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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3 07: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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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莲静竹衣

出版社:上海读客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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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谋(全3册)

清宫谋(全3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清宫谋 第一册

清宫谋 第二册

清宫谋 第三册清宫谋第一册

目录

CONTENTS

楔子

第一章 册后之忧倾城误

第二章 月华旖旎终成空

第三章 当时面色欺春雪

第四章 人情反复推恩怯

第五章 世路崎岖瑜亮争

第六章 帝后合卺霜满地

第七章 天地交泰宫门怨

第八章 熠熠珠辉夺人目

第九章 南苑暗夜突遇袭

第十章 浊浪滔滔恨无绝

第十一章 幽居静宫娇客访

第十二章 策马问信殊心同

第十三章 埙音念残和歌悲

第十四章 两处相思尽凄凉

第十五章 冬至风波平地起

第十六章 九九如意繁华锦

第十七章 千夫所指疑无路

第十八章 赏画阅人辨忠奸

第十九章 帝后相对泪坤宁

第二十章 明珠蒙尘服役苦

第二十一章 困境凉薄谁人顾

第二十二章 夜问春色宫墙柳

第二十三章 宫墙内外两相忍

第二十四章 梅花点点心如烬

第二十五章 心有千恨无从恨

第二十六章 一枝孤梅独傲雪

第二十七章 深宫密议前朝事

第二十八章 御前侍宴百事乖

第二十九章 君心难测雷霆怒

第三十章 蒙恩省亲迷雾迭

第三十一章 宿缘情错万千结

第三十二章 玉簪突断失佑亲

第三十三章 疾风骤雨顷刻至

第三十四章 孤零无依谁人悯

第三十五章 春龙抬头前路崎

第三十六章 梦难成,恨难平

第三十七章 唯愿君心似我心

第三十八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第三十九章 最狠莫过诛心意

第四十章 我爱由我不由命

第四十一章 皇嗣之争计中计

第四十二章 昙花早谢心如灰

第四十三章 太液池中葬芙蓉

第四十四章 与君相知不相绝

第四十五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四十六章 禁宫谋•恨无为

第四十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

第四十八章 十里清山行画里

第四十九章 流光弄玄把人抛

第五十章 夫妻夜谋风雨顾

返回总目录楔子

她,是大清王朝最耀眼的“东珠”,阴差阳错栖身冷宫。

她,是名闻史册的“四全姑娘”,一朝为后,人人艳羡。

后宫从来不乏新人,

与少年天子青梅竹马的她;

称皇上为“表弟”的她;

出身尊贵,与两朝太后皆有血缘之亲的她……

大清后宫妃色天下,这些才容俱佳的女子在康熙四年同时入宫,究竟谁能披荆斩棘独获帝宠,成为博爱天子的唯一?

九重宫阙,繁华如锦血似霜,

玉楼朱门,烛泪一滴悲生死,

帝王业,英雄冢,

美人泪,断人肠。

烟波诡谲的后宫,

集宠于一身,便是集怨于一身。

无数是非由此开始,

弱质女柔荑破惊梦,

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秘闻逸事就此揭幕。第一章册后之忧倾城误

康熙四年八月初八,宫中内外一片喜气祥和,自先帝龙驭归天至今宫中仿佛一直沉浸在白色的忧伤之中。从顺治十五年起,这种悲伤就开始持续地笼罩着这座华美而庄严的紫禁城。先是被顺治帝视为“第一子”的皇四子夭折,接着是被千夫所指背负一身情债,虽毁誉参半却独得帝宠的皇贵妃乌云珠病逝,由此引发了大清帝国转瞬间的天崩地裂。最终,年仅二十三岁的少年天子顺治带着难以弥补的遗憾与未酬的壮志雄心而撒手人寰。

慈宁宫西殿小佛堂内,太皇太后孝庄手持念珠,微闭着眼睛正在静心默诵地藏经。今儿明明是个好日子,可是她却偏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前一瞬,好像先帝福临才刚出生,“洗三”时落下胎发以后那光亮的小脑门叫人又怜又爱,可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躺在乾清宫东暖阁龙床上那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黯然青年。一会儿像是在自己的圣寿节上品着乌云珠和博果尔呈上的三清茶、九九果盒,一会儿又眼睁睁看到了乌云珠去世、皇上驾崩、贞妃生殉、静妃去世、三阿哥生母慈和皇太后去世,宫里被一轮一轮的丧事压得喘不过气来。

孝庄面色灰暗,额上竟浸了一层细细的汗珠。“格格,都过去了。”穿着数十年不变的一身褐色袍子、悄无声响地走进来的正是苏麻喇姑,面上恭敬的神情与体贴入微的关切,以及那特有的称呼也数十年不变。她掏出帕子为孝庄轻轻拭去额上的汗珠。“前边怎么样?”孝庄目光如炬紧盯着她问道。“如格格所愿。”苏麻喇姑惜字如金。“这孩子,真难为他了。”孝庄双手合十躬身礼拜,随即起身向外间走来,苏麻喇姑紧走两步扶住了她:“皇上最懂您的心,自然不会让您失望的。”“我是怕委屈了他。”孝庄握紧苏麻喇姑的手,站在廊下远眺,前边的宫殿金碧流苏、高大威严,透着无比的庄重,只是少了些温度。

孝庄口中的他,正是当今皇上,年仅十二岁的少年天子康熙,此时他正在乾清宫的东暖阁里临字。“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皇上的字越发地好了。”一抹粉红色的鲜亮旗装,一句娇啼,闪身入内的是一位十来岁的小格格。“妍姝!”康熙将笔一放,迎着她走了过来。“妍姝参见皇上,皇上万安。”妍姝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一甩帕子行了个蹲礼,末了又加上一句,“皇上大喜。”

康熙面色一黯:“瞎起什么哄,刚二哥和常宁才来闹过,他们也就算了。你难得过来,偏一来就说这个。”

妍姝原是安亲王岳乐次女,当年因为皇贵妃董鄂氏所生的四阿哥早夭,顺治帝为了让皇贵妃寄托哀思,便将她招入宫中由皇贵妃抚养。虽然作为帝女的生活只过了不到两年,却称得上是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因此招致了许多的怨恨。当皇贵妃与顺治帝先后离世以后,虽然有太皇太后的照顾,可是日子依然过的很委屈,幸而还有康熙、福全的关照。

然而,小小年纪便早已嫁为人妇。康熙二年十一月她与靖南王孙耿聚忠完婚,因为年纪尚小,所以礼成之后还时常居于宫中。

妍姝行了礼便坐在暖阁里,一面看康熙的字,一面吃着果盘里的果子。“看来我来得不巧了,扰了皇上的雅兴,若是接着写下去,当是‘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你还说……若再说下去,明儿朕就赐两个秀女给耿聚忠。”康熙黑了脸,一把将案上写好的字揉成一团。“好了好了,皇上,妍姝错了。”妍姝收敛了笑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才过来陪你的,你若真恼了,岂不是我的过错。”

康熙沉了脸,靠在榻里也不答话,想着刚刚在仁宪太后宫里选秀的场景。那么多的秀女等着他召见。她们一排五人,依次入内,低着头在他面前一一行礼。

殿内寂静极了,每个人似乎都很紧张。

参加殿选的所有秀女,他几乎是第一次见。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她们每一个人,她们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后的意义。

那位穿着水蓝色旗袍,长得玉肤胜雪的佟佳氏•锦珍,是跟他最亲的人,该称她为表姐,是他生母慈和皇太后的侄女。

论亲情,应该选她。

另一位穿着绯色缎子面儿旗装,戴着用珊瑚珠配着金线串成的红梅珠花的博尔济吉特•乌兰,是他嫡母任宪太后家的女孩,也是与太皇太后血脉相连的蒙古格格,论身份高贵,应该选她。

还有一位,因为称病并未得见真容,却早以才学美貌名冠京城的“东珠”,人人皆想得到的遏必隆的女儿、鳌拜的义女,钮祜禄•东珠。四辅臣中她一人就牵动两人,而且她的身上还流着高贵的爱新觉罗家族的血。若论众望所归,应该选她。

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那拉氏、郭络罗氏、章佳氏……

就在这些繁花如锦的秀女中,他为自己,也为大清做了一个决定。

定了那位看起来十分娴静温和的“四全姑娘”,首辅索尼的孙女赫舍里•芸芳为皇后。

这会儿,册后的诏书应该下了吧。

康熙剑眉微微拧起,盯着不远处那个琉璃八宝香炉里溢出的袅袅轻烟,愣愣地有些失神儿。“大江东去……”妍姝从案上拿起那个被康熙揉在一起的纸团用手一点点儿展开,抹平,“记得当年皇额娘选秀的时候呈上的就是这幅字,别的秀女大都是拿绣品来展才,不过都是些俗物。唯有皇额娘写了这个,原是想有个人能懂她,而不是单以脂粉裙钗低看。好可惜……那一年偏皇阿玛没看到,两个人阴错阳差地失之交臂,耽误了多少年。”

妍姝说的便是前一朝顺治帝与董鄂妃的事情。满洲贵族的父亲与汉族江南才女的母亲交融培育的一朵奇葩,清丽出尘又才学过人的乌云珠在参选的时候,因为一个意外而落选。而当有一天,顺治皇帝爱上她的字,日日临摹的时候,她早已经成为别人的福晋。

再之后,当顺治皇帝发现自己爱的不仅是她的字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轰轰烈烈又惊世骇俗的爱情虽然凄美却不容于世,结果便是成就了爱情,却搭上了两个人的青春与性命。

康熙紧盯着妍姝,如梨花般娇小的脸庞,如秋水般的眉眼之间始终笼着挥之不去的愁思,由她便很自然地想到了那个让自己又恨又敬的女子,那个害得六宫无爱的女子,那个让亲娘一生未得展颜的女子。“皇上。这一次,您真的没有选错吗?”妍姝怔怔地对上康熙的眸子,“我好怕,好怕我们会像皇额娘和皇阿玛那样,一步错,步步错,终身缚着枷锁,永远不得解脱。”

康熙没有应答,过了好半晌,才低语道:“皇阿玛当时岂止是错?”“皇上。”妍姝淌下两行急泪,“不要,我们不要。”

康熙嘴角微微抽搐着,露出一丝笑容:“放心。”第二章月华旖旎终成空

月上柳梢,漆黑的夜色因为那抹淡淡的月华而显得有些迤逦梦幻。

城西一所老宅的后院,有片荷花池,如今那几枝白荷,衬着月色竟透着几分妖娆。月下舞剑的男子穿着一身宝石蓝色的长袍,剑花翻飞身如蛟龙,跃起时腾空凌风,仿若要倚剑破月蹈碎星辰,浩浩然说不尽的英雄气,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道不明的孤寂与冷清。“‘人生如石下磨刀,名利似月下舞剑’,以前我不解其中真意,今儿却懂了。”钮祜禄•东珠穿着一袭水蓝色窄袖滚金边的旗装俏生生地站在树后,衣裙上面是暗纹绣着的小朵兰花,清新雅致又不失俏丽,绝世倾城的脸上微微一笑便露出两个浅浅的梨窝,如同新荷横卧绿波。

他只是看了一眼,一眼之后便把目光长长久久地盯向别处,收剑入鞘干净利索,举止间仿佛眼前人与他毫无干系。“前半句顾名思义,后半句却毫无道理。”他话语清冷,似有些敷衍地应着。“差矣。”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仿如天籁,“前半句自是说人生需要磨砺,而后半句以往我不明白,今儿看你在月下舞剑,却明白了。”

东珠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长得很高,自己才到他的胸口。对上他的眸子,她含着笑意缓缓说道:“在明亮的月色下起舞弄剑,这场景太过美好,近观自然是剑影如飞、舞步华丽绝伦。而若是远远地看去,不过只是浓浓黑夜中的一抹亮色,一个小小的光影而矣。名利其实正是如此,因为华丽耀眼而被世人追逐,到头来不过是个小影子而已。”

他的眼神儿中闪过一丝杀气,只是一瞬而过,随即又是千年寒冰般的阴郁:“你这样以为。”“是。”她笑了,“费扬古,我知道你心里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走吧,一起到草原大漠去,或者是寻个寂静的江南小镇……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过自己的生活。”

他的眼神中像蕴着狂风暴雨,那里面涵盖的内容太多。东珠一时未能全部参透,她只是发现不知何时起,原本她最熟悉的他,眼中的纯真爽朗已被一种凌厉与执着代替,那里面压抑着的全都是令人心痛的深邃。“东珠。回去吧。我什么都不能给你,甚至连一个承诺都不能给你。”他再一次转过身去,凝望着满池的荷叶与那几株白荷,怔怔无语。“你非要这样吗?为了别人的看法,搭上自己的幸福?”东珠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她甚至伸手抚上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别人?”他冷冷一笑,纠正道,“是世人。”“那又怎样?”东珠的声音如玉珠落盘,清脆悦耳,“你最爱的人,最亲的人,他们都不在了。世人也罢,别人也好,他们怎么看根本无关紧要。你做自己就好。根本不必为了改变世人的看法而委屈自己去证明什么!”

一只厚实的大手轻轻按在东珠的柔肩上,他低下头,这一次没有躲闪,认真地对上她的明眸,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又像是让自己坚定:“正是他们都不在了,我才更要去证明。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他们做的。东珠,你是个好姑娘,我不能误了你。”“误我什么?”她痴痴地盯着他,用自己的柔荑紧紧覆在他的手上,“你想过她吗?为什么她能够不顾世俗的束缚,明知是死路还要飞蛾扑火般地入宫?因为遇到了就是遇到了,不是你自己想不想的问题。遇到了,这一辈子,就是你了,避也避不掉了。也许这正是我们在佛前求了千百年,今生才得到的相遇的机会,为什么要说谁误谁呢?”

他眉头紧拧,仔细盯着眼前的女子,心事如滔滔江水翻飞不止,狠了狠心掉头就走。“乌达,送东珠格格回去。”

此时月亮门外闪过一个颇为伶俐的年轻仆役:“东珠格格,请!”“不必了,我认得路。”东珠噙着泪,迟疑中万般不甘地举步离去。

出了月亮门穿过天井从后门出府,接过门子牵过来的马缓缓走在寂静的街上,东珠心事烦乱如麻。他为什么变得这样冷漠?东珠的眼泪涌了出来,不要,我不要这种悲悲切切的感觉。她飞身上马一路狂奔,任泪水洒在风中,夜色给了她最好的掩护。

一炷香的工夫,便回到了自家的府中,偷偷溜回后苑的撷秀斋,刚刚推开门便一下子愣住了。

奶妈丫头跪了一地,花厅正中端坐着弥勒佛一般的遏必隆,见她回来,便是一句“去哪儿了?”“阿玛!”东珠笑嘻嘻地上前请安:“这么晚了,阿玛还没歇息?”随即又指着满屋子的人喝道,“你们哪个大胆妄为的,做错了事惹我阿玛生气了,还不快出来领罚!”“还有谁?这府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惹我生气?”遏必隆见她煞有介事地装腔作势,不由真的恼了起来。“东珠是阿玛手心里的宝,怎么会惹阿玛生气呢?”东珠从桌上拿起一片芙蓉糕就往遏必隆嘴里送。“你这孩子……”遏必隆一把将嘴边的糕点推开,“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不说等我回来好好商议商议,还一门心思往外头跑,都是你玛嬷把你宠坏了,太不知分寸了!”

东珠还未搭言,门口响起了铿锵的声音:“谁在背后说我的不是?”一位身着华美锦缎描金绣凤滚边旗袍,仪态庄重的半百妇人在儿媳遏必隆夫人和侍女们的簇拥下正端然立于门外。“额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把您老人家给惊动了。”遏必隆立即起身上前行了家礼又把母亲让到内室。

遏必隆的母亲便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妹妹,孝庄太后的小姑子,和硕公主穆库什。此时怒气冲冲地瞅着自己的儿子训道:“东珠又怎么了?去了宫里好几天,才刚回来,你就训她。这孩子一向乖巧,眼瞅着年纪大了要许了人家,我这心里正难受呢。你可倒好,偏拿她来骂!你也不想想,她还能在家待几天!”“玛嬷。”东珠连忙上前窝在穆库什公主的怀里,“还是玛嬷最疼东珠了。”“额娘不知道,宫里原是撂了牌子,可是刚刚内务府又派人来传旨,说是定了咱们东珠为昭妃。儿子着实惶恐!”遏必隆挥了挥手,让满室跪着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什么?”东珠听了也大吃一惊,明明是使计装病混了过去,终审的御前遴选都没露面,怎么还能选上自己,“不是定了芳儿了吗?”“是,是定了索尼家的芸芳,她是皇后。这不,还定了两妃,一位是咱们家的东珠,还有一位便是佟家的锦珍。”遏必隆的夫人从旁说道。“凭什么是芳儿。我的东珠不做皇后,他一个奴才家的丫头能当皇后?我看布木布泰是老糊涂了。我明儿一早便入宫找她说理去,还真当自己是老佛爷了!想让我的孙女入宫也行,除非当皇后。否则,就得撂了牌子,婚嫁由我!”穆库什公主大怒。“额娘。”遏必隆从未见母亲如此雷霆,只得从旁宽慰。“是啦,她是想让她的孙子享尽齐人之福。索尼那老东西是首辅,她得拉拢。佟家的丫头,不过是为了消恨,夺走佟家一位太后,再赏给佟家一个皇妃。咱们东珠……她自然知道,什么四全姑娘,什么蒙古格格,这一届的秀女中,除了咱家的东珠,别人算个什么。她是怕再走乌云珠的老路,所以要把好的都留在宫里。”穆库什公主气愤难平,絮絮叨叨搂着东珠说了一大车的话。

遏必隆面色铁青,与夫人对视之后没敢多说一个字。第三章当时面色欺春雪

慈宁宫花园北侧的延寿堂内,临窗的炕上铺着大红毡毯,摆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天气才刚转凉,苏麻喇姑早已命人将秋香色金钱蟒条坐褥换上,又将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这样人坐在上面自然是既舒适又暖和。

此时,紫檀雕云纹的炕桌上放着两个金属珐琅彩绘茶杯,上面还冒着徐徐的热气。而对面相座的两人,皆面色沉静,冷若冰凝。

太皇太后一手捻着佛珠,一面打量着穆库什的神色,并不急于搭言。

她气定神闲的态度在穆库什看来更加气恼,多年风霜与坎坷在穆库什的脸上无情地留下了痕迹,让她看上去比太皇太后布木布泰要老上十来岁。“阿什,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太皇太后凝视着穆库什那布满皱纹的眼睛终于开口了。“二十年。”穆库什冷冷地应着,“兄长走后,二十年没见了。”“二十年。”太皇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这二十年里,发生了多少大事。太宗皇帝驾崩,我们孤儿寡母从奉天入关,战战兢兢地来坐这汉人的江山,福临在危困中登基……偏又早逝……又到如今的当今皇上。这中间经历的大喜大悲、国丧家丧,你都没来。阿什,告诉我,是什么让二十年都对我避而不见的你,今天天没亮就来我这慈宁宫了?”“太皇太后,我的好嫂子。你精明了一辈子,不知道我今儿为什么来找你?”穆库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双鬓已染银丝的她虽然面上的皱纹没有自己的多,可是分明已经是暮年秋色了,只是那份从年少时起就具备的从容与优雅未曾有丝毫的改变,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冷酷与虚伪。

太皇太后凝视着穆库什的眼睛:“为了东珠?”“是!”穆库什眉头紧蹙,斩钉截铁道:“东珠不能入宫。”“给我一个理由。”太皇太后依旧从容镇定。“我。”穆库什突然提高了音量,“我是太祖皇帝的女儿、太宗皇帝的妹妹,大清朝九死一生现在还活着的唯一一位长公主。就凭我,还不够吗?”“不行!”太皇太后的神色中闪过一道凌厉,“祖宗的家法、朝廷的制度,多少年来的规矩,仅凭你一句不能,便可以改的吗?”“布木布泰!”穆库什低吼一声,一手拍在炕桌上,“我的东珠,她不属于宫里,你为什么偏要她入宫!”“妹妹。”太皇太后将自己的手覆在穆库什的手上,“东珠在你的眼里是宝贝,在我心里,也是一样。”

穆库什紧盯着太皇太后,看到她眼中闪烁的神色,不由有几分的疑惑。“妹妹一生坎坷,我这个做嫂子的看在眼里,也是跟着心疼。对你的宝贝孙女,我能错待了吗?”太皇太后的手在穆库什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东珠。在我眼里,她就是皇上的良配。妹妹,你想想这孩子如果不配给皇上,普天之下,你想她嫁给谁?说实在的,撂了牌子以后,我就在想,是把她配给蒙古四十九旗的旗主、贝勒,还是南边的藩王?你若舍不得她远嫁,便要指给咱们京里的亲贵们,而家世背景合适的偏这年纪又都是大的大、小的小,怕是更委屈了她。”

穆库什脸色突变,心口抑制不住地疼了起来,孝庄话里的意思是如果不入宫,就把东珠随意指婚,不管是蒙古还是南边,或是给亲贵们做小,这都太委屈东珠了。

这分明是一种要挟。

穆库什眉毛轻扬,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睛,直视着像是要射入她的内心。“东珠的祖父是追随太祖起兵的五大臣之一,为朝廷立下的功勋像天上的星星数都数不过来,而我也是太祖皇帝的女儿,太宗皇帝的妹妹。不说模样、才学,就论身份、血统,纳东珠为妃,太皇太后,您不觉得说不过去吗?”

太皇太后紧拉着穆库什的手,面上露出少有的微笑:“妹妹计较的原来是这个,妹妹忘记当年的大妃了吗?”

穆库什一下子怔住了。

太皇太后面上笑意更浓:“我不也是你兄长的妃子吗?妹妹应该清楚在宫里最要紧的是谁能笑到最后,初起时的位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穆库什很意外,一向慎言谨行的布木布泰居然会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是啊,如今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太皇太后当年也只是哥哥皇太极的一个小小的庄妃,在她前边有她自己的亲姑姑,皇太极的原配皇后;也有宠冠后宫的宸妃海兰珠,还有贵妃、淑妃,可如今,屹立后宫数十年的,只是她一人。

她的智慧与手段,她的野心与狠决,非一般人能比。

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一种许诺,时下皇室需要首辅索尼的支持,立赫舍里•芸芳为后是一种必然。然而皇上毕竟才只有十二岁,未来还有漫长的时间,完全可以改变这种位次。

然而,穆库什细细琢磨,又从这话里听出一种威胁的味道。

联想到尘封多年的往事,海兰珠之死……哲哲之死……乌云珠之死……

如果传闻都是真的,那么……“妹妹,天凉了,得加衣服了。看这手凉的。”太皇太后亲自将桌上的茶杯塞到穆库什的手里,面上是和煦悦然的神情。“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穆库什不知怎的,突然喃了一句诗。

她和太皇太后一样,精通满语蒙语,只是对汉语不甚了解。所以这诗一出,倒让太皇太后有些惊诧。

门口悬着的大红撒花软帘微微抬起,一身褐色袍子的苏麻喇姑入内禀告:“皇上给太皇太后请安来了!”

话音未落,一身素袍的康熙已然入内。“来得正好,快见过你姑玛嬷。”太皇太后神色越发悦然起来。

穆库什看向康熙,俊秀的身姿、丰朗的气质配着一身修裁合体的龙袍是那样的出众绝尘,白皙的面容、英武的眉毛、加之高挺的鼻子,特别是浓密黝黑的睫毛下面那双熠熠生辉的龙目以及那和煦的笑容。

穆库什在那一瞬,突然便释然了,因为她看到了另外一幅场景,这样出众的少年天子的身旁依偎着自己的宝贝孙女,那将是这世上最耀眼最动人的一幅画面。“给皇玛嬷请安,给姑玛嬷请安!”康熙从容行礼,进退有度。

穆库什从心底露出舒心的笑容,受了康熙的家礼,又行了国礼,斟酌着便开口说道:“皇上来了,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同太皇太后商量,臣妇也该告退了。”“急什么?皇上又不是外人,既是你的侄孙子,如今又成了孙女婿,正应该好好亲近亲近。”太皇太后又吩咐苏麻喇姑准备午膳。“老祖宗说得对,姑玛嬷难得进宫,朕听说了也是特意过来请安,刚才进门的时候正听到姑玛嬷吟诗,似是宋时朱敦儒的,都是悲秋之作,只是这句实在显得有些消极,莫不是姑玛嬷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情?”康熙与穆库什原本是初见,却十分舒适亲切。这让穆库什心里多少有些安慰,一时间感触颇多,反而酸意催泪,不知从何说起只应道:“我也不懂什么诗啊,词啊,还不是东珠时常念着,听得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应景便随口溜出来这样一句。”“哦?”康熙目中微微一滞,有些意外。“这就是了。东珠的才学与爱好我早有耳闻。今儿听了真是不假,让咱们当年跟着太祖马上驰骋的大公主都耳濡目染念起诗来,我倒真有些羡慕。赶紧让东珠进宫来了吧,也好让我沾沾这文气儿”。孝庄饮了一口茶,看了看穆库什,又把目光盯在了康熙身上,“你当你姑玛嬷今儿为什么入宫?”

康熙摇了摇头。“还不是你瞧着人家东珠才学好、人品好,非要让人家入宫为妃,你姑玛嬷不舍得,怕被你欺负了,这才过来跟我讨个人情,想让你日后好好待东珠。”

康熙神情微有些迟疑,随即露出几许羞涩,冲着穆库什说道:“姑玛嬷入宫原来是为了此事,倒是朕的不是,害姑玛嬷担心了。姑玛嬷请放心,东珠在宫里自然是不会受到半分委屈的。”

穆库什见皇上这样温煦懂礼又十分英俊潇洒,不像当初的顺治那样乖张孤僻,心中甚是喜欢,早已将来时的忐忑平复,只笑道:“皇上快别这样说,这人上了岁数,整天睁开眼睛便是为儿孙担心,有的没的都是瞎操心。如今见了皇上这样的人品模样,自然是放了一万个心。哪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正在此时,又听到有人来报,说是首辅索尼在宫外求见。第四章人情反复推恩怯

穆库什则立即起身告退,苏麻喇姑将穆库什送走又将索尼迎入。

索尼一入门,便郑重跪拜,行三叩九拜大礼,任凭康熙和孝庄如何免礼,都不肯起身,只伏在地上深深叩首,并哽咽道:“奴才索尼,蒙先帝错爱,以辅臣之职存在朝堂之上,多年来未有寸功却腆受皇恩,如今更蒙太皇太后与皇上眷顾,只是孙女芸芳原是蒲柳之姿、无才无德怎能统领后宫母仪天下?奴才实在不愿让世人嘲笑奴才家的孙女鸠占凤巢,不知廉耻。还请太皇太后与皇上乞怜……”“接着说下去。”康熙不动声色地接语,目光直射索尼,同样是来劝自己收回旨意的,面对穆库什与索尼,皇家的态度与做法却是不同的。

索尼微微一愣,斟酌之后只得说道:“奴才肯请皇上收回旨意。”“收回旨意?收回哪道旨意?”康熙又问。“皇上!”索尼微微抬头,盯着这个在朝堂上从来只听不言的少年,“册后诏书。”“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康熙面上没有半分的笑容,在他的脸上像是凝着一层冰霜,目光如箭直射索尼,“人人都说四辅臣里,索尼忠,苏克萨哈滑、遏必隆懦、鳌拜直。索大人,你就是这样对朕尽忠的吗?册后诏书,不仅是天子的圣旨,老祖宗的懿旨,还是上告天地祖宗、下谕群臣百姓、关乎我爱新觉罗家族龙兴传承的祥瑞。你,要朕收回吗?”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变得很轻,一字一字地吐出来,却像千钧一样压覆在索尼的身上。突然间,索尼发现自己的袍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湿溺溺地粘在了身上,他竟然被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的几句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原本就很矛盾,昨天在府中接到旨意以后,他便连同两个儿子噶布喇和索额图商量了大半夜。皇家在这个时候册芸芳为后,其心思路人皆知,一方面是倚重首辅的表现,一方面是堂而皇之的拉拢。最近朝廷中的风向太过诡异了,显然太皇太后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年仅十二岁的皇帝选妃立后,不外乎是想通过结亲的方式将朝堂上的权力对比重新布局。只是这种方法收效太过缓慢,想想昨天退朝时苏克萨哈与鳌拜的眼神,索尼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和皇上立自家的孙女为后,无疑是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并且彻底断了自己的后路。这个道理,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索尼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正如索额图所说的,“阿玛,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假的,皇后可是真真正正的皇后。从大清门抬进去的除了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咱们满族的第一位皇后是我们家的赫舍里•芳儿。这不比别的什么更有价值吗?”

一向木讷老实的噶布喇也附和道:“是啊……若是咱们芳儿以后能够生下太子。那么……阿玛,自此以后列位皇上都会流着咱们赫舍里家的血脉。我真不敢想,阿玛,您跟着太祖、太宗、先帝到今日,可曾得到过这样的荣耀吗?”

明知道那荣耀的背后是一个不可预知的深潭,但是那荣耀的吸引力太大了,他韬光养晦了一辈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为了这眼前的荣耀而动容了。

所以,他决定要以退为进,今早入宫拜见太皇太后,他当然知道选芳儿当皇后虽然是皇上下的圣旨,但背后运筹的只能是太皇太后。

他要以辞婚的方式,让她明白自己到了今日仍是有实力可以拒绝、可以选择的。

即使接受这门婚事,那也是他索尼主动的选择,而不是被她要挟的无奈之举。只有这样,后面的路才可以走得更稳,就是芳儿入了宫,也会更有局面。

然而,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皇上,还会这样短兵相接。皇上只有十二岁,比芳儿还小一岁,平时看上去很是温和内敛,没想到今日会露出这样凌厉的一面。

凌厉?

睿智?

怎么忘记了,他毕竟是努尔哈赤•皇太极的子孙。

他是太皇太后悉心辅佐调教出来的第二位皇上,他当然不会像他的父皇那样直率单纯,那样的皇上是多尔衮的杰作,而不是太皇太后的。

平日里温煦和缓,遇事雷厉狠决,这不正是太皇太后的作风吗?

想到这里,索尼不禁又是一身冷汗淋淋,自己以为什么都看透了,其实一叶障目,他还是小看这慈宁宫里的布木布泰了。

如今才是骑虎难下,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听座上的太皇太后笑了起来:“今儿这是怎么了。索尼啊,你也别怪皇上说话重了些。刚才和硕长公主入宫,也是为了她们家东珠的事情。咱们皇上啊,年纪小,脸皮薄。你们这一个一个都来退婚。他呀,是挂不住面子了。”

太皇太后的三言两语,立即使室内的气氛和缓起来。

索尼颤栗着微微抬起头,端详着孝庄,细品着她话里的意思,迟疑道:“长公主也入宫来了?”“可不是吗?不过人家跟你可不一样。人家呀,是说她家的东珠有多好,给咱们皇上当妃子委屈了,还埋怨哀家不顾这么多年的姑嫂情,也不看太祖、太宗的面子,宁可立你家的芳儿为皇后,也没立她家的东珠。”孝庄话语轻缓,目光和蔼地注视着索尼。“奴才惶恐,奴才就是自知高攀,所以才来求皇上、太皇太后开恩的。”索尼赶紧顺着话往下说。“这个穆库什,倒给你递了梯子了。”孝庄笑了笑,用眼睛扫了一下康熙。

康熙示意,亲自将索尼扶起,又赐了座。

此时室内氛围已然大变,前一刻疾风之后没有暴雨,却转而风轻云淡了。“哀家才跟长公主说了,这一届的秀女中实在是人才济济,你的孙女、她家的东珠、鳌拜的闺女、佟家的丫头、太后的侄女……还有那些个记不住名的咱们满洲亲贵们的女孩子们,实在让人挑花了眼。要依着哀家是巴不得全天下的好姑娘都进宫来,可咱们皇上年轻气盛眼界高,在那么多人里偏一眼就看上了芳儿,用汉人的话说就是一见钟情。芳儿模样人品都是没得说的,又是你的孙女。我想着,这正是天作之合,昨儿还念叨着,你该带着夫人来入宫谢恩呢!没承想,是来推恩的!”“奴才惶恐,奴才……”索尼重新跪了下来。“好了,哀家素来知道你是个严谨的性子,这自谦的话也不必再说了。”太皇太后收敛了笑容。这一次她是亲自走下炕,将索尼扶起,四目相对,幽幽地说道:“这些年,哀家算想明白一件事——家和万事兴。这治家治国其实都是一个理儿。你说呢?”“太皇太后。”索尼无言以对,孝庄的目光里蕴含着太多的东西,一时间他无法全部参透,所以也不知如何开口。“我知道,你的担心我都知道。”孝庄在索尼的袖上轻轻拍了两下,“我更知道你的忠心。”

一语千钧,索尼知道话已至此,自己无须再说什么了。“奴才谢恩。”他重重地跪了下去。“好,你先下去吧。明儿个带着你夫人一起来吧,我跟她商量商量,昨儿内务府和钦天监已经选好日子了,下个月初八,皇上大婚,你们的芳儿要从大清门进宫,可隆重着呢,哀家要跟你夫人商量商量,还有好些需要准备的事儿呢。”孝庄缓缓说道。“是,奴才告退。”索尼重新给孝庄及康熙行礼之后这才出了慈宁宫。

不知是今年的秋天比往常来得早些,还是心里的压力太大,索尼觉得背上发紧,一路都感觉冷飒飒的。第五章世路崎岖瑜亮争

慈宁宫里静静的,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奉上各色菜品,杯盘碗碟,饭菜汤肴,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皇上。”当康熙再一次夹起鸭条烩海参的时候,孝庄开口了。

面对孝庄质疑的神色,康熙立即意识到自己错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于是便看了一眼苏麻喇姑,苏麻喇姑立即解围道:“格格也太严苛了,皇上不过是喜欢吃这道菜,多夹了几次,算不得什么!”

孝庄面色微沉:“是吗?算不得什么?皇上,你说呢?”

康熙放下筷子:“孙儿知错。为帝者,喜恶皆不能形于色亦不能为外人所窥。对世间万事万物,喜要藏,恶要隐。”“还有呢?”孝庄面色沉静如同一池死水。“还有?”康熙有些不明。“除了多吃了几口菜,今儿还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孝庄继续发难。

苏麻喇姑立即命宫女太监们退下,室内只留下孝庄与康熙二人。“今儿?”康熙抚触着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颇有些不以为然,“皇玛嬷可是怪孙儿今日对索尼有些严厉了?”“只是有些严厉吗?”孝庄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你没看到索尼的惊诧!论隐忍,论养晦,你比索尼差远了。你今日的言行算是初露峥嵘,若只是让他惊诧倒也罢了,若是在其他人面前,便会让人警惕、让人提早设防,你明白吗?”“孙儿只是不想让他们为赐婚的事情来烦皇玛嬷,也看不惯他那种‘嘴里奴才长奴才短’可实际上却是一副欲迎还推的虚伪。”康熙冷着脸,对上孝庄责问的目光,“咱们给了他天大的荣耀,他还不知足,还要跑来慈宁宫里让皇玛嬷屈尊降贵地求他吗?这些个人,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如今是有实力来跟咱们讲条件,可是他们怎么不想想,是谁让他们坐上今天的位子,有了今天的实力?平日,朕在朝堂上装聋作哑可以,但却不能让他们来慈宁宫让皇玛嬷难堪!”

孝庄面上的责怪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孙儿啊,皇玛嬷知道你孝顺。只是,你是皇上,皇玛嬷要的是你的大孝,而不是愚孝!”“皇玛嬷!”康熙有些意外。“你顺顺利利地亲政,顺顺利利地把皇权从辅臣手里拿回来,顺顺利利地坐稳江山延续龙脉,这才是大孝啊。其余的,皇玛嬷都不要你为我做。”孝庄神情凝重,缓缓说道。

康熙怔怔不语。“还记得皇玛嬷给你的十六字箴言吗?”孝庄又问。“卿善与我,我与善之;卿恶与我,我亦善之。”康熙轻声诵出。

孝庄点了点头:“皇玛嬷知道这很难做到。别说是皇上了,就是普通百姓也很难做到。但是,至少是在你亲政之前,你一定要这样去做。这样,才不会让人寻到一点儿口实。才不会让人摸清你的好恶。明白吗?”

康熙郑而重之点头相允。“苏麻,叫她们上来。”孝庄拉着康熙的手,随即对着由苏麻喇姑领入的四名宫女说道,“她们四个都是皇玛嬷跟前儿的,最是稳妥细致的。今儿你就领了去做你乾清宫里的司寝。这册了后,纳了纪,从此皇上就是大人了。千万得记住,后宫连着朝堂,事事更不能随性而为。”

康熙面色微红,看着四个亭亭玉立的宫女,有些不知所措。前儿苏麻喇姑已经派人给他送来了欢喜佛与合欢图,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他明白这里面的意思。如今皇祖母又给他指了人,心里便有些不自在,一时间更觉得磨不开面儿。

苏麻喇姑看康熙面露窘色,连忙帮他圆场:“皇上,听听太皇太后给她们四个新改的名字,叫什么春禧、夏福、秋荣、冬盈,奴婢是不明白什么意思,想着都是些吉祥话,就是有些饶口。”

春夏秋冬禧福荣盈,康熙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更感激孝庄的良苦用心。只是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又想着不久之后,那些联着朝堂各派势力的后妃即将入宫,心里便一点儿一点儿阴霾起来。

九月初八,康熙帝大婚。

承乾宫内,钮祜禄•东珠身穿皇妃正装,斜靠在床上看书,神情十分闲哉,外面的礼乐仿佛丝毫没有入耳。“娘娘,到时辰了,苏嬷嬷差人来催了。”承乾宫的大宫女春茵从旁催促着,一边扶起她,一边拿来朝冠帮她带好。“好了。”东珠放下手中的书,霍地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干净利落不带一分犹豫,倒吓了春茵一激灵。看着东珠的背影,春茵皱了皱眉。这个小皇妃还真是古怪。“看,不好生坐着,礼服都起皱子了!”春茵蹲在地上小心地帮东珠抚平礼服下摆处的褶皱。“没事。”东珠笑了笑,这丫头只会对这些小事上心。

自打进了宫,东珠的心倒像是拧巴着起了折子,哪里还顾得上衣服。东珠打起精神,扶着春茵向宫外走去。

作为皇上的妃子,她和佟佳•锦珍早两日入宫,九月初六在慈宁宫行了礼,今儿则同宫中的女官、宫女们一道,在皇后凤舆到达坤宁宫下轿之际,跪迎皇后。这是祖宗定下的老规矩,也是必要的礼数。

身上穿着皇妃的礼服,杏黄色的绸底上用金线绣着大小龙纹二十一条。在龙纹间又以五彩丝线绣出云朵、蝙蝠、喜字,礼服的下摆是八宝海水江崖和山形的立水纹样。头上戴着朝冠,珠饰莹辉。虽然心中思绪万千,但是在外人看来,亭亭玉立的小皇妃,端的已是一副倾国之姿。

苏麻喇姑远远地看到东珠,心里不知怎的便微微轻颤了一下,就像被什么东西蜇了,胸口发闷,头也略有些晕眩。东珠的神情真的很像一个人。她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格格一定要将东珠留在宫里。

这一切,东珠一无所知,她只是礼节性地冲苏麻喇姑行了一个蹲安抹额礼,虽然按礼是不必如此的,但是对于这个一生都留在宫中陪伴主子无比忠诚的女人,东珠心中实在是有些怜惜,她是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这样的人是值得同情和尊重的。

坤宁宫前。

宫女太监们已经跪了一地,整整齐齐一眼看不到头。东珠好看的朱唇微微浮起一个优美的弧度,那么多风华正茂的宫女,那么多的太监,包括自己在内,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才。

多滑稽。

于是,她不合时宜地笑了。

远远地,一道厉目向她射来。不用正视,东珠也知道是谁。

那目光当然是他的,而他,则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主子,万民所敬仰的天子。于是,东珠笑意更浓。

注视着她的那道目光更加阴冷如剑。

仿佛入宫以后,她从来没有正视过他。东珠想,如果不是那身耀眼的黄色,也许换一身衣服,她根本认不出他。她想,他对自己应该也是一样。

似乎从一开始,两个人就相互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敌视。

前天入宫的时候,在慈宁宫太皇太后跟前儿,他连正眼都没有瞧自己,只顾着和锦珍说话。东珠并不在意,她只在乎她在意的人在意她,至于别人,哪怕是天子,又如何呢?

正在恍惚着,身子侧面悄悄伸来一只白皙的柔荑,那略带婴儿肥的肤质和袅袅传过来的幽香不必做第二人想,自然是仁妃佟佳•锦珍。

两只手握在一起。

静静地立于秋风之中。

礼乐声中,金顶凤舆缓缓来临。

凤舆亦是喜轿,这顶由十六人抬的金顶大轿共分三层,第一层为圆形,正中装饰着一只很大的金凤凰,象征高贵的皇后。第二层也是圆形由黄缎绣的蓝凤凰的轿檐环绕一圈,轿檐上站着九只小金凤;第三层为弓背形出方檐,檐四角各站一只金凤,嘴里都衔着被称作“垂地流苏”的长长的黄丝穗子。轿前垂帘,轿身四周绣葫芦万代花边,寓有多福多寿、子孙万代、繁衍不绝之意。

在四位全福亲王福晋与三十二名满大臣和一百零八名护卫的簇拥下,在百对牛角及大鼓的仪仗中,金顶凤舆停在坤宁宫门外。

此时,年轻的皇帝在礼官的指引下,用金弓向凤舆上方连射三箭,蕴意赶走黑煞神确保平安。

接着便是皇妃率女官和宫女等“膝行跪迎”,以示等级尊卑。

千唤万唤的期盼之后,皇后下轿。

安亲王福晋接过皇后自上轿时就捧着的苹果和玉如意,又递给皇后一只宝瓶,这是大婚典礼中必要的吉祥物品。然后皇后由四名手执珠灯的女官导引进入坤宁宫,来到东暖阁。在那里,皇后与皇上还要开始一系列必要的礼节。

应该有跨马鞍,寓意从此平平安安。

皇上应该会用金秤杆揭开皇后的盖头,象征称心如意。

接着,皇上与皇后共坐喜床,行合卺宴饮交杯酒吃子孙饽饽进长寿面。

与此同时,结发侍卫夫妇在殿外唱交祝歌,歌声悠扬悦耳。

皇上和皇后行坐帐礼,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迈出东暖阁的时候,东珠长长舒了口气。信步走在宫径之上,看着不远处御花园伸出的翠枝,东珠的神情变得有些幽静。“东珠,你不高兴?”锦珍仍旧拉着东珠的手。“不高兴?”东珠对上锦珍的眼睛,锦珍漂亮就漂亮在那对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上。典型的杏核眼配上白皙圆润的脸庞,明媚极了。“嗯,我知道,从小你和芳儿就爱较劲,凡事都会争个高低。小时候是斗草,大一些斗诗、斗才,每每总是你赢得多。可这一次,偏她当上了皇后,你心里一定不舒坦。”锦珍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眉头微蹙,“好可惜,这便是‘既生瑜何生亮’吧。如今,连我都替你可惜。”

东珠注视着锦珍,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她的目光纯净清澈,看不到一丝杂质,东珠笑了:“那你说,我们俩谁是瑜,谁是亮?”

仿佛没有想到东珠会这样问,锦珍一下子就愣住了,白皙的圆圆脸略有些发红:“你是亮,当然你是亮了!”

东珠笑了,不是世家女子该有的浅浅一笑,而是咯咯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身形微动,那朝冠上的珠饰也跟着晃了起来。

锦珍越发糊涂了。

只见东珠手抚着胸口,笑过好一阵之后才说道:“好姐姐,你真会哄人。明儿见了皇后娘娘,你又如何说呢?”

锦珍面色更红:“你是知道的,我跟她一向没话说。”

东珠收敛了笑意,转而看着远处的宫墙,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世界,在那朱墙宫阙之外,有无比广阔的天空,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幽幽的声音,出自她的口中又像从天际边传来的鸣唱,那样不真切。“瑜与亮,以出世之才偏行入世之事,结局何其悲哉。若我为瑜、为亮,自当携小乔、黄硕归隐于山野间,哪管它三国风雨硝烟。人生在世,何必求闻达于诸侯。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即使于村野、居陋室、数米而炊,也是福祉。”

她的背影玲珑娉婷,微微高昂的头径直望着远方,那前面只是一道看不到边际的宫墙,但似乎却是一望无际的原野。

那秀丽柔美的身姿让人惊艳,那白皙如玉的颈子美得有些炫目。

锦珍听不懂东珠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一道宫墙有什么好看的。只是她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那味道她虽然只闻到过一次却早已铭记于心。于是她悄悄走过去,用自己的手环住东珠,两人并肩相依在一起。在外人看起来是两位小皇妃亲密无间的友好,实则是以自己的身体悄悄挡住她那婀娜的背影。第六章帝后合卺霜满地

坤宁宫东暖阁喜床之上,身着皇后礼服的赫舍里•芸芳独自端坐在绣着龙凤呈祥精美图案的大红喜褥上,目光中带着殷切的期望,看着一步一步向她走近的皇上,紧张地微微咬住了朱唇。

站在喜床边上,看着放在喜床四角的玉如意,康熙的神情很是有些凝重。

坐在床上的被大红色包围的这个女子,是他的皇后。

她是太皇太后为他钦定的,也是他自己诏告天下亲自册封的。

在今天入洞房掀盖头之前,他在心里无数次地用各种理由告诫自己,赫舍里•芸芳是最优秀的,是最适合做他的皇后的人选。

她是索尼的孙女。

是外间广为流传并备受赞誉的“四全姑娘”。

她容貌端庄,举止得体,仪态万千。在整个婚礼大典中,进退有度,就连一向严谨的康王福晋、一向挑剔的安王福晋都对她赞赏连连,露出由衷地钦佩。

但是,当他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功课都白废了。

掀开盖头那一瞬间,她的面上洋溢着女子特有的娇羞,此外还有竭力掩藏却又无从掩藏的兴奋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神色,正是这种神色在无意间触动了少年天子心底的脆弱。

她终究是自得的。

她的自得映衬了他的自卑。

自他为成帝王之后,最怕的就是别人把他同他的父皇相提并论,哪怕是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比较,他也受不了。

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瞧不起他的父皇。

他也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也和世人一样认为他的父皇太过懦弱,太过自私,太过草率。

但是当他渐渐长大并开始临朝听政时,他才一步一步走近他早已去世的父皇,也才明白在那种种惊世骇俗为人所忌的行为背后,父皇的睿智与勇敢,也更能体会到父皇的孤独与无奈。

他曾发誓,这一生,绝不走父皇的老路。

可是,在掀开盖头的那一瞬。

他仿佛亲历了他父皇当初第一次、第二次大婚时的情境,于是他掉头就走,仿佛逃一样地逃出坤宁宫向御花园走去。

好像他的父皇在第二次大婚时,也是丢下皇后走出坤宁宫。

是的,这个时候他需要透透气儿,需要外面的天空、宫墙、花草,冲淡那满眼令人窒息的红。

于是,他看到了那样一幕。

他的两个小妃子正在执手聊天,她们聊得很投入,丝毫没有意识到不远处的殿廊下有一抹明黄。

对于那个叫东珠的昭妃,从进宫时起,康熙就看她有些不顺眼。

都说她比赫舍里更美,更具才华,可是在秀女御前终审时却突然染疾不能应选。老祖宗命人详查发现她竟是自己服了药的,那药还是放在空心珠钗里带进宫的。康熙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她这是不想应选,这样的女子应该是极为自负又颇有心计,不入选最好,所以他痛快地撂了牌子。可是没承想,老祖宗却非要她入宫为妃,为此还惹来和硕长公主的入宫责难。老祖宗为什么要让她入宫?就因为她是遏必隆的女儿,是鳌拜的义女?听曹寅说鳌拜这个义父还是她自己认的。

这个丫头太有心计,康熙一开始就不喜欢。于是分宫的时候,便让她去了承乾宫。

宫里人都知道承乾宫是父皇宠妃董鄂氏乌云珠的寝宫,以为皇上是恩宠东珠,其实这承乾宫自乌云珠死后再也没人住过,多年未修缮早已如同冷宫,更流传着不祥的征兆。

做了这样的安排之后,康熙心里才略舒坦了些。

前日九月初六,她和仁妃佟佳•锦珍一道入宫,在慈宁宫里康熙第一次见到了她。

她长得极美,美得让人生厌,至少是让康熙不快。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美太不真实,太过招摇,也太骄傲了,于是他刻意地冷淡她,无视她。

然而,刚刚她的一番话让康熙极为震撼,他不得不仔细打量起她,可惜只看到她的背影,这样也好,他可以很认真很从容地看她。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她的背影,让他想到了这样一句。

直到苏麻喇姑再三催促,他才不得不回到坤宁宫,面对他的皇后,他的洞房。“皇上不喜欢臣妾?”赫舍里见康熙揭开盖头以后就有些失神儿地走出东暖阁,如今被苏嬷嬷请回来又是一副茫然的神情,不由心底一沉。从小假作男孩教养的她顾不得矜持与羞涩,昂着头直接问道。

这倒让康熙有些意外,对上赫舍里的眼睛,片刻思忖之后说道:“皇后何出此言?”

赫舍里站起身,走到康熙跟前轻轻转了个身,大红的礼服与朝冠包裹着她舞动起来如同一团火焰:“皇上可看清楚了?臣妾完完整整地站在皇上跟前儿,皇上如果不喜欢,可以把臣妾退回去。”“退回去?”康熙哑然,赫舍里十三岁了,比自己大一岁,比东珠大两岁,可说出话来却像个孩子。“嗯,民间百姓都可以退婚,皇上当然也可以了。”赫舍里笑了,如同繁花丽日。“皇后说笑了。民间百姓退婚,那是为人妻者犯了七弃之罪。皇后出自世家,首辅索尼家风谨肃,皇后得其言传身教,性禀贤良必为天下妇人之楷模。”康熙答道。“皇上,民间百姓家里若妻子犯了七出之条方可休离。但皇上不同于百姓,皇上是天子。只要皇上不喜欢便可以休弃不需要理由。”赫舍里收敛了笑容,径直对上康熙的龙目。

康熙不太习惯一个年轻女子这样直视自己,他微微有些皱眉。“皇后又说笑了。其一,皇上虽是天子,但做任何事也需要理由,也有祖宗家法典章制度管着,有群臣与百姓看着。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能言行有失,德性有亏。二则,朕没有不喜欢皇后。”

赫舍里定定地看着康熙,目光一动不动,仿佛要从这里探入他的心底以辨明这话的真伪。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笑容浮现在赫舍里的脸上。“臣妾谢皇上。”她恭敬地蹲跪了下去。

康熙有些意外,伸手将她扶住。“从今天起,皇上不仅是天下万民的皇上,也是臣妾,是赫舍里•芸芳的天。”赫舍里的声音微微有些轻颤,一双手轻轻环住身着龙袍的康熙,涨得通红的脸顺势埋进他的胸口。

听得出来,皇上的心跳得很厉害。

赫舍里闭上了眼睛,玛嬷说得对,九月初八真是个好日子。这一天她不仅要做大清的皇后,因为在她之前,大清已有过好几位皇后,她要做的是一个真正幸福的皇后。

所以,她要牢牢地圈住他,要让他喜欢自己,胜过其他一切女人。

一夜无眠,天刚蒙蒙亮,内务府执事人等连同两位亲王福晋、两位命妇便在坤宁宫殿外等候,待帝后起身便伺候冠服、进献果茶,皇后捧柴,交全福命妇交结发萨满收存。

内务府于坤宁宫明殿内预设天地桌,陈设如意,供香烛、香斗、苹果;北向设喜神桌,伺候皇上诣天地香案前上香,皇上上香毕,同皇后向天地香案前行三跪九叩礼。接着诣喜神桌上香,同行三跪九叩礼。

礼毕,帝后同诣灶君前上香行三跪九叩礼。

内茶膳房预备团圆膳桌于坤宁宫殿门外,女官恭进膳桌。

一系列隆重而繁杂的礼仪之后,皇后在坤宁宫稍歇,接受皇妃、女官们的朝贺。而皇上则前往寿皇殿在列祖列宗圣容前拈香行礼。

接下来,皇后领皇妃女官们至慈宁宫拜见太皇太后与仁宪皇太后,至此,整个大婚才告圆满结束。

从寿皇殿出来,康熙弃轿而行。

亲随侍卫曹寅说道:“从这里若是走到慈宁宫得半个时辰,皇上还是乘辇吧!”

康熙未曾答言,只是缓缓踱步前行。

看他神色凝重,曹寅便不再开口。

远远地,看到福全与常宁迎向走来。“臣福全、常宁给皇上贺喜,皇上大喜!”“二哥,五弟。”康熙看到他俩,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今儿尚书房难得放一天假,朕还以为你们俩早就溜出去玩了。”

福全憨然一笑:“本来是想出去的,只是常宁嚷着要去看皇嫂,刚到了慈宁宫又让苏嬷嬷给赶出来了,说是皇上还没到,哪有让新媳妇先见小叔子、大伯子的道理。”“苏嬷嬷就是讲究多。”常宁年纪小,也顾不君臣之别,上来就拉着康熙的手,“皇上哥哥,快点走,常宁想赶紧去看看皇上哥哥的四全姑娘!”

就这样,康熙被常宁牵着,与福全一道步入慈宁宫。

一进延寿堂,原本热热闹闹的莺歌燕啼全部戛然而止。“臣妾参见皇上。”皇后与皇妃、女官们齐刷刷地行礼请安。

康熙先给孝庄行了礼,又免了女眷们的礼。福全与常宁的到来使得室内又热闹起来,大家各自落座上茶,自然是一番礼来复往的寒暄。

孝庄与皇上坐在铺着猩红毡毯的炕上,下首坐着皇后,地下两面相对的雕花紫檀圈椅上一则坐着福全、常宁,另外一侧坐着昭妃、仁妃,还有两个穿着新宫装的女子。“老祖宗,这些都是我的皇嫂吗?”常宁看着满室的女子有些嗔目。“常宁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孝庄笑着抿了一口茶,“苏麻,你给咱们常宁指引指引。”“是。”苏麻喇姑首先指着皇后说道,“这就是皇后娘娘。”“皇后,四全姑娘?”常宁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皇后,赫舍里看着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小叔子这样看自己,觉得有些好笑,依旧行了礼:“五爷安康。”“安康,安康。”常宁看了看皇后,又把目光扫向其余妃嫔,看来看去一下子停在了昭妃身上。

昭妃今日穿的不是隆重的皇妃礼服,也未带朝冠,一身浅蓝色的修身旗装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她妩媚玲珑的身姿,蓝色浅至如水的旗袍下摆处以暗纹绣成的粉蝶若隐若现似展翅欲飞,再普通不过的旗髻上除了一支白玉簪并无半分装饰,整个人低眉敛目平静娴雅如同一枝芙蕖。

素衣素妆,无半分雕琢之态,却美得不可方物,让所有的女人都黯然失色。“这是谁?比咱们妍姝还漂亮?可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吗?”常宁瞪大眼睛脱口而出。

毫无章法的问话实在太过突然,一屋子的人都愣了,只见东珠一缕浅笑,清冷中透出三分俏皮,起身微微施礼:“五爷谬赞,东珠给五爷请安!”

常宁立即跳了过去:“这个美人姐姐会说话啊,原来是真人啊,刚才那样一动不动的,我还以为是地方上敬贡的什么稀罕物呢!我还说这蜡人做得真好看,正想请皇帝哥哥借我回去摆两天呢!”

众人皆笑,唯苏麻挡在常宁前边:“我的五阿哥,什么日子口您也敢胡吣,这话也是浑说的!”

孝庄则不动声色,只略微含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康熙也是无话,目光扫了一眼东珠,便长长久久地凝视着皇后。

赫舍里面色微红,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羞,短暂的停顿之后,她起身走过去拉起东珠的手走到康熙和孝庄跟前儿:“老祖宗,昭妃妹妹是芳儿的闺阁好友,从小琴棋书画、德容言工都不曾输于芳儿,如今我们能一道入宫为老祖宗尽孝,能长长久久和和睦睦地在一块儿,真是我们的福气。”“好好好。”孝庄连连点头,“皇后贤良,皇妃娴静,你们姐妹和和美美地侍候皇上,哀家也就放心了。”

这边常宁还扯着苏麻喇姑问东问西,苏麻喇姑也只得一一介绍,介绍了仁妃,又指着下首一位身穿藕色旗装的女子说道:“这是新进宫的福贵人。”接着便指着翠绿色旗装的女子说道,“这是贤贵人。”“皇上哥哥真厉害,一下子就给咱们娶了五位皇嫂,除了皇后,还有两位皇妃,两位贵人。”常宁嗔目,表情实属夸张,又把目光转向福全,“二哥比皇上哥哥还大呢,二哥可还一个没娶呢!”“常宁,你再浑说,我不理了。”福全年纪大些,面子自然挂不住,拔腿就往外走。

常宁立即追了出去。“二阿哥、五阿哥。”苏麻喇姑要拦,只听孝庄说道:“罢了,他们俩走了,咱们正好说说体己话。”

她话音刚落,自皇上以下,皇后连同两位皇妃及两名贵人都起身恭听教训。

孝庄的目光在众人面上环视一番方才说道:“刚才五阿哥所说的话虽有些莽撞,却也算不得胡诌,先帝十五岁大婚,而当今皇上年方十二便立后册妃,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众人并非不知,只是皆不敢答言。

唯有福贵人,博尔济吉特•乌兰,她是孝庄的侄孙女,任宪皇太后的侄女,从小在蒙古长大,性情十分爽直,她接语道:“皇上天资聪颖,比先帝早两年大婚也不足为奇,况且太皇太后定是想早点儿抱曾皇孙了。”

孝庄含笑,康熙则面露不悦瞪了一眼福贵人,福贵人立即茫然失措。

赫舍里面上越发和煦,开口说道:“福贵人说得不错。皇上聪颖过人,驭事比常人早些也是有的,此其一。其二,便是当今时势。正因为时势,臣妾等才有缘入宫伺候皇上。臣妾明白,越是如此时势,妾等言行越要如履薄冰,时刻谨记老祖宗的苦心与远虑,定不会令老祖宗失望。”

这一番话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管是谁都十分佩服。

所说的话亦不仅仅是得体。

她的话正说中孝庄的心坎。

此时册后纳妃,明眼人都知道所为何来,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她竟如此不遮不掩,坦然甚至是怡然的接受,并在诸妃面前做如此表态,果然气度非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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