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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3 16:3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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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尹杰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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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爱一个台阶

给爱一个台阶试读:

爱神听得懂

我爱李小阳

吴明华

说实话,我非常迷恋李小阳的身体,以前是,现在还是。尽管李小阳对我提出离婚的要求不下十次,还处处找我的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但我就是不能答应她。没有她,我会吃不香,更睡不着,甚至没病总觉得有病,所以,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她。

其实,李小阳已年近四十了,眼角的鱼尾纹正悄悄地向后延伸,尤其是她从向我提出离婚的要求以来,常常彻夜难眠。都说女人是越睡越美,可李小阳不睡依然美,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还有樱桃小口,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那么顺眼,特别是当看到她款款地到来或者默默地离去的时候,我总会陶醉于她那种优雅的气质。

为了让李小阳死心踏地跟我过一辈子,在物质上,我几乎百分百地满足了她。

去年,李小阳不知怎么就嗜上了吸烟,浑噩的日子,就在明明灭灭中度过。无聊的时候李小阳就翘起嘴唇吐烟圈给我看。看到那缥缈的、翻滚着的烟雾,我突然发觉那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画面了。别人吸烟吸出了烟屎牙,而李小阳吸了那么多的烟,牙齿却出奇的白。后来,李小阳贪上了酒杯。喝白酒,一杯两杯三杯四杯,醉了就在卫生间里哇哇乱吐。我很心疼。不想,李小阳却哈哈地大笑起来,这才叫醉生梦死,知道吗?

接着,李小阳迷上了打牌,天昏地暗地玩下来,夜里照样失眠。我嘱咐她,去看医生吧。于是,补心补脑补肝补肺地开了一大堆药品,一结账,一千九百八十八!啊,是我一个月的薪水!但为了她,我不能心疼。

后来,李小阳说我玩累了,我想去工作,真的很想很想去工作。于是,我托熟人把她安排在博斯客上班。所谓上班也就是管管后勤,给当官的泡泡茶什么的,很清闲。博斯客是韩资企业,生产高档貂皮大衣。

一天,李小阳对我说,我也想拥有一件。我一听,顿时把嘴巴惊成了个O形,几万元啊,对于底层工薪的我来说是多么的难啊!但我没有拒绝李小阳,而是细语轻声地在她的耳旁吹着柔和的风,宝贝,等我年底的提成发下来的时候再买好吗?李小阳不信,我就说一定一定。

也许李小阳终究信不过我,就跟博斯客的科长套近乎了。科长是个半老头儿,秃头秃脑的,但很有钱。每当华灯初放的夜晚,我总是久久地在家门口向街角的转弯处翘盼,无助的我,常常在那里站成了一块望妻石。眼睛累了,脚站酸了,盼来的却是李小阳跟秃头在转角处的依依不舍。

那个晚上,我终于控制不了自己,冲上前去把秃头打得满地找牙。

我受伤了,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不想,李小阳铁石心肠,还当着我的面对儿子说,好好念书,将来妈妈带你到韩国留学去!天啊,秃头就是韩国人啊!

这一刻,我蓄积已久的泪水终于如黄河决堤一泻千里,声嘶力竭地向李小阳怒吼了起来,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就这样狠心吗?

李小阳不语。儿子说,傻啊老爸,你不觉得妈妈是故意这样做给你看的吗?

那是个午后吧,阳光斜进了房间,潇潇洒洒地照射在李小阳的身上,李小阳正梳着头,头发如黑色瀑布一样洒下来。李小阳把离婚的事又提到议程上来。我自然摇头。李小阳就说,你何苦呢?提条件吧?

我的头突然一阵昏眩,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在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当看到满眼的白色,才知道自己的身体崩溃了。李小阳摸着我的脸又哭又笑,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坚强的,果真挺过来了!

三天来,李小阳憔悴了许多,眼睛布满了血丝。但李小阳说,你能够醒来,就很值了!

从此,李小阳不怕脏不怕累,有次居然把大大的煤气罐扛回了家。康复的日子是漫长的,医生说像我这种脑血栓病能够醒来已经是奇迹了。只是苦了李小阳。做饭拖地买菜洗衣,还有我的饮食起居,哪一样不需要李小阳呢?

此地此景,我的前途一片渺茫,我不知道能否回到从前,或者再给李小阳擎起一片蓝天。这一夜,窗外寒风呼啸,雪花飘飘,李小阳紧紧地抱着我,喃喃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坚决。她说,我就不信两个人的体温加起来扛不过冬天!

想起康复无期的自己,还有忙忙碌碌的李小阳,我最终咬了咬牙,把离婚协议书拿了出来,说,我已在上面签字了。

李小阳摇了摇头。

春天的时候,我的病情有了好转,花前月下,我能够被李小阳搀扶着慢慢行走,只要身体一接地气,一股久违的力量就从双腿滋生上来。

李小阳说家里已经捉襟见肘了。接着,李小阳开始找工作。

工作是美丽的,李小阳用自信打倒了一切阻碍生活的敌人,我再次被李小阳送进了医院,进行最后的康复治疗。

天隧人愿,在鸟语花香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这天,我带着亲爱的李小阳来到了爱琴海。李小阳戴着一副阔边墨镜,咸咸的海风吹拂着她的直发,裙角飞扬。面对一望无际的爱琴海,我们笑着从沙滩上走过。

从爱琴海回来,我们平静地走进了民政局。分手的时候,李小阳笑了笑,说,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你保重吧!

后来,的士载着李小阳扬起一股尾烟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我的眼前突然一片迷茫,望着李小阳离去的方向,我再也禁不住大声喊叫起来:李小阳,我爱你!

爱在离别时

蓝雪冰儿

那是一次重大的事故,城子拼着性命把刚子从火海中拉了出来。在医院,当刚子脱离生命危险后,城子赶回家去给老娘做饭,一辆疾驰的霸道从他的腿上碾过。霸道消失在远处,那是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车。

城子失血过多,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已经躺在医院。刚子的妹妹芳芳走进病房,说:“城子,谢谢你救了我哥。”

在医院,芳芳照顾刚子和城子。刚子出院后,芳芳留在医院,继续照顾城子。

在寒风刮起的季节,芳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城子离开了医院。

从车祸发生后,城子的脸上就不曾出现过笑容。到了家门口,城子疯疯癫癫的老娘,拄着拐杖在门口等候。城子叫了声“娘”。芳芳看到他笑了,笑得像一个孩子。芳芳却哭了,也像个孩子。

在下第一场雪的那天,芳芳和城子领取了大红的结婚证。他们的婚礼没有隆重的庆典,也没有亲戚的贺喜。结婚证上的照片,是他们唯一的合影。新婚之夜,城子的眼眸中饱含着忧伤。芳芳脱掉衣服,默默地躺在床上。

芳芳知道,他们的结合没有爱情。城子也知道,他们的婚姻不可能有爱情。

芳芳细心地侍奉婆婆,照顾城子。除了洗衣做饭,她还到外边干些杂活维持生活。城子整天坐在电脑前,只玩游戏。

在有月亮的晚上,她把城子推到外边看星星。芳芳给她讲述村里的故事。城子不说话,抬头仰望夜空。

一年后,芳芳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婆婆着急了。芳芳把唯一的一个鸡蛋盛在碗里,然后端到婆婆跟前说:“娘,吃饭吧!”“啪!”婆婆把碗抡到地上说:“咱家那只不下蛋的鸡,你明天把它宰了,我想吃鸡肉。”“娘,鸡杀了,咱就没有鸡蛋吃了。”

婆婆不再言语,躺在了床上。

芳芳含着眼泪收拾地上的碎片。

城子还在玩游戏——大战僵尸,可是他手中的鼠标却找不准方向。他是清楚地,在那次车祸中,他不仅双腿废了,而且他没有了一个男人的能力。

婆婆的鼾声响起。

芳芳给城子缝衣服,城子把轮椅转到芳芳的跟前。“你走吧,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这是他们结婚后,他第一次主动和芳芳说话。“城子,我想要一个孩子。”

城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但又马上清醒了,“是呀,你也不能再守着我这个废物了。”

芳芳看着城子说:“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听人说,现在的技术很发达,可是我们没钱。”芳芳又忙着缝补衣服。

城子把轮椅转到电脑前,芳芳抬头看看,他把游戏退出了,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些曲线,芳芳低下头继续缝补衣服。

城子的单位也只是个人开的小厂子,他拼命攒下的积蓄,都花在了医院。现在他手中的积蓄只有出车祸后,单位给的5000元安慰金。本来这钱他是想留给母亲的,他不知道哪一天他就会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现在不知为什么,他想赚钱,他想到了股票。

也许是幸运,也许是他真的很厉害,终究这5000元一年后就变成了2万。

城子开了小商店,同时依然炒股。芳芳看到城子终于“活”过来了,心里很高兴,她感觉自己做事也有了兴致。

三年后,在春暖花开的季节,他们在一家大医院用高科技,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当宝宝被植入芳芳的身体时,她幸福地笑着。

在芳芳尽享幸福的时候,婆婆却突然病逝了。城子又变回了原来的沉默寡言,他又开始玩游戏,那些闪动的曲线再不曾出现在电脑的屏幕上。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后来游戏也不玩了,索性赖在床上。芳芳看着他浮肿的身体,很是担心。

芳芳哭着求他去医院,最后他妥协了。

芳芳捧着手中的诊断证明泪如雨下,城子得的是尿毒症。

半年后,城子临走时,告诉芳芳:“遇到你,我这辈子值了。”

芳芳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城子的坟前,她微笑着说:“城子,我们的孩子过几天就要出世了。”夕阳把芳芳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男闺蜜的爱情

姜欣

男闺蜜的爱情总是一波三折,或者无疾而终。每当她拿这个来说事的时候,男闺蜜总是无可奈何。男闺蜜也纳闷,我对女人很细心啊,比如逛街时总让女朋友在靠路里边走,总替女生背包。

她一脸鄙夷,这谁都能做,你还是没用心去交往。

男闺蜜愤愤地说,你们女人欲望太多,太不知足,有了房子要车子,有了车子要环球旅游。她反击,不要说得女人太物质,看看我,嫁给技术男,有饭吃坐公车,不照样是爱情。

男闺蜜长叹一声,那是你男朋友命好,我可没那么好命。她张张嘴,不知说啥来劝慰。男闺蜜望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许久才开口,又像自言自语,我们还是别联系了。

她一惊,忽然好似明白了几分。她试探着问:是不是我妨碍了你的爱情。

她记起,还是几年前的一个夏夜,男闺蜜目光中有种期待,四目相视,差点擦起爱情火花。后来,都笑喷了,他们从小在一个小区里长大,纷纷扰扰,缘起缘灭的,如哥们,如手足。

马上是奔三的年龄了,也该为男闺蜜想想了。这些年,谢谢你的陪伴。本来她想煽情一下,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在男闺蜜面前,就是个女汉子,怎么能流露小女人的情怀。男闺蜜似乎有点喝多了。

她将他塞进了出租车里,告诉了车主地址。他们经常这样,找到另一方大醉一场,并负责塞到车上。她有了爱情后,男闺蜜就少了这项任务。

他想起处了一个月的女朋友分手时说的话:你让女的靠路里面走,不是你绅士,而是说明你谈过恋爱;给女的拎包这么手到擒来,说明你有过经验,我不会为这些小儿科的恋爱细节而感动。

是啊,所有的这一切行为,第一次都是给了从小玩到大的她。青春年少,不知不觉,作为她的朋友,男闺蜜,他想想这个词,越想越觉得像是个暧昧的词。第二天,他发现微信上她的信息没有了,QQ也不见了。这个女人,抽什么疯。他轻轻摇摇头,想起昨晚也许说了什么过火的话。

想着过几天,打个电话,道个歉就好了。风轻云淡的,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他发觉事情有点不对,急忙找她的电话,电话竟说欠费停机。一个月过去,后来,停机了。

半年过去,男闺蜜开始准备结婚。婚礼这天,他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恭喜。让我们从此相忘于江湖吧。

他有种想哭的感觉。

遇见尹晓娜

海棠依旧

那个寂寥的午夜,在窗台上淡淡茉莉花香的陪伴下,我读懂了她感伤的文字。

那段清幽的文字,撩起我心中的涟漪。此时,她失恋了;彼时,我也失恋了。

那段经历了八年的爱情啊,那段有如燕子衔泥般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爱情,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多少个寂寥的夜,我用一根根香烟燃烧自己的神经以及我行尸走肉的躯体。唯有她的文字,让我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某个午后,我按照她留下的QQ号码,添加她为好友。我说,尹晓娜,我想见你。你想见我吗?

QQ那头,她疑惑地点了点头,直至,我倒背如流地列举出她写的文章篇名,然后让她相信我是她十足的粉丝为止。最终,她发出一个颔首点头的表情。

回荡着优雅抒情音乐的咖啡厅里,一个女孩,瓜子脸,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脸庞。凭直觉,我喊了一声:尹晓娜。

她点了点头,同时微微对我笑了笑。我看到,她白皙的脸蛋现出的两个小酒窝,浅浅的,很迷人。“你见过生石花吗?沙漠里生存的一种花,有很顽强的生命力。”她似乎面对一个非常熟识的朋友。

我摇了摇头。

文字、着装、美食、旅游,我们开始天南地北聊着。末了,她幽幽地说,我很爱他,但我还是选择离开他。我凝视她的脸,此时,她的一双眼睛正盯着窗户外边的一棵蝴蝶兰出神。而枝上的两朵蝴蝶兰,却挨得很近,似乎在勾肩搭背,一副很亲昵的样子。

于是,她跟我说起那个男孩,牛仔裤,T恤衫,旅游鞋,清爽的着装,却始终焕发着青春气息。她还告诉我那个男孩喜欢摄影,打篮球,唱歌。

既然喜欢他,为何选择离开?我问尹晓娜。

有一种爱,只能埋藏在心底。她淡淡地说。

我也跟她说了我的情感经历。她听完,咯咯笑着,边搅动着手里的咖啡,边说,这样说来,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再凝视她的脸庞,在咖啡雾气的蒸腾下,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春去秋又来,她的文字一如既往地现于各个刊物,似乎,她敲击键盘的手从不曾停息。而我QQ好友里她的头像,却一直灰暗地挂在那里,日复一日。

我终于有了再次跟她见面的想法,我给她留言,说,尹晓娜,你上哪去了,圣诞节我们聚聚吧,不见不散哦。

以后,我每天都会登录QQ,留意她给我的答复。但是,一次又一次,我始终失望。我再拨打她的手机,对方已经关机。要不是她发在刊物上的文字,我真怀疑,她已从地球上消失。

我发现我已喜欢上了她。她那种淡定的眼神,始终在我头脑中萦绕。那种眼神,深邃而隽永,有如,广袤的天空,一望无垠;有如,浩瀚的大海,蔚蓝无边。每一次她的影子在我脑中浮现,我就心乱如麻,继而颓废不已。思念的毒蛇,噬咬着我的心,纠结成一团团痛苦的思绪。

敲门声响起,门开处,一个男孩站在我面前。牛仔裤,T恤衫,旅游鞋,让我想起她诉说过的他。男孩给我递来一个包裹,说:“你是卢雪轩吧。尹晓娜叫我给你送一样东西。”我打开一看,是一盆植物,似卵石的一簇花茎上,开着一朵黄色的花,菊花的姿态在我眼前闪耀。盛开的花朵把整个花茎遮盖在下面,艳丽无比。我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信,是尹晓娜寄来的,她对我说:一切还好吧?我给你寄一盆生石花,这是我自己栽种而又非常喜欢的生石花,送给你。祝福你忘却所有烦恼,来年的春天,能够重新收获爱情。

我把生石花放置在阳台,同时一双手慌乱地在包裹里翻找。我想寻找尹晓娜的联系方式,哪怕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地址,或者一点关于她的蛛丝马迹。可最终,我失望了。回头,我凝视那盆生石花,典雅的花朵正迎风飞舞,似乎在嗤笑我的落寞。我忽然想起那个送花的男孩,不知何时,他已退出我的视野。我飞奔着追到楼下,正看到他的脚步向前迈去。我大声喊道:你等等,请问尹晓娜去哪了?

她已经离开我们了,癌症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男孩看着我,两手插在头发里,痛苦地说。我原来不清楚她跟我分手的原因,现在才知道。她是个坚强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写下一篇篇文章,直至最后一天。

我看着生石花,想起尹晓娜跟我说的话:在非洲南部的一些地区,气温高,雨量少,降雨集中,旱季较长,一般植物很难生存。然而,这里却生长着生石花。自然的选择虽然无情,生石花却挑战环境,最终能够在沙漠中灿烂绽放……

细妹

殷茹

只看了一眼,细妹就爱上他了!

那天,娘正在家里拾掇粮食,细妹跑回家一个人偷偷地抿着嘴笑。娘看见了,说,傻妞,鬼魂附体了?细妹就冲娘做了个鬼脸,一扭身子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找出纸和笔,悄悄地给他画起像来。

他的眼睛好亮哦!细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眼睛。

他是生子的同学,生子在县城读高中,二妮是生子的妹妹。他们进院子的时候,细妹正坐在二妮家的土炕上织毛衣。二妮抬头就看到生子推着自行车走进来,他跟在后面看着她们笑。

画着画着,细妹就犯起愁来,她会画眼睛,但画不好他眼睛里的神。那眼神真干净啊,清清亮亮的,笑的时候嘴角抿着,看起来很诙谐也很亲切。

画好了,细妹看着觉得还是不太像,因为他望向她的时候,那眼神里分明还有一丝惊喜的光嘛。也许,当时如果能够多看一眼就能画得更像了,细妹这样想。但细妹只看了他一眼,心就突突地跳了,还哪敢去看第二眼啊。后来,细妹就一直低着头,织毛线的针在她手里飞快地舞动着,像两条互相缠绕而又交错的长蛇。直到他们走的时候,细妹才敢抬起头来,她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和浓密的头发剪成的好看的发型。这个不难画,细妹有这个天赋,她会画各种各样的人。画好了以后,细妹捧在手里,细细地端详,傻傻地笑。

细妹是那种害羞的女孩子,她把她的心事深深地锁在心里,她不好意思去问二妮,也不愿意去告诉娘。只是,以后她有事没事就总爱往二妮家跑。后来,生子又回来了几次,但都是一个人。细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二妮打听生子什么时候能够再回来,每次听到生子在外面叫门的时候,她跑得比二妮还快。开门以后,那种惊喜过后伴随着的深深的失落一次次地撞击着她的心。但她能够很快地调整过来,然后把希望又寄托于下一次。

不知不觉地,就过去了三年,细妹出落得更水灵了,到她家给她提媒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生子也考上了大学,已经很少再回来了。细妹再也没见到那个眼里有光的男孩来过。她常常把那张画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然后偷偷地抹泪。时间久了,那张纸开始发黄,画像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有那眼睛里的光还在,又过了两年,那光也暗了,细妹就把那张画锁在了箱子里,嫁人了。

有一天,细妹回娘家,遇到了也回娘家的二妮,两个人唠嗑的时候,二妮突然从夹鞋样的书里拿出来一张画,惊喜地递给了细妹,说,这是我哥的同学几年前画的,非要让我哥带回来送给你,我哥交给我了,我说怎么一直都找不到呢,原来夹到这里了!

细妹像做梦一样接过了那张画——十六岁时清爽的自己!

看着看着,细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泪珠落到了那画的眼睛上,那眼神里突然间就有了光,再看,那画上的人儿竟仿佛也活了起来……

初恋

周国华

小木船时行时靠,载着一群老知青重访旧地。尽管村村通了水泥路,但老知青们还是执意要坐船,因为他们当年就是这样乘船而来,又坐船而回的。

快到五圆子村的时候,一路很少说话的刘浩突然走到船艄,对摇船的老汉说:老哥,这段让我来吧。

村里的河道由五个半圆形的弯道相连接而成,五圆子村因此得名。刘浩左手握绳,右手掌橹,橹声由先前的急促一下子变得舒缓起来,小木船轻灵地游走在弯弯的河面上。

好把式!一船人齐声在叫好。

刘浩摇船的技术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有韵味的。张莺这么说过,刘浩至今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那个月夜,邻村的露天电影散场后,刘浩载着张莺和小兰回家。

你摇船的样子,就像是在拉小提琴,左手按弦,右手拉弓。坐在船头的张莺微笑着说。

小提琴?!刘浩一惊,他的确带来了那把心爱的琴儿,只是藏得好好的,生怕这“洋货”被人抄了去,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才偷偷拿出来过把瘾。

小提琴是啥东西?小兰好奇地问。

噢,一种乐器。张莺说。

倒也是,别人摇船都像拉弓射箭,急吼吼的,还是刘浩哥的样子好看。小兰扑哧一笑。

我听都没听说过那玩意儿。刘浩耸耸肩,唱起歌儿想岔开话题——在那遥远的地方……

橹声伴着歌声揉碎了一湖春水,小船过处,搅起一波又一波银光。

遥远的地方……唉——好姑娘就那么远吗?刘浩幽幽一叹。

船头突地一转,又很快被拨正。

到了到了!老知青们的欢叫声打断了刘浩的回忆,前面是五圆子的最后一个圆子,岸上就是他住了多年的地方。

生产队只有刘浩和张莺两名知青,刘浩住仓库,张莺在隔壁小兰家。远远望去,仓库早就被拆了,只剩一大片野草丈量着仓库当初的规模。倒是小兰家原先低矮的平房,却已长成三层大洋房。刘浩有些茫然。

三十多年前,这里曾经是小村子里最热闹的地方。特别是在停电的夜晚,年轻人总爱聚拢过来嘻哈打趣。那回之后,张莺和小兰一有空就来刘浩那里串门。张莺读的是舞蹈专业,刘浩学的是音乐,只不过都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失去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每次没人在场时,音乐会就会悄悄上演,刘浩拉琴,张莺起舞,小兰边看边把风。张莺的舞姿优美不说,那对眼睛更是妩媚得难以形容,按小兰的话说就是连村口那棵老榆树瞅一眼也会动心。

谁都认为他俩般配,可谁也没去挑明,怕被扣顶帽子或者犯点小错什么的影响回城。入冬时刘浩身上那件崭新的绒线衫,更是印证了大家的猜测,只不过没人去提这茬。听小兰说,那是张莺织的。村里的女娃要是给别家后生编了毛衣,那人肯定是她对象!

回城,是知青们共同的愿望,两人之间唯一的不快竟也由这个话题引起。

那天,刘浩谈起村里人对他们这两个不会干农活的“白脚杆”照顾的情形,满是感激。张莺却突然紫了脸:好什么好,破地方一个,耽误青春,要真好,你就讨个村里的姑娘一辈子待在这里好了!

刘浩愣了半天,竟不知如何作答。

刘浩,你到底上不上去啊?老知青们的问话把刘浩拉回到现实。

不去了,住的地儿都没了。刘浩略带伤感地说。

重新把橹装入鲁宁头,小木船在浜底打了一个弯。回望沿岸熟悉的石阶,刘浩拧了拧浓眉,回城时张莺那灿烂的笑颜和小兰咬着辫子的伤心模样,竟似昨日般清晰。如今,小兰已远嫁他乡,而张莺……

五圆子村拴不住张莺的心,小城最终也没有留住她的脚步。回城后,他们的爱情瓜熟蒂落,日子过得还算圆满。刘浩进了中学教书,张莺却因为年龄关系没有进入歌舞团。十几年前,她辞职去了南方发展。几年后,律师找到刘浩,他们离了婚。听说,张莺已移民到了海外。

木橹有节奏地来回划着“8”字,在水面上画出一连串圆圆的旋涡,转瞬即逝。橹声响起,低沉绵长,恰似谁的叹息。

唉——

三层洋房的茶色玻璃后面,回娘家探亲的小兰长叹一声。

当年她为了编织那件绒线衫,熬了整整三个通宵。

等一个男孩成为恋人

张军霞

她坐火车回学校,由于行李太多,整理起来很吃力,特别是那个沉重的旅行箱,怎么也塞不到床铺下面。这时,一双陌生的手伸过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说:“我来帮你。”

她轻声道谢,等到旅行箱放稳妥了,她拿出随身听、杂志、零食,将自己舒舒服服地安排好,这才发现帮助自己的大男孩,就坐在对面,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漫画书,脸上时不时露出开心的表情。

男孩纯真的笑容让她心动,她拿出零食和他分享,好奇地翻看那本漫画书。他们一起聊天,不由惊讶地感叹,世界真是太小了,原来不仅是同乡,还曾就读于同一所中学呢……

月光透过玻璃窗,静静地洒进来,他们聊到很晚,终于沉沉睡去。她醒来时,他刚好洗脸回来,车厢里飘着薄荷香皂的味道。看到她醒了,他细心为她买来早餐。

她的行程还有一半儿时,他的校园所在的城市已经到了。她纠结了半天,在他下车之前,鼓起勇气要了他的电话号码。

此后的日子,她一直忘不了这个身高1.8米、笑容干净的男孩。她开始购买他喜欢的漫画,用他喜欢的薄荷香皂洗脸,在假期旅行时,特意选了他所在的城市,悄悄走进他的校园,只为感受和他在同一片蓝天下的感觉……

一切的暗恋,都悄悄藏在心底,因为女孩的矜持,也因为怕自己的热情吓着了这个有些害羞的男孩。

火车上邂逅之后,她和他又见过两次面。

一次,她邀请他到自己所在的城市爬山,他玩得非常开心。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之后,她每个周末都去爬那座山,只买和他一起品尝过的那种牌子的冷饮,坐一坐他们一起休息过的那块石头。那次共同爬山的经历,被她无数次在脑海里回放,每一次都是甜蜜。

那年情人节,她和他都在老家过寒假。她做了许多手工的玫瑰花,邀请他一起卖花。节日的街头,不时走过手捧玫瑰花的情侣,他们的表情都是甜蜜。她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也深深地沉浸在幸福中:此时,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孩,正站在身边,手里捧着火红的玫瑰,这是多么难得呀。

当他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枝玫瑰时,她俏皮地伸过手来:“把它送给我吧!”他愣了一下,笑着把玫瑰递给她:“本来就是你的嘛。”他不知道的是,她亲手做的这枝玫瑰,经过他的手送回来之后,就被她小心珍藏起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表白,每次话到嘴边,又悄悄告诉自己:再等一等吧,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呢。她想将这份美好的情愫珍藏得再久一些。

一年之后,又是暑假,她和他聊天,提到一个城市,想邀他一起玩。他很快回复:“听说那里风景不错,我正打算趁假期和女朋友一起去呢。”“你,有女朋友了?”她问。“是呀,都半年了。”他答。“可是,我都喜欢你一年了……”她流着眼泪写下这句话,最终没有发送出去……

那年的暑假,她哪儿也没去,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把她和他相识的经过、对他的暗恋,变成130幅漫画,悄悄放到一家论坛上。她知道,她已经和他擦肩而过,只想用他最喜欢的方式,悄悄纪念这份一个人的爱情。

有人问她:“没有及时表白,后悔吗?”

她沉默许久,说:“我以为,好的爱情,值得慢慢等,等到一个男孩可以成为恋人。”

是啊,他终于由男孩变成恋人,但不是她的。

等待太久,会辜负缘分。

QQ传情

侯发山

他和她是在QQ上认识的。他的昵称叫“春暖花开”,她的昵称叫“冰雪”。当然,他们的交往也仅限于网上,虽然通过相互了解得知,两个人都是本市的,但并没见过面,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均不知道,两个人都没有视频和麦克,都是通过文字交流的。经过一年多的网上聊天,他和她都有一种相见恨晚、非你莫属的感觉,每次聊天的气氛都春意融融,好像是在洞房,有时恨不得嘴对嘴心贴心了。

这天,他们又在网上相遇了。春暖花开飞快打出一行文字:莫名其妙遇上你,死心塌地追求你,真心真意等待你,无怨无悔爱上你!文字后面是一朵徐徐盛开的玫瑰,闪烁着“我爱你”三个字。

冰雪的心里满满的暖暖的,为了试探他是否真心,她选择了一个带问号的表情。

春暖花开迫不及待地献上了一颗火红的心形图片,上面写着“至死不渝”。他早就想这样做了,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放了许久,都快要酿成一壶老酒了。

冰雪:我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有很多缺点,你能容忍吗?

春暖花开: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随后他又点出了一个“爱你一万年”的动画。

冰雪:我们先见一面再说吧。只怕你会后悔的。

春暖花开发送了一个握手和一个“谢谢”的动画,并打出一行文字:我们如何见面?

冰雪:我在华山路28号,你去找我,我叫小芳。

第二天,他西装革履地把自己收拾得神气十足从大西郊辗转来到了大东郊。他找到华山路28号,沉醉在幸福之中的他刚要往里走,当他看到挂在门口的牌子时,脚步迟疑了下来。他咬着牙,灰白的脸僵硬一般,面无表情——白底黑字的牌子上写着“X市聋哑学校”!

他的脑子里豁然一亮,怪不得她说她的日子很苦闷,与正常人不一样。记得有一次,他嫌文字聊天不过瘾,索要她的电话号码,她没给,她说有些话是不能在电话里说的(当然,她没说,那是她打出的文字)……原来她是个聋哑人!一时间,他的心情像是被秋风吹落的树叶,说不出的失落和惆怅。

晚上,他鬼使神差地QQ隐身了,看到了冰雪的留言:潇洒的你在哪里,寂寞的我在等你。你今天怎么失约了?

他悄悄退出了QQ。在他的想象中,冰雪是一位冰雪聪明、温柔善良、美丽大方的女孩,排骨胸,鹭鸶腿,巴掌脸,小嘴巴,一笑就露出百分之八十而且光彩夺目的牙齿……难道她真是个残疾人?还是在考验他?他思虑再三,又怕错过一段美好的姻缘,就以“春暖花开”的身份又出现了,他委婉地解释了一番不能赴约的理由,并约她星期天去找他。他告诉她,他住在黄河路85号,他叫大山,那里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

星期天,她精心打扮,是装着满心的幸福去的。来到黄河路85号时,她一下子呆若木鸡,如遭雷击,因为黄河路85号是个监狱!她明白了,他不能按时赴约,原来是个囚犯!她失望至极,踏着梦一样的脚步走了。

他紧张而又兴奋地等待了一天,她没有去,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是个聋哑人!

晚上,她QQ隐身了,看到了春暖花开的留言:风儿已经渐消,月儿已经挂上树梢,鸟儿已经归巢,一切都那么美好……只有你还没到。她悄悄退出了QQ,再上网聊天时,她又注册了一个新的号码。

多年后,他和她同时获得市五一劳动奖章。在表彰会上,他得知她是市聋哑学校的教师,她是当年的“冰雪”!她知道他是一名优秀的狱警,是当年的“春暖花开”!他们的视线有好几分钟粘连在一起,谁也不回避。末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深深叹息一声,流露出万般的无奈和伤感。

敏姐姐的爱情

周月霞

我读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村里来了打靶的军队。我巴巴地追着支书秃三伯白光光的脑袋从这家晃到那家。就是没到俺家,我恨自己家为啥才三间房。直到放学回家我才高兴起来,因为对面大妈家门上贴了张红纸,上面写着“连部”。

大妈就敏姐姐一个孩子。大妈总穿黑衣服,头发绾成髻,别着一根凤头银簪。

那时候,我们家到过年才舍得吃大米。部队却顿顿都吃白灿灿的大米饭。连部军人打回来的饭菜吃不了就给大妈吃,大妈吃不了就喊我们兄妹三个去吃。一来二去,我们和连长的勤务兵混得很熟。

勤务兵叫王立伟,长得白白净净的,像现在的韩国男星。他有个印着花仙子的笔记本,他说那里面是他写的诗。他是苏州人,话要说得很慢我们才能听懂。

敏姐姐回来了,敏姐姐越来越漂亮。水红褂子裹着纤细的腰,乌黑的大辫子直抵腰际。那是个礼拜天,大妈喊我们去吃饭。大妈做了手擀面、鸡蛋南瓜卤子。饭桌上,我看到敏姐姐一个劲地给王立伟夹菜,身上的红褂子把小脸映得通红。

自那之后,敏姐姐常回家。

七夕之夜,部队为村民放电影,我却偷偷躲在大妈家的葡萄架下。据说,在那儿能听到天上牛郎和织女说话。我支着耳朵使劲听,迷迷糊糊地真听到有人说话了!

我扒开葡萄叶一看,是王立伟!还有敏姐姐!

我屏住呼吸,悄悄从葡萄架另一面钻出来,雪白的小褂弄得像花脸猫。我把葡萄架下看见的事情全告诉了妈妈。

第二天傍晚,连部的勤务兵就换成一个瘦得像只猴子似的矮个子。我问妈妈,王立伟去哪儿了?妈妈笑了,说,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现在想想当时妈妈的笑容有些阴险。

没过多久,部队就开拔走了。

那天,我又去大妈家偷花,听到大妈哭着对敏姐姐说:“你今后让我怎么抬头做人!你造孽啊!你知道苏州在哪儿啊!我还指望你养老呢……”敏姐姐的腰粗了不少,水红褂子显得小了。她正从炕上往地下用力跳,如此反复着,直到披头散发,大汗淋漓。敏姐姐突然直挺挺地跪在大妈脚下,脸上的泪像下雨。

后来,敏姐姐就不见了人影,大妈说,她到天津老姑那儿工作去了。

西番莲再次开花的时候,敏姐姐回来了。她变得很瘦,水红褂子都飘起来了,我再也没看到她笑过。

不知道为啥,天仙似的敏姐姐招了支书的二儿子做上门女婿。那人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力气倒有的是,庄稼地里是把好手。他对大妈很孝敬,连洗脚水都给大妈端到跟前。他们结婚好几年也没有孩子,到医院查了才知道是敏姐夫的问题,敏姐姐就从外地领回来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叫思思。

今年的七月七,我去大妈的院里摘葡萄见到了敏姐姐。大妈已经去世三年了。思思读完大学留在苏州工作,还在那儿结了婚。敏姐姐刚伺候思思坐月子回来。说到孩子,敏姐姐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我问,男孩女孩?胖吗?她说,男孩,胖,七斤半!我又问,取名字没有啊?她说,取了,叫伟伟。

我的心猛地一颤,一串紫红、熟透的大葡萄从我手中掉到地上。敏姐姐惊愕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弯腰去捡。

我不禁仔细端详起她,敏姐姐真像当年的大妈,也是一身黑绵绸的衣服,头发绾成髻,别着那根凤头银簪。

月光流淌

张浩宗

桃妞草草吃过晚饭,又急慌慌地朝自家麦地走去。

五亩多的麦子,够她割的。割完麦子,得赶紧把地腾出来,好抢播上玉米。农活儿就喜欢见缝插针,一缝挨一缝。桃妞好强,不想让村里人笑话。

月儿透过树梢,洒下清凉的光波,乳汁般浮游在远处近处,氤氲在醉人的麦香里,又丝丝缕缕向四围弥漫开去。

不知何时,路上已长了露水,静悄悄湿了桃妞一脚。

桃妞刚走到自家麦地,就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刷刷声,一阵紧似一阵,直往她的耳鼓里灌。

麦地就在眼前,桃妞手里的镰刀却不知从哪儿割起。

是谁在割麦呢?桃妞猜不出来,就索性坐下,侧耳倾听。她想通过声音把这个人判断出来。

刷刷刷,割麦声还在继续。仿佛是谁在麦地里演奏一支好听的曲子。细听,这支曲子不是很激昂,是属于舒缓低沉的那种。桃妞不懂音乐,但她就喜欢听别人唱歌。她自个儿也唱,却总是跑调。于是,她就躲在自家屋里唱。管它跑不跑调呢,只要自己喜欢就行。

桃妞最喜欢唱《在希望的田野上》《跑马溜溜的山上》和《在那遥远的地方》。那还是当姑娘时,村里几个姐妹一起去赶集,另外几个姐妹唱完几首歌,也要桃妞唱,桃妞就唱了《在希望的田野上》。她张口就来,可刚唱到第二句,她就开始跑调了,越跑越远。姐妹们越听越糊涂,不知是谁鼓起掌来,接着,姐妹们都鼓掌,桃妞才觉出自己的音调已经跑了很远了。桃妞赶紧打住,脸瞬时红到了耳根。

打那以后,桃妞就再也没有在姐妹们面前唱歌了。尽管她们都鼓励她唱。

桃妞抬起头,看见麦地那边,那人还在忙忙碌碌地割麦子。隔着一块麦地的距离,那人弯着腰,桃妞实在想不出那人是谁。桃妞故意咳了两声,那人还是没有抬起头来,依然在月光下专心割麦。只是那人的腰勾得更低了。

桃妞命苦,很小时,爹得病走了,是娘一手将她拉扯长大。不想,刚过门一年,开长安货车的丈夫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命丧黄泉。桃妞只得把苦水往肚里咽。

桃妞长得俊,不愁嫁,村里村外不乏喜欢她的人。可丈夫刚走,灵魂还没有得到安息,桃妞是不会轻易动再嫁人的心思的。她和丈夫是自由恋爱,两心相悦才走到了一起,从恋爱到结婚也有三年多的时间,说没感情谁会信呢?可命运却跟她开了个玩笑,丈夫说走就走了,真狠心!说好一起携手到老的,如今却扔下她孤零零一人,桃妞的心中咋会不苦?

那边的动静依然没有停止。桃妞在心里说,管他是谁呢,愿割就割,我又没有请你。桃妞想,反正这一大块地,割一点少一点。可心中的烦愁,也会割一点少一点吗?

桃妞躬起身子,在麦地的这一头开始割麦了。麦子随着镰刀割出的刷刷声,一片片倒在身后。桃妞割着割着,又想起了丈夫,和丈夫谈恋爱那年,桃妞的第一次就是在这块麦地里被割倒的。

桃妞在心里一直没有停止猜测那边割麦的人是谁。是丈夫的弟弟三桑吗?自从丈夫走后,三桑总是在各种场合偷偷看她的脸,看她的眼睛,最后就落在她饱满的胸脯上。三桑每次看她,都没有逃脱她眼角的余光。桃妞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立即别过脸,赶紧将忙着的事丢开,谎称有其他事逃掉了。三桑还小,应该有更好的女人……还有,会是村主任石祥吗?有好几次,桃妞在自家地里打整,石祥悄然出现在她身后,默默地帮她理沟边,碎泥团……桃妞扭身说,谢谢石祥哥,以后别再帮我了,有人会说闲话的,我是寡妇,还要嫁人!石祥说,谁让我是村主任呢,乡里乡亲的,我不帮你谁帮你?桃妞就噘了嘴,阴了脸,装出很生气的样子,说,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石祥无奈,只好郁郁地离开了。

不知不觉已近午夜。地这边、地那边的麦子大片大片倒下去,一块地终于要割完了,中间只隔了薄薄的几行。透过麦子的缝隙,桃妞终于看清了那个人月光下的脸。竟然是公爹!

桃妞到底没有凭着刷刷的割麦声判断出割麦的那个人是谁。桃妞有些惊讶。

公爹歇了镰,抬起头来,说,桃妞啊,麦子熟了,不抓紧时间割,会烂掉的。夜里凉快,反正我也闲着,帮你拾掇拾掇。桃妞眼里就涨了泪,声音都有些哽咽了,说,谢谢爹。

公爹又说,桃妞啊,爹知道你的心思,往后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吧,都啥年代了,我不是守旧的人,听话,别自个儿受那份憋屈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吧,爹还要费点时间把这些麦子扎捆儿,明儿一早再用板车拉到打麦场。

爹说完,就向麦地那边走去。爹一双脚踩在麦茬儿上,发出欢快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一脉清泉,汩汩淌进桃妞的心田。桃妞的身旁,月光四溅。桃妞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说,爹,早些回来,我把饭弄好了,让娘和你一起过来宵夜。

木槿

陈振林

乔冠楚正在书房里画一幅画。

在这座小城,乔冠楚是书画界名人了。上门求字画的人有一些,上门求教的人有一些,当然,还有一些是来吹捧他的。但老乔不管这些,他只管自己的书画作品,看是否达到了极致。下个月,老乔的书画展就要在省城举行了。他也正赶着添上几幅作品。

老乔擅画牡丹,用笔极其讲究。老乔手中的笔每抖一下,他都能掂量出其中几毫克的力量。画中画的是一株开得正艳的牡丹,他不想直接用牡丹红,那是刺眼的颜色。他选用的是胭脂,浓淡适宜,赏心悦目。“吃饭了。”木槿在书房门口对他说,声音不大。木槿是老乔的夫人,元配,五十多年的夫妻了。

乔冠楚“嗯”了一声,继续抖动着手中的羊毫笔。这是多年的习惯了。“要吃饭了,一会就凉了。”木槿又说,声音更低了。

但老乔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木槿就又回到厨房,将做好的饭菜盖好,做好保温措施。木槿也早就习惯了老乔的这些习惯。

五十二年前,木槿嫁到乔家第二天,丈夫乔冠楚就问她:“你是叫木槿吗?”她怯生生地点点头。“那你知道什么是木槿吗?”乔冠楚又问。

她又摇了摇头,头低得更厉害了。木槿长了十八岁,人家叫她名字“木槿”叫了十八年,但她真不知道什么是木槿。她没有上过学。

乔冠楚就不问她了。

过了几天,木槿遇到邻家的妹子桂花,小声地问:“妹子,我问问你,什么是木槿啊?”桂花哈哈大笑:“这个你都不知道啊?你也是乡下的啊。你看看,那菜园边的一条,那水沟边的一条,全是木槿,这几天还开着花儿呢。”木槿就到了菜园边,细细地看着那一长条植株。那些植株长得不高,枝条青绿青绿地,中间点缀着些淡红的花。

那时候的乔冠楚只是个民办教师。乔冠楚每天去小学上课,木槿就随同村民一块下到地里去干活。乔冠楚回家的时候,就能看到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那些饭菜,是木槿先一天晚上就准备好了的,然后她趁着劳动的间隙跑回家来做熟了。乔冠楚上完了课,吃完了饭,就开始他的写写画画。他能写诗,也能画画。

木槿的农活收工了,她也会站在乔冠楚的身边看他写写画画,满脸的幸福。但更多的时候,乔冠楚就会甩过来一句话:“你不懂的,你去睡觉吧。”木槿就极不情愿地上床去睡了。

木槿做第二个孩子的母亲的时候,乔冠楚已经成了公办教师。等到第三个孩子出世时,乔冠楚调到了县文化馆,成为这座小城的书画名流。木槿的农活是不用做了的,但她承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乔冠楚回到家的第一句话总是“哎呀,真是忙啊”,木槿就会搭上一句“那你忙些什么啊?”乔冠楚像来了气一样:“说你不懂的,说了你也不懂。”

但木槿有些事是懂的,她听到了关于丈夫乔冠楚的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常和一个女人在来往,常常在一起吃饭。木槿听人说了,也只是笑笑,她在忙着照看家中的三个孩子,小学,中学,直到大学。

如今,三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家中又只剩下这老俩口了。木槿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常年病着,找过医生,说是早年劳累过度所致。

迷迷糊糊中,木槿听到书房里传来了读诗的声音: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红妆。

木槿知道这是老乔在给他的画添诗。诗配着画,才叫着诗;画上有诗,那才是画。这是老乔给他的文友们常说的一句话。木槿见过老乔的很多画,在有一回老乔高兴的劲头上,木槿又开口了:“几时,你能不能画一幅木槿画啊?”“木槿?”老乔眉头一皱,“木槿有什么好画的?长得不美,花期短,生命力也不强。”

木槿就又不做声了。

不做声的木槿真到了不做声的那一天,就在老乔的书画展开展的前一周,木槿离开了老乔。孩子们从四面八方赶回来为母亲办丧事,细心的女儿清点母亲的遗物,在一个常年不开的衣柜里,女儿发现了二十多幅书画作品,全部署名“乔冠楚”。老乔一幅幅地翻看着,其实用不着他细看,他就知道这不是他乔冠楚的作品。画作中间夹着几句诗:

风露飒以冷,天色一黄昏。中庭有槿花,荣落同一晨。

在大学教书的儿子乔天知道,这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赞咏木槿的诗。诗是用毛笔抄写的,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刚刚写出的样子。“母亲没有读过书呢。”女儿说,眼中满是泪水。

老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哽咽着说:“孩子们,我知道这是谁的作品了。”

三天后,老乔打电话,决定取消即将在省城举办的个人书画展。

木槿的葬礼在自家院中举行。院子内外,到处悬挂着老乔的书画作品。灵堂的正中,赫然摆出了老乔的最新作品,一幅木槿图。图上题有一诗:

物情良可见,人事不胜悲。莫恃朝荣好,君看暮落时。

葬礼上,老乔声泪俱下,旁若无人一般,抑扬顿挫地诵起了《诗经》中的句子: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舜华,是木槿的雅称。

小城的书画界,再没有见过乔冠楚的作品。

乡里故事

侯发山

玉米棒子堆在院子里,散发出甜丝丝的气息。根旺靠墙蹲着,有滋有味地吧嗒着旱烟。娘和香草坐在玉米堆前撕扯着玉米皮儿,一边说着麦大米小的闲话。五岁的儿子“噢噢”叫着在玉米堆里翻跟头……小院里洋溢着农家乐的温馨气息。

根旺冷不丁发现一个陌生的老头站在院墙边,眼睛直直地盯着香草,根旺就喘着粗气,拿眼狠狠地剜这个老头。香草刚嫁过来那阵儿,只是一个小毛丫头,病秧秧的,也看不出什么,可长着长着,一下子就灿烂了:该圆的地方圆,该瘦的地方瘦,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柿子,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嘴角微微地向上挑着,好像老是在笑……她虽说是个瞎子,但村里的男人见了,没有不动心的,没有不咽口水的。根旺受不了老汉那带钩子似的目光,猛地站起来,冲他吼道,说早断奶了,饥了到别处去。

老头嘿嘿地讪笑着,说这闺女的眼睛有治。

根旺这才知道老头是个江湖郎中,他陡然睁大眼睛,说真、真的?

老郎中走进院子,朗声说道,试试再说呗,我看有七八成把握。

香草一边剥着玉米,一边伸着耳朵听着。她听了老郎中的话,心里暖暖的,一脸的喜不自禁,心说要是我的眼睛能够看得见,该多好啊。

儿子颠颠着跑过来,说老爷爷,只要能够治好俺妈的眼,俺的手枪给你。说着手里扬起一把木质手枪。

根旺弯腰把儿子揽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蛋,对老郎中说,只要能治好香草的病,我给你当牛使!

娘却寒着脸,抓起一穗玉米甩到墙脚,说哪里来的骗子,滚!

老郎中忙讨好一笑,说大嫂,我这药可是祖传秘方……治不好一分钱不要。

根旺的脸也急成了猪肝色,说娘,中不中试试。

娘也不搭话,摇着小脚拽着根旺回到屋里,冷冷地说,你撒泡尿照照你那样儿?

根旺莫名其妙,说我的样儿咋了?

娘用指头捣了捣根旺那光光的脑壳。

根旺就用手捋了捋头,愣愣地说长出头发了?没有啊。

娘又捏了捏根旺那皱巴巴的麻子脸。

根旺摸了摸腮帮子,木然地说麻子坑一个也不少啊。

娘就咬着牙使劲拍了拍根旺的脊梁。

根旺咧着嘴勾手摸了摸驼着的背,茫然地说娘,有话好好说,别绕弯子了。

娘给戗出火气,压低声音恶恶地骂,说你真是榆木疙瘩,香草要不是眼有毛病,会跟你?她的眼若能看见,你这模样还不把她给吓跑?到时只怕你这小庙,供不下她那尊大菩萨哩。

根旺打了个颤,脸色跌下来,僵僵地笑了一下。在香草之前,他也说过几门亲事,女方都是到家里看看,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也都无花无果地荒芜掉了。香草尽管是个瞎子,模样挺周正,也不嫌弃他,煮饭洗衣样样都来得,待娘也孝顺,对他又温柔,使他享受到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想到这里,根旺就梗着脖子说,娘,就算香草治好后不要我了,我也不后悔。

娘瞪了根旺一眼说,放屁!随后,娘便指鼻子挖眼地数落开了根旺。

根旺从小丧父,是娘苦拉苦掖把他养大,从未违过娘的意,伤过娘的心,但这次他打定主意,非治香草的眼睛不可。老郎中说了能治,香草也听到了,若是不给治,没良心是一,香草能不伤心?香草也早就巴望着她的眼睛能够看得见,初一、十五拉上她到山神庙磕头的时候,她许的头一个愿就是这个……根旺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不知从何说起,就扑通给娘跪下了,说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起来。

娘默了半天,长叹一声说,由你吧……咱丑话说前头,她将来要离家出走,可得把孩子撇下。

老郎中留下几十包药就走了,说半年后我再来。

半年后老郎中来时,香草已经把药吃完了,眼睛还是老样子,什么也看不见。

老郎中皱眉苦脸,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看走眼了?说着又去端详香草的眼睛。

娘松了口气,掩饰不住兴奋地翻了老郎中一眼,说您这把年纪了,还好意思出来糊弄人?

根旺气不打一处来,操起锨把说老头你给我滚!再玩花招就把你的腿打断。

香草忙摸索着走到根旺身边,推搡着他的胳膊,柔声地说,不怨这位大叔,是我把药偷偷倒掉了,根本就没吃。

根旺吃惊地张大嘴巴说,为个啥?

香草说我忘不了年年夏天,你拿着小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西瓜;我忘不了我那次发烧,你背着我走了五六里的山路去看医生……你天天晚上给我洗脚,就冲这一点,我一辈子不离开你。香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开出了花。

根旺就傻乎乎地笑着,心里很美。

老郎中疑惑地说闺女,你把眼睛看好,你们的日子不是更红火吗?

香草浅浅一笑,说都说外边的世界很精彩,我怕眼睛治好后,经受不住诱惑……

娘疾步趋前拉着香草的手,嗔怪地说你这孩子,说着眼里就汪出了泪。

根旺的鼻子酸酸的,呆呆地怔在那里。

老郎中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

开灯

刘正权

女人是坐在轮椅上来的。

这让陈小梅或多或少有点吃惊,陈小梅的陶吧自开办以来,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但坐轮椅进陶吧的女人还是先例。

都这样了,还贪恋玩一把时尚?陈小梅心里疑惑了一下,就一下,人却迎了上去微笑开口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轮椅上的女人没说话,眼微闭,脸色吓人的苍白,轮椅后面的女孩说话了,我姐姐说想进来看看!

哦,那就看吧!陈小梅做了个请的手势,陶吧,是玩的地方,看,是看不出玩的乐趣来的!

轮椅上的女人这才睁开眼睛,居然,眼若寒星呢,陈小梅怔了一下。

只一下,陈小梅就把眼睛转到一个人的身上,陶艺师李雄身上,昨天,李雄轻轻搂了她的腰说,小梅你知道不,你的眼若寒星呢!

当时陈小梅差一点就软在他怀里了。

是的,陈小梅的眼一向是寒星般的,隐隐透出一股冷,她和老公正冷战呢。

李雄正专心致志在拉坯机上制一个尖底的陶罐,陈小梅不懂,陶罐怎么可以是尖底的呢!

李雄说那陶罐是用来储藏爱情的,爱情哪能平实呢?爱情如果有形状,那就应该是尖锐的,这样才足以刺到对方心里,触及彼此的疼痛,所以,很多时候,爱情是疼痛的。

也只有疼痛,人们才会记得爱的存在!李雄搞得自己像个爱情专家似的一番高谈阔论。

想远了不是?陈小梅收回目光,叹口气,转过眼去看轮椅中的女人,女人一直没说话,任她的妹妹推着轮椅滑过柜上一排排烧好的陶制品。

末了,陈小梅看见女人摇了摇头,似乎陶吧里没她中意的东西。

你喜欢什么样的陶艺品?陈小梅想了想上去这么问了一句。

轮椅上的女人似乎想抬一下手,却没成功。就张开嘴,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我想烧制一盏陶灯。

陶灯?陈小梅怔了一下。

轮椅上的女人点点头,嘴角向后撇了一下,女人的妹妹就接上口了,是这样的,我姐姐想烧制一个开灯的女人。

开灯的女人?陈小梅还是有点犯糊涂。

就是,这样的!女人的妹妹比划着,这个女人的陶像连在一盏感应灯上,开门声一响,那灯就能自己亮起来。

你姐姐?陈小梅拿眼望向女孩。

女孩揉一下眼睛,我姐姐全身瘫痪了,连抬手都成了最大的奢望。

会好起来的!陈小梅安慰说。

我自己就是医生!轮椅上的女人忽然说话了,我只想赶在我呼吸停止前,能看到这盏灯!

陈小梅这才发现,女人的声音细若游丝。

后天来拿吧!陈小梅眼里一酸。

女人惨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跟着眼睛里的寒星闪了几闪,陈小梅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说谢谢呢,可怜的女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小梅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酸。

李雄的爱情储藏工程被迫停了下来,陈小梅问他说一天时间,烧制出一个开灯的女人,应该不难吧!

难是不难,但熬夜在所难免!李雄的要求也不过分,陈小梅必须给他打下手。

李雄喜欢陈小梅有些日子了,只是一直没任何进展,正好可以借工作加深感情。

说加深,其实也只加深了两人之间的默契,李雄是个对艺术要求很苛刻的人,一旦进入状态就无暇他顾了。

那个开灯的女人他制作得惟妙惟肖,这一点李雄绝对自信,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第三天,来取陶灯的却是女人的妹妹。

那女孩一看见陈小梅陶吧里的姐姐陶像,泪就刷一下汹涌而出了。

陈小梅迟疑了一下,问她说,你姐姐,还好吧!

好不了啦!女孩擦一把泪,付了钱,去取那件陶品。

陈小梅上前一步,忍不住心头的好奇说,你姐姐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件陶灯呢?

我姐夫,是一个的士司机,每天跑车很晚才能回家,姐姐瘫痪后,早先还能为他开一开灯,现在,姐姐的手失去了知觉,她就只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来!

可你姐夫,回家,是可以自己开灯的啊!陈小梅沉思了一下,这么补上一句。

可姐姐说了,姐夫自己开灯也不是不行,可那样一来,姐夫就没了回家的感觉啊!

回家的感觉就是给男人开一盏灯么?女孩走后,陈小梅陷入了沉思。

那一天,陈小梅破天荒地没有在陶吧值夜班,七点不到,她就打烊关了陶吧的门。

结婚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只关心自己的生意,从没为男人做过一次晚饭,更别说为男人开过一次灯了。

倒是前几天晚上,她差一点为李雄误开了一盏灯。

表姐舒云

刘林

舒云是我表姐,我和表姐生在一个山窝窝里,两家门对门,中间隔着一大片田园。表姐比我早一百天来到世上。我长得像截木碳,不好看也不难看。小时表姐就很周正。长到十四五岁,表姐出落得跟天仙似的。女大十八变,天仙般表姐变得就像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儿。我却越长越让人失望。我娘说的我和表姐一个从黑土里拱出来的,一个天上掉下来的。

山里人都说我和表姐不像一对表姐妹。表姐是落在山窝窝里的一只凤凰,点亮了山里的半边天。

刚跨过十八的坎儿,我就被山里的一个黑小子看上了。黑小子立马请媒婆上俺家提亲。娘乐得合不拢嘴,娘一眼看上黑小子。我瞧不上他,要是两截黑木碳天天腻在一起,这日子过得叫啥滋味。娘说山里女人嫁的是日子,过的也是日子。黑小子是过日子的人,娘不会看错人。我心里老大不乐意,可架不住黑小子的死缠硬磨,娘的怂恿,我一糊涂就咬牙嫁了。

娘的眼光没错,黑小子是过日子的好手。我跟黑小子过的是实在日子。可俺心里却缠着一丝丝遗憾。

表姐这只凤凰孤零零地栖在山村的树枝上,我的儿子都会在地上跑了,表姐的门前连上门提亲的人也不见。娘叹道,这山窝窝里的男人没一个敢娶你表姐,骨子里都觉得配不上,怕不会长久……

我跺着脚说,这山窝窝的男人都瞎了狗眼,心跟马蹄印里的水一般浅,我要是男人,生着法子把表姐给娶上门,疼爱她一辈子。

娘瞪我一眼说,你要是男人,这山窝窝就闹翻天啦。

我喜欢表姐,常去表姐那儿,我喜欢挨在表姐身边静静地看着表姐,看着看着就把自己看进去。表姐太美了,是那种震撼人心的美,是那种纯净空灵的美……在表姐的身边我感到心格外安静。

表姐的婚姻一直不见动静,舅娘急在心里,表姐一点也不急,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表姐终于订婚了。表姐的男人是城里人,大冬天他跑到山里打猎,看到正在溪边洗衣的表姐。表姐洗完衣就往家走,晾完衣服才发现门前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事后表姐才知道这个城里人盯着她看了半天,又一路跟到家门口。

表姐很快嫁进城里。山里人都说表姐没有白长一张漂亮的脸蛋。娘叹口气说,你表姐终于出嫁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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