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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09 20:2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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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刀叶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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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褒姒传

后宫·褒姒传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后宫·褒姒传作者:飞刀叶排版:aw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6-7-1ISBN:9787505737617本书由北京磨铁数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弱女救父入镐京,琼台笙歌迎新主

周宫湦三年,春。

镐京城里灰蒙蒙一片,青砖绿瓦在这阴霾之下显得格外黯淡,繁华的京城笼罩在灰白的尘埃当中。

朝野哀歌,凄凄怨怨。

这座城曾见证过大周王朝的盛极一时,现在又看着它慢慢凋零。

三年前,褒姒的父亲褒珦就是踏着这条青砖路,走进镐京城的。他和大多数周王朝的见证者一样,企图阻止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然而历史的车轮终究只是碾在了他的身上,留下的是无尽的牢狱之灾。

时至今日,周宣王溘然长逝的举国丧期已临近尾声,这座城将褪去缟素,换上霓裳。而这个国家的年轻君主,也早已耐不住寂寞,在宫廷中日日莺莺燕燕、温香软玉,夜夜歌舞升平、芙蓉暖帐。

褒姒斜倚在破旧的马车上,摇晃着自远处而来,她撩起衣裙从马车上下来,萧瑟的北风掀起那素白的长裙,昏黄中干净的面容被衬得苍白。她纤瘦、柔弱,甫一站稳,身旁的下人廿七就赶紧扶住了她的胳膊。

她们停在了朝中上卿虢石父的府门前,驾车的下人叩打着门上的铜环。

府门打开了一道缝,里面的下人探出头来,伸手瞧着褒姒,褒姒将拜帖递上,府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一盏茶的时间过去,那下人才复出来,将门推开:“老爷吩咐了,公子请跟我来。”“有劳。”褒姒朱唇微启。

檐廊之下,虢石父正翻看着即将呈递给周王的奏章,时不时扔出去几本。他是权倾朝野的上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足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而此刻,他能决定的是整个褒家、整个褒国的命运。

虢石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傲慢,头也不抬地问道:“来了?”“见过虢上卿。”

听到褒姒的声音,虢石父才抬起头扫了一眼褒姒,“啧啧”一声,嫌这容颜太过清丽。他的手捻在胡子上,摇头、蹙眉,像是吃了糟糕的菜肴。褒姒伸出手,廿七便将一个锦盒递到她手中,她上前一步将锦盒呈给虢石父:“虢上卿,有礼了。”

虢石父用手指将锦盒的盖子掀开一条缝,只见白色美玉周身通透无瑕,莹润而富有光泽。他面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用长者姿态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同你褒家也有多年的交情了,这事儿我会好好安排的。”“多谢虢上卿。”

褒姒被吩咐先去厢房休息。主仆二人走了两步,廿七就凑在褒姒耳畔轻声道:“刚才扔在地上的奏章,都是弹劾虢上卿的!听说朝中文武百官对这位上卿意见不小,世子找他多有不妥啊!”“出门在外,谨言慎行。”“是,公子!”廿七悻悻地闭上了嘴,转而环顾这宅院。区区一个上卿,居住的院子却坐拥泉水假山、百鸟绿树。她口中喃喃:“真是个会享受的人,也不知周王有他这福气没有?”

褒姒瞥了廿七一眼,她赶紧捂住了嘴,咽了口唾沫,无辜地眨着大眼睛。

主仆二人被安置在了西厢房中,府中的下人向她吩咐:“请褒公子暂住在这里,宫里的事情老爷打点好了,便给褒公子回话。”“要多久?”“那可不知道了,每年来求我家老爷的人不计其数,老爷既然肯将公子安顿下来,公子就放心好了,最多不过是数月。”“这么久?”“这事儿啊,总得要些日子,就看公子的造化了,急不得的。便是公子被送入宫里了,能不能博大王欢心、得不得大王宠幸,也是另说的!圣意难测,若是没被大王相中,那在宫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大王贪恋女色,天下皆知,多少贪图荣华的,想着法儿地入宫,可也没见有个动静。要我说啊……大王如今美人见得多,挑着呢!”

褒姒的面色微微一变。

下人即刻改口:“哟,褒公子,我可不是说您哪,您也别往心里去。”

褒姒从头上取下了一支碧玉簪子递到下人手中:“有劳姑娘了!”

下人面色一变,立刻笑脸相迎:“瞧公子说的,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事情,有什么事公子尽管吩咐,我能帮的必定帮!”“若是虢上卿不知该寻谁……”褒姒说得意味深长,下人听得心领神会:“是是是……我明白,若是虢上卿寻不见个送入宫里的主家,我便叫虢上卿来寻公子?”这下人满心欢喜地将这支簪子揣在了怀中,一旁侍立的廿七却恨得牙痒痒。这簪子价值不菲,是秦世子世父送给褒姒的定情之物,如今世父不在人世,褒姒留在身边原是个念想,现如今却转赠给了一个下人,廿七咽不下这口气,看着这下人走远了才愤愤开口:“公子您怎么能……”

褒姒将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转过身朝厢房内走去。

廿七紧跟其后,进了房还在执拗于此事:“这簪子可是秦世子送您的,您怎么可以转赠他人呢?”“他人都不在了,留一支簪子何用?”“好歹是个念想。”“如今入了京,我便没有过去,何须念想?”“可……可那只是个下人,帮得了公子什么?”“她身上的绫罗绸缎价值不菲,若只是个下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钱财只是身外之物,若能换我提前入宫,也是好的。”

廿七满眼含泪,跺了跺脚:“都怨大王……”“廿七。”褒姒轻唤一声,叫廿七闭嘴。

屋子里静了下来,褒姒却仍有些心神不宁。褒国如今岌岌可危,唯有期望在牢中的父亲能一解褒国之困,可也不知大王能否将他释放。褒姒同哥哥洪德商议之后决定将自己送入宫中,若有幸得宠,不但能请大王释放自己的父亲,更多了周王这个靠山。

那时候,褒国纵小,有谁敢欺凌?

可这到底是一步险棋,她没有任何把握。对周王也没有任何了解,所知的不过是些道听途说:周王宫湦是位年轻的君主,在位三年,暴戾好战,无所作为;整日沉溺于各地进献的美人怀中,骄奢淫逸,荒废大周朝纲,疏于国事;虢石父一派专权,言路不开,满朝文武怨声载道。

周王宫湦即位之初,天降异象,岐山地震不绝,洛、泾、渭三川干涸,数位大臣联名进谏,借此不祥之兆请周王停止荒淫,勤于朝政、广开言路。而这位周王却将联名上奏的大臣一一赶出朝堂,贬去官爵,送入大牢,三年中不曾释放一人。

这群臣中便有褒姒的父亲、褒国的国君——周国的大夫褒珦。

除却被关押入狱的大臣,辅佐先帝的权臣、重臣在这三年中都先后过世,周王宫湦的昏庸之举越发无度,而虢国诸侯虢石父更是以上卿之位把持朝政,令余下的众臣在朝中几乎没有立足之地。

虢石父与朝中司马伯士历来不和,便怂恿周王讨伐西戎,命伯士为主帅。

周王宫湦派遣司马伯士率军与西戎交战。这位主帅如今正被打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朝中大小官员上谏请和,望周王撤回大军,上谏的奏章却被虢石父一一阻拦,周王至今仍不知战况。

申侯联合众臣上奏,意图说服周王宫湦下令,让大军回撤。因着申后的关系,也因着申国的地理优势,申国几位诸侯先后入朝辅佐王室多年,在朝中颇有地位,深得朝中士大夫的信任与支持。然而就是面对这样一个人的谆谆谏言,周王宫湦也不过是打个哈欠,拂袖而去。申侯口中激烈的言辞于这位君主而言,不过如疯狗狂吠。

这位目空一切的周王,是无知还是野心太大?

褒姒暗自思忖,思绪不知飘去了哪里。住在上卿府已有两三日的工夫,那位下人倒是每日都来,可口风却紧得很,褒姒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只知道这几日王宫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出入。

此事的起因便是群臣上奏要求罢黜虢石父、停战与停止进献美人。絮絮叨叨的老人家们惹恼了这位年轻的君主,周王宫湦坐在大殿之上长袖一挥,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石案,石案滚落,碎了一地,吓坏了站在前殿的士大夫们。

到最后,周王干脆关了宫门,堵死了悠悠众口,一如他往日的手法。

伯士远在西戎之地,苦战无援;秦伯受自己弟弟嬴德挑唆,重兵压在褒国边境,随时准备攻下这个孱弱的国家,眼看大周大军在自己的封地内兵败或被杀,或被俘,也不作为。申侯几封信函前往,秦伯视而不见。此事叫申侯按捺不住,只好与群臣硬闯宫门,企图逼迫周王宫湦上朝,说服他撤兵停战。

伯士若亡,司马一职空缺,虢石父必定会推荐他那一派的人,军权在握,就犹如一柄尖刀直指申侯等人,使其在朝中越发人微言轻。而后更难想象会不会有朝一日这大周的兵马就借故攻打西戎、南蛮,将大军压在申国边境,借此一个诸侯一个诸侯地除去、一片封地一片封地地赏给虢石父。

此事不定,申侯便如坐针毡。

二更时分,和衣而睡的褒姒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寂静的夜里窸窸窣窣的是人群穿行的响动,灯火从东厢房一路燃到了西厢房,宛若白昼。褒姒忽然惊醒,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屋外人们匆匆往来。“公子?”廿七揉了揉眼睛,也醒了过来。“梳头。”褒姒转身坐在铜镜前,廿七手忙脚乱地将褒姒的发髻束起,一丝不苟地用铜簪和骨笄将头发绾紧,没有一丝掉落的碎发,然后又去拿一旁的佩饰。褒姒忽然按住了廿七的手:“不用了!”她站起身子,理了理衣裙,朝门外走去。

廿七紧随其后,不解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褒姒推开了房门,正巧那下人从门前经过,褒姒拉住了她:“府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没睡?”下人瞧着褒姒的样子,面上一喜,眼前一亮,反手拉住了褒姒的胳膊,“你跟我来……”她带着褒姒朝着前厅的方向疾走。褒姒扭头给廿七使了个眼色,叫她莫要跟来,廿七只得顿住脚步,目送自家公子渐行渐远。

虢石父见下人总算是找到了个人,面上先是一喜,可看清是褒姒又是一沉:“怎么……”

那下人朝着虢石父挤眉弄眼,拉着褒姒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会儿其他人都睡了,老爷要人要得急,若找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再将大王给惹恼了,可如何是好?”“大王”二字从褒姒心头闪过,她的心猛地一揪,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虢石父正焦急着,顾不了那么多,转身边走边说:“和我进宫。”宫里传来了消息,朝中士大夫趁夜闯宫,上奏大王命秦国出兵相救。

众臣将弹劾虢石父与取消进献美人二事省去,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周王宫湦不能不应允了,作为一朝君主不能不让诸侯救人!他纵然是勃然大怒,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狼狈不堪,胸中怒意丛生,而又无处发泄。

虢石父得了消息就匆匆叫人去请人,准备进宫献媚,可没想到去的人竟找了个面容最寡淡的褒姒来,他心中也满腹牢骚。在马车上,虢石父就向褒姒叮嘱大王的喜好,他不喜欢女人话多,对柔美的舞姿颇为喜欢,对言听计从而毫无心机的女人情有独钟……一席话交代完,虢石父再次将褒姒上下打量了一番:“入了宫,就不可能再出来了,若不受宠,比死还不如!”“褒姒明白。”“所以好好掂量掂量,若是得宠,你我一荣俱荣。”“褒姒不敢忘虢上卿提携之恩。”

虢石父点了点头,眯起眼睛,闭目养神。

到了宫中,褒姒被送往琼台殿,而周王宫湦则坐在前殿的阶梯之上,黑色的长靴蹬在石桌上,整个人斜倚在卧榻中。他肤色白皙,像久不见阳光的鬼魅;唇薄眼长,是最为薄幸的寡情面相;声轻气沉,虽没有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他闭目养神,听见大殿中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沉声问道:“虢上卿来了?”“参见大王!臣听闻申侯带领一班朝臣闯宫,未能阻挡,还望大王恕罪!”“无碍。”周王宫湦挥了挥手。“这些大臣罔顾礼仪法纪,擅自闯宫,乃太宰失职,还望大王下诏革除太宰。”“寡人累了!”周王宫湦打了一个哈欠。“臣为大王搜寻了褒地美人,舞姿卓绝,名扬千里。褒世子洪德进献,这容颜天下无双。司徒祭公已在备乐,不知大王今日是否有雅兴移步琼台殿中?”虢石父话锋一转,周王便面色一喜,扬起双眉,眼中闪着灼灼的光华,一扫刚才那番疲态,眸子中露出了精光,从阶梯上匆匆下来:“如此说来还犹豫什么,快快赶往琼台殿,会会美人,莫怠慢了人家。”“是!”虢石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紧跟在周王身后朝着琼台殿的方向匆匆走去。琼台殿内,司徒祭公早就按照虢石父的吩咐备好了编钟、管弦、丝竹……可看着垂立在中央的褒姒有些费解,她的容颜达不到极美的地步,甚至连后宫中并不得宠的夫人也出她之右。

不美,尚在其次。

这女子兴许是成心要奚落周王,一身缟素,浑身上下竟找不到一样佩饰。更不要说那素淡的容颜,不施粉黛亦无颜色,原本束好的发髻,也被她拆了,重新绾好之后就有些凌乱。若非要说有什么可取之处……祭公思忖再三,以他对周王的了解来看,也许是褒姒面上淡漠的表情。

大鱼大肉吃腻了,总会回味清粥小菜的好处。

褒姒的容颜虽说寡淡,找不出过人的长处,却也挑不出短处,乍看之下并不艳丽,可看得久了,反倒是觉得舒心。祭公微微颔首,相信虢石父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参见大王……”门口的下人提醒琼台殿内的人周王已到。

祭公、褒姒纷纷下跪低头等在琼台殿中。

听见脚步声,褒姒先看见的是这位周朝君主的鞋子,一尘不染的黑靴,白色的千层底却已磨损得有些破旧了。“民女褒姒见过大王。”她的声音清冷,在空旷的琼台殿中回荡,这声音敲打了一下周王宫湦的心扉,很久没人敢用这样的语调和他说话了。对他而言,这个女人周身都是种精心的设计,是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发起的挑衅,以这样的姿态来挑战他见惯美人的疲惫。“抬起头来。”周王宫湦对着褒姒说道,顺便示意祭公备乐。

褒姒仰头看着周王,她是第一次见他,她没有笑,也没有慌,面上的表情一成不变。她灵动的眸子盯着他漆黑的眼,眼神没有因为他的强势而瑟缩,反倒就这么一直看着,像是认识了许久。“褒姒?”周王的手捏在褒姒的下巴上把玩着,她的皮肤滑嫩,是年轻女子特有的质感,叫他爱不释手,“褒国是何人的封地?”“褒国是大夫褒珦的封地,”虢石父上奏道,“褒姒便是世子洪德的妹妹。”“哦?洪德?”周王宫湦说着想着,又摇摇头,“没印象。”

褒姒已站起身,又忽然跪下:“民女乃罪臣褒珦之女……民女自知父亲罪孽深重,此番入宫,便是替父赎罪,万望大王见谅!”这番话原本该是放在以后慢慢道来,可褒姒年岁尚小,终究没能沉住气。

这一幕叫虢石父倒吸了口冷气,若是褒姒这出戏演砸了,自己就得受牵连。他动了动嘴,周王宫湦却挥了挥手,手从褒姒的下巴上撤下来,面色霎时间冷若冰霜,他讨厌一个女人怀着目的的接近,原有的三分兴趣,此刻消失殆尽。“没什么印象!”他说罢朝着殿内一端走去,斜倚在卧榻之上。

祭公见状,立刻指挥乐师奏乐,编钟清脆的音节一声声敲打着琼台殿。

已过了丑时,周王宫湦打了一个哈欠,他有些困,微微闭起眼睛。编钟的浑厚配合丝竹的清亮,呈现出音乐完整的姿态。周王宫湦不睁眼,饶是褒姒的舞姿再美,也是毫无作用的。

编钟的乐师漏掉了一个音,周王宫湦皱了皱眉。

很快,管乐的乐师也漏掉了一个音,周王宫湦攥了攥拳。

紧跟着,弦乐的乐师亦漏掉了一个音。周王宫湦坐了起来,睁开眼睛。乐师们的这番光景,这三年来他头一次遇见,难免有些好奇。

睁眼俯瞰,大堂之上,恍若隔世。

褒姒的舞姿如烟笼芍药、带雨梨花,朦胧之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周王宫湦从这素色的灵动之中竟看见了五彩的霞光。她的四肢纤弱柔软,补充着音域中的空白音阶;周身又仿佛有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引,整个人与这音乐浑然一体。

这种媚态是褒姒静的时候不曾有的,周王宫湦坐直了身子,眼睛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他对褒姒的态度在短短的一瞬竟有三种不同的变化:起初是好奇;转而变为愤怒;到此刻竟成了一种喷薄而出的欲望,灼烧着他的心,困顿消失无踪,血液上涌,如看见猎物时的兴奋。

周王宫湦挥了挥手,这动作虢石父与祭公二人再熟悉不过了,二人依次从琼台殿内退了出去,虢石父在前,祭公在后,剩余的大小乐师也紧随其后。不消片刻,大殿上便只余下了褒姒同周王二人而已。

编钟的击打音渐渐小了。

弦乐跳动的节奏消失不见。

最后,连管乐流畅的旋律也变得悄无声息。

偌大的琼台殿渐渐安静了下来。褒姒的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霍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的双手攥住裙摆,企图让那颗不安的心静下来。她看见周王宫湦站起来,双手放在背后,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声就加重一重,直到最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心跳。

周王是个男人,一个健硕的男人。尽管他的周身都带着一种阴恻恻的鬼魅之气,却仍能从中窥探到王者的威严——这是与生俱来的。周王宫湦走到褒姒的面前,一手挽住她的纤腰,一手捏住了长裙上的丝带,缓缓抽开,长裙失去了支撑的力道飘然落地……

第二日清晨,阳光洒入这屋子时,金灿灿的光晕铺在了她雪白的肌肤之上。他一手撑着自己的头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满眼好奇。她淡漠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强韧的姿态,像是个不服输的少年,满面绯红却早已将她的心情出卖了。

他的手轻抚在她的面颊上,褒姒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愣了很久,心中碾过无数的思绪,最后却化为无声的静谧,只唤了句:“大王?”“你怕我?”周王宫湦笑了出来。

褒姒摇了摇头,瑟缩地瞧了一眼周王的眉眼,又点点头,这惹得面前的男人“哈哈”大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心中将未见他时勾勒的那幅图像与眼前的男人比对,她发现他深不见底。

周王宫湦带着笑意,捏着褒姒的下巴,深深地吻了下去。第二章大周王廷深似海,王侯对弈定乱世

这一日,初晴。

困扰着镐京城多日的浓雾终于渐渐散去,宣王静的死亡阴霾正从这个王朝上空慢慢褪去。霞光从东方射来,金色的丝线绘满了整座城池,有种新鲜而跳跃的朝气,这个城一瞬间就变了,而这个朝也与昨日有点不一样了,仿佛迎来了它新的主人一般,充满了希望。“申侯这边请……”太宰带着申侯朝琼台殿的方向走去,“大王几日没离开琼台殿了,看来这琼台殿该有个新主了!”“哼……”申侯闷哼一声,“红颜祸国!”“这次虢上卿进献的,可不是什么简单货色!”太宰同申侯小声说道,“以往大王的荒唐事也没少做,这么出格还是头一次,先前叫我去为琼台殿置办了下人,接着又封赏了这女人,东西没少给!前前后后、搬进搬出,怕是得有……”他说到这里就不敢再说了,申侯瞥了一眼太宰:“说!”“得有申后的礼制了!”

申侯冷笑一声,对大周新主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已经从一个设身处地为周王朝尽忠的托孤大臣,变成了一个置身事外等着热闹与兵变的看客。他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说下去了。“罢了,他眼里可还有‘礼义’二字?”

申侯掸了掸自己的长袍,朝着琼台殿前的台阶迈步而上,越走越快。太宰紧随其后,直至琼台殿门外。大王的近侍官伸手拦住了两位:“你们不能进去!”“微臣参见大王!”申侯垂首站在门外高喊,声音浑厚而不乏穿透力。“大王昨夜卯时才就寝,申侯还是请回吧。”“微臣参见大王!”申侯仍旧岿然不动,站在原地沉声低道。

褒姒从梦中惊醒,感到周王压在自己的身上,她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失声喊了出来。“叫!”周王宫湦低声地说了一个字,语气中多有不容辩驳之意。褒姒一愣,反问了一声:“大王?”“叫!”周王宫湦又说了一遍。她皱了皱眉而后便懂了这意思,发出了一声娇嗔,而后是一声哀号。这声音传入门外之人的耳中,叫申侯不得不低头转身:“老臣明日再来!”“何必等明日呢?”

循着说话的声音,近侍官同申侯、太宰三人都转过了身去,申后正从台阶下缓慢地走上来。她一身黑色长裙,发髻高高绾起,严严整整,发簪在发髻之间若隐若现,身上的环佩之声不绝于耳。她的声音沉稳,表情肃穆,举手投足之间更是一派大家风范。“申后。”申侯向申后行君臣之礼。“父亲既然来了,就随我一道去琼台殿吧。”申后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威严,伸手示意申侯不必行礼。不待申侯答话她就已经走到了近侍官的面前:“你敢拦我?”“不敢!”近侍官低下头去。“让开!”申后说道,一把推开了琼台殿的大门,轰然一声,映入眼中的是空旷却富丽堂皇的大殿。七日七夜钟情于一人的沉欢之爱,已经踩到了整个后宫的心理防线;倾其荣华的打赏则叫后宫中的女人对这位琼台新主好奇不已,想要一睹她的容颜,也恨不得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大殿之中虽空无一人却充斥着淫靡之音。申后朝着寝宫迈步而去,胸口因为愤怒上下起伏。申侯紧随其后,面色黑沉,满是疑虑,踏入寝宫便撞见了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他惊慌失措地转过身,背对着周王宫湦下跪:“微臣惶恐!”“申侯不必惶恐,该惶恐的是美人。”周王宫湦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戏谑之意。申后站在一旁,俯瞰着这位年轻女子,目光紧紧地抓着她的身体。“大王?”褒姒问道,度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王后。”“褒姒参见申后。”褒姒瑟缩在周王宫湦的身后拜谒。

申后则目不斜视地问道:“就在床上?”

褒姒尴尬地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申侯,为难地瞧了一眼周王宫湦,嘴唇微微噘起,有些不满,面色绯红如雨后桃花:“这……”“行不行礼,随美人的心情。”周王宫湦在褒姒耳畔说道。“大王……”申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战栗,竭力地压制怒意。“还有何事?”“本宫是后宫之首,按照规矩,新来的夫人、嫔妃、女御都要登记在册,然后依照祖上礼法加封、祭祀,才能正式成为后宫女人。”“美人来自乡野,不懂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免去礼节,未有先例!”申后愤怒地叫道。“先例?”周王宫湦大笑了出来,“那就叫美人开了这先例吧,以后就有例可循了。”“便是免去礼数,后宫女人也该在点卯之时前去东宫谒见臣妾。”“如此一来,臣妾就不能侍奉大王了。”褒姒娇滴滴地说道,满眼委屈。“美人闲时不妨去东宫陪王后说说话!”周王宫湦似乎也很为难。

申后深吸了口气,以免自己会忽然发狂,她的指甲嵌入手掌,用疼痛来使自己冷静下来,头上的珠钗随着她因愤怒而颤抖的身体前后摇曳,发出叮当之声。“好,本宫就在东宫等着!就等着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她说完就走,越走越快,竟忘了身后还跟着申侯,他仍旧跪倒在地,背对着床榻。

周王宫湦斜睨了一眼地上:“你还不滚?”“微臣有事启奏!”“说!”“请求大王免去微臣在朝中的大小职务,允许我回到封地。”“滚!”

申侯跪在地上,手握成拳,整条手臂上青筋暴起,胸口中含着一口恶气缓缓地站起身从这充满荒淫之气的殿内朝着门外走去,每一步都十分沉重。他自诩一生忠诚却换来一个“滚”字,可笑可叹!走到门口,申侯仰天长笑,高歌着:“月将升,日将没,檿弧箕箙,几亡周国。是天要亡我大周啊,应验了……应验了!”

这童谣从殿外直直传入殿内,褒姒双手抓着周王宫湦的胳膊。她配合着他演了一出戏,她知道他并不爱她,只是不知为何拿自己做这盾牌。

申侯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周王宫湦怒气冲冲地从床上下来,走到桌案前,将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双手叉在腰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好个申侯!好个王后之父!以为寡人若没了你们这些老东西就稳不住我大周江山吗?”他怒吼一声,将桌上最后一个带釉的花瓶掀翻在地。一声巨响,瓷片散碎了一地。

申侯吟唱的这首童谣,是先帝宣王的一道催命符。

周王朝经历了十一位君主,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王朝如今早已满目疮痍。

武王西出岐山,推翻了商纣王的统治,建立了周王朝。王位八传至夷王,各路诸侯渐强;九传至厉王,因其暴虐无道,终为国人所杀;经历了一番后宫角逐与夺嫡之乱,厉王之子宣王静登基,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将岌岌可危的周朝政权再次扶正。“月将升,日将没,檿弧箕箙,几亡周国。”这首童谣是在姬静晚年流传开来的,他下令太史伯解读童谣中的含义,太史伯占卜答曰:“周朝终将亡于女人。”

这话叫这位贤明的君主发狂,心头被鬼神缠困,斩杀了不少刚刚出生的女婴,最终又因为被心魔所控,身体每况愈下,终于驾鹤西去。

刚刚复兴的大周王朝又急转直下,年轻的新君姬宫湦甫一登基便在宫中大兴土木、穷奢极欲。他任用三公,上卿虢石父、司徒祭公、大夫尹球三人把持朝政,堵塞了自己的视听。他沉溺于美人身下,行为暴戾无常。老臣不敢进言,人人心头都悬着一杆秤,心里寻思:“大周朝只怕是真要亡于女人了!”

此事众人皆知,褒姒也不例外,而此刻,她的心中却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王宫湦面上的狂躁之色渐渐平静下来,换上了戏谑的笑意,狭长的眉眼弯成一线,透露着一股可怕的阴鸷。他的手中攥了一个桃木质地的手把件,猛地用力,这物件已经变成了碎片。

褒姒披上了衣衫,踮着脚从床上走了下来,走到周王身侧:“大王……”“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周王宫湦的声音蓦地冷了下去,“你先退下!”“申侯刚才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他只是一时气急……”褒姒没能忍住心头的话,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周王宫湦暴虐地打断了,他转过身猛地将褒姒推倒在地。她的手划过地上的瓷片,在手臂的内侧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白色的瓷片流到了地上,这疼痛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褒姒的双眼。

周王宫湦盛怒之下,转身对着褒姒怒吼道:“你少在这里自以为是,寡人现在不想看见你,滚!”

褒姒匆匆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伤口转身朝门外跑去,跑到了空旷的大殿中才委屈地哭了出来。

她入宫七日,人人都以为她盛极荣宠,深得周王喜爱,却没人知道夜色之下他销声匿迹,她就像是他的一个幌子,只是虚晃一枪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不敢问,也不能问,问了就像是刚才那般,一番好心却徒增伤痛。“娘娘?”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褒姒强忍住了哭泣,快速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板起脸转向说话的人,是这些天刚刚分到这宫里的下人桑珠。“娘娘,你受伤了?”桑珠的手中拿着白色的瓷瓶,朝褒姒走了过来。“无碍的,你先下去吧!”“这是金疮药,伤口得早些包扎才是。”“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放这儿吧。”“可是这些事情,该由我们下人来做,若叫大王知道了,只怕是要责罚我们的!”桑珠的解释让褒姒有些犹豫。“你先下去吧!”周王宫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桑珠的身后,从桑珠手中拿过那瓶金疮药,捏在手里。“是,大王!”桑珠看着周王宫湦的目光有些闪烁,点点头从前殿退了下去。空旷的大殿内只余下褒姒与周王二人,两人四目相对,褒姒别过头去。周王宫湦抬起了褒姒的胳膊,看着那条长长的口子:“怎么不让她包扎?伤得这么重。”“臣妾不习惯。”“不习惯有人伺候?”“不习惯外人伺候。”“哦……”周王宫湦吻在了褒姒白皙的胳膊上,将伤口上的瘀血吮吸了出来。褒姒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大王?”“刚才是寡人的不是,不该把脾气发在你身上。”

褒姒猛地摇头:“是臣妾不该逾越君臣之礼,大王俯瞰时局,有什么看不明白。臣妾多事了。”

周王宫湦捏住了褒姒的下巴,弄得她有些疼:“乖乖地做寡人的宠妃,你父亲寡人迟早会放。不要妄图揣测寡人的心思,不要妄图插手寡人的江山,寡人能保你一世荣华,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他狠狠地攥住褒姒受伤的胳膊,这疼刺得褒姒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却紧紧地咬住自己的牙关,连声闷哼都没有发出。这倔强逗得周王宫湦笑了出来,松开了手,轻轻为她抹上金疮药,将包扎用的白布撕成细碎的布条,然后将她的胳膊包裹了起来。“这下人你若用不惯,寡人叫虢上卿给你换你用得惯的!”“谢大王。”褒姒的声音有些发紧。“褒珦寡人会放,可寡人也有一个要求。”

褒姒看着周王宫湦,嘴唇紧抿。“从今往后,你同褒家恩断义绝!寡人不想再看见第二个申侯。”

褒姒闭眼点头。“再睡一会儿吧?”周王宫湦将褒姒从地上抱起来,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放在雪白的缎面床褥之上,为她盖上了薄薄的被子,“寡人还有些事,你先睡。”

褒姒觉得双眼有些沉重,点了点头之后就人事不知了,再醒过来已经是翌日午时。手上的伤口重新换了药,她就是被这药材中清凉的感觉唤醒的。睁开眼,看见周王宫湦正笑着看她,像是变了个人,他手里拿着换掉的带血白布问她:“还疼吗?”

褒姒摇了摇头。

周王宫湦又垂下眼睑继续帮她包扎,一旁传出了清脆而又熟悉的声音:“公子,你醒了?”“廿七,你怎么来了?”褒姒看着手里端着盆的廿七,她刚刚为她打来了一盆清水,准备为她擦拭面颊。廿七点了点头,满面带笑,她看着周王宫湦觉得紧张,不便开口说自己从上卿府到宫里的来龙去脉,将这话憋了回去。

褒姒转向周王:“多谢大王。”

周王宫湦将褒姒的手握在自己手中吻了吻,面上笑意深邃。药膏上完,廿七将手中的布帕洗干净又要为褒姒擦拭面颊,周王宫湦却伸出手看着廿七:“寡人来吧。”“可是大王……”廿七看了周王宫湦片刻,有些犹豫。“寡人来吧!”“是……”廿七低下头将手中布帕递给了周王,周王宫湦用手中浸湿的布帕轻轻地擦拭着褒姒的脸。褒姒的面颊一瞬间变得通红,自出生起还从没有一个男人为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可眼前这个男人,和她过往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相同,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她不断地在心中提醒自己:这偌大的后宫,这偌大的江山,只是他手里的一盘棋,她也不过是这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大王,”桑珠站在了寝宫门外,“太宰在门外侍立,请大王务必相见。”“何事?”周王宫湦的声音忽然冷冽了下来。“太宰没提,好像是和战事有关。”桑珠答道。

周王宫湦的眉头深皱,看了一眼褒姒,有些犹豫。褒姒也同样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叫周王去见一见这位太宰,犹豫过后,她选择了缄默,将目光从周王身上挪开,盯着自己的床褥,眼观鼻、鼻观心。

褒姒以为自己话少,入了宫才知道,还是多。“寡人去看看。”周王宫湦拍了拍褒姒的手,匆匆离开。“大王对娘娘真好!”廿七无不羡慕地说道。“是吗?”“嗯!”廿七坐在褒姒的面前,“你看,大王赐给了娘娘这么大的宅子,打赏了这么多的东西!就因为娘娘说用不惯宫里的人,大王便命人将我从虢上卿家中接出来,专门照顾娘娘!这下咱们可有福了……”“是吗?”“大王对娘娘宠爱有加,羡慕死后宫那些个女人了,我这一二日在这琼台殿中出出入入的,别人瞧着我的目光不知道多羡慕呢!这是娘娘的福气。”“是吗?”“不知道老爷的事,大王怎么说的?”“会放。”“那就好。”廿七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之上,长长地出了口气。“好吗?”“娘娘,你怎么了?”廿七看着褒姒的眉眼不解地问道,“入宫几日,怎么不见你欢喜,却更沉默了?当日我们不就只想着入宫吗?如今入了宫,大王待你又好,娘娘觉得不好吗?”“好!”“大王怎的一去还不回来呢?”廿七瞥了一眼门外。“去上朝了吧?”“那我先去宣膳吧,”廿七问道,“娘娘也饿了吧?”“有一点。”

廿七从褒姒的床榻上跳下来,朝着门外走去,寻不见桑珠的影子只好自己去膳房跑了一圈。这一去可不得了,廿七连膳盒都没有顾上取,就惊慌失色地跑回来,撞开了寝宫的门。褒姒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桌案前对着铜镜梳头,看见进来的廿七愣了一下。“糟了,糟了,”廿七冲过去,跪在了桌案对面,“大事不好了。”“有话慢慢说。”褒姒将手中的耳环放在桌上,看着廿七。

廿七的瞳孔瞬间放大又很快缩小,喃喃地说着这话就像是自言自语。“完蛋了!”她的眼中充斥着莹莹的泪光,“刚才廿七前往膳房为娘娘取膳,才知道原来这些天大王派了司马前往秦地与西戎交战,可这司马不敌,朝中大小官员请求议和收兵,大王又不愿!与西戎对峙,说是为了给先王报仇,大王要司马不战胜就别回来了。”“然后呢?”褒姒问道,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前些天,就是你入宫那日,士大夫将大王寝宫团团围住,逼得大王不得不上朝议政,群臣见无法说服大王,便不再提和谈一事,转而请大王下令让秦国出兵!大王便差遣这太宰拟了道诏书,送去秦国了。”“秦伯拒绝出兵?”

廿七点了点头。“理由是?”“嬴德要大王交还娘娘,而后才出兵西戎救司马伯士!”

褒姒只觉得眼前一黑,用胳膊勉力地撑着桌面,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略微颤抖。廿七也觉得害怕起来,她从未见过自己家的公子如此慌张。褒姒的手指紧紧地扣在桌面上,长长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了一道白白的印子,没有想到秦伯嬴其的弟弟嬴德,心肠竟然如此狠毒,竟要将她置于死地。“怎么办?”廿七看着褒姒带着哭腔问道,“我们跑吧?”

褒姒摇了摇头:“大王不会那么做的!”“若落入嬴德手中,公子性命不保。咱们现在跑,逃回褒国,或许还可以倾褒国之力相抗,保咱们不受秦国凌辱。”“嬴德觊觎我褒国,非一朝一夕!”“那咱们就去秦岭中,找到世子留下的随行军,他们必定会保娘娘的。”“秦岭何其大,没有地图索引,如何找得到?”“那怎么办?”“放心吧,”褒姒收起了紧张的面色,镇定了下来,“大王不会将我交出去的!”“大王若是知道娘娘同秦世子有过婚约,只怕是……”廿七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寝宫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周王宫湦站在门前,盯着内里坐在桌案前的一主一仆,阴沉着脸。二人惊恐的目光盯在了周王的面上,沉默半晌。

褒姒很快冷静了下来,对廿七吩咐道:“你先下去!”“是,娘娘。”廿七起身退出寝宫,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哼……”周王宫湦看着褒姒点了点头,然后双手缓慢地拍打了起来,是带着讽刺的掌声,“起初,寡人以为你是公子洪德从山野中找来的女人,取悦寡人,让寡人释放褒珦……看来寡人还是天真了。”

褒姒站起身向周王宫湦作揖行礼:“大王。”“大王?”周王宫湦冷哼一声,“你是将寡人当作大王,还是将寡人当作你的裙下之臣,以为任何人都可以任由你摆布吗,世子妃?你现在跑来我西周王廷,要寡人同秦国交恶,你褒国坐收渔利,你以为……寡人会听你摆布,帮一个小小的褒国吗?”他上前一步拉住了褒姒的手腕,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他抓到了她的伤口,原本被瓷片划伤的地方开始流血,疼痛一丝丝沁入她心中。“大王可以将臣妾还给秦国。”褒姒赌气似的说道,眼中还含着泪花,因为无法忍受这锥心的疼痛,说话的语调也有些颤抖,整个人显得弱不禁风。“我若将你交给秦国,就是印证了嬴德的说辞,寡人宁可折了那支在西戎腹地的军队!”周王宫湦低沉着自己的嗓音怒吼一声,“你……乖乖地做寡人手中的玩物,寡人就是要宠着你、捧着你,叫你成为众矢之的,人人都恨不得得而诛之……”“不过是死而已,当日入这镐京城,臣妾也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褒姒盛怒之下语气反倒冷静了下来,她挑衅的姿态彻底地激怒了周王宫湦:“好,好得很!果然有骨气,像你父亲,寡人就要叫你知道,有骨气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他说完就将褒姒狠狠地推了出去,她没有任何防备地跌坐在地,脚踩在台阶之上重重地扭了一下,疼痛叫褒姒无法立刻起身。“对了,”周王宫湦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寡人忘了告诉你,知道群臣对此事怎么看吗?”“除妖妃,清君侧。”褒姒的眼泪顺势而落,她扭过脸没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虽然不确切,也八九不离十,你……”周王宫湦指着地上的褒姒,“施展妖术在后宫作乱,魅惑寡人君心,挑拨大周与西秦关系。如今寡人的军队在西戎腹地得不到支援,西秦便以寡人强占本该陪葬的世子妃为借口拒不出兵,寡人若不交出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寡人的大军覆没在西戎,你觉得寡人会怎么做?”“处死臣妾,交还秦国!”褒姒一字一顿地说道。“寡人难道要将自己睡了秦世子妃的指控坐实吗?叫那群人死去!寡人就没打算叫他们活着回来,至于你……正好给寡人一个收拾嬴德的理由!”周王宫湦恶狠狠地说道,“你看……你还有点价值,如今谁敢唐突了寡人的新宠,寡人爱除谁就除谁!不过……你知道申侯走后,这帮老臣之中带头的人是谁吗?带头要弹劾你、带头要你去死的人是谁吗?”

褒姒的眉头微皱,已经有种不祥的预感了。“赵叔带,你舅舅,一心想要将你置于死地的人就是他。”周王宫湦冷哼一声。

褒姒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周王宫湦甩了甩衣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褒姒:“你放心,寡人不会这么快让你死,至少得留你一段时间,做到仁至义尽,做到盛极荣宠,做到天下都不怀疑寡人对你的爱,然后……你来承担寡人暴虐的罪名,在凌迟台上被人一刀刀地活剐。寡人全身而退,做个和士大夫们妥协的君主,一如往日!”

这句话如同一桶冰水照着褒姒的面门就泼了下来,让她全身上下战栗不止。周王宫湦转过身,从一条秘道离开了琼台殿。他的恶毒令人发指,她不知道他说的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因为怒极。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低着头盯着地面,害怕极了,甚至开始后悔刚才激怒周王的那番话,甚至开始后悔她为什么一开始不解释。

原来周王宫湦的蛰伏只是为了清除异己,比如那位陷入苦战的司马,比如前些天辞官归隐的申侯……下一个是谁?褒姒也不知道。她抓住衣袍来掩饰自己的惊恐,从小到大,即便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入狱,都没有让她觉得如此彷徨不安。“娘娘……”廿七在门外守着,听见里面没了动静,立刻冲了进来,看着跌坐在地的褒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左顾右盼地问道:“大王呢?”“嘘……”褒姒对廿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关上门。”“可是你……”廿七看着坐在地上的褒姒,不安地问道。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褒姒推了一把:“快去把门关上!”

关上了寝宫的门,就没人知道周王已经不在这个大殿之中了,褒姒终于明白为何她常常醒来找不到他,而他又能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像是从未离开过那样——因为有秘道。

廿七折了回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褒姒扶上了床。她拿着白布,将布撕成一缕缕的细条,在褒姒的脚踝处涂抹了药膏之后用布条紧紧地缠住。“怎么又伤到脚了?”廿七看着已经肿起来的脚踝问道,“大王人呢?是大王伤的你是不是?就因为秦世子对不对?你没有告诉他……”“够了!”褒姒呵斥了一声,看着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廿七,“在这里,没人会同情你,只会因为你的软弱而在你的身上再狠狠地踏两脚!”“可是公子……”廿七不住地摇头,甚至有些惊恐,她都不再叫褒姒“娘娘”了。“没什么可是,”褒姒平静地说道,“想死的方法有很多种,想活的法子只有一种!我从当日踏入这镐京城,就没有指望过大王会真心待我。”她说这话的尾音有点拖长,饶是再不期许,可这几日来周王宫湦在她耳畔的软言细语、对她的盛极荣宠,甚至身体的缠绵与欢爱,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女人不产生一丝的希冀,只是褒姒没有想到这个泡沫破裂得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回味就被打回了原形。

夜色一点点降临,周王宫湦出去已经有三个时辰了,若再不回来必定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他从秘道离开,应该是不想别人猜出他的去向,他对她已经没有隐瞒了,说明她时日无多。褒姒有些焦急,最后将在自己床上迷迷糊糊睡过去的廿七又唤醒了。“大王?”廿七猛地翻过身坐了起来,眯着眼睛便要行礼。“不是,”褒姒摇了摇头,“帮我一个忙。”“什么?”廿七睡眼惺忪地看着褒姒,“大王还没回来吗?”

褒姒摇了摇头,吩咐廿七下床去帮忙使劲儿晃动这床,廿七不解地看着褒姒,手上带了些力气,木质的床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褒姒则发出了娇嗔连连的叫声。

门外一阵阵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有人在门口站立良久,转身又离开了。“这是做什么?”廿七小声地问道,褒姒只是摇摇头,并不告诉她太多。断断续续一个多时辰,寝宫里发出的暧昧之声渐渐小了,褒姒和廿七一并躺在了床上复又睡了过去。这一夜不在周王宫湦滚烫的怀中,褒姒发现自己竟然睡得很浅,微微有些风吹草动她都会被惊醒。

不知道夜里什么时辰,漆黑的殿内伸手不见五指,褒姒听见木门的“吱呀”声,然后就是“轰”的一声巨响,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拍了拍身边的廿七。

褒姒担心廿七说话,便捂住了她的嘴,在她的耳边说了句:“溜出去。”

廿七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着灼灼的光华,掩不住她的恐慌,她也听见了那不同寻常的响动。褒姒推了她一把,嘱咐了一句:“出了这个门,就要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褒姒从床上下来,忍着剧痛佯装着一切正常地走到了桌台边上将烛火点亮,果然是周王宫湦,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他面色苍白,身上还有伤,鲜血潺潺地从伤口流出,浸湿了他的那件黑色长袍。

褒姒连叫都没叫一声,走过去伸手扶住周王。周王宫湦想要推开褒姒,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褒姒将他扶到床上,从抽屉中找出金疮药、包扎用的白布和酒,然后将烛火挪到近前,用匕首挑开了粘连在伤口上的衣物,露出他被刺得极深的伤口,她擦些药酒去除干涸的血块。周王宫湦因为剧痛狠狠地掐住了褒姒的肩膀,她轻哼一声硬生生地忍住了锁骨处传来的剧痛,反倒是用温润的语气和周王宫湦说道:“再忍忍就好了。”

褒姒将药粉撒在了周王的伤口上:“我也不知道这药有多少作用,可你若不能宣医官,只好忍一忍了。”她轻声细语,自始至终都尽可能地不再去弄痛他,她将白布撕扯成条,将他的伤口紧紧地包扎好。褒姒松了口气,将周王宫湦放平,让他躺下来,她又将拿出的东西放回去,才取过烛台吹熄了烛火。“若是觉得冷,就告诉我。”褒姒说道,受了外伤之后最害怕的就是全身发冷,若身上的热度不退,这人很快就会驾鹤西去了。褒姒担心周王也会如此,眉头深皱舒展不开。

因为这场重伤,周王宫湦早已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怕待到清醒过来他可能连自己怎么回的琼台殿都记不起来。不管他趁夜做了什么,对于褒姒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所有的痕迹处理掉,然后期待周王宫湦能够转醒。

周王宫湦因为疼痛,口中喃喃呓语,人在床上翻滚,痛苦不堪。“大王?”褒姒叫了一声,却得不到应答,连喊三声都没有回应,她只好掀开被褥躺了下来。晨光从东方发出微弱的色泽,褒姒抱住了周王宫湦紧实的身体,他便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头抵住褒姒的肩膀沉沉睡去。

天色越来越亮,宫殿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有人行至门前犹豫驻足,又匆匆折返。褒姒听见了大殿门外窸窸窣窣的声响,侧过身轻轻地唤道:“大王?”“嗯……”周王宫湦痛苦地发出一声哀号,睡得并不踏实,身上一直作痛的伤口让他无法安睡,就像一头时刻警觉着的雄狮在暗处默默舔伤一般。

赵叔带一行人来势汹汹地朝着琼台殿径直走去,几个老臣驻足犹豫了一番,看见赵叔带有恃无恐的模样便也跟着他一并踏上了琼台殿的台阶。殿门紧闭,门口侍立的近侍官同下人企图拦住这大队的人马,说道:“大王还未醒。”

赵叔带瞥了一眼说话的近侍官,毫无忌惮,伸出手去推那扇紧闭的大门。

门豁然开了,阳光陡然射出。

赵叔带下意识地用他宽大的袖袍挡了一下明晃晃的阳光。桑珠站在这光线之后,面上不施粉黛亦没有任何的佩饰,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挡住了来势汹汹的群臣。“大王还未睡醒。”她的语调极其轻快,连一丝尾音都不带。“我等有要事启奏。”赵叔带说道。“你们日日都如此说,谁知道哪句话是真的?”桑珠目不斜视,根本没有将眼前一行人放在眼里,她不相信赵叔带敢硬闯。却没想到他真的推开了瘦弱的桑珠,嘴里喝了一声:“让开!”就径直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

桑珠瘦弱的身躯挡不住一个男人的力气,踉跄两步之后倒在了地上。廿七见状则立刻跑向寝宫的方向,使劲儿地敲了敲门,压低了嗓音喊道:“娘娘?”

廿七没有得到回复,里面鸦雀无声。

朝中的大臣穿着黑色的长袍整齐地朝着寝宫的方向走来,像是一团黑云遮住了天,让人喘不上气来。廿七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紧张地看着寝宫的门,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惊慌失措,六神无主。“舅舅……”寝宫的门猛然打开,褒姒只披了件白色的长袍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上,转身看着来势汹汹的赵叔带。“大王呢?”赵叔带质问道。“昨夜折腾了一宿,自然还在睡觉!”褒姒的语气软得能将人融化,几个过了知天命年纪的大夫俱是浑身酥软,下意识地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不等赵叔带答话,褒姒身上披着的长袍已经掉落了大半,白玉般的香肩跃然而出,“入了夏,这天就热得受不了了,我要沐浴更衣服侍大王了,廿七……”“是!”廿七立刻站在褒姒的面前,昂首挺胸。“帮我更衣。”褒姒妩媚地说道,转过身去又回眸看着面前的诸位:“几位要进来看我沐浴更衣吗?”“微臣不敢……”几位大夫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不管褒姒是不是被加封为夫人或者嫔妃,都不可亵渎。赵叔带眉头紧锁,成了个“川”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昨夜……”“舅舅,”褒姒转过身去,手扶住寝宫的门,迈步准备向前,却忽然又不动了,“三年前,您约我爹爹入宫劝谏,可为何您没有被关进大牢?”褒姒转过身去用怀疑的神情看着赵叔带,语气中没有丝毫和善与亲近。

不等赵叔带答话,褒姒已经推开寝宫大门,踏步而入。

褒姒的这句话,让刚才还拧成一股绳的群臣做鸟兽状散去了,琼台殿的白昼也恢复了它往日的静谧。

褒姒看着昏睡的周王问廿七:“知道昨夜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廿七摇了摇头。

褒姒不知道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进犯天子之尊,而又是什么事情,叫赵叔带大胆来到琼台殿兴师问罪。“我去沐浴,替我照顾大王。”褒姒吩咐道。“不用我……”廿七也跟着站起来,话还没说完,褒姒就拍了拍廿七的肩膀:“大王我只放心让你照顾。”“大王他怎么了?”廿七不解地问道,她都不知道周王昨夜何时回的宫,又是怎么回的宫。“受了点小伤。”褒姒朝着殿内沐浴更衣的房间走去,唤了桑珠来服侍。桑珠的手腕有点擦伤,血迹还没擦干净。褒姒拉起桑珠的手臂瞧了瞧:“怎么伤到的?”“蹭到的。”桑珠从褒姒的手中把手抽了回来,掩在背后。“刚才赵公进门推的?”褒姒猜测道。

桑珠不作声,褒姒便知道自己猜得没错。“昨日殿上,他们说了什么?”褒姒的语调轻快,就像是在闲聊。

桑珠原本有些顾忌,不过褒姒亲昵的态度叫她放下了警戒,怯生生地答道:“就是申侯的事情,秦国……”她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就是秦国啊、西戎啊,这些打仗的事情。”“这么说,大王带你去上朝了?”

桑珠咽了一口唾沫,往后一退准备跪下,却被褒姒扶住,她看着桑珠,眉眼盈盈,语气轻快地继续问道:“劝大王挽留申侯吗?”“是。”桑珠又站直了身子,跟在褒姒身后,朝着沐浴的房间走去。

褒姒从架子上取下了金疮药递给桑珠:“涂点药,会好得快一些。”“谢娘娘。”桑珠诚惶诚恐地说道,低头不敢去看褒姒的眼睛。好在褒姒也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脱掉了松松垮垮的袍子,迈步踏入了浴桶中,热水潺潺流过她滑嫩的肌肤,水里的咕咚声让这个夏日的清晨变得慵懒了起来。她的身上明明也有伤,却硬装着惬意的模样问桑珠:“后来说了什么?赵公怎么说的秦国、西戎的战事?”“这……”桑珠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说了什么,但说无妨。”

桑珠“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说。大王若是没告诉娘娘,桑珠不敢在娘娘的面前嚼舌根,日后若叫大王知道了,怕桑珠会有性命之虞!还望娘娘看在桑珠服侍娘娘的分儿上,放过桑珠。”她的祈求带着哭腔,叫褒姒猜到了昨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和大王转述的应该相差无几。而赵叔带作为自己的舅父,怕是对自己和秦世子的婚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了劝说大王交出自己换取秦国出兵真是不遗余力!“倒真是我的好舅舅。”褒姒扭过头将桑珠打量了一遍,换了话题:“你何时进的宫?”“三四年前。”“三四年前……”褒姒看着远处,口中重复着这个时间,“陪着某位夫人一并嫁过来的?”“是!”桑珠不敢多言。“谁?”褒姒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凌厉地看着桑珠。“郑夫人。”桑珠说罢又跪了下去,低头立在浴桶前,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既然是跟着郑夫人入宫,又为何会被宰夫分到我这里?”褒姒不解地问道。她入宫时日不多,但是郑夫人的事却听了不少,她是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夫人,对于她的要求,周王从来都是不吝满足,甚至于她的恣意妄为周王也是尽其所能地包容忍耐,给予的是无尽的爱意,令后宫的女人们都看红了眼。如今郑夫人怀有身孕,更是周王的心头肉,想到这里,褒姒心头“咯噔”一下,似乎明白了自己被宠幸的理由。“奴婢不敢说。”桑珠摇了摇头。“说吧,你既然是我的人,便不能再瞒我任何事。”褒姒的声音收起了先前的亲切,忽然之间多了股威严,就像是刚才与群臣对峙的模样,让人不敢直视。“郑夫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大王的挚爱,”桑珠说罢又摇摇头,“不是不是,是娘娘进宫之前,郑夫人曾是大王挚爱,不过娘娘进宫之后……”“奉承的话,能免则免了。”“郑夫人怀孕后,大王不能宠幸,仍日日去华辰殿看望郑夫人。大王一向沉迷于男女之事,从郑夫人身上索求不到便……”桑珠咽了口唾沫,沉吟良久不敢再说下去。“继续说!”“大王……便临幸过我,”桑珠这话似乎是费尽了全身力气,“此事却叫郑夫人撞破,她生性善妒,容不得别人染指大王,便将我逐出华辰殿,让宫里的宰夫将奴婢重新发配。来琼台殿之前,奴婢还曾被杖责、鞭笞过,奴婢不敢再接近大王了,还请娘娘饶了奴婢!”“你又没有犯什么错,我饶你什么?”褒姒从水中站了起来,拿过放在一旁的浴巾将身上擦干,又将那件白色的长袍披上,“郑夫人入宫之前,大王最宠爱的又是谁?”“秦夫人。”“你起来吧。”褒姒走到桑珠的面前,“秦夫人什么时候入宫的?”“六年前。”“六年前?”“六年前,秦夫人入宫后,大王想立她为后,可遭到了太后的反对。大王登基后,不得已才立了申后。申后毕竟是大王的结发妻子,若大王另立他人必会失信于天下,秦夫人也曾劝说大王听从太后安排,立申后。从那之后,秦夫人与大王的关系就慢慢冷了下来,不久郑夫人就入宫了。”“申后呢?”“七八年前了。”“明日替我准备一番,我去趟东宫,”褒姒的吩咐叫桑珠大吃一惊,褒姒不谒见申后一事,后宫无人不知,也不知她此刻又打的什么主意。

桑珠也不敢多问,只能应声:“是!”“你陪我去。”“是!”

七八年前,宣王静立太子,周王宫湦娶申后,而申侯在当时已是朝中重臣;六年前周王宫湦娶秦夫人,而秦伯嬴手握重兵把持边关;两年前,姜后薨,申侯是先王安排的顾命大臣,而秦兵强悍却与申侯不和,郑夫人甫一入宫便深得周王宠爱。

褒姒觉得周王宫湦对所有女子的宠爱,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是荒淫。

娶申后是为了揽权,娶秦夫人则是为了军权,宠爱郑夫人则是要平衡朝中关系……而自己的存在,起先只是周王为了保郑夫人母子平安的障眼法,此刻却变成了制衡秦国的砝码,他将她推到风口浪尖,遭受诟病与唾弃,她至少会活到那孩子出生,活到嬴其与嬴德死!

褒姒回了寝宫,坐在床边,看着正和疼痛斗争的周王,她握着他的手,趴在他的身上。“疼。”周王宫湦轻轻唤道,褒姒握着他的手明显地感觉到被握紧了。“大王,”褒姒俯下身子,在他的耳畔轻声地唤道,刚才的千头万绪被藏匿了起来,带着的是如往日般的平和与温暖,“大王醒了?”

周王宫湦缓缓睁开眼睛:“早晨有人来过?”“赵公带着群臣来过,已经被打发走了。大王安心养伤,只要不踏出琼台殿,就不会有人知道大王受伤一事。”“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他们没说,臣妾也没问。臣妾吩咐廿七去准备膳食了,大王多少用一些,恢复得快。”“有多少人知道寡人受伤了?”“臣妾一人而已。”褒姒没有将廿七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扶寡人起来!”“大王需要静养。”褒姒没有动。“他们若是日日登门,你可挡得住?”周王宫湦的声音一凛,质问道。褒姒并没有驳斥,只是用很轻柔舒缓的声音说道:“臣妾自有臣妾的办法。”“差点忘了,赵叔带是你舅舅!他倒是很给你面子。”周王宫湦冷嘲热讽地说道,“在朝堂上要寡人交出你处死的时候,可看不出你们之间还有什么舅甥之情。”

褒姒紧抿着双唇。“寡人要出去!”周王宫湦企图坐起身来,他身上的伤口一用劲儿就开始渗血,褒姒赶紧按住了周王宫湦:“大王现在不能出去!”“你放开!”周王宫湦压低了嗓音轻吼道。“大王不能离开!”褒姒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周王宫湦,“臣妾虽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大事。赵公带人闯琼台殿,桑珠、廿七都为他所伤,他不惜被大王降罪也一定要硬闯。如此,大王还执意要离开吗?”“你怎么挡住他的?”周王宫湦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褒姒,语气总算是缓和了下来。“不是臣妾挡住他的,是大王……如果不是三年前大王关押了所有上谏的士大夫,唯独没有责难赵公,他又怎么可能在群臣中失去威信?此番若非申侯辞官,赵公也只能以半归隐的姿态混迹朝中而已。”“你为何不称他舅父?”“褒姒入了宫,进了琼台殿,除了是大王的女人,没有其他身份。没有父母兄弟,没有主母舅父,只是后宫中大王的一个女人。”褒姒看着周王宫湦,缓慢地问道,“大王难道忘了,这是您对我的要求。”

周王宫湦用手压住了褒姒的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褒姒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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