悄然坐在我身边的邻人,有时会做个鬼脸,有时会皱起眉,有时会拍拍我的头。

程安之,我就在这里。

我会在前方等你。

我常常会被自己臆想出来的声音吓一大跳,但是接下来,却会有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狂妄心愿钻进脑海。

我从小就是个乖巧的平庸的孩子,我从来没有过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的人生里只有被告之必须去做的那些事情。

是封信,让我荒芜的青春开始燃烧。

我蠢蠢欲动,居然想浴火重生。

我再次仔细看着唐嫣嫣递来的纸条。

我想,那么羞涩内敛的她,竟然主动告诉我这件事,应该是心里已经想明白了吧?

鼓起勇气,给青春里做过的梦画一个句号,仅此而已。

有一天回忆起来的时候,可以微笑着说,啊,那就是我青春里的故事。

这样的故事没有开头,就已经结束,它们青涩,迷茫,纯白,幻想。

我猜,这是青春的心动里,大多数人最后的选择。

但是,我不。

我知道,一直知道,我不美丽,不聪明,甚至不够勇敢。

但那时我渐渐开始确认一件事,我喜欢封信,一定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长久。

我一腔孤勇,一生只用于一处。

天涯海角,永不言弃。

我在纸条上回唐嫣嫣:“嗯,我也去。”

画个笑脸给她,我们算和好了。

9、你不如去校园里裸奔一圈,他会记得你天长地久永垂不朽“你真的要去做这么傻逼的事啊?”孟七春趴在我的课桌上有气无力的摇晃脑袋。

她最近不顾校令烫染了头发,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造型,但微曲的粟色短发仍然让她增加了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妩媚与明亮。

那一个瞬间,我不知道为什么,滑稽的想起了一件事。

几个月前的校运会上,女子八百米长跑项目,七春参加了。

发令枪一响,大家都狂奔出去。这时,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广播稿从大喇叭里清楚的播出来:“枪声响了,运动员们犹如脱疆的野狗奋勇向前……”

本来在参赛前号称有着必胜把握的孟七春明显的听到这句后踉跄了一下,节奏一乱居然左脚绊到右脚跌倒。

然后所有人就震惊的看到迅速爬起来的她甩开长腿调转方向横跨整个操场直奔广播台。

她没有做什么暴力的事,她只是细心的跑去看了看那份广播稿上的署名。

校运会结后,邻班某个男生“野狗”的外号已经传遍上下几年级。

但是更狗血的是,野狗同学不但没有为七春赐予外号而生气,反而成为了七春最热烈的追求者。

校运会后有一次他跑过来送玫瑰花,只有一朵就算了,最惊人的是当他像上世纪的偶像剧里男主角一样一身白衣面带深情把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伸到七春面前时,还来不及念他的台词,那唯一的一朵玫瑰就在众目之下整朵从枝头掉落下来。

花朵整个儿砸在七春的小鞋面上,深红的花瓣顿时凄凉的散开,而光秃秃的花杆还握在野狗同学的手上。

明显打折的玫瑰不靠谱。

毫无疑义这一幕在短暂的静默后被围观群众集体捶地疯狂哄笑。

那一次七春操着把椅子从野狗从此班追到彼班,野狗的嚎叫惊动教务处。“老娘这辈子最怕傻逼,尤其是傻逼中的战斗机!”她愤愤的总结。

所以这一次,我说想亲手送给封信一张表白明信片,就被她痛心疾首的强烈吐槽了。“你脑袋里长毛线啊?他们已经毕业了,你们以前不认识,以后也不会认识,再开学一切就结束了,何必再自寻一次烦恼。”她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主动丢脸。“我想要他记住我。”我小声说。

是想了很久很久,在心里演练了一千次以上的话。

七春喷笑:“你不如去校园里裸奔一圈,他保证记住你直到天长地久永垂不朽。”

虽然这样嘲笑我和反对我,但是七春就是七春,三天后她风风火火冲进教室,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把整张嘴都塞进我的耳朵里。“快拿上你的傻逼明信片,他来学校了!就在学生会办公室那里!”

我一瞬间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没有再思考的时间,我抱着书包跟着她往外跑。

在二楼学生会办公室门口,我气喘吁吁,来不及顿住脚步,就直接被七春推进了虚掩的门。

我依稀听到她轻声说:“加油。”

我张口结舌的抱着我的书包站在那间不大的屋子中央,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很傻很呆,而靠窗的办公桌后面,是面露惊诧表情的封信。

只有他一个人。

看上去是来收拾最后的东西。

他看着我,没有开口,也没有微笑,仿佛已经洞察了我此行的目的。

我不知道他记不记得我,那么多次如洁白羽毛擦过水面般轻微的交集,在他心里是否也曾留下哪怕是一点点的痕迹?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一天天气不好,阴阴的,大片的乌云堆积在天空里,好像要下大雨。

正是中午时分,学校里只剩补课的班级,空气异常的安静和潮湿,像看不见的罩子把我们圈在其中,仿佛用再轻的声音,也会撕裂出伤口。

我还是开口了。

我说过,我对着镜子演练过一千次。“送你一张明信片。”我从书包的小夹层里取得那张明信片,然后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再上前一步,双手把那张明信片递上。

我的声音紧得很陌生,但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我居然没有颤抖。

很多年以后,有一次聊起,封信说,我那时的表情,叫视死如归。

他接过去,动作很慢,但没有停顿。他并没有看,只是轻轻放在手边的一本书上,正面图案朝上。

那张明信片的图案,是澄澈的蓝天。

我曾经听说,他非常喜欢拍各种各样的天空。“谢谢。”他说。

我发现他有一个习惯,看人的时候,从来目光专注。不回避,也不尖刻,像表面温和但实则坚决的漩涡,让人轻易感到软弱的崩溃。

我只抬眼了两秒就重新深深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当场看那张明信片上的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立刻看还是不希望。

我小声的问:“你记得我的名字吗?”

我用眼睛的余光瞄到他微怔的表情,他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

他果然忘记了。“我叫程安之。安之若素的那个安之。”我说。

终于说出来了,这句最重要的话。

我转身跑了。

跑到门外走廊上,听到封信的声音:“程安之。”

我站住,傻傻的回头。

他追了几步,把我落下的书包递到我面前。“好好学习啊,加油。”他低下头看着我温柔的说。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一边哭一边往教室走。

我想他应该已经扫了一眼我明信片后面写的字。“封信,我不知道别人的星星是什么样子,可是我的星星上只有一朵花,是你。”“我叫程安之,安之若素的安之。”

那是我整个高中阶段最后一次见到封信。

他那一句赠言像一个干净而忧伤的句号,在那一天为我的青春暗恋宣布终点。

下午的时候大雨终于落了下来,夏日的雷雨伴着狂风闪电,冲击长空,轰轰烈烈搅得仿佛天地倾覆。

我看着窗外,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如长蛇般在雨幕里游蹿,三点钟的天空,已经如同午夜般墨黑。

有女同学开始捂住耳朵。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在世界的异常喧嚣里,却越发的听见内心里逐渐的沉寂。

那一天,我明白了一件事。

我原以为青春是慢慢结束的,但原来结束只在一瞬间。在那个人离去的雾蔼里,青春再没有张扬的笑,也没有肆意的痛了。

但我从未有一刻如此明了,我要去的方向。

良久,我低下头,开始一张接一张的做模拟卷子。

第四章 Flower·天涯

如果说,当时惊艳,只因见识少。那为什么那么多年的时光,我的城池从狭小荒芜到繁华壮大,城中住的人,却仍然只有一个你。

[楔子·笑忘歌]

银灰色的车披着冬日的薄雾,缓缓驶至山脚。

小山秀丽,似还不曾苏醒,以特有的安静的姿态,慵懒而眠。

半山上的建筑里,依稀传来清悠的钟声,若走近了,空气里能嗅到香火的气息。

封信把车停好,从右座上拿起被精心包扎好的花束,随手把黑色风衣后面的帽子拉上来罩住头,向半山的小庙走去。

今天带的,是特意要人从日本空运来的兰紫色绣球花,冬日并不是这种花生长的季节,但是因为封寻喜欢,他就每每不惜辗转从异国温室订来。

想起出门的时候,爷爷看到他手里的花,眼里一闪而过的痛楚,饱经风霜的老人,却又强行压住情绪,想要悲喜不露。“又去看阿寻?”“嗯,前阵子忙,有两个月没去了。”他答。“过了元旦,又是一年了……”老人终是忍不住叹息。“快过年了,奶奶可以开始准备年货了。”明知道这年头,哪还有提早那么多办年货的需要,他却还是试图转移话题。“去吧。”爷爷适时转身,不让他看见表情。

他低下头,大约也是匆匆逃离。

封寻,他的孪生妹妹,就长眠在这小山中的小庙里。

经高人指点,横死的年轻灵魂要将骨灰寄于寺庙,求佛祖庇佑,以求来世安宁。

封寻也许得到了安宁。

死去的人,得以让她们的时间永恒。妈妈再也不会变老,封寻再也不会长大。

但是他还活着,所以他一步步从少年变成青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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