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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0 17:4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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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都德

出版社:春风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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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试读:

星期一故事集

chapter 01

最后一课

那天早晨,我很晚才去上学,心里非常害怕受训斥,尤其是阿梅尔先生向我们布置过,要提问分词,而我一个也没有背出来。一时间,我产生个念头,干脆逃学,跑到田野去玩玩。

天气多么温暖,多么晴朗!

听得见乌鸫在树林边上啼叫,普鲁士人在锯木场后面的里佩尔牧场上操练。这一切对我的诱惑,要比分词的规则大得多;不过,我还是顶住了,加速朝学校跑去。

经过村政府时,我看见小布告栏前站了许多人。这两年来,所有坏消息,什么吃败仗啦,征用物产啦,以及占领军指挥部发布的命令啦,我们都是从小布告栏上看到的。我脚步未停,心里却想:“又出什么事啦?”

我正要跑过广场时,和徒弟一起看布告的铁匠瓦什特却冲我喊道:“不要那么着急吗,小家伙,慢点儿上学也来得及!”

我只当他是嘲笑我,还照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了阿梅尔先生的小课堂。

往常刚一上课,教室里总响成一片:掀开再盖上课桌的声响,学生捂住耳朵一齐高声背诵课文的声音,以及老师的大戒尺敲在课桌上的响声,街上都听得见。老师敲着课桌说道:“静一静!”

我本来打算趁着这纷乱的时候,溜到自己的座位上;谁知这天偏偏一片肃静,好似星期天的早晨。我从敞开的窗户瞧见,同学们都已经坐好,阿梅尔先生走来走去,腋下夹着那把可怕的铁戒尺。在一片肃静中,不得不推开门,走进教室,想想看,我该多么脸红,多么害怕!

嘿!还真没有料到。阿梅尔先生注视着我,并没有生气,而是非常和蔼地对我说:“到你座位上去吧,我的小弗朗兹;我们不等你就要上课了。”

我立刻跨上座椅,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我才惊魂稍定,注意到我们老师穿着他那件漂亮的绿礼服,领口套着精美的襟饰,还戴上那顶绣花黑绸小圆帽,而只有在学校来人视察或发奖时,他才是这套打扮。此外,整个课堂也显得异乎寻常,有点儿庄严肃穆。我最惊讶的是,看到教室后面那排平时空着的座椅,竟然坐着和我们一样安静的村民,有头戴三角帽的欧泽尔老爷爷、前任村长、退休的邮递员,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表情都很忧伤。欧泽尔老爷爷还带来毛了边的旧识字课本,摊在膝上,他那副大眼镜则横放在上面。

我对周围这一切正惊讶不已,阿梅尔先生已经上了讲台,他对我们讲话,还是刚才见我时的那种和蔼而严肃的声音:“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柏林方面来了命令,阿尔萨斯和洛林的学校,只准教德语了……新老师明天就来。今天,这是你们最后一堂法语课,请你们注意听讲。”

这几句话一下子把我的心搅乱了。哼!这些坏蛋,他们在村政府张贴的布告,原来就是这个消息。

我的最后一堂法语课!……

我还不怎么会写字呢!以后再也学不到啦!学这点儿就算完啦!……现在,我真怨自己白浪费了时间,怨自己逃学去掏鸟窝,去萨尔河溜冰!我的课本,刚才背在身上还特别讨厌,还嫌太沉,现在反而觉得,我的语法课本、神圣的历史课本,就跟老朋友似的,要离开,心里还真难受。阿梅尔先生也一样。一想到他要离去,再也见不到了,我就把受到的惩罚、挨的戒尺打忘得精光。

可怜的人!

他换上节日的盛装,就是要郑重地上完最后一堂课;现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村里这些老人都坐到教室后面。这似乎表明他们后悔没有常来听课,同时以这种方式感谢我们老师四十年的杰出工作,并向离去的祖国表示敬意。

我正想到这里,忽听叫我的名字。该我背诵了。这些分词的重要规则,我若是能够高声地、清晰地、一点儿不差全背诵出来,付出什么代价我还能不肯呢?可是,我刚说一两个词就乱套了,站在座位上摇晃着身子,不敢抬头,心里难受极了。我又听见阿梅尔先生对我说:“我不责备你,我的小弗朗兹,你一定受到足够的惩罚了……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每天都这样想:‘算了吧!时间多着呢……明天我再学吧。’这不,你看到了发生什么情况……我们的阿尔萨斯最大的不幸,就是总把教育推到明天,现在,那些人就有权对我们说:‘怎么!你们还敢说自己是法国人,你们连自己的语言都看不懂,也不会写!’我可怜的弗朗兹,我所说的这些,罪过最大的还不是你。我们所有人都应当大大地责备自己。“你们父母没有很好地督促你们学习。他们还是愿意打发你们下地,或者到纱厂去干活,好挣几个钱。我本人呢,就一点儿也没有该自责的吗?我不也是时常让你们给我的花园浇水,耽误你们学习吗?我要去钓鳟鱼的时候,不是也随便放你们假吗?……”

阿梅尔先生从一件事谈到另一件事,又开始给我们讲解法语,他说,这是世界上最优美、最清晰、最过硬的语言,必须在我们中间保存下去,永远也不要遗忘。要知道,一个民族沦为奴隶,只要牢牢掌握自己的语言,就等于掌握打开监狱的钥匙……接着,他拿起一本语法书,给我们朗读课文。我真奇怪,发现自己一听就明白,觉得他讲的一切很容易,很容易理解。我也认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听讲,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这个可怜的人,就好像在离开之前,要把他的全部知识教给我们,要一下子全灌输到我们的脑子里。

课文讲解完了,又开始练习写字。阿梅尔先生为这天上课,准备了崭新的字帖,上面以漂亮的圆体写着:France,Alsace,France,Alsace。字帖全挂在课桌上面的金属杠上,像一面面小旗,在教室里飘动。真应该瞧瞧:每个人都那么用心,多么安静啊!只有笔尖在纸上的沙沙声。有一阵工夫,几只金龟子飞进教室,可是没人理睬,年龄最小的同学也不例外,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练习画直杠,那么用心,那么认真,就好像那也是法语……

学校的房顶上,鸽子在咕咕地低声叫着,我边听边想:“他们还要迫使鸽子也用德语歌唱吗?”

我不时从练习本上抬起眼睛,只见阿梅尔先生在讲台上一动不动,他注视着周围的各种物品,就好像要把他这小小的学校整个儿装进眼睛里带走……想一想啊!四十年来,他总在同一位置,面对着院子和总是老样子的教室。座椅课桌磨得光滑了,院子里的胡桃树长高了,他亲手栽的那株啤酒花,现在也挂满窗户,爬上房顶了。眼前这一切就要离开了,又听见他妹妹在楼上房间来回忙碌拾掇行李,这个可怜的人心如刀绞啊!不错,他们明天就要启程,永远背井离乡了。

不过,他还是鼓着勇气,给我们上完最后一堂课。练习完写字,我们又上历史课;然后,小同学齐声朗诵Ba Be Bo Bu。而在教室后排座位上,欧泽尔老爷爷已戴上老花镜,双手捧着识字课本,跟小同学一起拼读。看来他也非常专心,不过那声音由于激动而发颤,听起来特别滑稽,我们都想笑,又都想哭。啊!这最后一课,我会永远记在心里……

教堂的钟忽然报时,敲了十二下,接着又敲祈祷钟。

与此同时,普鲁士士兵操练回来的军号声,也在我们的窗下回响……阿梅尔先生站起来,脸色十分苍白。在我看来,他从来没有如此高大。“我的朋友们,”他说道,“我的,我……我……”

然而,他喉咙哽咽,话说不下去了。

于是,他转过身去,拿起一截粉笔,用尽全力,尽可能大地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

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头顶着墙壁,呆在那儿不说话,只是摆手向我们示意:“下课了……都走吧。”

柏林之围

我们陪同V.大夫,重又上坡走在香榭丽舍大街上,一路察看墙壁的弹洞、人行道的枪痕,千疮百孔,探问巴黎被围困的经历,快到星形广场时,大夫停下脚步,指着坐落在凯旋门周围豪华的楼房中的一幢,向我讲述了这样一段故事:

那座阳台上,有四扇紧紧关闭的窗户,您瞧见了吧?那是八月初,也就是去年,遭受暴风雨和灾难袭击的可怖的八月,那儿有个突然中风的病人,我被找去治疗。那儿住着茹沃上校,第一帝国时期的重骑兵,是个老顽固,特别看重荣誉和爱国主义;战事一起,他就搬到香榭丽舍来,租了那套带阳台的房间……您猜猜是什么缘故?就是为了观看我们的部队凯旋……可怜的老人!他刚离开餐桌,恰好接到维桑堡的战报。他在这份败绩的战报下方,看到拿破仑的名字,当即中风倒下了。

我到那里,只见这位重骑兵团的老军人,直挺挺地倒在卧室的地毯上,满脸涨红,神情麻木,就好像脑袋挨了一闷棍。他若是站起来,身材肯定很高大;就是躺着,也还是显得很魁梧。他五官端正,牙齿非常齐整,有一头鬈曲的苍苍白发,虽到八十岁高龄,看着也不过六十来岁……他的孙女泪流满面,跪在他的身边。她长得像祖父。假如他们俩并排在一起,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铸出的两枚希腊钱币,只不过一枚古老,颜色发污了,周边也已磨损,而另一枚亮晶晶的,非常洁净,具有新铸钱币的那种色泽和光滑。

这姑娘的哀痛打动了我的心。她是两代军人之后,父亲在麦克马洪的参谋部供职。眼前躺着的这位高大的老人,令她想起另一个同样可怕的景象。我极力劝她放心,而我心中并不抱什么希望了。我们面对的是一种不折不扣的半身瘫痪症,尤其八十岁的老人患上,是根本治不好的。情况也的确如此,病人连续三天不能活动,处于痴呆的状态……这期间,雷舍芬战役的消息传到巴黎。您还记得消息传得多怪。那天直到傍晚,我们还都以为打了大胜仗,歼灭两万名普鲁士军,还俘获了敌国的王子……不知是什么奇迹,什么磁流感应,这种举国欢腾的反响,居然波及我们这位又聋又哑的病人,深入他那瘫痪症的幻觉中;不管怎样,那天晚上我走到病榻前,见他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近乎亮了,舌头也不那么僵硬,甚至有气力冲我微笑,还两次结结巴巴地说:“胜……利……了!”“是的,上校,打了大胜仗!……”

我把麦克马洪的这次漂亮仗,详细讲给他听,发现他渐渐眉头舒展,表情开朗了……

我从房间出来,那姑娘正站在门外等我,她脸色苍白,不住地抽泣。“他脱离危险了!”我握住她的手说道。

可怜的姑娘,简直没有勇气答话。雷舍芬的真实战报刚刚张贴出来:麦克马洪逃之夭夭,全军覆没了……我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她担心父亲的安危,更是愁眉不展。而我想到老人的病情,心头也不禁颤抖。显而易见,他经受不住这一新的打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靠幻想活过来的,还得让他保持这种快乐情绪和幻想!……这样一来,就必须说假话了……“那好,我就编假话!”有勇气的姑娘对我说道。她很快擦干眼泪,重又容光焕发,回她祖父的卧室了。

她承担的任务很艰巨。开头几天倒还容易对付过去。老人头脑迟钝,像个孩子似的任人哄骗。然而,他身体日渐康复,头脑也越发清楚了,必须让他了解双方军队运动的情况,给他编造一些战报。这个漂亮的女孩日夜俯瞰那张德国地图,往上面插小旗,竭力组合出一次辉煌大胜仗,看着实在让人可怜。巴赞部队向柏林挺进,弗罗萨尔进军巴伐利亚,麦克马洪则向波罗的海长驱直入,她编造这一切总向我讨主意,我也尽量帮助她;不过,在这种虚构的进攻中,还是她祖父给我们的帮助最大。在第一帝国时期,他有多少次征服了德国!所有军事打击,事先他就成竹在胸:“现在,他们要往那里去……我军就该这样行动……”他的预见总能实现,也就不免十分得意。

不幸的是,我们拿下多少城池,赢得多少战役,也赶不上他进军的速度。这老头,简直贪得无厌!……每天我到他家,就会得知一个新战果:“大夫,我们又打下了美因茨!”姑娘满脸苦笑,迎着我说道。这时,我听见一个愉快的声音,隔着门冲我嚷道:“真顺利!真顺利!……照这样,再有一周,我们就能打进柏林了。”

当时,普鲁士军距巴黎也只有一周的路程……起初我们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最好将他转移到外地去;然而又一想,出门一看到法国的状况,他就会恍然大悟;而且,我也认为他上次受了巨大的打击,身体还是太虚弱,头脑还太迟钝,不宜让他了解真相。因此,还是决定留下来。

围困巴黎的第一天,我到他家里,还记得我心情很冲动,带着巴黎城门全部关闭,兵临城下,城郊变成国界所引起的我们心中的惶恐。我进屋时,看见老人坐在床上,十分得意,兴冲冲地对我说:“嘿!这场围城战,总算开始啦!”

我不禁愕然,注视着他:“怎么,上校,您知道了?……”

他孙女急忙转身对我说:“哦,是啊!大夫……这是重大的消息……已经开始围攻柏林了。”

她边说边做针线活儿,那可爱的样子,多么从容,多么镇定……老人又能觉察出什么呢?城防堡垒的炮声他听不见,陷入可怖战乱的不幸的巴黎他看不见。他从床上只能望见凯旋门的一角;再说,他屋里摆设的,全是第一帝国时期的旧玩意儿,正好能维持他的种种幻想。拿破仑麾下元帅们的画像、战役场面的版画、身穿婴孩服的罗马王像;还有在铜饰战利品镶嵌的挺实的大托架上,陈列着帝国的遗物:勋章、小铜像、球形玻璃灯罩下的圣赫勒拿岛上的一块石头、一位身穿黄色灯笼袖跳舞衣裙、波浪头发而眼神明亮的贵妇的几幅细密画——而所有这一切:大托架、罗马王、元帅、黄衣裙贵妇,及苗条的身材、高束的腰带,体现1806年优雅风姿的端庄举止……好一个上校!正是这种胜利和征伐的气氛,才使他如此天真地相信围攻柏林了,比我们所能对他讲的更有说服力。

从这一天起,我们的军事行动就变得非常单纯了。夺取柏林,这不过是一件耐心一点儿的事情了。有时老人太烦闷了,就给他念一封儿子的来信,信当然是假造的,因为巴黎被围得水泄不通,况且战役之后,麦克马洪的那名副官就被押往德国的一个要塞去了。您能想象得出,这可怜的女孩没有父亲的音信,知道他被俘,被剥夺了一切,也许病倒了,她心里该有多么痛苦,可是又不得不借父亲的口吻,写一封封欢快的信,信有点儿短也是正常的,符合在被征服的国家节节推进的一名军人的情况。有时,她实在没有勇气了,接着几周就没有消息了。可是老人又担起心来,睡不好觉了。于是,很快就从德国寄来一封信,她来到床前,强忍住泪水,欢快地给祖父念信。上校聚精会神地聆听,会心地微笑着,时而点头赞许,时而批评两句,还给我们解释信上有点儿混乱的地方。不过,他在给儿子的回信中,表现得尤为高尚:“永远也不要忘记你是法国人,”他在信中对儿子说……“对那些可怜的人,要宽大为怀。占领,不要让他们感到太沉重……”接着,又是无休无止地叮嘱,要保护私有财产啦,要尊重女性啦,都是些精彩的老生常谈,适用于征服者的真正的军人荣誉手册。他在信中也谈了对政治的泛泛看法,以及迫使战败方接受的和平条件。平心而论,他并不苛求:“只要战争赔款,此外别无他求……让他们割让几个省份有什么用?难道能把德意志变成法兰西吗?”

他语气坚定地口授这些话,从中能感到他多么诚实,爱国心多么高尚,听了怎能不让人深受感动。

这期间,围城部队步步进逼,唉!不是围攻柏林啊!……正赶上严寒的季节,又挨炮弹轰炸,又流行瘟疫,又闹饥荒。不过,多亏我们精心安排,多方努力,对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关心,老人的静养才没有受到一点儿惊扰。一直到最后,我也总能设法让他吃上白面包和新鲜肉。当然,也只能供给他一个人。您绝难想象得出来,还有什么比老祖父用餐的情景更感人的了:他坐在床上,胸前围着餐巾,笑吟吟的,满面红光,独自享用而又不知内情,可是坐在旁边的孙女,则因营养不良而面色苍白,她扶着老人的手,帮他喝汤,帮他吃别人吃不到的美食。老人吃过饭上来精神头儿,待在温暖舒适的卧室里,望着外面的寒风,窗前飞舞的雪花,这位老骑兵便忆起在北方参加的战役,不知是多少遍又向我们讲起,从俄罗斯撤退的惨状,只能吃上冻饼干和马肉。“这你明白吗,孩子?那时候我们只能吃上马肉!”

我深信小姑娘是明白的。近两个月来,她也没有别的食物可吃……然而,老人的身体日渐康复,我们在他身边的任务也越来越难了。原先,他感官、肢体都麻痹,我们一直充分利用,现在这种症状开始消失了。已有两三回,听见马约门巨大的排炮声,他惊跳起来,像猎犬似的竖起耳朵。我们就不得不编造说:巴赞元帅在柏林城下取得决定性胜利,残废军人院那儿就鸣炮庆功。还有一天,我们把他的床推到窗户旁边,记得那是星期四,布森瓦尔战役打响的那天,他清楚地望见大军林荫路上集结的国民自卫队。“那算什么队伍呀?”老人问道,我们还听见他嘴里咕哝着,“军装太差!军装太差!”

这话一点儿不差,然而我们明白,从今往后必须万分小心。不幸的是,还是有疏忽的时候。

一天晚上,我刚到那里,女孩就神色慌张地迎过来。“明天他们就开进城了。”她对我说道。

祖父的房门是开着的吗?不管怎样,如今回想起来,我还记得那天晚上说过这话之后,老人的神情的确有些异常,他很可能听见了。只不过我们说的是普鲁士军,老人想的则是法国军队,以为是他期盼已久的凯旋之师——麦克马洪元帅在军乐声中,沿着摆满鲜花的林荫路走过来,老人的儿子走在元帅身边,而他本人则换上整齐的军装,站在阳台上,就像当年在吕岑那样,向弹洞累累的军旗和硝烟熏黑的鹰旗致敬……

可怜的茹沃老人家!他肯定以为我们怕他过分激动,才想阻止他观看我们部队的大检阅。因此,他自有主意,却避而不告诉任何人。第二天,普鲁士部队正沿着长街,从马约门小心翼翼地向土伊勒里宫推进;恰好这时,上校那扇窗户悄悄打开,他出现在阳台上,戴着头盔,挎上大马刀,穿上在米约部下当重骑兵时那身光荣的旧军服。现在我还纳罕,是何等坚强的意志,是何等生命力的突发,能使他站立起来,还全副武装了。反正他站在阳台上,就在栏杆里面,这是千真万确的。他站在那里,看到街上的景象十分诧异:街道那么空阔,那么寂静,楼房的百叶窗紧闭,巴黎一片凄清,犹如传染病隔离所,旗帜到处皆是,但是特别怪,全是白色的,上面还有红十字,连一个人也没有出门欢迎我们的士兵。

一时间,他以为自己可能看花眼了。

其实不然!就在那边,在凯旋门的后面,隐约传来喧闹声,在旭日的霞光里,一支黑乎乎的队伍开过来……继而,头盔的尖顶渐渐开始熠熠闪亮,耶拿的小军鼓也敲起来;到了凯旋门下面,忽然奏响舒伯特的胜利进行曲,伴着队伍的重重的步伐,并掺杂着军刀的撞击声!……

这时,在广场的一片死寂中,忽听一声呼号,一声骇人的呼号:“拿起武器!……拿起武器啊!……普鲁士军来啦!”

走在排头的四名枪骑兵,望见楼上阳台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身子摇摇晃晃,挥动着双臂,又直挺挺地倒下去。这回,茹沃上校可真的死了。

一局台球

士兵们连续战斗两天,又背着背包在滂沱大雨中过夜,现在都精疲力竭了。哪知他们又被撂在大道的水洼里,泥泞不堪的田地里,武器就放在脚边,真要命,苦苦等待了三个钟头。

熬了夜,军服又淋透了,他们实在疲惫不堪,身子沉重,只好挤在一起取暖,以便支撑着。有些人站着靠在旁边人的背包上就睡着了。疲倦和饥寒,从这一张张打瞌睡的松弛的脸上,就看得尤为明显。天上下雨,地下泥泞,没有火取暖,也没有饭食充饥;天空黑云压下来,四周都有敌情。多么凄惨……

他们在那儿干什么,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炮口瞄准树林,好像在窥视什么。埋伏的机关枪,也都盯着远方,似乎一切都准备着投入战斗。可是,为什么又按兵不动呢?还等什么呢?

他们在等待命令,而司令部却不发出来。

其实,司令部并不远,就设在那座漂亮的路易十三时期的古堡。古堡的红砖经大雨的冲刷,在半山坡的灌木丛中格外鲜亮耀眼。一座名副其实的王公府邸,倒也配得上一位法国元帅的帅旗。一条大壕沟和一道石坡,将里面的草坪和外面的大道隔开。绿油油的草坪连成一片,两侧摆满花盆,沿坡一直攀升到古堡的台阶前。在另一侧,古堡的后身,千金榆形成几块亮点;几只天鹅游弋的水池平展如一面镜子;一座大鸟棚的塔状棚顶下,有几只孔雀在开屏,金黄的野鸡在叶丛中拍打着翅膀,发出尖厉的叫声。古堡主人虽已离去,但是看不到战乱时弃家逃难、满目荒凉的景象。有军队司令的帅旗的保护,连草坪上最小的花朵都安然无恙。战场近在咫尺,居然能看到这样清平的世界,着实令人惊讶不已:事物无不井然有序,花坛树木排列得整整齐齐,林荫路也都幽深而静谧。

滂沱的大雨,在外面的道路上积聚成烂泥坑,冲出更深的辙沟,而落到古堡这里,则完全成了一场清雅的好雨,越发显示了古堡的红艳、草坪的翠绿,越发光亮了橘树的叶丛、天鹅的白羽毛。无处不光彩夺目,无处不清幽宁静。老实说,房顶上如无飘扬的旗帜,铁栅门前如无站岗的两名士兵,怎么也不会相信这里是司令部。马匹都拴在马厩中休息。厨房周围,总能碰见身穿军便服的勤务兵和传令兵;在大庭院里,也能见到穿红裤子的园丁用钉耙平整沙径。

餐厅的窗户正对着门前的台阶,看得见里面一张餐桌杯盘狼藉,皱巴巴的台布上乱放着开启过的酒瓶、污浊的空杯子,完全是一种宴饮结束、宾客散去的情景。隔壁房间则传出爽朗的谈笑声、台球滚动和碰杯的声响。元帅正在打他那局台球,因此部队原地待命。元帅一打起台球,什么也阻挡不住,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打完这一局。

台球啊!

这位伟大的军人就有这种嗜好。他全副戎装,胸前挂满勋章,站在台球桌前的严肃神态,就像在指挥战斗,眼睛炯炯有神,面颊通红,正处于宴饮、台球和掺水烈酒激起的兴奋状态。副官们簇拥着他,一个个献殷勤,表敬意,看他每打进一个球都赞叹不已。元帅赢得一分时,所有副官都冲向记分牌。元帅口渴了,所有副官也都争着为他倒酒。只听肩章和帽饰窸窸窣窣、十字勋章和镶金饰带的丁当声,再看这对着花园庭院、橡木护壁精饰的大厅里,这么多锦饰绣带和崭新的军装、一张张漂亮的笑脸、一个个趋奉者机灵的恭敬,这情景令人忆起贡比涅的秋天,这也使得士兵们稍事休息:他们浑身肮脏不堪,沿路在雨中受罪,聚成一堆堆,惨不忍睹。

元帅的对手是参谋部的一名上尉。上尉个子矮小,头发鬈曲,穿着紧身军服,戴着浅色手套,他是打台球的头等好手,能把天下所有元帅打得落花流水;但是,他尊敬自己的长官,有意落后一点儿,保持既不打赢,又不轻易输掉。这就是所谓的一名有前途的军官……“当心,年轻人,要把握好了。元帅得了十五分,而您有十分。这种局面,只要维持到结局就行了,您就有了功劳,比您在外面和部队一起更有晋升的机会;况且外面大雨下得昏天黑地,您的漂亮军服会弄脏,饰带上的镶金失去光彩,苦苦等不来命令。”

这一局的确很精彩。台球滚动,相互撞击摩擦,各种颜色相混杂。球桌的周边弹性极佳,赛事渐趋激烈……忽然,天空划过一颗炮弹的火光,沉闷的爆炸声震得玻璃哗哗抖动。所有人都惊跳了一下,惴惴不安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独元帅一无所见,他俯身对着台球桌,正算计打一个漂亮的嘬球,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一杆子出击,让球倒滚!……

又闪过一道火光,接着又是一道。炮声此伏彼起,越来越密集。副官们跑到窗口。难道普鲁士军队发起进攻啦?“好哇,就让他们进攻吧!”元帅边给球杆头擦白粉边说道,“上尉,该您的了。”

参谋部的人在惊恐中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元帅站在台球桌前,面对敌人进攻还镇定自若,就是睡在炮架上的杜雷纳,也根本不能与之相比……这工夫,轰炸声变本加厉,隆隆的炮声夹杂着呼啸的机枪声、连串的排枪齐射声。周边呈黑色的一团红色水蒸气,从草坪的里端升起。花园的后半部分在燃烧。孔雀和野鸡在鸟棚里惊慌地大叫;阿拉伯种马嗅到了火药味,在马厩里竖起前蹄。司令部也开始乱了,急报接连而至。传令兵飞马跑来。有人通禀元帅。

元帅不准人来打扰。正如我交代过的,什么也休想阻止他打完那一局。“该您打了,上尉。”

可是,上尉神不守舍了,到底还年轻啊!他一时昏了头,忘记了自己耍的手腕,连续击进了两个球,险些赢了这一局。这下子,元帅火冒三丈,他那刚毅的脸上突现又惊又恼的表情。恰好这时,一匹战马飞驰冲进庭院,摔倒在地。满身泥污的一名副官不顾禁令,纵身跳上台阶:“元帅!元帅!……”是怎么接待他的,真值得一瞧……元帅出现在窗口,他手拿着球杆,怒不可遏,脸像鸡冠一般涨得通红:“什么事啊?……怎么搞的?……这儿怎么没有站岗的?”“哎呀,元帅……”“好吧……过一会儿……等我的命令,活见鬼……”

窗户啪地关上了。

等他的命令!

那些可怜的人,也正是这样做的。雨借风势抽打他们,机关枪迎面扫射。一营一营的部队被歼灭,其他部队也无所作为,大家端着枪,却意识不到没有行动。无事可做。大家等待命令……可是,用不着命令就可以死去,这不,在灌木丛后边,在壕沟里,成百成百的士兵,面对着沉寂的大古堡纷纷倒下。即使倒下,机关枪也不放过,还要把他们打得稀巴烂,从他们张开的伤口,无声地流出法兰西勇敢的鲜血……在山坡上,在台球厅里,比赛也达到白热化的程度:元帅重又占了上风,但是,小个子上尉像狮子一样奋力抵抗……

十七!十八!十九!

进展迅速,几乎来不及记分了。战斗的喧嚣越来越逼近。元帅志在争取最后一分了。炮弹已经落到花园,有一发在水池中爆炸,明镜破碎了;一只惊恐的天鹅,在血淋淋的羽毛旋涡中游窜。这是最后一炮……

现在一片死寂。唯闻林荫小径上唰唰的雨声、山脚下乱哄哄的声浪,以及听似一支部队踏在泥泞路上的匆急脚步声……部队溃不成军。元帅打赢了这局台球。

小间谍

他叫斯泰恩,小斯泰恩。

他是个巴黎孩子,体格孱弱,面无血色,看上去有十岁,也许十五岁了;碰到这些小家伙,总说不清他们有多大年龄。他母亲死了,父亲在海军当过兵,现在管理神庙街区一个街心小公园。人人都认识,都敬重老斯泰恩;无论小孩子、保姆、带折凳的老太婆,还是贫穷的母亲,以及躲避车辆的喧闹、到周边有人行道的花坛来的忙碌的巴黎市民,无不知道他那又粗又硬的胡子,虽然狗和总赖在公园长椅上的人见了害怕,下面却隐藏着和善的、温柔得近乎母亲的微笑,他们也都知道,若想瞧见这种微笑,只要问一问这老头儿就行了:“您的那小子怎么样?”

斯泰恩老爹太喜爱他这孩子了!傍晚一放学,小斯泰恩来公园找他,他不知有多高兴。父子二人就在公园的小径上散步,到每张椅子前都停一停,问候熟人,也接受他们的回礼。

然而不幸的是,巴黎被围困,情况完全变了。斯泰恩老爹管理的小公园关了门,用来储存煤油,可怜的人不得不时刻警惕,小心看管,独自一人还不能抽烟,在这冷清的杂乱树丛中打发日子,只有很晚回家才能见到儿子。因此,他一谈起普鲁士人,瞧瞧他那胡子就明白他多么愤怒……至于小斯泰恩,他对这种新生活倒不怎么太抱怨。

全城被围!倒把孩子们乐坏了!不上学啦!也不互助学习啦!天天放假,大街变成了集市广场……

小斯泰恩也一天到晚在外面乱跑。他跟随驻扎在本街区的营队去城墙那儿,选择他最喜欢的军乐队,在这方面他可非常内行。他会毫不含混地告诉你,九十六营的军乐队不怎么样,而五十五营的非常棒。有时,他还跑去看国民别动队操练;还有排队……

他挎着篮子,夹在长长的队列中:在没点煤气路灯的冬天黑暗的早晨,队列从肉铺和面包房的铁栅门排出去很远。大家站在积水中,彼此结识,一起谈论政治,由于他是老斯泰恩的儿子,人人都想听听他的看法。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瓶塞赌博,这种将赌注放在塞子上的有名赌法,还是围城时期布列塔尼国民别动队带头玩起来的。如果小斯泰恩不在城墙脚下或面包房那儿,那么你到水塔广场聚赌那里准能找见他。他当然不会参加,赌博要有很多钱,他瞪着眼睛瞧人家赌就满意了。

尤其一个穿蓝工装裤的大个子,下注全是一百苏面值的银币,真让小斯泰恩赞叹不已。那人跑起来时,听得见他裤兜里埃居银币哗啦哗啦响……

有一天,一枚银币一直滚到小斯泰恩脚下,那个大个子边拾钱边低声对他说:“你瞧着眼红了吧,嗯?……好吧,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哪儿能弄到钱。”

一局赌完了,他就带小斯泰恩到广场的角落,提议一起拿报纸去卖给普鲁士人,跑一趟能赚三十来法郎。小斯泰恩听了非常气愤,一口回绝了,而且接连三天不去赌场。难熬的三天呀,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夜间,他看见一摞摞瓶塞立在床前,亮晶晶的银币平行地鱼贯而过。诱惑实在太大了。第四天,他又去水塔广场,见到那个大个子,终于上钩了……

一个下雪的清晨,他们肩上搭个布口袋,报纸藏在罩衫里面,便出发了,走到弗兰德城门时天才蒙蒙亮。大个子拉着小斯泰恩的手,走到哨兵跟前,拿出可怜巴巴的声调,对那红鼻子而面目和善的厚道的守城兵说:“放我们过去吧,好心的先生……我们母亲病了,爸爸又死了。我和小弟弟,我们到田里去拾点儿土豆。”

他说着还流了泪。小斯泰恩低下头,觉得无地自容。哨兵打量他们半晌,又望一眼没有人迹的雪白的大路。“快过去吧。”他闪开路,对他们说了一句。

他们走上通往欧贝维利耶的大道。大个子放声大笑!

小斯泰恩如在梦中,恍恍惚惚,望见改为兵营的工厂、挂着破烂湿衣衫的无人把守的路障,望见那一根根破损而不冒烟、穿透大雾升上天空的高烟囱。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名哨兵。几位戴风帽的军官,对着望远镜在那里观察。小帐篷让雪打湿了,旁边的篝火也奄奄一息。大个子熟悉路,从田野穿行,避开了岗哨。然而,他们走到狙击兵的大哨所,却未能溜过去。狙击兵穿着小小的防雨外套,蹲在苏瓦松铁道沿线的积水战壕里。这一次,大个子再怎么瞎编也不顶用了,说什么也不放他们过去。他正苦苦哀求的时候,从铁道路口的值班室里,走出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极像斯泰恩老爹的老中士。“好啦!小家伙们,不要哭哭啼啼啦!”他对两个孩子说,“可以让你们去挖土豆;不过,你们先进屋暖暖身子……瞧这小鬼要冻成冰棍了!”

唉!小斯泰恩浑身打哆嗦,并不是冻的,而是因为害怕,因为羞耻他们走进哨所,看见几名士兵蜷缩在微弱的一堆火周围,刺刀尖上插着干饼,在名副其实的寡妇火上烤。大家挤了挤,给两个孩子腾点儿地方,还给他们一点儿酒、一点儿咖啡喝。他们正在喝的时候,一名军官来到门口,叫出去中士,低声说了几句话,又急匆匆走了。“小伙子们,”中士回到屋,兴冲冲地说,“今天夜晚,要大干一场……普鲁士人的情报被截获了……我相信,神圣的布尔热城,这回总可以夺回来了!”

屋里人欢呼大笑起来。他们又跳舞,又唱歌,还擦亮刺刀;两个孩子趁乱溜走了。

一翻过战壕,前面就是一片平原,远处有一道白墙,墙上开了许多枪眼。他们正是朝那道白墙走去,走一步停一停,假装拾土豆。“咱们回去吧……别往前走了。”小斯泰恩不住嘴地咕哝。

大个子连连耸肩,一直往前走。突然,他们听见压子弹的声响。“卧倒!”大个子说着就趴下了。

他一趴下,就打了声口哨。对面雪地上也应了一声口哨。他们匍匐前进……在那堵墙前边,贴着地面出现两撇黄胡子,扣一顶脏兮兮的贝雷帽。大个子跳进战壕,到了那普鲁士人身边:“他是我弟弟。”他指着小斯泰恩说道。

这个斯泰恩,个头儿太小了,普鲁士人一见就笑起来,不得不抱起他,举到墙的豁口。

墙的另一侧是填起土堆、放倒的树木、挨着雪地的黑洞,而每个黑洞都有同样一顶脏兮兮的贝雷帽、同样的黄胡子;他们看到两个孩子走过,都笑起来。

位于角落有一间园丁的房子,现在用树干筑成了防弹掩体。掩体下面挤满了士兵,他们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燃旺的火上烧汤。白菜、肥肉闻着香喷喷的,跟那边狙击手的营地相比,真有天壤之别!掩体上面是军官。听得见他们在弹钢琴,在开启香槟酒。两个巴黎孩子一进去,军官们就用欢呼声迎接他们。他们拿出报纸交给军官;接着,军官们给他们倒酒喝,引他们说话。所有军官的样子都又傲慢,又凶狠,但是,大个子拿出郊区人的活跃劲头和流氓话,逗军官们开心。他们哈哈大笑,跟着他重复那些话,投入从巴黎给他们带来的污泥浊水中打滚嬉戏。

小斯泰恩也很想讲几句,好证明他并不是个小笨蛋,但是总有什么东西妨碍他。他前面有个普鲁士军官,显得比其他人年长而神情严肃,待在一旁看报或者佯装看报,因为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小斯泰恩的左右。那种目光同时流露出慈爱和责备的神色,就好像那人在家乡也有一个与斯泰恩同龄的孩子,而且心里在说:“我宁肯死了,也不愿看到我儿子干这种勾当……”

从这一刻起,小斯泰恩就感到有一只手压在他心头,阻止他的心跳动。

他要摆脱这种惶惶不安的心情,就开始喝酒。不大工夫,他就感到天旋地转,在狂笑中听见他的同伴在嘲笑国民卫队,嘲笑他们的操练方式,还模仿沼泽区的一次阅兵,在城墙一次发出的夜间警报。继而,大个子又压低嗓门,而军官们也都纷纷靠拢,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把法军进攻情报提供给他们……

这下子,小斯泰恩酒醒了,气愤地站起来:“这个不要说了……大个子……我不愿意。”

可是,大个子一笑置之,接着讲下去。没等他讲完,所有军官都站起来,其中一个指着门对孩子说:“滚吧!”

他们开始用德语讨论,话说得很快。大个子出门时,故意把兜里的钱币弄得哗哗响,像个总督似的得意扬扬。小斯泰恩则垂头跟在身后,从刚才看得他发窘的那个普鲁士军官跟前走过时,听见那人伤心的声音:“铺关彩,这……铺关彩……”

他眼里涌出泪水。

两个孩子一走上平野,便奔跑起来,要很快回城。满口袋装着普鲁士人给的土豆,他们扛着就畅通无阻,过了狙击兵的战壕。法军正准备夜晚突袭。部队悄无声息地开到,在墙里聚集。老中士也在那里,正布置他的人;那样子兴奋极了!两个孩子经过时,他还认出来,冲他们和蔼地笑了笑……

噢!这一笑让小斯泰恩心里多难受!一时间,他真想大叫一声:“不要进攻了……我们出卖了你们。”

可是,大个子早就对他说过:“你若是讲了,咱俩就会被枪毙。”心里恐惧,话到嘴边也不敢讲……

到了库尔讷夫镇,他们进入一座被遗弃的房子分钱。实话实说,钱分得完全公平,而小斯泰恩听见罩衫里漂亮的银币的响声,想到能去参加瓶塞赌博了,就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罪过了。

然而,这倒霉的孩子,等进了城,大个子离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的口袋就变得沉重了,压在他心头的那只手,压迫得更厉害了。他觉得巴黎不是原来的样子,过路的人都严厉地看着他,就好像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间谍这个字眼儿,随着滚滚的车轮声,随着运河边练习的军鼓声,传到他的耳畔。他终于回到家,很高兴父亲还未回来,赶紧上楼进屋,将沉甸甸的银币藏到枕头下面。

斯泰恩老爹这天晚上一进门,显得格外和蔼,格外欢快。外省的战况刚刚传来,全国形势好转了。这个从前的老兵吃饭的时候,望着挂在墙上的枪,蔼然笑着对儿子说:“嗯,孩子,你若是已经长大了,会怎么去打普鲁士人啊!”约莫八点钟,听见炮击声了。“是欧贝维利耶那里……布尔热的战斗打响了。”这位老爹说道,那里的工事他都了如指掌。小斯泰恩脸色唰地白了,他借口特别累,就上床睡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隆隆的炮声不断,他脑海里也浮现战斗的情景:法军夜袭普鲁士军,不料却中了敌军的埋伏。他又想起冲他微笑的那名中士,恍惚看见他倒在雪地里,同他一起倒下的还有许多人啊!……流了这么多鲜血的代价,就藏在他枕头底下,而且正是他,斯泰恩先生的儿子,一个士兵的儿子……泪水流淌,他哽咽得喘不上来气。他听见父亲在隔壁房间走动,去打开窗户。楼下的广场上吹响了集合号,一个营的国民别动队排队报数,准备出发了。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可耻的孩子再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你怎么啦?”斯泰恩老爹进来问道。

孩子再也挺不住,跳下床,跪倒在父亲的脚下。他跳下床时,那些银币也随着滚落到地上。“这是什么?是你偷来的吗?”老人浑身颤抖着问道。

于是,小斯泰恩一口气讲述了他如何去普鲁士人那里,去干了什么。随着讲下去,他感到心情轻松了:承认罪过,就能减轻心理压力……斯泰恩老爹听着,那脸色可怕极了。等儿子讲完了,他捂住脸哭起来。“爸爸,爸爸!……”孩子想说点儿什么。

老人没应声,一把推开他,从地上捡起钱。“就这些吗?”他问道。

小斯泰恩点了点头,表示只有这些。老人摘下枪和子弹袋,把钱装进兜里。“好吧,”他说道,“钱我去还给他们。”

他再也没有说什么,头也不回就下楼去,加入夜间行动的国民别动队。此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布吉瓦尔的座钟

从布吉瓦尔到慕尼黑

这是第二帝国时期的一只座钟,镶的是阿尔及利亚的红玛瑙,绘有坎帕拉图案,镀金的钥匙呈X形吊在粉红缎带上,它是从意大利人大街买到的。这只小座钟的每个部件,都是全巴黎最精美、最时髦、最高级的,堪称意大利歌剧院那儿货真价实的时钟,声音清亮悦耳,可是一点儿也不理智,满是稀奇古怪的念头,反复无常,拿报时当儿戏,往往错过半点钟,从不准时提醒先生该去交易所,太太该去幽会了。战争爆发的时候,它正在布吉瓦尔度假,正好配得上那些不堪一击的夏宫、那些好看的剪纸苍蝇笼、那些季节性的家具陈设,以及在浅色丝绸衬里上飘动的镂空花边和薄纱衣裙。巴伐利亚人一来,头一批掠走的物品就有这只小钟。真的!应当承认,莱茵河彼岸那些人都是手巧的包装工,须知这个精致的小钟比斑鸠蛋几乎大不了多少,居然和克虏伯大炮、机关枪装在同一货车里,走完从布吉瓦尔到慕尼黑的行程,抵达得毫无破损,次日就放进奥登广场的奥古斯都·卡恩古董店橱窗里展出了,看上去又清新,又标致,那两根纤细的黑指针宛若弯弯的睫毛,新绸带吊着呈X形的小钥匙。著名的博士兼教授奥托·德·施冯塔勒

这件事轰动了慕尼黑。慕尼黑人还没有见过布吉瓦尔小座钟,都要跑来见识一下,那好奇心就像参观锡包尔德博物馆的日本贝雕。从早到晚,总有三排叼着大烟斗的人,伫立在奥古斯都·卡恩店的橱窗前观赏。慕尼黑的善良市民,睁圆了大眼睛,惊愕得连声叫“我的上帝啊”,心中不免纳罕,这件奇异的小机械,究竟能派什么用场。各家画报也刊登了它的图形。它的照片在各家商店的橱窗里展示,著名的奥托·德·施冯塔勒博士兼教授为这件盛事,专门撰写一部长达六百页的大作,题为《时钟的悖论》,他在这部又诙谐又富有哲理的论著中,阐明时钟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头头是道地论证了这样一个现象:一个民族荒唐到这种地步,使用布吉瓦尔小钟这类错乱的时计来安排自己的时间,定会遭遇各种灾难,就好比出海的船使用失灵的罗盘那样。

德国人做事从不轻率,这位著名的博士兼教授在动笔写《悖论》之前,先要将所论之物放在眼前深入研究,细细分析,就像一位昆虫学家那样,于是他就买下来,这只小钟也就从奥古斯都·卡恩商店的橱窗,迁到路德维希大街24号,放进著名的博士兼教授、美术馆馆长、科学和艺术研究院院士奥托·德·施冯塔勒住宅的客厅。施冯塔勒的客厅

施冯塔勒的客厅是学院式的,庄严肃穆,如同会议大厅,一走进去,首先冲击眼帘的是一个大座钟,主体为厚重的大理石,钟顶上立着一个波吕许尼亚的铜像,里面的齿轮结构特别复杂。大钟盘周围还有几个小钟盘,显示时、分、秒、四季、春分、秋分,功能齐全,甚至月亮的阴晴圆缺,也能在底盘正中的浅蓝色云层里显出来。整个楼房都回荡着这架庞大机器的声响。在楼梯下面,就能听见沉重的钟摆庄严有力的摆动。那种摆动似乎在测量生活,将其切割成相等的小段;在响亮的嘀嗒声的催促下,秒针在钟盘上疯狂地奔跑,那种勤奋的狂热,赛似一只懂得时间价值的蜘蛛。

大座钟一报时,声音凄惨而悠缓,好似学校的钟声。每次报时,施冯塔勒家必然有点儿情况发生:或者施冯塔勒先生带着一大堆文件,前去美术馆;或者高贵的施冯塔勒夫人带着她那三位小姐,三个细长身材好似啤酒花茎的头戴花环的女儿,到教堂听完布道回来了;或者该上齐特拉琴课、舞蹈课、体操课、羽管风琴课了,该刺绣了,该将乐谱架全推到客厅中间了,总之,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周全,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因此,座钟打点敲第一下时,施冯塔勒全家就动起来,一道道双扇门出出进进,别人听见就想到斯特拉斯堡大时钟一打点,钟里的使徒就列队出现一次,于是总期望敲完最后一响时,能看到施冯塔勒一家人也返回并消失在座钟里。布吉瓦尔的小座钟对慕尼黑一个正经人家的奇特影响

布吉瓦尔的小座钟,放到了这个庞然大物的旁边,你可以想见它那不够端庄,但又娇小玲珑的模样所产生的效果。一天晚上,施冯塔勒家的女眷们正在大客厅里绣花,而著名的博士兼教授则给科学院的几位同事朗诵,念《悖论》的头几页,他还不时停下来,拿起小座钟来示范讲解……忽然,爱娃·德·施冯塔勒开了口,不知受什么该诅咒的好奇心的驱使,红着脸对父亲说:“喂,爸爸,让它打打点吧。”

博士于是解下钥匙,上了两圈弦,大家随即听见水晶般的钟声,清亮极了,欢快极了,一阵喜悦的震颤,把人们从严肃的聚会中唤醒。所有人眼里都射出光芒:“真好听呀!真好听呀!”施冯塔勒家几位小姐都说;她们一阵兴奋,发辫都跳动起来,这种可爱的样子从未有过。

于是,奥托·德·施冯塔勒先生得意扬扬地说:“你们瞧,法国人造出来的疯物!它打八点钟,时针却指三点钟!”

众人大笑不止,尽管时间不早了,这些先生又热烈讨论起哲学理论,没完没了地评论法国人民的轻率。谁也不想走了。大家甚至没有听见波吕许尼亚大座钟敲十点的巨大声响。往常一打十点钟,大家就立刻散去。大座钟不禁感到莫名其妙,它从未见过施冯塔勒家里这样欢喜过,也从未见过在客厅聚会待到这么晚。施冯塔勒家的几位千金也活见鬼了,她们一回到闺房,就感到肠胃被熬夜的欢乐掏空了,很想吃点儿夜宵,就连多愁善感的米娜,也伸展胳臂说道:“嘿!我准能吃下龙虾的一条大腿。”欢乐吧,我的孩子们,欢乐吧!

一旦上了发条,布吉瓦尔的小座钟就又恢复任性的生活、散漫的习惯。起初,大家都笑它行为荒唐;可是,它胡乱打点的美妙钟声,严肃的施冯塔勒一家人听常了,就逐渐丧失了对时间的尊重,过起了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大家只想怎么开心,现在时间全部打乱了,日子过得特别快!整个生活都乱了套,再也不去听布道了,再也不研究了!就需要喧闹和躁动。门德尔松和舒曼的音乐就显得太单调了,代之以《大公爵夫人》和《小浮士德》。几位小姐又拍手,又欢跳,而这位著名的博士兼教授脑袋也发昏了,不住口地说:“欢乐吧,我的孩子们,欢乐吧!……”

至于大座钟,就形同虚设了。几位小姐借口它妨碍睡觉,就干脆把它的钟摆停了,全家人就完全听任胡乱打点的小座钟的摆布了。

正是在这种时候,炒出了名的《时钟的悖论》出版了。借此机会,施冯塔勒一家举办了盛大的晚会,这次不同往常,不是那种灯光和声音都合度的学院式晚会,而是一场绝妙的化装舞会。德·施冯塔勒夫人及其女儿手臂裸露,穿着短裙,头戴饰有鲜艳彩带的小帽,装扮成了布吉瓦尔的船家女。全城的人议论纷纷,然而这仅仅是开端。整个一冬天,慕尼黑市民气愤地看到,这位科学院院士的客厅里花样迭出,什么喜剧、活画展、晚餐会、纸牌赌博等等,无奇不有。“欢乐吧,我的孩子们,欢乐吧!……”可怜的老先生越来越神魂颠倒,不住地重复。

这一家人确实特别乐和。德·施冯塔勒夫人装扮船家妇非常成功,便迷上此道,常常身着奇装异服,在伊萨尔河上游荡。几位小姐单独留在家中,就跟城里被俘的法国轻骑兵军官学习法语。而这只小小的座钟,完全有理由相信仍在布吉瓦尔,就还是胡乱报时,时针指三点而总敲八下……后来,有一天早晨,这种疯乐的旋风将施冯塔勒一家人卷到了美国,而美术馆收藏的提香那些最美的画,也随着它们赫赫有名的馆长一起逃逸了。结  论

施冯塔勒全家人走后,慕尼黑丑闻接连不断,仿佛成了时尚。人们先后看到,一位有身份的修女劫持了一名男中音歌手,学院的院长娶了一名舞女,一位宫廷枢密顾问官迷上了纸牌,贵妇人修道院关起门深夜大肆喧闹……

哼,物品也会搞恶作剧!这只小钟就好像是个女妖,专门要让所有巴伐利亚人中魔。它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发出轻率动听的钟声,叫人发疯,叫人头脑错乱。它一程一程走下去,有一天抵达王宫。你知道从这以后,路易国王,这个狂热的瓦格纳迷,在他钢琴上始终翻开的是哪一本乐谱吗?……《讹诈者》吗?

不对!……是《白肚皮海豹》!

这会让他们明白,使用我们的座钟会有什么后果。

公社的阿尔及利亚步兵

他的名字叫卡都尔,来自坚代勒部落,是土著步兵团的小鼓手。这个步兵团人数极少,编入维努瓦部之后,便调到巴黎。从维桑堡一直打到尚皮尼,每一仗他都参加了;他带着响板和德布卡(阿拉伯鼓),在战场上驰骋,犹如在暴风雨中疾飞的鸟儿,动作极其敏捷,飘忽不定,子弹找不到他的踪迹。然而一到冬季,夜晚在前哨站岗,待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这个被机关枪火力烤红了脸的非洲小伙子,可就受不住了。一月份的一天早晨,他在严寒中缩成一团,脚冻伤了,被人从马恩河边抬回去。他在野战医院住了好久,正是在那里我头一次见到他。

这名阿尔及利亚步兵像一条疯狗,又忧郁又耐心,睁着温柔的大眼睛看着周围。有人跟他一说话,就微笑,露出牙齿。他所能做的仅此而已,因为他不懂我们的语言,只会讲几句萨比尔语,而这种阿尔及利亚方言构成的成分,有普罗旺斯语、意大利语和阿拉伯语,词汇五花八门,恰似沿着拉丁海洋拾取的贝壳。

卡都尔要找点儿消遣,也只有他的德布卡。有时他实在烦得要命,人家就把鼓送到他床上,允许他敲一敲,但是声音不能太响,免得妨碍其他伤病员。冬季日光昏黄,街上景色凄凉,他那张可怜巴巴的黑面孔也黯淡无光,死气沉沉,但是一敲起鼓来,那张脸随即兴奋起来,随着不同节奏扮出各种怪相。时而,他敲起冲锋鼓,在狞笑中龇出雪白的牙齿;时而,在伊斯兰晨曲鼓声中,他的眼睛湿润了,鼻孔张大,在乏味的野战医院,在小药瓶和敷料中间,他又看到了卜利达果实累累的橙树林,又看到了蒙着白面纱、洗浴归来而散发着马鞭草芳香的摩尔姑娘。

两个月就这样过去了。这期间,巴黎发生了许多事,但是卡都尔却毫无觉察。他只听见疲惫不堪并解除了武装的残部回到巴黎,从他的窗下经过,听见远处从早到晚的隆隆炮声,后来又听到警钟长鸣、一阵阵枪声。然而,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仅仅知道还在打仗,他的腿脚治好了,可以去参加战斗了。说走就走,他背上自己的鼓,去找他的连队,没有寻找多久,就被过路的巴黎公社战士带到广场。审讯好长时间,也问不出什么,只听他说“bono bezef,macache bono”,最后值日的将军给他十法郎、一匹驿马,并把他留在自己的参谋部。

公社的这些参谋部人员,穿的衣服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如马夫的红色粗布褂儿、波兰式斗篷、匈牙利半短紧身衣、水手的粗布短工装,有镶金边的,有天鹅绒的,缀有各种金属箔片、各种装饰物。卡都尔穿上了镶黄边的蓝色上衣,扎上头巾,拿着他的德布卡鼓,前来充实这场化装舞会。这个当了逃兵还不知道的小伙子,欢天喜地加入这个绚丽多彩的队伍,陶醉在阳光中和枪炮声中,陶醉在街上的繁忙景象、武器和服装的这种混杂中,深信抗击普鲁士的战争还在继续,而且不知怎的气氛更加热烈,更加自由,他就天真地投入巴黎的纵酒狂欢中,一时间出尽了风头。他走到哪里,都受到巴黎公社战士的热情欢迎和款待。公社也因为有这样一名成员而无比骄傲,把他当成徽章那样佩戴着,到处展示和炫耀。一天不知有多少回,司令部派他去国防部,国防部又派他去市政厅。这也是有缘故的,人们一再对公社战士说,他们的水兵是假水兵,他们的炮手是假炮手!……至少,这一个是名副其实土著兵团的步兵。大家只要瞧瞧他那猴精的小脸蛋、他骑着高头大马的小身子耍马戏似的惊险动作,就会确信这一点了。

然而,卡都尔的快乐中还欠缺点儿什么。他很想参加战斗,让子弹讲话。可惜的是,公社也跟帝国一样,参谋部不常上火线。可怜的卡都尔,除了跑跑军务和参加检阅,他就待在旺多姆广场上,或者国防部的院子里,这种混乱不堪的营地,到处是随时能取酒的大酒桶、打开的肥油大桶,以及还能让人感到胡吃海塞的露天残宴。卡都尔是个虔诚的穆斯林,当然不会参加这种宴饮,只是躲在一旁,安安静静,非常有节制,在角落里小净,吃一把粗米粉团,敲一曲德布卡之后,就缠上头巾,躺在篝火旁边的台阶上睡觉。

五月的一天早晨,这名阿尔及利亚步兵被骇人的乱枪声惊醒。国防部就像炸了锅,人人都在奔跑,逃窜。他也像别人那样,机械地跳上马,紧紧跟随参谋部。发狂的军号声响彻大街小巷,部队溃不成军。有人掀起马路的石头,开始筑街垒。显而易见,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件……越临近河滨路,枪声越清晰,喧嚣声也越大。到了协和大桥,卡都尔与参谋部走散了。再往前没走多远,他的马就被人要走了:那人军帽上有六条杠,十万火急,要赶到市政厅了解情况。卡都尔气急败坏,便朝战斗的方向奔跑,边跑边给步枪上子弹,嘴里还咕哝着:“干掉普鲁士人……”因为,他一直以为是普鲁士人攻进城里来了。子弹已经在周围呼啸,在土伊勒里宫公园的树木枝叶间呼啸。到了里沃利大街的街垒,弗卢朗的复仇者喊他:“喂!阿尔及利亚步兵!阿尔及利亚步兵!……”他们只剩下十二人了,不过,卡都尔一人就能顶一支军队。

他挺立在街垒上,就像一面旗帜,又自豪又鲜明。他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冒着枪林弹雨作战。在射击的间歇,从地面升起的烟幕有一阵工夫散开一点儿,他望见聚集在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士兵穿着红裤子,继而又全模糊不清了。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便更加猛烈地射击。

突然,街垒沉默了。最后一名炮手放了最后一炮就逃走了。阿尔及利亚步兵却坚守在那里,他一丝不苟地校正了刺刀,在原地埋伏,等待尖顶头盔出现,随时准备冲上去……敌人列队逼近!……

在冲锋的沉着的脚步声中,军官们高喊:“投降吧!……”

阿尔及利亚步兵一时惊呆了,接着就把枪举向空中:“法军,法军!”

他那野蛮人的头脑,隐约想象是解放的部队来了,是巴黎人盼望已久的费德尔布或尚齐的部队来了。因此他兴高采烈,冲他们笑得露出了白牙!……刹那间,街垒被占领了。那些士兵围上来,对他又推又搡。“给我们瞧瞧你的枪。”

他的枪还热乎。“给我们瞧瞧你的手。”

他的双手被火药熏黑了。这名阿尔及利亚士兵一直和善地笑着,自豪地伸出双手给人家看。那些士兵见了,就把他推到一堵墙根下,砰!……

他送了命,还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拉雪兹神父公墓战役

墓地看守笑起来:“打仗,在这里?……这里可从来没有打过仗呀。是报纸编造出来的……事情的经过不过如此。二十二号是个星期天,那天傍晚,我们看见来了三十来名公社的炮兵,带来几门七厘米口径的大炮和一挺新式机关枪。他们选择墓地的最高点作为阵地,那一片正巧归我管,因此是我接待的他们。他们的机关枪就架在小径的这一角,离我的看守亭不远;他们的大炮架在这块土坪上,地势稍低点儿。他们一到,就逼着我打开好几间小祭室。我还以为他们要把里面的物品全砸了,全抢光了。可是,他们的长官却整顿了秩序,他站在他们中间,简短讲了几句:“‘无论哪个猪猡,敢碰一碰什么东西,我就把他的脑袋打开花……解散!……’“带队的是个老头儿,白发苍苍,胸前佩戴着克里米亚和意大利勋章,看样子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他的手下可不敢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我也应当说句公道话,墓地里的东西他们什么也没有拿,就连莫尔尼公爵墓上的那个价值两千法郎的十字架,也没有动一动。“公社的这些炮手,就是一帮普通百姓,临时拼凑起来的,他们也没有别的想头儿,花完他们的高额军饷三个半法郎,就算完事儿……他们在这墓地过的日子,真应该瞧一瞧!他们扎堆儿睡在莫尔尼和法夫罗娜的墓室里——皇帝的奶母法夫罗娜的墓修得十分漂亮。他们将酒放到有泉水的尚坡的墓室,以便保持清凉。还有,他们弄来女人,整夜喝酒,大吃大喝。嘿!我敢说,葬在这里的人,肯定听到不少酒后的胡话。“这些强盗,尽管笨手笨脚,还是给巴黎造成很大的危害。他们的阵地位置十分优越。不时就命令他们开炮:‘朝罗浮宫开炮……朝故宫开炮。’“于是,老队长校正炮口,燃烧弹就飞越城市上空。下面的街区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谁也不得其详,只听见密集的枪声逐渐逼近,可是,这些公社战士并不在意。由肖蒙高地、蒙马特尔高地、拉雪兹神父公墓的交叉炮火封锁,他们认为凡尔赛部队不可能往前推进。不过,海军登上蒙马特尔高地,朝我们射来第一发炮弹,才使他们清醒过来。“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当时,我本人也在他们中间,正靠着莫尔尼的墓抽烟斗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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