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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1 01:0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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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儒勒•米什莱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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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的灵魂

大自然的灵魂试读:

1.1853年,米什莱偕妻定居于南特近郊时创作此辑。翌年秋,他们迁居哈弗尔附近海滨,在一所可以俯临埃弗岬角的房屋里继续写作,于1856年完成。他对鸟类十分同情,对人们残害禽鸟的行径非常痛心。因此他想通过描绘鸟的美丽、伟大和对人类有益这些方面劝谕人们爱护鸟类。

阳光与黑夜

鱼的世界是静静的世界。俗话说:“像鱼一样沉静。”

昆虫的世界是夜的世界,它们怕光。昆虫中即使像蜜蜂那样,白天劳动,可是它们还是喜欢黑暗。

鸟的世界是阳光和歌唱的世界。

万物生长靠太阳,一切都在它的照射下欢腾鼓舞。南方的鸟儿翅膀浸染着阳光;我们这里的鸟儿把阳光放进歌唱;还有许多鸟儿追逐太阳,四处翱翔。

圣·琼说:“瞧,早晨它们礼赞朝阳,向晚又虔诚地聚集在一起,看落日在苏格兰海岸缓缓下降。黄昏时分,大松鸡飞上最高的杉树枝头瞭望,不断摇晃着身子眺望,这样,它看到太阳的时间更长。”

对于它们,阳光、爱和歌唱都一样。倘若你要让捕获的夜莺在它们不发情的季节里歌唱,你就用布蒙住笼子,然后突然还给它亮光,它准会引吭高歌。野蛮人把倒霉的燕雀眼睛弄瞎了,催它迸发出绝望而悲痛的鸣叫,它用声音为自己创造出和谐的光辉,用内心的热情为自己创造出新升的太阳。

阳光于宇宙万物都意味着安全。

无论是对于人类还是动物,阳光都是生命的保障,就像令人安详、和平、静穆的微笑,大自然的坦诚一样。阳光使在黑暗中追逐我们的恐怖却步,使梦幻的烦恼和痛苦消失,使困扰灵魂的骚乱思绪逃遁得无影无踪。

长期以来人类群居宴处,已经不了解生活在旷野中的艰辛恐惧、了无防卫之苦,大自然那可怕无私的律令致人死亡,跟给予生命一样。你祈求,也是徒然。大自然回答人类:“我必须喂饱我的狮子。”

请你在旅行中仔细看一看荒僻的非洲那迷了路的不幸者的恐惧吧,请看一看可怜的奴隶在逃脱了人类的凶残之后又遇上了残酷的大自然时的恐惧吧。多么焦虑和痛苦啊!落日之后,成群的豺狼,充当狮子的可怕前哨,开始转悠起来,它们远远地陪侍着它,或是在它前面用鼻子到处乱嗅,或是跟在它后头,像搬运尸体的伕子那样!它们朝你悲号,说道:“明天,让别人来收拾你的骨骸吧。”这是多么巨大的恐怖啊!而这一切就发生在你身边……它看着你,凝视着你,它那青铜铸的喉咙里发出低吼声,对它面前活生生的猎物喑呜叱咤、喝令、把它吃掉!马也支撑不住了,它浑身颤抖,冒冷汗,直立起来……人蹲在那儿,腹背受敌,这时若是他能点起火来,还有一点力气把火烧得旺旺的,这光亮的壁垒就是唯一足以保护他生命的东西了。

夜对于飞禽也是非常可怕的,甚至在我们这个危险仿佛比较少的地方也如此。黑夜里隐藏着多少妖魔鬼怪,在那一片漆黑之中有多少令人惊骇的东西啊!夜间来袭的敌人一般都是这样,悄悄地猛扑过来。枭用寂静无声的翅膀飞翔,像是足下垫了棉花;苗条的臭鼬巧妙地钻进鸟窝,连一片树叶都没碰到;性情暴烈的榉貂嗜血成性,那样迅疾,只一下子就叼住亲鸟和幼雏,扼杀了全家。

一旦有了幼雏,鸟儿似乎对于这些危险产生了一种新的看法。它必须保护这个弱不禁风的穷家;走兽还比它好得多,因为幼兽生下来就会走路。但又能怎样保护呢?它几乎只能待在那儿等死;它飞不起来:爱折断了它的双翼。整夜,父亲看守着狭小的鸟巢入口,不睡也不困,历尽辛劳,用它那脆弱的喙和不住摇晃的脑袋去抵挡危险。如果它看到面前突然出现一条蛇,张开血盆大口,圆睁着无限巨大的可怕眼睛,那该怎么办?

对于任何生物,甚至对于被保护的幼雏,夜晚都是最大的威胁。荷兰画家很能抓住这一点,并把它从放牧在草场上的牲畜身上表现出来。马自动走近了同伴,把头贴在它身上。母牛领着小牛犊返回栅栏,一心只想着进入棚屋。这些母牛有了一所棚屋,一个居所,有了足以逃避夜的陷阱的歇息之地。而鸟儿,却只有一片树叶!

清晨,恐怖敛迹,暗影消逝,小小的灌木丛被朝暾照耀得亮堂堂的。巢边有鸟语啁啾,噪成一片!它们仿佛是在互相祝贺,喜庆重逢,大家都还活着。接着就开始歌唱。

云雀

从田沟里出来,又飞又唱,把地上的欢乐带上天空。

1.圣·琼(Saint-John):当时的一位英国博物学家。云雀

云雀是最典型的田野里的鸟儿,是庄稼人的珍禽,她总是殷勤地伴随着他们。在艰辛的犁沟中间,到处都有她的足迹。她给他们鼓劲、加油,为他们歌唱希望。希望,这是我们高卢人的古老名言,正因为如此,大家把这种平凡的鸟儿尊为“国鸟”。她的羽毛并不美丽,然而天性勇敢,充满欢乐。

大自然似乎有些亏待云雀。她的脚爪长得使她不适合在林间栖息,她只好就地筑巢,与野兔为邻,田沟是她的穹庐。当她孵化幼雏时要度过多少动荡不安、充满风险的日子啊!无数的烦忧,无数的忐忑不安!一片浅浅的草皮怎么能为这位母亲掩藏起她的小宝贝儿,抵挡住狗、鸢和鹰隼的窥伺呢。她匆忙地把小鸟孵化出来,又匆忙地把颤颤抖抖的幼雏抚养长大。谁能想到这不幸的鸟儿和她那忧郁的野兔邻居有着同样的悲怆呢!

此物多愁结,惊惧噬其心——拉·封丹

然而由于她生性乐观、善忘,或者你要愿意,也可以说她轻率,总之充满了法兰西式的乐天精神,于是相反的情况发生了:一旦脱离险境,“国鸟”又重新获得静谧,又像从前那样歌唱,显示出无法抑制的喜悦。更令人惊奇的是:她多灾多难的动荡生活、那无数残酷的苦难并没有使她的心变得麻木无情;她仍然那样快活、善良、合群,满怀信心,她具有这些稀有的优秀品质,堪称鸟类中友爱的模范;云雀像

燕子

一样,必要时还会哺育自己的小姐妹们呢。

有两样东西支持并鼓舞着她,那就是阳光和爱情。一年之中她有半年在恋爱。每年有两三回,她得承担起做母亲的多灾多难的幸福,忍受着无数风险去尽那份哺育的辛劳。在没有爱情的时候,她拥有阳光,阳光令她兴奋。只要有一抹阳光,她就会引吭高歌。

她是白天的女儿。每当晨曦降临,茜红微微染上天边,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她就像箭一样从田沟里直冲出去,在天空中高唱起欢悦的颂歌。这是一首神圣的诗篇,像黎明一样清新,像童心一样纯洁、快乐!这嘹亮而有力的声音正是收获的信号。“走吧,”父亲说,“你们没听见云雀在召唤吗?”云雀跟随着他们,不停地给他们鼓励;到了炎热的中午,为他们驱赶虫蚋,连连催他们进入梦乡。她把流泉般的柔和曲调倾泻在少女侧过的蒙眬欲睡的头上。

1.在罗马人征服高卢以前,高卢人把云雀作为民族徽记之一。燕子

如果你用手抓住燕子,逼近审视,老实说,这实在是一种既丑陋又古怪的鸟儿;但是这正好跟她是最典型的飞禽密切相关,她是鸟类中最擅长飞行的鸟儿。大自然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把其他一切都牺牲了:不重外形,只顾动作灵活;把她制作得非常巧妙,使这只鸟儿歇下来时很难看,可一旦飞起来,它却成了所有飞禽中最优美的品类。

镰刀似的双翼,突兀的双眼,没有颈脖儿(这是为了使她气力倍增),脚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一身翅膀。她的大致特征如此。还该加上一张特别宽阔的喙,老是张着,在飞行中时张时合,吞食蠓虫。

燕子就是这样,在飞行中吃喝,在飞行中沐浴,也在飞行中养幼雏。

虽然说她比不上鹰隼的那种扶摇直上、雷霆万钧之势,但是她的飞翔却自由得多;她在天空盘旋,转上千百个圆圈,穿梭似的时来时往,勾画出无数不定的迷宫似的图案和种种形状不一的曲线,这时要有仇敌堕入其中会不禁眼花缭乱,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往往令他劳累得筋疲力尽,只好就此打住,放开她,可她却依然毫无倦色。她真是一位空中王后,由于动作无比灵活,整个空间都属于她了。有谁能像她这样在迅速冲刺和急转中随时改变方向呢?没有。用各式各样、变化莫测的方式去捕食那些总是微微摇曳着的猎物,如苍蝇、库蚊、金黾子和千万种漂浮的、不沿直线飞动的昆虫。这无疑是最好的飞行训练了,这使得燕子凌驾于一切飞禽之上。

大自然为了做到这一点,为了使这对独一无二的翅膀诞生,于是拿定主意,略去了她的足部。在教堂里有一种形体较大的燕子——我们称之为雨燕——足部已经完全萎缩,但翅膀特别发达。据说雨燕每小时能飞行八十法里,这种惊人的速度堪与海洋中的战舰鸟相埒。战舰鸟足部也极其短小,而雨燕身上,脚爪只是一个小桩桩儿,一停下来就贴到肚子了,因此,她从不停歇。跟别的生物相反,她只在运动中休息。这种鸟儿从教堂的高塔里一出来,就悬身空际,空气温柔地摇曳着她,轻轻地托住她,使她倦意全消。如果她想栖息,只能用她那双柔弱的脚爪钩住什么。不过她要是想蹲下,那么就只有歪歪倒倒地像个瘫子,她感到地面坎坷不平,崎岖难行,身子站立不稳,这一下这位飞禽中的翘楚就堕入了爬虫之列。

从某地展翅起飞,对她来说是最困难的了,因此她总是栖息在高处,这样只要一振翅身子就自行飘落,翱翔空际。她多么自由自在。然而在起飞前她不过是个奴隶,当她栖身某处时,随便什么人,一伸手都能把她捉住。

这种鸟的希腊名字叫A-pode,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在燕子这个大家族中总共有六十多个品种,遍布全球,以她的优雅风度、飞翔和呢喃的鸣声,使大地平添了喜悦和愉快。正因为形状丑陋,只有很细小的一双脚,她才获得了所有这些珍贵品质;她的天赋,她绝佳的飞行艺术使她居于飞禽之首;而另一方面她也是经常留驻、最眷恋故巢的羽类。

这种特别的种族,足部对双翼丝毫没有帮助,对于幼雏,只是教育他们学习运用翅膀和进行长期的飞行训练。幼雏会待在巢中很长时间,需要母亲照料,给他们无限预见和抚爱。

这也是百鸟中活动最为频繁的一族,夫妻恩爱,他们的巢不是临时的同居之所,而是真正的家庭,是互相帮助,牺牲自我,不畏艰苦地哺育幼雏的圣地。雌燕是温柔慈爱的母亲,忠实坚贞的妻子。我还知道什么呢?年轻的姐妹们都忙于帮助母亲、担当家务、保育婴幼。雏燕对于比他们更幼小的乳燕则相濡以柔情,给予照料和教育。

1.意为“无足”。

和谐的温带地区

这是为什么呢?燕子和许许多多别的鸟,常把自己的巢筑得离人很近。又是为什么?它们与我们做朋友,参与我们的劳动,并用自己的歌声使劳动变得轻松愉快。而又是为什么?这种亲密而和谐的幸福情景,正是大自然的目的,可却只有在温带地区的气候下才有呢?

这是因为,鸟和人这两部分,在这里摆脱了那无法忍受的厄运,而在南方,这厄运把他们分开,并使他们对立。酷热,使人衰弱无力,相反却刺激了鸟类,使它们变得热情活跃,焦灼不安,尖刻激烈,这些情绪都通过嘶哑的叫声反映了出来。在热带地区,这两部分是完全不同的,虽然同是专制、暴虐的大自然的奴隶。而这不同,正是这大自然强加给他们的。

从那种气候转入我们的气候,便是进入了自由。在那里,我们忍受大自然,而在这里,我们主宰她。

这里的大自然天生适合于我,她是我的合法妻子,我认出了她。首先,她与我相像,和我一样严肃认真,吃苦耐劳。她本能地热爱工作,坚韧而有毅力。她更迭的四季平分了年这个大日子,就像工人的一天,从做工到休息互相更替。她不免费赠送任何成果,她只提供能带来一切成果的东西:技能、积极性。

如今,我多么欣喜地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找到了我的一丝意愿,找到了我辛勤而智慧的创造!经过我的深加工,被我完全改变了的她,向我讲述着我的业绩,向我本人再现着我。我还是像从前那样看待她,那时,她还没有经过人的这番创造。

乍一看,她是单调、忧郁的,可她给我们提供了与别处迥然不同的森林和草场。

英国和爱尔兰有美丽的绿地毯,那上面的草永远在更新,形成的草地柔嫩而又轻软——不同于粗糙毛屑似的亚洲大草原,不同于非洲多刺而怀有敌意的植物,也不同于粗野竖起的美洲大草原,在那里,连最细小的植物都是木质的,是坚硬的乔木状的。欧洲的草场因其为时短暂的一年生植物和香气淡雅的朴实小花,具有一种青春性,明确一点,具有一种纯洁性。它和我们的思想相协调,并清凉着我们的心。

这片谦恭而柔顺的草,无意长得更高,而在由这片草构成的表层,一些茁壮无比的树却显现出其强烈的个性,与之形成了对照。它们和南方森林中杂乱无章的植物迥然不同,谁能在一大堆藤本植物、兰科植物、上千种寄生植物中分辨出树来呢?要知道那些树本身也是草本的,在那里被湮没了,而在我们高卢和德国的古代森林里,坚强而肃穆地耸立着榆树和橡树。它们生长缓慢,质地却非常结实。胳膊多节、心肠坚硬的植物英雄,在八或十个世纪中一直是胜者,现在却被人类打倒了,与人类的工程联系在一起,向它们传递着大自然作品的永恒性。

树如此,人亦如此。但愿我们有可能像它,像这强壮而和平的橡树,其强大的吸收作用集中了一切养分,并把它们变成严肃、有用、持久、坚实的个体。大家都无限信任地向它寻求支持和庇护,而它,则向各种动物伸出援助之臂,用它的树叶来遮蔽它们!同时,它们则满怀感激、不分昼夜地用上千种声音,为这庄严、肃穆、古老的时间见证人增添着轻松和愉悦。鸟儿们用歌声、爱情和青春向它致谢,为它慈父般的绿荫增添着魅力。

西方气候下的毁不掉的活力啊!这橡树为何能活上千年?因为它年年青。春天何时来临,是由它来注明的。当整个大自然被蒙上一层均匀的绿色时,对我们来说,新生命的激情并没有开始,因为那不过是些不起眼的植物。而当我们看见橡树从它那还留着的去年叶子的叶丛里抽出新叶时,春天才开始了。而这时,榆树让急不可耐的低等树从面前过去,它自己那淡绿色、柔嫩、朴实、轻盈的小树枝,则细致地显现在天幕上。

于是,大自然对万物说话了,她强大的声音甚至搅乱了智者的心灵。这突如其来的觉醒展现了全部的生命,从橡树坚硬而沉默的心,直到它们的至高点——鸟儿快乐歌唱的地方。这觉醒难道不像是上帝的归来吗?

我在油橄榄树、橘子树保持常绿的气候下生活过。这些优质树很美,非常出众。我并非不赏识,我只是无法习惯它们那一成不变、单调永恒的服装,其绿色和天空永恒的蓝色相呼应。我总在等某件事,等一种更新,然而它没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全是一个样。地上没少一片绿叶,天上没少一朵轻云。“行行好,”我说,“永恒的大自然!你给我造了颗多变的心,那你起码要给我来点变化呀。雨呀,泥呀,暴风雨呀,我全接受,可也得让变更这一概念从天上地下回到我脑子里来啊,得让每年新创造出来的景象唤醒我的心,给予我希望啊,即希望我的灵魂可以重塑和重生,希望通过睡眠、死亡或冬天的交替,可以创造出新的春天来。”

人、鸟儿、整个大自然,我们在说着同样的话,我们是因为变化而存在的。寒来暑往,日出雾散,喜现忧去,这些明显的交替皆归于我们西方的素质、强烈的个性。今朝雨下得叫人心烦,而明日又会是个艳阳天。东方的华丽之物、热带的奇异景观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复活节的第一朵紫罗兰,四月的第一支歌,花满枝头的英国山楂树,又穿上白裙的少女的喜悦。

早晨,一个大嗓门响起来了,声音饱满、清晰异常、尖锐刺耳,那是乌鸫在唱,连苦恼的人、忧伤的老者都忍不住会绽露笑容。

一个春天,我去里昂,途经马孔的葡萄园,当时人们正在扶植葡萄树。我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唱歌,只见她又穷又老,还双目失明,样子很可怜,可那声调却格外欢快,唱的是这支古老的乡村歌曲:

我们脱下了大衣裳,

再把那小件的来换上。

啄木鸟

若提起啄木鸟所受到的种种诬蔑和迫害,这该绝不会是劳动者的理想吧。它的那些卑微的同类遍布于东西两半球,它们为人类服务,教育并感化人类。这种鸟儿的毛色是各式各样的,辨认它的共同标志就是这位好工人通常在它那肥厚结实的脑袋上罩着一顶猩红色风帽。它干活的工具是它那方方正正的喙,既可当镐当锥,又可当凿子和刮刀使用。它的腿矫健有力,坚韧而笃实的脚再配上一副乌黑的铁爪,使它能稳稳地攀定在枝柯上,除了清晨,整天都保持着那份怪不舒服的姿势,上上下下到处敲打。每天一早,它总是先活动活动身子,舒展一下肢体,就像那些优秀的劳动者那样,为了不致中途撂开手上的活儿、在开始工作以前先得做一番准备动作似的,随后,它就专心致志,长长地啄上一整天。时间很晚了,我们还听得见它的声音,它一直工作到深夜,这样能多干好几个钟头呢。

它的体质颇能适应此项艰苦的生活。它那总是绷得紧紧的筋骨使它浑身肌肉变得非常结实,硬如皮革。它胆囊很大,仿佛显示出它那种多胆汁的、激烈的、猛力干活的禀赋;尽管如此,它可并不那么容易动怒。

对啄木鸟做出最中肯评价的莫过于北美洲印第安人了。这些英雄认为啄木鸟是鸟类中的英雄,他们最喜欢用这种鸟儿的头部装饰自己。对于这样打扮的人,大家就称之为“象牙嘴儿的啄木鸟”,并认为这样做能把飞禽的活力和勇气带给他们。印第安人深沉的信仰,还有经验,都证明了这一点。只要常常看到这十分生动的象征,坚定的心就会感到更加坚定;他们想:“我的力量、我的坚贞,一定要跟它一样。”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如果说啄木鸟是英雄,那么它首先应当被称为爱劳动爱和平的英雄。除了已有的各种条件之外,它什么都不多要。它的喙很可怕,也极其锋利,具备这些不为别的目的,而是为了战斗。工作令它着迷,其他任何好勇斗狠的事都不能打动它;工作需要它全力以赴,于是它一心就扑在工作上。

它的劳动纷繁而复杂。它是个既机灵又富有经验的护林好手,首先它使用槌子——就是它的喙——检验一下树干。它像医生听诊那样,谛听这棵树木怎样回响,树在说什么话,树里面有着什么东西。现代医学上使用的听诊法正是千万年来啄木鸟的主要技能。它叩询,探索,运用听觉去仔细观察千疮百孔的树身上那些深深凹陷进去的洞穴。这棵树,表面看上去躯干巨大,健硕强壮,还被特别标出可供建造海上船舰之用,而啄木鸟真是高明啊,它判定此树内部早已虫螨丛生,蛀蚀殆尽,完全腐烂了;如果用来造船,船身必然断裂,或致漏水,甚至沉没。

经过反复检查之后,啄木鸟独膺重任,将身固定于树,开始施展起本领来。这棵树的树干早已是空空荡荡,腐朽不堪;洞穴之间,万虫攒动,俨如城寨,必须对城门猛击一番才是。你瞧,经过这一击,那里的公民们步伐杂沓,一片混乱,纷纷溃散,有的翻越城墙,有的从地下水道潜遁。它们本应有些士兵放哨警戒才是,可是并没有。我们这唯一的进攻者目光炯炯地监视着,还不时瞅瞅后面,准备飞快地伸出它那小蛇似的长舌,把所有落荒而逃的家伙一网打尽。追捕本无十分把握,得手后却赢得一副好胃口,使得它对此产生了异常浓厚的兴趣。它透过树皮和木质层看到内部,望见敌寇惊恐万状,狼奔豕突。有时,它觉得有些被围者可能还躲藏在树身的某个秘密处所,于是它迅速将身子不断向下移动。

一棵外表健壮的树,实际上内部早已蛀空,对于关心城邦命运的爱国者来说,这确实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可怕景象。罗马,在共和国濒临衰微之际,也跟树木一样。有一天,在这城市的公共集会上,突然飞来一只啄木鸟,刚好跌落在行政执政官手上。众人皆大惊,忧思不已。他们召请神明,神明降谕:如果留下它,则只殃及自身,即将它握在手中的人。此人是谁?就是执政官自己。这样,执政官艾里乌斯·杜贝罗立刻将鸟杀死,他本人亦随即殒命,而共和国却继续绵延了两个世纪。

 

1. 指印第安人战士和猎手。

鸟的鸣唱

也许有人会注意到,如果家中来了客人,交谈热烈,宾主尽欢。那么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必然会以它们的方式加入,啁啾或鸣唱。

这是它们普遍的本能,甚至在自由时亦如此。它们是上帝和人类的回声。它们附和声音,附和说话声,并加上它们自己的诗,及其天真、原始的节律,或类似,或成对比,总之,它们增添和完善着大自然的伟大效果。波浪的拍击声是低沉的,相反,海鸟的音符则是尖锐、刺耳的;摇曳的树发出的是单调的沙沙声,而斑鸠和百鸟却赋予其温柔而忧伤的叠韵;乡村苏醒了,田野里呈现出一片欢快,云雀用歌声与之相呼应,把大地的喜悦带上了天空。

因此,在大自然的大型乐器演奏会上,在这神奇的管风琴奏出的深沉的叹息之上,喧嚣的海涛之上,突现出一种乐声,那是鸟类的音乐,是用琴弓热情奏出的,而且几乎总是一些高音,与低沉的背景音恰成对照。

这带翅膀的声音、热烈的声音、天使的声音,发自于一种紧张,繁忙,流动多变,却比我们的生活更加优越的生活。它使固定在田野上的劳动者,思想更加恬静,并向往自由。

春天到了,植物的叶子又长出来了,其生命得以更新;同样,鸟儿回来了,它们又在恋爱,又在鸣唱了,动物的生命也得以更新,恢复了活力。

世界这一高级层面的美好、伟大的现象,便是大自然以叶和花开始她无声的音乐会。她的三月、四月之歌,她的五月交响曲之时,全体人类和鸟儿,都随着这和声颤动,并有了节奏。此时,最弱小的鸟儿成了诗人,而且常常是卓越的歌手。它们为自己的爱侣歌唱,因为它们想赢得对方的爱情;它们为聆听者歌唱,而且出于好胜心,纷纷做出了惊人的努力。人类也呼应鸟儿,他们在对歌。这样的和声在炎热的气候下是从未有过的。在那里,鲜艳的色彩取代了悦耳的声音,而它不可能创造出这种纽带来。那里的鸟儿尽管羽毛华贵亮丽,却依然孤独。

与那些鲜艳夺目的精品鸟相比,我们这里的鸟类外表朴实而内心丰富,因而贴近穷人。它们不大,而且很少寻找美丽的花园、高雅的小径、大公园的树荫落脚,它们全都与庄稼人生活在一起。上帝使它们无处不在:树林、灌木丛、林中空地、田野、葡萄园、潮湿的牧场、池塘芦苇和山林,甚至白雪皑皑的山顶,到处都有它们这长翅膀的一族。不论什么地区,不论地势如何,都有这悦耳的声音。因此,人类不论到哪里,都能找到一支快乐和慰藉的歌。

天刚蒙蒙亮,牲畜群的铃铛刚刚从牲畜棚里响起,鹡鸰便准备为它们带路,并围着它们蹦跳。它和牲畜打成一片,和牧羊人亲密相处。人和牲畜都喜爱它,因为它使牲畜不受昆虫的侵扰。它大胆地停落在奶牛的脑袋上和绵羊的背上。白天,它几乎与它们形影不离,直到忠实地把它们带回黑夜。

白鹡鸰坚守岗位,它围着洗衣女飞来飞去;它迈开它那双长腿一直跑到水里,并讨要面包屑吃;出于一种奇特的模仿本能,它会把尾巴上下摆动,像是为了表示自己也在干活,以此来挣取自己的工资。

 “任何一种鸟的歌喉,”图斯奈勒说,“都敌不过云雀的歌喉。其唱腔丰富而多变,音色浑厚而圆润,声音稳定而悠长,声带柔韧而不倦。”云雀可以毫不停顿地一口气唱上一个钟头,笔直地升到空中,直达千米高度,在云区御风飞行,以到达更高处,行程如此之广,却不会丧失一个音符。

这阳光之歌,是给予世界的恩赐。在阳光普照的整个国家,几乎都可以找到它。有多少不同的地区,就有多少种云雀:林中云雀、草地云雀、灌木云雀、沼泽云雀、普罗旺斯省克洛平原云雀、香槟省白垩云雀、属于不同世界的北极云雀,你还可以在盐碱地的大草原、被可怕的塔塔尔海峡的北风吹干的平原上找到它们。这是可爱的大自然坚持不懈的索取,是上帝慈母般的亲切抚慰!

可是秋天来临了。当云雀在耕犁后面收获昆虫时,北极地区的客人到达了:斑鸫恰恰在我们收获葡萄时赶到,它头顶王冠,气宇轩昂,俨然是北方之王,不过我们察觉不到罢了。在大雾弥漫的天气里,从挪威飞来了戴菊莺。在巨大的枞树下,小魔法师唱着它那神秘的歌,直到严寒降临,它才决定下来,加入到鹪鹩的行列中去,成为它们中的普通一员。小鹪鹩则是与我们同住的,它们用自己清脆的音符来取悦我们的茅屋。

季节变得严酷了:所有的鸟都在向人类靠拢。正直的灰雀,忠实温和的一对儿,凄凄切切、细声细气地前来求助。冬莺也离开了灌木,天快黑时,它鼓起勇气来叫门,声音微颤、单调,带着哭腔。

 

在十月的头几个雾天里,快到冬天时,可怜的无产者到森林里去取他那些数量不多的越冬用的木柴。一只小鸟被斧子声所吸引,飞近了他,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为他轻轻地唱着它最温柔的小曲,想方设法热情地对待他。这是好心的仙女派来的红喉雀,是为了告诉孤独的劳动者,大自然中还有人在关心他。

樵夫把前一天砍下的、埋在灰烬里的烧焦木柴,一根根堆在一起,而刨花和枯树枝在火焰中噼啪作响。这时,红喉雀唱着跑来,与火共舞,与人共乐。

大自然睡着了,并裹上了她的雪大氅;人们再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能听见北方鸟的叫声,这些鸟在空中显现出它们那尖锐的三角形;或北风的呼啸声,它拼命地往小茅屋的屋顶里灌。这时,一种如笛声般的、抑扬低回的小唱,以创造性劳动的名义,又前来抗议万物的死气沉沉、服丧和停工:行行好,开开门吧,给几粒面包屑、一点谷子。如果它见到的是友善的面孔,便会进到房间里来。它对火并不是无感觉的。这可怜的小鸟来自冬天,经过这短暂的夏天,再回到冬天去时,体力就会有所增强了。

图斯奈勒愤愤不平地认为,没有一位诗人歌颂过红喉雀。他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是这鸟儿本身就是它的诗人。如果有人能把它的诗写下来的话,便会发现,它完美地表达了蕴藏在它生活中的朴实诗意。在我家书房里飞来飞去的这只,因为没有同类来听,它便停在镜子前,也不打扰我,对着在另一面出现的想象中的红喉雀,低低地诉说着它全部的思想……

会唱歌的夜莺

从前那个著名的克莱尔草地,就是今天的圣·日耳曼市场。大家都知道,每逢礼拜天这里是巴黎的鸟市。这地方名目繁多,非常有趣。可以说这是一所占地辽阔、经常更新的动物园,堪称法国鸟类学方面、活动的、饶有兴味的博物名苑。

此外,这么一个拍卖捕获动物的去处,许多飞禽不免总强烈地表现出一种被囚禁的味儿。这些鸟儿像奴隶似的被商人们陈列售卖,百般夸耀,令人想起东方的那些奴隶市场。这些长着翅膀的奴隶,尽管不懂我们的语言,却也多少流露出奴隶的哀愁:其中有些固然天性温驯;但是也有些神情郁郁寡欢,好像在渴望自由;还有一些鸟儿看上去仿佛在跟你招呼,示意过客停步,好把它们买去,它们只求能有个好主人。不知有多少回我们看到一只聪明的金翅鸟,或是一只娇态可掬的红颈鸟,凄楚地凝望着我们,那眼神分明在说:“请买下我,好吗?”

今年夏天,有个礼拜日,我们到那里参观。这可是一次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参观。

这一天,在这座市场上的鸟儿中,最漂亮的要数一只黄莺了。人们把这位珍贵的鸟中艺术家像一颗无双的宝石似的特别放在架子上其他所有鸟笼的上方。它轻盈而妩媚地飞舞着,光艳动人。经过长期驯养之后,它好像已经习惯于幽禁生活了,毫无怨怼,处处给人以温馨愉悦之感。这显然是一个美丽尤物,轻歌曼舞,通体谐和,我看到它在跳跃,简直就像听见它在歌唱。

在它的下方,一只寒碜可怜、极其狭小的笼子里,杂沓凌乱地拥挤着六只体型大小不同的鸟儿。有人让我审视其中一个我简直分辨不清的囚徒,这就是今天早上刚刚捉到的夜莺。卖鸟儿的玩弄诡计,把新来的俘虏放在一群愉快的、久已习惯于幽禁的小小奴隶中间。这些小鹪鹩本来就是生在笼子里的,出生还没有多久呢。我想,那商贩总是仔细盘算过的,当夜莺看到周围这份天真的欢乐情趣时,兴许会忘记自身无数的烦忧吧。

这种悲怆肯定远远比用眼泪表达出来的任何忧愁更加动人,无言的悲哀深深地藏在心中,但愿永远是黑暗一片。它缩在笼子深处的阴影里,一只小食槽半掩住身子,羽毛贲张,双目紧闭。那群得宠的、喧腾的小家伙在又调皮又鲁莽地嬉闹,推推搡搡,碰撞着它,可是它只是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愿睁开。显然,它不想看,也不想听,不肯吃食也不自慰。我感觉到这种自愿与世隔绝的状态正是它在极度痛苦中的一种力求解脱,它仿佛蓄意自戕,在精神上迎接死亡,尽可能地闭目塞听,屏气静息地死去。

你该注意到在这种状态中,它却毫无怨恨、辛酸或愤怒之情,一点也不像它的邻居——那位暴躁的燕雀那样,挣扎得那样猛烈,那样难过。甚至那些幼稚无知的小鸟,对它既不关心也不尊敬,不时冲压到它身上,但这并不会使它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容色。它显然在说:“对于已经死去的,这又有什么呢?”尽管它双目紧闭,我仍然看得出它的心思。我感觉到一位艺术家洋溢着温馨和光辉的灵魂,对于世俗的野蛮、命运的坎坷,既不恼恨,也不峻拒。

怎么不能称它为艺术家呢?它具有人类所罕见的高雅风格,一切艺术家的品质,优点缺点在它身上都十分丰富。它既孤僻又惧怕,多疑然而并不狡猾。它不顾自身安全,老爱单独外出,到处遨游。它嫉妒得要命,在这方面堪与燕雀比拟。从前有一个历史学家在描写它时写道:“它纵声高唱。”它挺得意地百啭娇啼,它最爱定居在有回声的地方,以聆听并时时予以应答。人们看到它在囚笼中烦躁不堪,时而白天久久睡眠,做着激动的梦,时而又挣扎、提防、力求摆脱。它的神经痛,还有癫痫老是发作,纠缠无已。

它仁慈,但也凶猛。我来说明,对于弱小,它的心是温柔的:如果你把一些孤儿交付给它,它会负责关怀,时刻放在心上。它即使是雄性又已年迈,但却会像妇女那样,哺育并仔细照料幼雏,无微不至。可另一方面它对猎获物却极其凶残,贪婪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在它心中燃起的火一般的热情几乎总是使它保持消瘦,并使它感到需要新奇,这也是人们容易捕捉到它的原因之一。一清早,特别是四五月间的早上,当它唱了一夜的歌之后,猎人只要装上个套子就能捉到它。黎明时分,它精疲力竭,既虚弱又贪食,常常盲目地扑向诱饵。它很好奇,这样,为了想看到一些新的东西,它自己反倒上了钩。

一旦捉住,若是你不注意把它的翅膀扎起,或者不把笼子蒙好,外面护上厚棉垫,它准会惊悸地乱蹦乱跳而死。

这种剧烈行动不过是表面现象——它的内心特别柔和而驯良,正是如此才使它高尚其志,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它不但最富灵感,而且还最有教养、最文明,也最勤劳。

你瞧,这些幼雏团团围住它们的父亲,注意听它说话,求长进,练嗓音,一点一点地纠正错误,改掉开蒙时刺耳的腔调,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这个场面多么动人!

你看到它在自学中成长起来,比拟,提高自己,慢慢地、怪得意地讲述新的题目,何等有趣!这份毅力,这份认真,出于对艺术的崇敬和一种内心的虔诚,这正是艺术家的品德,它神圣的加冕礼,这使它卓尔不群,不屑与那班虚伪的率尔操觚者为伍。那些无意识的呓语、絮絮叨叨,不过是大自然的回声罢了。

那么,爱情和阳光大概都是它的起点吧。艺术本身以及爱美之心,虽然仅仅隐约可见,但却强烈地令人感到这都是滋润它心灵的第二甘泉,并予它以清新气息。一旦向无穷开放之后,其发展是无限的。

艺术家的真正伟大之处,乃是超越他的对象,乃是做出比自己所想做的更多的东西,那完全是另外的东西,超过了原来的目标,超过了可能,并看到更加遥远的彼岸。

伟大的悲哀,无尽的烦忧之源就在这里,为它从来不曾有过的不幸而哭泣的可笑崇高也来自这里。别的禽鸟不禁为之震惊,有时会询问它心里揣想着什么,有何愁思。它快乐而自由地待在树林里,只是在岑寂中歌唱我的俘虏以回答他们:

Lascia ch’io pianga!

 

1.此文作于1855年,当时这个市场已不存在。

2.影射当时某些伊斯兰国家还有奴隶市场。

3.任我悲吟。

夜莺的迁徙

它不成群,又没有气力,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做什么呢?可怜的孤单的夜莺啊,你无依无靠,又没有伙伴,你怎么能像别的鸟类一样,去迎接这漫长的旅程呢?朋友,你怎么办?没有什么比你自己身上的力量更强的了。你可以穿着暗褐色的羽衣,沉默地悄悄飞过去,与秋天淡褪了颜色的树林混同一色。不过,现在,树叶仍然是一片绯红,并不像是初冬那种阴沉的死褐色泽。

啊!为什么你不留下?为什么你不模仿那些只飞到普罗旺斯去越冬的胆怯鸟儿呢?在那边,那山崖后面,我保证你能找到一个亚洲或非洲的暖冬。奥利乌勒峡谷可要比叙利亚河谷好得多呢。“我要动身远行。别的鸟儿可以留下,它们不需要东方;而我,我的摇篮在召唤我:我要重见那片灿烂炫目的蓝天,我的祖先歌颂过的古建筑遗址;我要栖息在我早年的心爱之物——亚洲的玫瑰上;我曾沐浴于那边初升的阳光……那里正是生命的奥秘;那里,旺盛的爱情火焰使我的歌声更加嘹亮;我的声音,我的缪斯就是阳光。”

于是,它出发了。我想它愈飞近阿尔卑斯山,它的心会愈跳动得厉害:积雪的峰顶张开了令人畏惧的巨口,在那边的悬岩上,栖息着白日和黑夜的残暴之子——秃鹫和兀鹰,一群爪牙锋利的嗜血强盗,该死的丑类,它们是人类的愚蠢之诗。有些高贵的贼首会迅疾地杀死你并吸干你的血,别的一些卑鄙下流的盗贼就扼杀毁坏,用一切刽子手般恐怖的处死方式。

我想那时这可怜的小音乐家,它的声音变得微弱,它失去了才华和敏锐的思想,也无人可以商量,它停息下来,在进入萨伏瓦山峡的漫长陷阱之前仍然流连梦乡。它在山口驻足,歇息在我熟悉的一家好友的屋顶上,或是在夏尔迈特柔美的树林里,它仔细思量,想道:“若是我白天飞过,那些强盗都守在那儿,它们懂得这是鸟类迁徙的季节,鹰朝我猛扑过来,我准会死;若是我夜里飞过,老枭那个大公爵,那恐怖的魔鬼在黑地里怒目圆睁,会攫住我,去喂它的幼雏……唉,这怎么办?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尽量设法避开它们。清晨,薄明时分,当冰冷的露水浸透了树梢,冻僵了不会筑巢的巨大猛禽时,我悄悄飞过……等到它们看见了我,还来不及展开濡湿而沉重的翅膀呢,我早就逸去了。”

尽管打算得好,可还是出了不少回意外之事。深夜出发,在这个漫长的萨伏瓦,它会迎面遇上劲烈的东风,使它迟迟滞留,无法动弹,粉碎了它双翼的努力……上帝啊!天已经亮了……十月里,这些哀伤的巨人早已披上了白色的衣裳,让我们在它们无垠的雪地上看见振翼飞翔的一个黑点。这些山峦在这幅巨大的起伏褶皱的裹尸布底下,是个坏兆头,多么凄凉……它们那尖尖的山峰纹丝不动,然而却在周围制造出永远动荡不安的感觉,波涛汹涌,碰撞、迸裂,有时还奔腾狂怒。“若是我从较低的地方飞过去吧,那带着淹没一切的轰击声、在烟雾中呼啸的激流突然会鼓起龙卷风,把我卷走。若是我升上荧光四射的高寒区域,徜徉自得,风霜又会侵袭我的双翼,使我速度减慢。”

一阵努力才救了它。它头朝下,扎了下来,降落在意大利苏兹或维吉尔曾听见过它的鸣声的花果之乡啊,土地依稀如昔。今天的意大利人,却在自己的国土上流浪,在别人的田地里耕种,可怜的农夫,他们还追捕夜莺呢。它明明是吃昆

的益鸟,却一直被当作吃谷子的禽鸟加以摒弃。倘若它能,就让它逐岛飞过亚得里亚海吧(尽管长着翅膀的海盗仍然在那些礁石上游弋)。它也许能够到达鸟类的乐园,到达美丽、好客而富饶的埃及,在那里,所有的鸟儿都会得到优待,得到食物、祝福和良好款待。

然而这更加幸福的土地却难免盲目地殷勤好客,当然她并不爱杀手。确实,夜莺和斑鸠都会受到欢迎;但是她对鹰隼也同样接待。啊!可怜的旅行人啊!在那些苏丹的露台上,在那些清真寺的楼阁上,我看见一对对灼亮的、可怕的眼睛正朝着这边窥望呢……看得出它们已经注意到你了!

不要逗留太久吧,美好的季节不太长了。沙漠的罡风就要漫天扑来,把你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吹干,吹得无影无踪,顷刻间连一只滋润你嗓子、营养你双翼的苍蝇都没有了。别忘了你在我们树林里留下的旧巢,别忘了你在欧洲的爱情吧。天空固然昏暗,但是你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天空。爱围绕着你,每个人听到你的歌声都会激动地颤抖,最纯真的爱心为你突突跳动……这是真正的太阳,最美丽的东方。有爱的地方才有真正的光辉!

 

1.法国南方的旧省名。

2.法国东南部瓦尔省首府。

3.一座小小的栗树林,卢梭曾几度在此小住。

4.意大利西北都城市。

意大利北部、接近阿尔卑斯山的一个地区,首府米兰。

年)。虫

成为家养动物,但可以让它们成为人的朋友和助手。

枫丹白露森林

塞南古尔所谈到的枫丹白露对耽于幻想的人来说完全是一堆没有意趣的景色。确实如此,这里的风景非常纤秀、阴郁、低沉、孤寂,绝无粗犷之感。动物稀少,大致可以估计得出有多少只黄鹿,鸟类也不多。能见到的泉水极少,甚至没有。这种地表的水源匮乏尤其会使来自阿尔卑斯山的人感到难过,他们还带着故乡那无数流泉的清新气息,眼睛里还浸染着那儿的潋滟湖光。湖啊,你这硕大而美丽动人的明镜啊,多么令人难忘!那边由于流水和白雪的映照,一切都显得十分明媚、辉煌。而这里,只是一片黯淡。然而这小小的一隅之地却是个谜,在整个法国别具特色。这里处处是毫无生命痕迹的僵硬砂岩;尤其是今天,你看到的只是刚刚栽种的松树,树荫下什么也不长。要寻觅那些隐藏在地下的东西,必须有一根榛木棒,才好叫清泉汩汩涌出。只要用它一指,你就准能找着。这根棒是什么呢?我说:一番研究或是一分爱、一分激情才足以照亮这个内部世界。

这地方的魅力并不存在于它所蕴含的艺术里。

城堡用它形形色色的回忆和年代使这里的森林感到愉悦。但相反,它并没有因此而增加任何效果。真正的仙女是大自然,使这个奇妙的境地昏暝、空灵而贫瘠。

这儿到处都是树,也跟任何森林一样,呈现出一种异常伟岸的气派。那些布雷奥产的山毛榉直冲云霄,无限壮丽,尽管它们枝干挺直,树皮光滑,我仿佛觉得这是人们在别处也可看到的东西。这地方的特色不过是地势低洼,昏暗,山中磊磊多石,遍地可见嶙峋的砂岩,树木虬曲,有坚韧不拔的榆树和刚强有力的巨大橡树。

森林的面貌是变化无穷的。她既有阿尔卑斯山的寒带树,又在这种树下面隐藏着最怕冷的植物。在万物萧瑟的冬季和早春天气,只见蜿蜒崎岖,令人骇异,可是一到秋天,整个林子都披上了一袭锦袍,树叶全红透了。在同一天里她随意更换过多少闪光的薄纱,就像斯芬克斯、偃伏在地的巨象、猛犸和那些早已绝迹了的洪荒时代的怪兽……不错,现在它们都蹲着身子,可是如果一旦它们挺立起来呢?无论如何,时间正在流逝,让我们迈步走吧……有人倚在我手臂上。

这森林配得上喜剧《皆大欢喜》这样的名字吗?

不,为了对她公正些,应当说这些幻化游戏,这一切眼睛所看到的变化都不过是外表的东西罢了。尽管那树叶和雾气不断变化,那流沙常常消逝,但她却具有一种兴许是任何别的森林所没有的深厚地层,与心灵连通的固着力量,心灵使她巩固,在自己身上发掘并寻求其中所蕴藏的永恒不变的东西。请不要老是驻留在这些古怪的、突然发生的变化上吧。外面说:“任凭尊意。”可是里面却说:“永远,永远如此。”

这是发自内心深处、忠诚而温馨的真正的美,令人想起夏尔·德·奥尔良的诗句:

 

此景谁能厌?

昳丽永如新。

 

有一天我独坐在宇西峰上凝望枫丹白露时想起这些。我知道在这狭小而平凡的空间里,在这砂岩、树木、石头表面的凌乱无序中,确实有一个相当规则的形状,其中蕴藏着一个偶然乍见无法参透的秘密。

总之,这几乎纯然是一圈森林和丘陵地,从表面看上去这里的一切似乎显得干燥;但是这砂岩很湿润,沙丘含着水分。从四面八方来的、看不见的水都汇集到涧谷深处的巨大蓄水池中。

这里经常有暴风雨袭来,而霹雳却很少见。几乎每天人们都在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但森林留下了它们,使它们停驻,把丰富的水源留给了自己。等到用它的叶片、树干和树下的沙土筛过之后,这才转送到幽谷底层。水沁入地下,谁也看不见了。

掘吧,你准能找到。

甚至在十分岑寂的时辰,森林还不时发出声音,一点微响或是一些喁喁絮语,使你想起生命。偶尔,在橡树上挖洞的勤劳啄木鸟也会在忙碌的劳动中忽然一声长鸣,他是在策励自己吧。时不时地,采石工人的大锤一下一下落下,人们从远方就能听见这沉重的巨响。总之,你只要谛听,准能捕捉到一丝丝意味深长的轻微声息。你可以看到,就在你脚下,在皱褶的枯叶中间有无数的小生命在奔驰,它们是这个地方的真正居民——蚂蚁。

如此众多的坚持劳动的形象,把一种真正的庄严之感渗入遐思默想之中。它们各自都在以它们自己的方式发掘。好,你也一样,把你的劳动继续干下去吧,探索你自己的思想吧。

这里是治疗今天的重大病症碌碌营营、动荡不宁的胜地。这时代对于它的病痛一点也不了解。它们不过是略略接触,就已经自觉心满意足。它们从极其错误的观念出发,认为在一切事物中最好的是表层和上面,只要伸出嘴唇即能触及。可是,上面的常常只是些泡沫,下面、里面才是生命液汁之所在。一定得向下深入,凭着意志,凭着习惯更加深入到各种事物里面,才能从中找到和谐,幸福和力量即寓于和谐之中。如果不幸陷入思想上的贫乏,那就必然会精神涣散。

我喜欢那些能够收拢、集中思想的地方。这里,在这一片狭小的丘陵地中间,种种变化纯粹是外部的,完全可以目睹。有着这么多浓荫遮蔽,风自然没有多少变化了,空气的凝结给了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我不知道在这儿一个人的思想会不会大大地觉醒过来;但是那充满生气蓬勃的思想的人肯定能长期保持下去,执着地怀抱着他的梦,从中捕捉到、品尝到一切外部的变化和一切内里的秘密。心灵将在其中生根,并将懂得,生命真正完美的意义并非仅仅涉猎外表即可取得,而是要深入其中去研究、寻觅、含英咀华。

蚂蚁是这荒原的真正居民,旷野的灵魂;蚂蚁挖掘泥土,就像石工采掘岩石一样。他们做的是同样的工作,“蚁人”在地上,几乎完全像“人蚁”在地下一样。

我欣赏他们彼此类似的命运,类似的勤劳与耐心,类似的令人赞叹的无限毅力。这些砂岩,极其僵硬、顽劣,常常碎裂得不成样子,使这些可怜的劳动者感到十分失望。特别是那些漫长的冬季使得在天寒地冻未尽之际就回到采石场上的劳动者们觉得这些巨大石块(如此坚硬,但水分又如此易于渗入)完全潮湿,并呈现半裂状态。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有许多不好铺路的街石和渣滓。他们毫不灰心,又开始了他们艰辛的工作,毫无怨言。

蚂蚁同样教人要耐心。打鸟的、捕捉野鸡的人常常给它们带来损害和扰乱,把它们辛辛苦苦在一季中筑成的浩大工程毁于一旦。可是它们又以无限勇敢的热情不停地开始重新建造起来。

1.法国作家。

2.手持的榛木棒就会旋转起来。

3.枫丹白露古堡是一座著名的文艺复兴建筑物,建于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二世时代。

)4.朗达拉Lantara,1729—1778:法国风景画家。

5.斯芬克斯原来是希腊神话中带病的独身女怪,此指一种神秘莫测的东西。

6.莎士比亚的一出著名话剧,原题意为“任凭尊意”。

7.十五世纪时法国亲王,曾被俘去英国,俘虏期间写过不少诗。

8.枫丹白露森林中的一座小山。

阿尔卑斯山中的枞树林

环绕在我面前的这个湖还不是那个狭长的、诸峰屏拱、波涛汹涌的玉丽湖。不过遍地的枞树林提醒人们对季节可不能掉以轻心,它告诉人们这里是一个寒冷的地方。许多东西都包含着某种生野、粗犷的意味。冬季的烈风从南面吹来,对岸在我面前,昏暗的比拉特山巍然壁立,这座山崖壁嶙峋,峰峦如削,侧翼作黧黑色;十里之外,雪白的圣母峰和银顶遥遥可望。

这里很美,也很凉爽,一般到了九月气候已渐寒冷。你会感觉到高天滚滚,恍若万顷波涛倒悬其间,寒冽逼人。这是一个大水库,欧洲所有的主要河流都发源于此。塔善河。谁也看不到这个水库,即使远远望见,也只是个侧影,但是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要水吗?那就来这儿吧。喝吧,这个大杯子可以供千万人畅饮,浮以大白。

为了显示那进不去的地区,每一山脉都从它的冰川喷射出一股凝练、静谧、澄碧的激流,它进入广阔的湖中,化作清波,几道湛蓝的水引出大河,浩浩荡荡,把山的灵魂送往各处。冰川的宝藏常年如新,这一片浩渺蒸发出的烟雾,弥漫、升腾于群山之间。

远方的景致如此和谐,这许多湖和它们急湍的河流都映现出重峦叠翠的山峰,凝望积雪皑皑,云蒸霞蔚。

固定和流动,永恒和迅疾。

雪覆盖着无数碧绿的树木,从夏天起就令人预感到冬天。

人们享受着这一切,明知不会享受多久;但是内心仍然为这如此严肃、如此纯洁的世界而颤动不已。

这地方少长咸宜。老者居此更加结实,与大自然结合,无忧无虑地向巨大的山影致意;而那些绿鬓少年,他们在这儿感受的只是曙光和黎明,享有的只是充满宗教温馨的喜悦:大自然把最柔和的宇宙的灵魂给了它最幼小的孩子。

我们最喜欢的散步场所和我们的工作室是,塞比崖后面一个略略高于湖面的小枞树林。这林子有两条路径可达,途中唯见湖水灿烂如镜,四洲风物映现其间,光艳夺目。由此向卢塞恩远望,没有一处景色比这里更美、更肃穆、更庄严了。在另外一边,可以饱览圣·哥达山千堆青黛。但是我们只要向前迈进一步,这种光辉伟大便会顿时在我们的枞树林下结束,人们简直会以为到了世界尽头,光辉黯淡,尘嚣消敛,连生命也仿佛均已绝迹。

这就是我们见到的这些树林的第一印象。其次,一切都起了变化。枞树强加在别的植物(它们想在它的树荫下面长大)身上的窒息感或者至少是那种从属关系却使这树林内部明亮起来;当眼睛已经习惯于这种昏暗的微弱光线时,人们再看远处就更加清楚了,现在人们能把森林中一切错综复杂的情景观察得纤毫毕现。

在森林许多崇高而阴森的巨柱(简直像个寺庙)下面呈现出来的,首先是死亡的景象,不过这是一种不会令人悲伤的死,是一种经过装饰、美化而丰赡的死,这正是大自然时常赐给植物的那种死亡。每走一步,就可以看见遍地都是尚未连根拔起的、断裂的树干,沾满了软绵绵的苍苔,仿佛披着一身斑斓无比的绿天鹅绒,它们时时刻刻变幻着形象,浮光点点,映日生辉。

然而可爱的生活在哪儿呢?我们的耳朵已经习惯了,听得出也猜得出来。我说不是那山雀的啁啾、啄木鸟奇怪的笑声(它们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我想到的是另外一群,树林里的禽鸟时常跟它们交手打斗。你听,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响得足以盖过汩汩流淌的小溪。这是告诉我们,有一群马蜂飞到林子里来了。我们已经看见了它们的营寨,从那里飞出不少,跟随着我们,侦察我们的行动,显得有点来者不善。

在马蜂不常光顾的地方,可以听到一些轻微而低沉的响声,仿佛来自许多树林内部。这是树的精灵,这是山林女神?不,恰恰相反,这是树木的神秘仇敌,一群魔鬼。它们沿着树干的脉络,蛀蚀出无数路径和河道,修筑起它们的走廊。在一棵树里面往往差不多就住着十万棘胫小蠹(这就是它们的名字),松树在它们的日夜啮食下全成了玲珑剔透的镂空花边。从外表上看毫无损伤,可其实生命已逝,剩下的只是幽灵罢了。

在这里面,一个植物一个动物,两个生命在鏖战,真听得见吗?实在说不准,有时也许是人弄错了。

在这并不寂静的寂静中,我不知道谁曾对我们说过死一般的森林是生气勃勃的,仿佛要说话。我们满怀着希望走进去,相信准能找到;我们深深感受到一个伟大的复杂多样的灵魂对我们好奇的心灵做出回答。在这瑰丽的暮霭中,她手里拿着一根小棍走到我面前,问讯幽暗的森林,又好像在寻觅那黄金的枝柯。

 

1. 瑞士四州湖延至阿尔道夫南端的一部分,叫玉丽湖。

塔善河是瑞士与意大利之间的一条河流。

古希腊人认为每一棵树里都住着一个神。

怜惜

我们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而对昆虫感到厌恶、不安,甚至是恐惧。然而,特别是在我国的气候条件下,几乎所有的昆虫都是不袭击人的。可是对于不认识的昆虫,我们总是心存疑虑,对它们总是干脆弄死了之。

我记得六月的一天,凌晨四点,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我仍然疲倦地躺在床上,但突然间,我被惊醒了。我当时是在乡间,房间既无百叶窗又无窗帘,又是大清早,太阳已经晒到我的床上了。不知怎么回事,一只漂亮的熊蜂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在阳光下欢快地飞舞着,嗡嗡直响,吵得我心烦。我起身下床,以为它想出去,便替它把窗打开来,可是它根本就没有飞出去的意思。清晨,尽管很晴朗,但毕竟很清凉、很潮湿,它宁可待在房间里,温暖舒适,让身上的湿气晾干。外面是清晨四点,而屋内则如晌午时分。它的行动完全同我一样:待在屋子里,不出去。我想给它一点时间,让窗户大开着,然后我又躺回了床上。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外面的凉气袭来,它也往房间里面飞去。这位顽固、讨厌的不速之客让我有点不悦,我起身下床,决定以武力赶它出去。我的武器就是一方手帕,但想必是我不太会挥舞手帕:我把它给打晕了、吓坏了。它头晕目眩地打转,更不想飞出屋去了。我越来越不耐烦,下手更重。想必是太重了……它掉在了窗台上,再没能飞起来。

它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我并没有将窗户关上,心想,在这种情况下,清新的空气可能会让它苏醒,然后它便可以飞走了。不管怎么说,这是它自己的错,它当时为何不飞出去呢?这是我给予自己的第一个理由。但随即,我一考虑,就开始责怪自己了,责怪自己没有耐心,这是人的残暴性的表现:人什么都不能容忍,如同目空一切的国王,非常暴烈,稍不遂意便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杀机顿起。

早晨清新晴朗,和风习习,但已经渐渐热起来了。这不冷不热的气候与这片非常温和的土地和一年中的这一时刻相得益彰:这是诺曼底地区的六月天。这个月份的特点以及它完全有别于其他月份的地方就是,所有以植物为生的无害种属全都诞生了,而以捕捉活物为生的嗜杀性动物还没到出生的时刻。飞虫漫天飞舞,蜘蛛尚未出现;死亡尚未到来,有的只是爱情。所有这些思索全都涌进了我的脑海,却并未让我感到欣慰。在这万物无忧无虑地生活的幸福而神圣的时刻,我却在杀戮。只有人在破坏上帝创造的安宁。想到此,我心中好不悲苦!无论受害者是小动物还是大动物,这都无关紧要,反正死了始终是不能复生的。而且,我是在并未遇到什么挑衅与危险的情况下,破坏了春天的这种温馨的和谐,毁坏了这美好的田园诗。

我一边如是想,一边不时地从床上往窗户看去,看看那只熊蜂还动弹不动弹,看看它是否真的死了。但是,大失所望,熊蜂已一动不动了。

这种状况持续了半个钟头或者三刻钟。然后,突然间,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我看见那只熊蜂腾地飞起,坚定不移,毫不犹豫,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它飞到园子里,那儿已经是阳光灿烂,温暖舒适了。

说实在的,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幸福、一种宽慰。但是,它似乎并不这样想。它会小心翼翼地想,是不是有什么不慎之处,让刽子手发现它没死,要结果了它?它装死装得逼真,等待着自己体力完全恢复,喘息平稳,翼翅晒干,浑身暖和过来,准备好飞翔时刻的到来。此刻一到,它便腾地飞起。

 

是在去瑞士的旅行中,我们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昆虫来,因为我们不满足于收集标本。标本反映的只是外表,而我们决心要通过解剖刀和显微镜深入到昆虫的内部器官中去。于是,我们便被迫犯下了最初的罪恶。

不用说,这种忧心,这种激动,比大家所能想象的更加悲壮,且使我们的这次旅行背上了罪名。上述地区非常美丽、崇高、端庄,却没有给我们留下美好的印象。因为,生活,痛苦的生活(而且还必须让别人忍受的痛苦生活)使原本美好的印象变了味。田园诗或庄严的史诗般的伟大崇高的美景几乎敌不过我们那无限小的悲剧:一只飞虫就能遮挡住阿尔卑斯山,一只鞘翅目昆虫十天的垂死挣扎就把我们眼前的勃朗峰遮挡住了,解剖一只蚂蚁竟然让我们把少女峰给忘到了脑后。无论如何,谁能说清楚何为大何为小?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在全宇宙之爱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伟大的,都是重要的,都是平等的。我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小昆虫世界的无尽工作,难道不是非常感人的吗?抬眼望高山,俯首视昆虫,这是同一回事。

 

1.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

瑞士的一座山峰名。

爱情与死亡

无论昆虫的出现有多么不起眼,但是,它首先独立于所有那些低级、不动、观望的生命。它摆脱了那种每个个体都受到抑制、消失于群体之中的群体宿命。它凭着自己的本能活动,东奔西走,前进后退,想去哪儿就能哪儿去,随时根据自己的需求、食欲、个性而改变决定,改变方向。它自我满足;它能预见、供给、自卫,并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这中间难道没有显示出个性的第一缕光芒吗?

个体出现了。它首先显示出自己令人钦羡地拥有一些工具,它们将帮助它维持并巩固自己的生存。它一诞生就很贪婪,具有吸收能力,而这种吸收能力正是大自然所期待的。它的到来是为了清扫这个世界,为了消除那些有碍生命的、有病的或死亡的生命,为了将那些生命从过剩的物质中拯救出来。

我们将会展示,没有哪一种生物能够像它那样,具有在地球上发威的力量,谁都不具备像它那样影响总体生存条件的巨大能力。但是,与昆虫的身材、体重、大小不成比例的这种异乎寻常的力量是受到严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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