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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03:4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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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法)维克多·雨果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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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茵河

莱茵河试读:

雨果游记、政论与纪实文学作品序言

柳鸣九

除了戏剧、诗歌、小说作品外,雨果还从事游记、政论以及纪实文学、见闻录的写作,并且收获甚丰,这一大批成果是雨果的散文作品。

如果说雨果的戏剧、小说以及相当一大部分诗歌,都主要是他文学想象的产物的话,那么雨果的散文则主要来自他本人的现实生活,是他现实生活的直接反映;如果说他在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心绪与感受,主要是以抒情诗来表达的话,那么,他在现实生活中的见闻、经历与思想,则完全是记录与表述在他的散文作品中。他的游记是他多次漫游生活的实录,他的政论是他社会政治斗争中的思想观点的表述,他的纪实作品与见闻录,是他对自己所经历过的历史事件与社会生活的证词,他的文论则是他对自己的作品与创作意图的说明解释。文学史上一些作家从事散文作品写作,往往是从自己的内心世界、情感状态、日常生活以及身边琐事中汲取灵感与材料,但雨果在这些方面的灵感几乎都被他的抒情诗占用了,他只把自己社会生活中那些“实”的天地留给了自己的散文写作。于是,在雨果的散文作品中,我们就较少见到空灵心绪、浅谈妙论、酬和应答、感时抒怀、风花雪月、花鸟鱼虫等等细轻柔巧的东西,而往往更多见到厚重与扎实。

在游记散文方面,雨果的第一部重要的作品是《

莱茵河

》。1838年8月18至28日,雨果曾在香巴涅地区做过短期旅游,1839年8月30日至10月25日,雨果与他的情妇朱丽叶,在阿尔萨斯、瑞士与普罗旺斯地区做过一次长途旅行,1840年8月28日至11月2日,雨果又与朱丽叶畅游了莱茵河地区,在旅途中,雨果一般都在当天把自己的印象、见闻与观感写下,作为信件报道寄给在巴黎的妻子阿黛尔,1842年他把三次旅行中的信件以《莱茵游记——致友人书》为名结集出版,只不过1840年之游中一大部分信件,到了散文集中日期都人为地改为1838年,构成散文集的第一部分,1839年之游中的信件倒成为文集的第二部分了。《莱茵河》是一部极为出色的游记,它以流畅的文笔,优美的记叙风格,生动而丰满地展现出了莱茵河流域的壮阔风光,雨果在游记中,不仅有敏锐的自然审美情趣,而且还有广阔的历史视野,较之于景物美色,他似乎更注重莱茵河流域的人文风物,从古老的教堂与城堡到历史的博物馆与坟墓,他以此掘悠久历史的内涵,发追昔思古之幽情,成功地表现出了莱茵河有一种悲壮的惊心动魄的史诗般的性格,从而使游记具有了一种和谐而深邃、优美而雄浑的美。还值得注意的是,雨果在游记的最后加了一篇说理的洋洋大文:《结论》,他有意识地针对法、德两国的深刻民族矛盾,力证“莱茵河应该是团结两国之河”,并且提出了他自己的方案,其宏大的理想、浪漫的胸襟、深刻的思考与精彩的表述,颇具王者的豪气。《莱茵河》出版后深得广泛赞誉,巴尔扎克曾评它“是一部杰作”。

在以上三次旅行之后,雨果与朱丽叶又做过一次漫游:1843年7月至9月,在比利牛斯山区与西班牙。同样,他沿途记下了他的印象见闻作为信件报道,这些信件连同1839年雨果在阿尔卑斯山区之游中写的信件,在他逝世后的1890年结集为《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之游》一书出版,这是雨果的第二部游记散文。而早在以上三次旅行之前,当雨果与朱丽叶相爱的初期,他们于1834年8月,1835年7月至8月与1836年6月至7月,前后三次旅游了法国的布列塔尼地区与诺曼底地区,又于1837年8月旅游了比利时与诺曼底,这几次旅行中的信件与1839年旅行中关于法国南部省区与布尔哥涅地区的信件,则结集为《法兰西和比利时之游》一书,是为雨果现存的第三部散文游记。后两部游记虽然不如《莱茵河》那样具有历史内容的凝聚点,但同样以完美的新闻报道风格与超凡脱俗的灵感灵性,展现出了这些地区风光风物的五光十色。雨果是一位很出色的业余画家,他多次旅行的记事本上,充满了他随手作出的大量速写画,取景优美,角度不凡,笔触轻灵,情景醒目,颇有伦勃朗的遗风,但渲染的浓墨又如煤烟,并充满了幽深神秘的气氛与浪漫主义情调。这些画均随同散文出版,使雨果的游记成为文学史上少有的图文并茂并出自同一手笔的佳作。

雨果政论作品有三部,即《小拿破仑》、《教皇》与《至高的怜悯》,《教皇》以反对天主教为论题,《至高的怜悯》则是对封建君主的权力的批判,这两个问题,在两书问世的70年代末期,已经不是时代社会发展中的焦点问题,而且作者的某些见解,只不过是在不同程度上重复了自己过去的思想而已,这两本书,当时出版几近无声无息,社会反应甚微,而在今天当然更不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与价值。

比较起来,《小拿破仑》一书则是当时激烈政治斗争的产物,与当时法国千万人的现实生活、现实利益与现实思考紧密相关,它是法国乃至欧洲历史上一次重大事件的反映,代表了当时法国的正直人群的思想观点与心声呼喊,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意义,而于雨果,则凝聚着他对路易·波拿巴这一个曾经是政治盟友而今是政治死敌的野心家的全部透彻的认识与满腔的愤怒。

1848年6月补选中,雨果与路易-拿破仑·波拿巴同时被选入了制宪议会,冒险家出身的路易·波拿巴利用自己名义上是拿破仑家族的后代,阴险地准备实现自己主宰法国的政治野心。他伪装出赞成自由民主的姿态,主动逢迎拉拢雨果,雨果天真地信以为真,不仅在议会中为波拿巴登上总统宝座大力清除阻碍,而且利用他所控制的《时事报》为波拿巴大造舆论,对波拿巴当选为总统出了大力。随着波拿巴的真面目日益暴露与雨果日益成为议会中左派的领袖人物,双方的矛盾日益尖锐。1851年5月与9月,雨果两个在《时事报》工作的儿子查理·雨果与弗朗索瓦·雨果,前后因言论问题被判刑入狱,更标志着雨果与波拿巴成为针锋相对的政敌。1851年12月2日,波拿巴发动武装政变,宣布称帝,雨果作为左派议会领袖组织了抵抗委员会,发表了《告人民书》,并进行了街垒战。反抗斗争很快就被残酷镇压下去,雨果躲过了搜捕,于12月11日逃离法国抵达比利时的布鲁塞尔。抵达布鲁塞尔的第二天,他便开始动笔写揭露波拿巴政变的《一桩罪行的始末》,但由于见证材料缺乏太多以及出版方面的考虑,雨果决定先发表一本抨击性的政论,他于1852年6月14日开始写作,于7月12日即完成了他的政论杰作《小拿破仑》。《小拿破仑》的写作为时不到一个月,可谓一气呵成,一挥而就,实出自一种罕见的爆发力,这爆发力就是作者满腔急不可待、必喷发而出的仇恨与愤怒,这是被欺骗者、被侮辱者、被损害者、被镇压者长期郁积起来的仇恨与愤怒,它像滚烫、炙热的熔浆从十二月事件这个火山口喷发而出,其冲劲实具有雷霆万钧之力,其中挟带着像火石一样足以给对方锐利灼痛感的咒骂、讽刺,但这决非气急败坏之下而易于语塞或不中要害之作,它是强有力的檄文,是令人折服的起诉书。雨果的《小拿破仑》虽然没有达到马克思论析路易·波拿巴的著作《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那样社会阶级分析的高度,但对波拿巴的人品、阴谋、伎俩做了深刻的揭露与俏皮辛辣的讽刺,是对当时已成为法国皇帝的窃国者的一次毁灭性的抨击。它义正词严,既充满了凛然正气,又是以崇高经典的风格与丰富多样的笔调写成的,在世界政论作品中实为非常精彩的杰作。法国著名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莫洛亚,就曾对此书做过这样礼赞式的评价:“这是一部十分激动的即兴作品,一份有着伟大的拉丁传统的控诉状,里面有西塞罗的激情、塔西佗的气势与尤维纳利斯的诗意。这篇出自诗人手笔的散文作品,跌宕起伏,抑扬顿挫,洋溢着有节制的奔放激情,这正是诗歌美的所在。语气时而是预言家的厉声痛斥,时而是斯威夫特的幽默。”(《雨果传》第八部第一章)

1851年12月逃亡到布鲁塞尔的第二天就开始动笔的《一桩罪行的始末》于次年5月完成初稿,但直到1877年才得以出版。就其内容而言,它是《小拿破仑》的姊妹篇;就其性质而言,则是一部大型的纪实文学作品,它如实地记录了雨果在路易·波拿巴1851年政变中的亲身经历与见闻,从军事政变的突如其来,到反抗起义的失败以至随之而来的大屠杀,在这里,参加了反政变斗争的斗士成了见证者与历史学家,他在愤怒中要把这桩罪行永远钉在耻辱柱上,不愿意有任何遗漏。在他笔下整个事件几乎每一小时的进程始末,每一个重要的场景画面,都详细准确地记录了下来,使《一桩罪行的始末》成为了历史事变的一轴时序长卷,一本极为真实并“流淌着当时实况的鲜血”的巨型证书,它也像《小拿破仑》一样,同时具有文学与历史的双重价值。

在雨果散文遗产中,《见闻录》是一部另具宝贵的文史资料价值的书。雨果从青年时期起就有不定期写日记的习惯,主要记叙他作为文化名人与社会政治活动家的见闻、交往以及所参与的活动,他坚持这个习惯,直到晚年,整个一生留下了厚厚几大卷的札记。雨果逝世后,这些札记于1887至1899年结集为《见闻录》陆续出版问世。由于雨果成名早,他活动的跨度有半个多世纪之大,而且,他见证、参与了20年代直到80年代法国几乎所有重大的文学艺术活动与社会政治活动,他的《见闻录》也就具有了十分丰富的内容,对诸如塔列兰之死、拿破仑遗体被运回巴黎、《悲惨世界》中芳汀题材的来由、七月王朝的倒台、巴尔扎克的葬礼等等这些社会新闻都有所记载。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法国19世纪文化、社会、政治生活的一部逸史。这些札记出自雨果大量清晰的印象与敏锐的观察,对事物有栩栩如生的描述,对人物有真实传神的勾画,文笔洒脱,情趣兴味盎然。莱茵河刘华 译

从巴黎到茹阿尔堡

朋友,正如我已写给您的那样,前天上午大约十一点,我离开了巴黎。我出城走上通往漠市的路,左边是圣德尼,蒙莫朗西;山丘的尽头,是S—P葡萄坡。当时,我满怀柔情默默地向你们道别;我凝视着平原深处隐约可见的巴黎城,直到拐弯看不见。

您知道,我喜欢旅行,每天赶路不多,毫不疲惫,没有行李,独自一人带着我童年的老朋友维吉尔和塔西佗,悠闲地坐在轻便马车中。于是,您便知道我的随身物品了。

我选择了通往夏龙的路,因为我几年以前已经走过去向苏瓦松的路了。由于破坏者所为,现在这条路已无诱人之处。南特伊·勒奥杜安已失去了弗朗索瓦一世时期建造的城堡。维勒尔-科特莱将瓦洛瓦公爵那漂亮的庄园变成了行乞的场所。这里几乎同所有的地方一样,雕塑与绘画、文艺复兴时期的创作、16世纪的优雅都在刮刀与石灰浆下不体面地消失了。达玛尔丹摧毁了它高大的塔楼,从塔楼上,原可清楚地眺到九法里以外的蒙玛特尔高地,它那从上至下的大裂缝产生了一条谚语,我从未搞明白:“这就像正开怀大笑的达玛尔丹城堡一样。”当年,漠市的主教同尚贝里伯爵发生争执时,曾带着其手下七人避难于这个古老的城堡。今天,达玛尔丹像一个失去老伴的鳏夫,它再也不能引发谚语,而只能产生以下的文学记载,这是我从那里经过时,逐字逐句抄下来的,我也记不清是在旅馆的哪一本小书,一本展开的地方志上抄下来的了:“达玛尔丹(塞纳-马恩省),建在山丘上的小城。盛产花边。旅馆:圣安娜。名胜:堂区教堂,大市场,一千六百居民。”

由于当时那个被称作驿车“司机”的专横之人给我们吃晚饭的时间太短,我无法证实,说达玛尔丹的一千六百居民都属名胜范畴,这有多大的可信程度。因此,我选择了通往漠市的路。

从克莱市至漠市的途中,晴空万里,一路坦途,然而我的马车轮子却坏了。您知道,我是属于“勇往直前”之类的人,马车抛弃了我,我也放弃了马车。正好,这时一辆驿车经过,是杜萨尔驿车。车上只有一个空位,我坐上了。就这样,在弃车之后十分钟,我又“继续赶路”了,栖身在驿车顶层,一个驼背和一个宪兵之间。

我来到了茹阿尔堡,这是个美丽的小城,我很高兴第四次来到这里。小城有三座桥,有漂亮的岛屿,河中央有座古老的磨坊,一座石拱桥将它与陆地连接,还有一座路易十三时代的漂亮楼阁,这楼阁据说曾属于圣西蒙公爵,而今天却落入了一个杂货商之手,完全变了模样。

如果圣西蒙公爵确曾拥有这座古老的住宅,我怀疑他在维达姆堡的出生地庄园是否能够更加显示其领主的气势,对于体现他伯爵与贵族的高贵面貌来说,那座庄园建得并不比茹阿尔堡这个迷人而庄重的小城堡更好。

现在正是旅行的最佳时节。田野上到处是收获的人群。收割刚刚结束。这儿,那儿,到处可见大堆的麦垛,堆积了一半的麦垛就像在叙利亚见到的已开封的金字塔一样。割下的麦捆堆放在山丘坡地上,如同斑马的背部花纹。

您知道,我的朋友,我旅行中所寻觅的,并非什么惊人事件,而是某些思想和感受;为此,事物的新鲜感就足够了。另外,我很容易满足,只要有树,有草,有空气,眼前有道,身后有路,我的感觉就很好。如果处在平原地带,我喜欢宽阔的视野。如果处在丘陵地带,我喜欢意想不到的风景,而在每个山丘上,都有这样的风景。刚才,我看到了一个迷人的山谷。山谷的左右两侧,是高大的山丘,丘陵上种植着农作物,分割成许多方块地,看起来很有趣。这儿,那儿,可见一些低矮的茅草屋,屋顶好似连着地面。在山谷深处,有一条河流;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绿色带,一座锈蚀虫蛀的古老石桥飞架水流之上,将大路两端连在一起。——当我在那里时,一个运货马车夫正在过桥。这是一个高大粗壮的德国马车夫,衣服鼓胀胀,裹得紧紧的,显得邋里邋遢,就好像是凸肚的高康大被一辆八匹马牵引的四轮车拖拉着。在我眼前,阳光明媚,道路随对面山峦的起伏蜿蜒向前,路上,成排的树影好似一把缺了几根齿的大黑梳子。

这些树木,这把树影梳子(您可能感到好笑吧),这个马车夫,这条白色的道路,这座古老的小桥,这些矮茅屋,这一切都在向我微笑,使我愉快。一条这样的山谷,加上头顶的苍穹,就足以使我满足了。我是车中唯一观赏这种风景的人。其他的旅客们不停地打着哈欠。

换驿马时,我感到很有趣。我们停在旅馆门前,随着铁器相撞的哗啦声,马来到我们面前。大路上有一只白母鸡,乱草丛中有一只黑母鸡,一个钉齿耙或一个废车轮躺在角落里,一群弄脏了的孩子在沙滩上嬉戏。在我的头顶上,卡尔五世、约瑟夫二世和拿破仑的肖像吊装在一块陈旧的T字形铁支架上做招牌,这些伟大的皇帝们今天只能用来为旅馆招徕顾客了,旅馆里到处传出发号施令之声。马夫和厨娘在门口打情骂俏,而厩肥在爱抚着刷锅水。我利用我的高位——在马车顶层上,聆听着驼背与宪兵聊天,或欣赏着一座旧屋顶上的绿洲——那小巧漂亮的虞美人花丛。

而且,我的宪兵和驼背都是哲人,“毫无傲气”,充满人情味儿地交谈着,宪兵不轻视驼背,驼背也不蔑视宪兵。驼背在茹阿尔——古老的朱庇特殿所在地——付了六百法郎的捐税,他对宪兵如是说。另外,他还有一个父亲,他父亲在巴黎付了九百磅的税。驼背对政府感到气愤的是,每次他经过漠市与茹阿尔堡之间的马恩桥时,都要缴过桥费。宪兵不缴税。但他天真地叙述了自己的故事。1814年,在蒙米拉伊,他像一头雄狮一样地战斗过,那时,他是一个新兵,1830年7月革命时期,他害怕了,逃跑了,那时他是一个宪兵。这使驼背感到很奇怪,而我却毫不吃惊。当新兵时,他才二十岁,很勇敢。当宪兵后,他有了妻室儿女,而且,他补充说,还拥有一匹骏马,于是,他胆怯了。同一个男人,却经历了不同的生活。生活是一道菜,要靠调料来烹制。没有什么人能比苦役犯更无所畏惧。在这个世界上,人们珍视的并不是他的心灵,而是他的外表,他的包装。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对一切都无所谓。

我们也要承认,两个时代是完全不同的。大环境的气氛左右着每一个人,也同样影响着士兵。流行着的观念可以使他冷漠,也可使他充满激情。1830年刮起了革命风。他感到那些强大的思想观念就如同事物力量的灵魂,压垮了他。而且,为那些奇怪的命令而战,为那些闪现在不清醒头脑中的空想而战,为了一个梦想,一种疯狂,兄弟与兄弟相残,士兵与工人相拼,法国人与巴黎人相战!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感到悲哀和不能忍受的呢!1814年则相反,那个新兵是同外国人作战,同敌人作战,目的明确而单纯,是为他自己而战,为所有的人,为他的父母兄弟姐妹而战,为他刚刚放下的铧犁而战,为家乡茅屋顶上的袅袅炊烟而战,为他皮靴下的土地而战,为正在流血而充满活力的祖国而战。1830年,士兵不知为什么而战。1814年,他不但知道,而且理解;他不但理解,而且参与,他感受到了,他不但感受到了,而且亲眼看到了。

在漠市,我被三物所吸引。在入城口的右侧,一个文艺复兴时期漂亮的小门,连着一座被拆毁的古老教堂;一个大教堂;在教堂的后面有一个琢石材料的好看的旧屋,这是一个半设防的旧屋,侧边是个大墙角塔。有一个院子,我勇敢地走了进去,尽管我已发现有一个老妇人正在那里编织毛线。老妇人没有阻拦我。在那里,我很想研究一下那个非常漂亮的外部楼梯,踏板是石制的,构架为木制的,一直通向一座古屋,楼梯倚在两个扁圆拱上,带有篮柄式遮雨篷拱廊。我没有时间把它画下来,我感到很遗憾。这种楼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觉得好像是15世纪的建筑。

大教堂非常典雅,始建于14世纪,延续至15世纪。人们刚刚以令人发指的方法对其进行了整修。而且,这座教堂还未彻底完工。建筑师设计的两座塔楼只建起了一座。另一座,只粗粗加了工,其残垣隐匿在石砌板岩下。中门和右门是14世纪的建筑;左门是15世纪的。这三个门都极为美观,尽管石头已被月光和雨水所损蚀。

我很想看清楚上面的浮雕。左门三角楣上表现的是圣让·巴蒂斯特的故事;可是,直射到门面上的阳光使我眼花,无法看得更远。教堂内部的构造非常精美。镂花三叶形大尖顶祭祀室效果极好。在半圆形后殿,只剩下了一块极为美观的彩绘大玻璃窗,这使人们极为遗憾那些已经消失了的。现在,在祭祀室门口,安放着两个极为精致的细木祭坛,是15世纪的产物;但人们却用油漆将它乱漆成木头色。这是当地人的品味。在祭祀室的左边,一个带楣窗的扁圆门旁,我看到了一座漂亮的大理石雕像,这是一个呈跪式的16世纪军人,上面既无纹章,又无铭文。我未能猜出雕像的名字。您什么都知道,您也许能猜出来。在另一侧也有一座雕像。这一座上有铭文,幸好上面有铭文,因为您自己无论如何不会猜到这块颜色黯淡、坚硬的大理石代表的是贝尼涅·波舒哀严肃的面孔。至于波舒哀,我很怕大彩绘玻璃的损坏是他所为。我曾见过他的主教宝座,是路易十四风格相当漂亮的细木板座,上面还带有华盖。由于缺少时间,我那时未去参观他在主教府中著名的工作室。

一件奇怪的事是,漠市早于巴黎拥有一家剧院。这是一个真正的演出大厅,始建于1574年——当地图书馆的资料上记载着——它将古老的马戏场演变成了带顶篷的剧场,将现代的剧院弄成这种“周围有许多锁着门的包厢,这些包厢租给漠市居民”的大演出厅。人们曾在那里上演神秘剧。一个叫做帕斯卡鲁斯的人曾扮演魔鬼,并由此保留了这一绰号。1562年,他将城市交给了胡格诺派,一年以后,天主教徒们吊死了他,部分原因是他将城市交了出去,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名字为“魔鬼”。今天,巴黎已有二十家剧院了,香槟市却还只有一家。人们说香槟市为此而大肆吹嘘,正如漠市夸耀自己有别于巴黎一样。

另外,这个地区有许多路易十四时代的杰出人物。这里,有圣西蒙公爵;在漠市,有波舒哀;在米隆堡,有拉辛;在蒂埃里堡有拉封丹。这一切的光环辐照方圆十二法里。大庄园主与大主教为邻,悲剧与寓言相伴。

从教堂出来,我觉得阳光有些昽,于是,我便仔细观看了教堂正门。中门的大三角楣是最让人感到惊奇的。下边框内展示的是美男子菲利普的妻子珍妮,教堂就是在她死后,用她所捐的钱建起来的。法国王后手上托着她的教堂,来到天堂门前。圣彼得为她打开了双扉门。王后的身后站着美男子菲利普国王,脸上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羞怯可怜相。王后雕塑得十分神化,她斜视着国王这可怜的家伙,侧肩指着国王,好像在对圣彼得说:“唔!捎带着让他进去吧!”1838年7月于茹阿尔堡

夏龙—圣梅努—瓦雷恩

昨天,日落时分,我的带篷双轮轻便马车驶过了圣梅努;那时,我刚刚重读了这令人赞叹的永恒诗句:小河畅流,岩洞漆黑。……牛群哞哞地叫,树下睡意暖融融。

我双肘倚在翻开的旧书上,肘弯将书页揉得皱巴巴的。此时我浮想联翩,头脑中充满了各种念头,朦胧、柔情、悲哀;每当夕阳西下时,这种感觉通常就会渗入我的脑海。还是车轮滚滚的响声使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们进入了一座城市。“这城市是哪儿?”我的车夫回答说:“是瓦雷恩。”车子驶入了两排房屋之间的一条下行道,这些房屋给人以凝重、沉思之感。门和百叶窗都关闭着;院子里长着草。在通过了一座路易十三时代的古老大门——由黑色石块筑成,边上有一口大井,井上盖着厚木板——之后,马车突然进入了一个三角形小广场,广场周围是刷了白石灰的二层小楼,广场的角落里有两棵生长不良的小树守卫着一扇大门。三角形路口的宽阔面一边有一座难看的警钟楼,屋顶上零星散布着板岩瓦片。1791年6月21日,路易十六在出逃时正是在这个小广场上被抓获的。他是被圣梅努的驿站长德鲁埃抓住的(当时瓦雷恩还未设驿站),就在警钟楼后广场角落的黄屋前面。国王的车子是沿广场三角形的斜边行驶的。我们的马车走的也是同一条路。我走下马车,久久地观看着这个小广场。这个广场变得真快啊!在几个月内,它就变得如此之大,成为了大革命之地。

当地的传说是这样的。国王坚决否认自己是国王(顺便说一下,查理一世恐怕不会这样做),由于不能确定他就是国王,人们正准备放过他,这时出现了一个叫什么埃泰的先生,不知他与王室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这个埃泰先生(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书写得是否准确,不过,对于一个叛徒,这样写也就足以了),这个人像犹大一样走向国王,对他说:“您好,陛下。”这就足够了,人们抓住了国王。车子上当时有五个王室成员;这无耻之徒仅用一个词就击败了这五个人,这句“您好,陛下”将路易十六、玛丽·安托瓦内特和伊丽莎白夫人送上了断头台;将王太子送进圣殿隐修院去煎熬,使鲁瓦雅尔夫人被废除王族特权,流放在外。

不知此事件的人觉得瓦雷恩小广场显得悲伤忧郁,了解此事件的人会觉得小广场阴森恐怖。

我想,我已不止一次地向您说过,物质自然界有时具有奇特的象征意义。那时,路易十六曾冲下一个危险的陡坡,我的马车夫在那儿差点儿翻了车。五天前,我在蒙米拉伊战场上觉得它很像一个巨大的国际跳棋棋盘。今天,我又经过瓦雷恩这个致命的三角形小广场,这个小广场的形状就像是断头台的刀片。

帮助德鲁埃抓住路易十六的人叫比约(Billaud)。——为什么不叫另一个比约(Billot)呢?

瓦雷恩位于兰斯市十五法里外。而实际上,一月二十一日事件广场距杜伊勒里王宫仅两步之遥。相距这样近应该使可怜的国王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啊!在兰斯和瓦雷恩之间,在这加冕地与被黜地之间,对于我的马车夫来说只有十五法里路程,而在精神上,却是一道深渊:革命。

我投宿在一家古老的客栈,它的招牌是“大帝王旅馆”,上面有路易·菲利普的肖像。也许,一个世纪以来,人们在那里轮番看见的肖像是路易十五、波拿巴和查理十世。四十八年前,这个城市拦截王家马车的那一天,这个门上方那个现在仍固定在墙上的旧铁板上悬挂的恐怕应该是路易十六的肖像。

路易十六也许正是在“大帝王”客栈被抓获的,他在那儿看到了招牌上自己的肖像。——可怜的“大帝王”!

今日清晨,我漫步在市区,看到这个小城极为优雅地坐落在一条清粼粼的小河的两岸。城市下方的教堂却毫无可取之处。教堂正对着我的旅馆。从我写作的桌旁就可以看到它。钟楼上刻着日期:一七七六。它比鲁瓦雅尔夫人大两岁。

这一凄惨事件在这里留下了痕迹,这在法国倒是少有的事,本地居民现在还在谈论此事。客栈老板对我说,一位城里的先生曾为此写了一本喜剧。——这使我回忆起,在逃跑前夕,人们将王太子打扮成女孩模样,王太子问鲁瓦雅尔夫人是否要出演一部喜剧。这位“城里的先生”撰写的就是这部喜剧。

我刚刚参观过了教堂,我应该向教堂谢罪。在教堂的右侧有一座迷人小巧的三叶形正门。

如果您对我有关教堂的叙述还不感到厌倦的话,我想告诉您,夏龙并不完全符合我的设想;至少大教堂是这样。为了今后再也不走回头路,我同时要补充说,从厄贝尔内到夏龙的沿路所见也不是我所期待的。路上隐约可见的只有马恩河;不过,在河岸边,我注意到,村庄里有两三座钟楼顶不太尖的罗曼风格教堂,钟楼外形类似于费康的钟楼。整个地区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不过,无边无际的平原似乎美得太平静了。另外,田园风光中可见许多羊群和许多香槟人。

大教堂的厅堂很典雅,轮廓美观;至今还存留着几块华丽的彩绘玻璃窗,其中有一块圆花窗;在教堂里,我看到了一个文艺复兴时期漂亮的偏祭台,上面刻着字母F和蝾螈。除了教堂,还有一座罗曼风格塔楼,完美而朴实无华,正门为14世纪的宝贵建筑。但这一切都已破败不堪,难以入目;教堂显得很脏;法兰西斯一世的雕刻物被人用黄涂料抹去了;所有的拱肋都涂成五颜六色;教堂正面是我们圣日尔维教堂的拙劣仿造;而且那些尖塔!……人们曾向我证实,说是塔尖直冲云天。我曾对这些尖塔寄予很大期望。我看到两个尖尖的便帽样的东西,确实是直冲云天。而且外貌总的来说还很奇特,但是石头雕刻却显得很笨拙,还将尖形穹隆装饰成涡形!我极为失望地走开了。

反之,如果说我未找到我所期待的,却找到了我所意外的,这就是漂亮非凡的夏龙圣母院。考古学家们都在想些什么呢?他们谈到了圣蒂安大教堂,可他们却只字不提圣母院!夏龙圣母院是一座罗曼风格教堂,拱穹粗壮,半圆拱腹非常结实,极为庄严、完整。一个木结构尖塔,上面覆着一层铅片,煞是美观,这个尖塔建于14世纪。尖塔铅片上绘着菱形图案和鳞饰,恰似蛇皮花纹。尖塔正中建有一个漂亮的灯笼式塔层,塔层上方为人字墙结构。我登上了这个塔层。在这儿,城市、马恩河以及丘陵都尽收眼底,令人赏心悦目。

旅游者还可观赏圣母院漂亮的彩绘大玻璃窗,以及一个美观的13世纪大门。不过,在1793年,当地居民打裂了彩绘玻璃,毁掉了大门上的雕像。他们像刮胡萝卜一样地刮平了拱形门的丰满曲线。教堂侧门以及他们在城内看到的所有雕像也都遭此厄运。圣母院曾有四座尖塔:两座高塔,两座低塔。他们毁掉了三座。这是一种愚蠢的疯狂,其他任何地方都未达到过这种程度。法国大革命是恐怖的;而香槟革命是愚蠢的。

在我登上的塔层里,我看到了铅片上的手记,是16世纪的文体:1580年8月28日,和平协议发表在夏……

这排文字已被涂抹得只剩下了一半,而且隐匿在阴影里,没有人寻觅它,没有人阅读它,这便是今天保留下来的有关这个伟大政治契约的记载,有关这个大事件的记载。这就是由昂儒公爵,即从前的阿朗松公爵从中斡旋,亨利三世与胡格诺派签订的和平协议。昂儒公爵是国王的兄弟,他当时正在打荷兰的主意,并试图与英国的伊丽莎白结婚。宗教内战妨碍了他实行计划。因此,便产生了这个和平协议,这个1580年8月28日发表在夏龙,而1839年7月22日全世界都遗忘了的著名文件。

帮助我一级一级地登上塔层的人是城市的警戒人,正如他称自己为:报警员。这个人生活在瞭望塔里,这是一个四面各有一个老虎窗的小房。这个小房以及梯子,便是他的天地。他不再是一个凡人,而是城市的眼睛,双目圆睁,永不瞌睡。为了确保他不睡觉,人们在每个钟点敲钟时,在最后的两下钟声之间留下一点儿空隙时间,让他重复钟点。这种永久的警醒是不可能的;于是,他的妻子来帮助他。每天子夜时分,她登上瞭望塔,他便去睡觉;然后,中午,他再回来,他的妻子下塔回家。这两种生活方式就如同昼夜时钟,他们互不干扰地相依相伴着完成各自的旋转圈,仅仅在中午和子夜时各相聚一分钟。一个相貌奇特的小家伙——他们这样称呼他们的孩子——出自旋转圈的正切时分。

夏龙另外还有三座教堂:圣阿尔班教堂,圣让教堂和圣鲁教堂。圣阿尔班教堂有漂亮的彩绘玻璃窗。至于市政厅,其杰出之处仅在于四只巨大的石狮,优雅地蹲在正门前。我看到了香槟狮子,这使我兴奋不已。

在离夏龙两法里的地方,在通向圣梅努的路上,在只有平原,只有一望无际的茅屋,以及路边灰蒙蒙大树的地方,一个美妙建筑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便是埃比恩圣母修道院。这里有一个真正的15世纪尖塔,装饰成花边状,奇妙无比,尽管尖塔上安装了电报接收机,而尖塔确如一个贵妇轻蔑地注视着它,仍魅力不减。看到在这片只零星生长着几朵发黄虞美人花的田野上盛开着这朵耀眼的哥特式建筑之花,真使人惊喜不已。我在这座教堂里停留了两个小时;我在狂风中绕着教堂漫步;狂风将小钟楼吹得摇摇晃晃。我用双手抓牢帽子,不顾吹入眼中的灰尘,观赏着教堂。时而有石块从尖塔上落下,掉在我身边的墓地里。这里有数以千计的东西可向您细细描述。饰有动物像的檐槽喷口非常复杂,极为有趣。一般说来,檐槽喷口都由两个怪物构成,其中一个把另一个驮在肩上。半圆形后殿的檐槽喷口我觉得代表着七种主要罪恶。荡妇——裙衫撩得过高的漂亮农妇——可能会让可怜的修道士们浮想联翩。

那里至多不过有三四座破房了。如果人们没有发现,在一个锁着的偏祭堂里有一个小小的深井,可以说,会很难解释这个大教堂为什么位于这个地方,既无城镇,又无村寨。这是一口显示圣迹之井,不过,却很简陋、朴素,同小村中的井一模一样,似乎这样才适合于这口显示圣迹之井。奇妙的教堂就建在上面,这口井促生了这座教堂就好像从球茎中长出了郁金香。

我继续赶路。一法里以外,我们来到了一个村庄,当时那里正在过节,庆祝节日的音乐极为刺耳。出村时,我发现在山丘顶上有一座白色的破房子,房顶上有一只黑色的昆虫摇头晃脑地指指点点。这是一个远距离信号机,它正在同埃比恩圣母院友好地谈天。

夜色降临,太阳落山,天穹极为壮观。我望着平原尽头的山丘,大片的紫色欧石楠覆盖了半边山,就像是教士的披肩。忽然,我看到一个养路工拿起了躺在地上的柳条筐,好像要在筐下藏身一样。随后,马车又从鹅群边上经过,那些鹅正愉快地饶着舌。“马上要下雨了。”马车夫说。确实如此。我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天空已经布满了大片乌云,狂风呼啸,鲜花盛开的毒芹深深地弯下了腰,树木好像在惊恐地你呼我应,干枯的蓟草在路上与马车赛跑,大块的乌云在我们的头顶上飞驶。一会儿,便爆发了我所见过的最壮观的狂风暴雨。倾盆大雨哗哗地下,但乌云并未独占整个天空。夕阳中透出一个巨大的光环。乌云的黑光同太阳的金光交织在一起。田野上没有任何生物,路上无行人,天上无飞鸟;巨雷轰鸣,闪电霹雳。树叶蜷缩成各种姿态。这场暴风雨持续了一刻钟,然后一股风带走了倾盆大雨,乌云变成弥漫的雾气降临于东方的山丘,天空重新变得纯净而安宁。只是在这期间,黄昏降临了。太阳光好像三四根大红铁条溶向西方,在天边慢慢熄灭于夜色中。

当我到达圣梅努时,已是晨光闪烁了。

圣梅努是一个风景相当秀丽的小城,随意地散落在一座郁葱葱的山坡上,匿身于参天大树之下。我在圣梅努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地方,这便是“梅斯城”客栈的厨房。

这是一个真正的厨房。一个大厅。一面墙上挂满了铜器,另一面墙上挂满了陶器。正中央对着窗户的地方是壁炉,大炉口里燃着耀眼的火。天花板上,黑梁成网,烟雾缭绕,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怡人之物,有筐,有灯,有一个食品柜,正中是一个罗网,里面晾着硕大的梯形猪膘。在壁炉下,除了烤肉用的旋转铁叉、挂锅铁钩和锅炉外,还有一小捆大约十二个形状大小各异的铲子和钳子,闪闪发光。火红的炉膛照亮了各个角落,天花板上映出了大大的剪影,鲜艳的玫瑰色染在蓝色的陶器上,使神奇汇合在一起的锅子闪闪发亮,就好像一堵燃烧着的火炭墙。如果我是荷马或拉伯雷,我恐怕会这样说:这个厨房是一个世界,壁炉是太阳。

这确实是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男男女女、家禽动物来来往往,穿梭不停。有男侍,有女仆,有厨房小学徒,有就餐的马车夫。炉子上坐着长柄平锅,烧锅在哧哧地响,油炸物在吱吱地叫;有烟斗,有纸牌,有正在玩耍的孩子;有猫,有狗,有注视着一切的主人。

一个大摆钟伫立在角落里,严肃地向所有忙碌的人们指点着时间。

我初到的那个晚上,尤其欣赏天花板上吊着的诸多东西中的一件,这是一个鸟笼,里边睡着一只小鸟。我觉得这只鸟真令人赞叹,它是只信任鸟。这骇人的厨房是个龙潭虎穴,是个消化不良的锻铁炉,它日夜都充满了嘈杂声;小鸟却在睡觉。人们徒劳地在它周围大喊大叫,男人说着粗话,女人争吵不休,孩子们欢声笑语;狗儿汪汪,猫儿喵喵,钟声当当;大切肉刀使劲地敲,滴油盘吱吱地叫;烤肉的旋转铁叉呻吟着,喷泉泣诉着,酒瓶呜咽着,玻璃窗战栗着,马车隆隆地从拱穹下经过;可小小的羽毛团一动也不动。——上帝真让人崇拜。他让小鸟充满了信任感。

对了,我认为人们通常过多地指责客栈,而我自己,首先第一个就曾过于苛刻地议论过它。毕竟,有一家客栈是件好事,人们往往很高兴能找到客栈。而且,我还注意到,几乎在所有的客栈,都有一个值得赞美的女人:客栈老板娘。我将老板留给那些情绪不好的旅客,但他们要把老板娘让给我。老板是个令人乏味的家伙,老板娘却是和蔼可亲的。可怜的女人!有的年事已高,有的病体缠身,又常常是个胖子;她来来往往,计划着一切,指挥着一切,完善着一切,指点着女仆,给孩子擦着鼻子,轰赶着狗,奉承着旅客,激励着厨房领班,对着某一个微笑,呵斥着另一个,看护着炉灶,搬动着旅行包,迎接了这个,送别了那个,就像灵魂一样在各处闪光。确实,如果说客栈是一个躯体,她就是灵魂。老板只是在角落里陪马车夫们一道喝酒。

总之,多亏了老板娘,住宿客栈失去了某种金钱交易的丑陋。老板娘那女人特有的无微不至给客栈接待的唯利是图披上了一层面纱。这有点儿俗,但却令人满意。

圣梅努那家“梅斯城”客栈的老板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她无所不在,出色地操纵着旅馆这个巨大的机器,而且还有闲暇时间弹奏一下钢琴。老板是他的父亲——难道是个例外?——这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总之,这是一家一流的客栈。

正像我在信中一开始就告诉您的,我昨天离开了圣梅努。从圣梅努到克莱蒙,路上风光极为迷人。沿路都是果园。路两边的果树多姿多彩,绿绿的朝着太阳欢笑,果树在路上洒下一片菊苣状的树影。村庄似乎是瑞士或德国风格。白色的石头房屋,半镶着木板,简筒瓦的大房顶突出墙壁两三英尺,差不多是瑞士山区木屋式的。人们感觉到了山的存在,确实,阿登山脉就在那里。

在到达大镇克莱蒙之前,我们穿过了美妙的山谷,这里是马恩河和马斯河的分界点。马车驶下山谷的路途真是神奇。道路夹在两座山丘之间,开始看到的只是身下那树叶的深渊。随后,转了一个弯,一下子整个山谷都出现在眼前。一座座山谷构成了一个大竞技场,中央有一个可算作意大利风格的村庄,屋顶平坦坦的。而右边和左边绿树葱茏的圆形山顶上还有几个其他的村庄,薄雾中可见一座钟楼,向您揭示出那些隐匿在绿天鹅绒般的山谷皱褶中的小村,无边无际的平原上到处放牧着牛群;活泼欢快的小河哗哗地从中流过。我花了一个小时才走出这个山谷。而此时,山谷尽头的一个信号机上显示出下列三个标记:

当机器上显示着这一切时,树林飒飒作响,小河哗哗流淌,牛儿哞哞,羊儿咩咩,太阳也喜气洋洋,而我呢,我在想人类真像上帝一样神奇。

克莱蒙是一个美丽的村镇,坐落在绿树的碧海之上,头顶上耸立着教堂,就像特波尔镇坐落在海浪上一样。

在克莱蒙村中心,我们拐向左边,行驶在平原、山丘、河流的美景中,两个小时之后,到达了瓦雷恩。路易十六曾走过这条美丽的路。

我的朋友,重读这封信,我发现,我在两三处都使用了“香槟人”这个词,就好像是无意渗入脑海中的,而且有着某种格言词义的讽刺味道。不过,我亲爱的朋友,请不要误解我所指的真正含义。格言,与其说是合适,倒不如说是通俗地讲到香槟,就好像拉萨布莱尔夫人谈论拉封丹一样。拉封丹是一个天才的高级动物,因此,他适合于做一个香槟的天才。这并不妨碍拉封丹在莫里哀和雷尼埃之间成为一个人们推崇的诗人,而香槟在莱茵河与塞纳河之间,也不失为一个高贵而著名的地方。维吉尔恐怕会像谈论意大利一样谈到香槟:“致敬!丰收的农神土地!滋养英雄的伟大母亲!”

香槟曾培育了许多名人:正像拉封丹受到了伊索的启发,得到了灵感,阿米奥传播了普鲁塔克的思想;蒂博四世,诗人国王,一心想做圣路易的神父;罗贝尔·德·索邦是索邦大学的创始人;查理·德·热尔松是巴黎大学的训导长;维莱加农的指挥官从16世纪起,就差点儿将阿尔及尔并入法兰西,还有阿马蒂·雅南,科尔贝尔和狄德罗;两位画家:朗达拉和勒瓦朗坦;两位雕塑家:吉拉尔东和布夏东;两位史学家:弗洛多阿尔和马比荣;两位才气横溢的红衣主教:亨利·德洛林和保尔·德贡迪;两位有德行的教皇:马丁四世和乌尔班四世;一位业绩辉煌的国王:菲利普·奥古斯特。

那些珍爱这些格言的人,那些通过《十六头驴》翻译塞扎尔的人,正如三十年前通过《装驴之人》翻译丰塔内的人们一样,他们感到扬扬自得的是,香槟产生了《兰斯词典》的作者黎世莱,以及波安西奈,这个在伏尔泰愚弄世界的那个时代里最被迷惑的人。您喜欢和谐,您希望一个人的性格、作品和精神都是他所在地区的自然产物,您感到令人惊叹的是波拿巴是科西嘉人,马扎然是意大利人,而亨利四世是加斯科尼人。请听我告诉您:米拉波差不多算个香槟人,而丹东是个十足的香槟人。请不要坚持己见。

噢,我的上帝,为什么丹东不应是香槟人呢?沃热拉确确实实是个萨瓦人!

伟大的法贝尔也差不多算是个香槟人。这个法国元帅是一个书商的儿子,他做事从不愿过于跌宕起伏;他纯洁而沉稳,一直视自身命运的大起大落为身外之物;命运使他首先享受了富贵人生,然后又让他经受了简朴生活的考验,他在人们向他推荐的卑贱之位与荣华富贵面前始终如一,他并非出于傲气而推卸鄙贱之位,也非出于谦恭而拒绝荣华富贵,他抛弃这一切都是为着洁身自好;他拒绝做马扎然的密探,又不接受做路易十四的侍臣。他对路易十四说:“我是一名士兵,我不是宫内侍从。”他对马扎然说:“我是一只臂膀,不是一只眼睛。”

香槟省是个强大而坚固的省份。香槟伯爵是布里子爵的领主;布里本身,更确切地说,只是一个小香槟,就如同比利时是小法国一样。香槟伯爵曾是法国贵族院议员,在国王加冕时由他执掌有百合花图案的王旗。他自己则威严地让被命名为香槟贵族议员的七位伯爵来管理着他的领地,这七位是:茹阿尼伯爵,勒戴尔伯爵,博莱纳伯爵,鲁西伯爵,布里埃纳伯爵,格朗普伯爵和巴尔絮塞纳伯爵。

香槟的每一座城市和村镇都有其新颖之处。大市镇都与我们的历史相关;小村镇都在诉说着某个奇遇。兰斯,教堂之最的所在地,曾继托尔比阿克之后为克罗维斯行过洗礼。圣鲁曾从阿提拉手中解放了特鲁瓦;早在878年,教皇就在法国的特鲁瓦为一位大帝加冕,即教皇让八世为巴结路易加冕,而巴黎直到1804年才得以见到这一盛况;宫相丕平正是在阿蒂尼召开了宫廷全会,使阿基坦公爵和加弗尔惊慌不安;正是在安德洛,勃艮第王贡特朗和奥斯特拉西王西尔德贝尔,由他们各自的近臣陪同进行了会晤;安克马尔避难在埃尔贝奈;阿贝拉尔避难在普罗万;埃洛伊斯逃往帕拉克莱;在菲斯曾召开过主教会议;在后期罗马帝国,两位戈尔第安在朗格勒大获全胜;而在中世纪,朗格勒的市民曾摧毁了他们周围七座漂亮之极的城堡,这便是尚热城堡,圣布鲁安城堡,纳伊·科东城堡,科邦城堡,布乐城堡,玉姆城堡和白依城堡;1584年在儒安维尔签订了神圣联盟;1591年在夏龙市曾保卫了亨利四世,在圣第依埃杀了德奥伦治王子;杜勒旺曾保护过莫莱伯爵;布乐蒙曾是兰贡人古老的堡垒之城;塞扎尔曾是勃艮第公爵们的阅兵场;林尼修道院是圣贝尔纳创建在夏蒂荣领主领地上的,圣人以经过公证的文件向领主保证,领主在地球上献给他多少土地,就将在天堂获得多少面积;穆荣是修道院院长圣于贝尔的封地,他每年都给法国国王送去“六条飞奔的猎狗和六只猛禽”;肖蒙是个朴实自然之地,这里的人们希望在圣让节这天成为魔鬼以付清债款;夏多·波尔西昂是夏蒂荣的要塞司令给奥尔良公爵的赠地;巴尔-絮奥博是国王既不能出售又无法奴役的城市;克莱尔沃有像海德堡一样的大酒桶;维尔诺克斯有贝多克女王的雕像;阿尔贡维尔现在还有胡格诺派的石堆,因为每个经过的农民都随手扔一块石头在上面;埃吉山的信号灯与爱梅山的信号灯相距二十法里,遥相呼应;瓦希曾被烧毁过两次,一次是211年罗马人所为,另一次是1544年神圣罗马帝国士兵所为,正如朗格勒在351年被匈奴人、407年被汪达尔人烧毁,维特里于12世纪被路易七世、16世纪被卡尔五世烧毁一样;圣梅努是阿尔高恩的高贵首府,阿尔高恩曾被叛徒查理二世卖给了洛林公爵,但却没有投降;卡里南就是原来的伊弗瓦;阿提拉在蓬勒鲁瓦树起了一座祭坛;伏尔泰在罗米伊拥有一座坟墓。

您看到了,所有这些香槟城市的地方史,就构成了法国史。确实,这都是些零碎的事件,不过,还都是些大事件呢。

香槟保留着我们古老国王的足迹。国王的加冕礼都是在兰斯进行的。天真汉查理正是在阿蒂尼建立了波旁领地,神圣的国王圣路易和伟大的国王路易十四两人都是在香槟打的第一仗:圣路易在1228年解除了特鲁瓦的包围;路易十四在1652年从圣梅努的城墙缺口进入了城市。惊人的巧合,两人当时都是十四岁。

香槟也保留了拿破仑的足迹。他神奇诗章的最后几页正是用香槟的城市名书写的:阿尔西-絮奥博,夏龙,兰斯,尚博贝尔,塞扎恩,维尔杜,梅伊,拉费尔,蒙米哈依,每战必胜。菲斯姆、维特伊和杜勒旺都曾有幸做过他的司令部,比耐-卢森堡曾两次、特鲁瓦曾三次成为其司令部。塞纳河上的诺让在五天里见到了皇帝的五次大捷,看到他用英雄的手腕,在马恩河上调兵遣将。圣第日安先前已在两天内见到了两次胜利。还有布里奥,他曾在这里由一个本笃会修士抚养过,也曾在这里险些被一个哥萨克人杀掉。

香槟省——这个原来的比利时高卢城——的古代史同现代史一样充满诗意。片片田野到处是古代遗迹:墨洛维与法兰克人,阿埃提乌斯与罗马人,提奥多里克与西哥特人;汝拉山脉,茹维努斯的墓穴;瑟浦附近的阿提拉兵营;夏龙·格鲁艾尔和沃尔克的军事要道;弗罗马鲁斯,卡哈卡拉;埃波尼恩与萨比努斯;在朗格勒的高尔第安父子俩的弓箭;兰斯的战神之门;所有这些幽灵笼罩着的古迹都在诉说着,生存着,跳动着,从黑暗中对每个过路人喊着:游客,请留步。克尔特人古迹在历史最黑暗之夜断断续续地泣诉着。奥西里斯在特鲁瓦曾有众多的崇拜者,偶像博尔沃·多蒙纳曾把他的名字留在了波旁恩-勒班;而在瓦西附近,在戴尔森林-上波恩今天仍像德洛伊教祭司的亡灵一样矗立在那里——骇人的枝干间,在落维奥马格-瓦第卡西姆神秘的废墟中,高高耸立着香槟的设防建筑。

从罗马时代到今天,香槟省曾轮番被困于阿兰人、斯威夫人、汪达尔人、勃艮第人和德国人,建在平原上的香槟各城宁愿被烧毁也没有投降敌人。建在岩石上的香槟各城有着自己的座右铭:坚持到岩石挪动。今天流在香槟农民英雄血管中的血是古老的长发高卢人的血,是卡特人的血,是兰贡人的血,是特里卡斯人的血,是战胜了汪达尔人的卡达洛尼安人的血,是打败了西雅格里乌斯人的奈尔雅安人的血。战士贝尔代什就是香槟人,他在热马坡亲手杀死了七条奥地利龙。451年,香槟平原吞噬了匈奴人;而1814年,如果上帝相助的话,他们本应再消灭俄国人。

因此,提到这个省,我们就应充满敬仰之情,这个省份在敌人侵入时曾为法国牺牲了半数的子孙。仅马恩区的居民,在1812年便有三十一万一千人,而在1830年,还只有三十万九千人。十五年的和平都不足以使它复原。

好,再重新回到开始时的话题上来吧。当人们谈到香槟省时,“bête”这个词改变了含义。其意仅仅是天真的,淳朴的,粗犷的,原始的,必要时,意味着令人生畏。动物完全可以是雄鹰或雄狮。1814年的香槟省就是如此。7月25日于瓦雷恩

爱克斯·拉沙贝尔——查理大帝之墓

爱克斯·拉沙贝尔,对于病人来说,是矿泉水源——有温泉,有冷泉,既含铁,且含硫;对于旅游者来说,是舞宴与音乐会之乡;对于朝圣者来说,是每七年才得一见的伟人圣骨的遗骸保存地,这里有圣母的长裙,有圣儿耶稣的鲜血,有将圣徒让·巴蒂斯特斩首时用过的台布;对于考古、编年史作者来说,是一座贵族女子修道院,修道院女院长直接继承了拜占庭帝国皇帝尼塞福尔的儿子——圣徒格里哥利创建的那所男修院;对于爱好狩猎的人,是古老的野猪谷,人们将拉丁词porcetum(野猪)变成了Borcette(野猪谷);对于工厂主,是洗涤羊毛的专用洗涤液来源;对于商人,是生产呢绒和克什米尔呢绒大衣呢的地方,是制造缝衣针和饰针的地方;对于那些既非商人、工厂主,又非猎人、考古学者,也不是朝圣者、旅游者或病人的人来说,爱克斯·拉沙贝尔便是查理大帝之城。

确实,查理大帝生在这里,也死在这里。他生在法兰克王的半罗马式古老宫殿中。这座宫殿今日残留下来的,只有围在市政厅中的格拉努斯塔楼了。查理大帝葬在他生前亲自建起的一座教堂中。这座教堂是他在他的妻子法丝特拉达死后两年,即公元796年建成的。教皇利奥三世在804年曾主持了献堂仪式。据传说,在这一天,马爱斯特什的两个已去世埋葬的主教从坟墓中走出来,以便使参加仪式的主教们总数达到三百六十五人,代表着一年的三百六十五日。

这座教堂充满了历史与传说,它所在的城市也由此得名。近千年来,它已大大改观。

一到达爱克斯·拉沙贝尔,我便立即向教堂走去。

如果从正面走向教堂,它的面貌是这样的:

教堂正门为路易十五时代风格,用灰蓝色的花岗岩制成,教堂的入口处青铜门为8世纪的风格。正门倚加洛林朝城墙而建,城墙上面的一层是罗曼式半圆拱腹。这些拱门饰的上方,是一层漂亮的精雕细琢而成的哥特式建筑——从中可看到一个14世纪朴实无华的尖拱;教堂的顶饰是板岩房顶砖砌成的,是近二十来年的东西,非常难看。教堂正门的右侧,有一块花岗岩石座,上面放置着一个极大的罗马青铜松果;教堂的另一侧也有一块石座,上面是一座青铜母狼塑像,也是古代罗马风格。这只母狼微张着嘴巴,紧咬着牙齿,侧身注视着过路人。

(对不起,我的朋友,请允许我在这里画上个括号来加以说明。这个松果是有含义的,母狼也一样。噢,也许是公狼,因为我实在无法清楚地辨认青铜兽的性别。关于这两个塑像,当地年老的纺纱工叙述了如下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爱克斯·拉沙贝尔的人们想建一座教堂。他们凑了钱,便开始行动了。人们挖了地基,筑起了城墙,粗制了构架。在六个月中,拉锯声、锤子敲击声及斧头砍木声震耳欲聋,喧闹不息。六个月后,财源告罄。人们号召朝圣者捐款,并在教堂门口安放了一个锡盆,但募来的只有几文小钱和一些铜币。怎么办呢?元老院集会,想办法,谈情况,通消息,讨论协商。工人们拒绝工作。野草、荆棘、常春藤以及废墟中长出来的野生植物已经蔓上了教堂的新基石。难道就这样半途而废吗?市长会议陷入了窘境。

就在开会磋商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人,是一个外国人,一个陌生人。他身材高大,满面春风。“你们好,市民们。问题出在哪里啊?你们看起来神情沮丧。你们牵挂着教堂吗?你们不知道如何把它建成吗?听说,你们缺的是钱?”“过路人,快走开吧!我们需要一百万金币呢!”议员们说。“这里有。”绅士说。他打开窗户,让市长们向外看。在市政厅门外的广场上,停着一辆四轮运货车。这辆车子套着十头牛,由二十个武装到牙齿的非洲黑人押车。

市长同绅士一起走到院子里,随意拿了一袋车上的货包,然后,外地人和市长又一起回到房中。他们在议员们面前倒空了包囊:里面确实装满了金币。

议员们傻乎乎地睁圆了双眼,问陌生人:“您是谁,大人?”“我亲爱的居民们,我是有钱的人。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住在黑林山,在维尔德西湖附近,离海登斯达德废墟不远的异教徒城里。我有金矿和银矿。到了晚上,我用手搅动着一堆堆光彩夺目的深红色宝石。但我的嗜好太单调,我感到厌倦,我是一个伤感的人。我每天到湖边去看清澈的水面下螺蛳和蝌蚪戏水,看岩石间生长的水旱双生植物,以此来消磨时光。就这样,不要再提问题了,也不要再说废话了。我掏了腰包,你们拿去用就是了。这是你们的百万金币。你们想不想要啊?”“当然要。”议员们答道,“我们将建成我们的教堂。”“那么,请拿好。但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大人?”“建成你们的教堂,市民们。把这些铜子儿都拿去。但你们要起誓,在教堂献堂日大钟及排钟齐鸣的时刻,将第一个进入教堂,第一个迈入门槛的那个灵魂给我,作为交换。”“你是魔鬼!”议员们叫起来。“你们是笨蛋!”乌利昂回答说。

开始,市长们吓了一跳,恐惧袭来,他们画着十字,祈祷上帝。不过,乌利昂是个不坏的魔鬼。他笑得前仰后合,同时将崭新的金币晃得叮当响。于是,市长们定了神,并开始与魔鬼谈判:魔鬼将得到灵魂,正是为此,他才成为魔鬼。“不管怎么说,”魔鬼说道,“吃亏的是我。你们得到了百万金币和教堂。而我呢?我将只得到一个灵魂。而且,请问,是个什么样的灵魂?第一个来者。一个完全偶然的灵魂。是某个假装笃信宗教,装作虔诚而第一个进入教堂的伪君子的灵魂。我的市民朋友们,你们的教堂有个好开端。我喜欢你们的教堂图样。我想,教堂一定很漂亮。(……)停止不建是令人遗憾的。必须要建成这个教堂。好吧,同伙们,百万金币属于你们,那个灵魂是我的。一言为定?”

绅士乌利昂就是这样说的。而市长们想道: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感到高兴的是,他只要一个灵魂。如果他斤斤计较的话,他恐怕可以把全城的灵魂都拿去的。

生意成交了。百万金币入了库。乌利昂变作一缕蓝色火焰从天花板的活门处一闪即逝。两年后,教堂建好了。

当然,议员们都曾发誓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而理所当然,每个人都在当天晚上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妻子。这是一条法则。这条法则并非议员们制定,但他们却都在遵守执行。多亏议员们的妻子,全城都知晓了这一秘密,以至在教堂建好后,谁都不想进去。

一个新的难题,比第一次遇到的难题毫不逊色。教堂建好了,但没人愿意迈入;教堂完工了,但却空空荡荡。然而,一个空荡无人的教堂有什么用呢?议院又重新集会。什么主意也没想出。人们请来了东格尔的主教,他无能为力。人们唤来了教务会的议事司铎,也是一无所获。于是,人们又找来了修道院的教士们。一个教士说:“大人们,应该承认,你们伤脑筋的只是小事一桩。你们欠了乌利昂,要把第一个进入教堂的灵魂给他。但他并未规定是什么种类的灵魂。我告诉你们,乌利昂只是个笨蛋。大人们,今天上午,在经过长时间的围猎之后,我们在波尔塞特山谷活捉了一只狼。你们把它赶进教堂就是了。乌利昂应该对此满足。这是一只狼的灵魂,但却是乌利昂所要求的‘一个随意的灵魂’。”“太好了!”议员们欢呼起来,“您真是一个有才智的教士。”

第二天一大早,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怎么?”市民们说道,“今天是教堂献堂日。但谁敢第一个进去啊?肯定不是我。不是我。也不是我,更不是我。”于是,他们成群地拥向教堂,议院与教务会的人都站在教堂正门前。突然,人们弄来了笼子中关着的狼。随着一个手势,人们同时打开了笼门和教堂门。被人群吓坏了的狼看到空荡荡的教堂,立即冲了进去。乌利昂正惬意地闭着双眼,大张着嘴巴等待着。当他感觉到是吞吃了一只狼时,您能想象得到他的愤怒吧!他发出一声骇人的怒吼,如狂风暴雨来临一般在教堂穹拱下狂飞了一会儿。然后,他终于飞出教堂,气得发疯。出教堂时,他向大青铜门狠狠地踹了一脚。铜门从上到下裂开一条缝隙——人们今天仍能指点出这条裂缝来。

那些年老的纺纱工还补充说,正是为了这个,在教堂左侧设置了母狼铜像,而在右侧放置了一个松果,代表被乌利昂愚蠢地吞吃掉的可怜的灵魂。

传说就讲到这儿,我们还是回到教堂来。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我曾在门上寻找那被魔鬼脚后跟踹出来的著名裂缝,但却什么也没找到。好,括号到此为止。)

因此,当人们从正门走近教堂时,便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混淆、重叠在一起:有罗马式,罗曼式,哥特式,洛可可式,还有现代风格。但这些建筑风格之间既无相似之处,又无内在联系,也没有顺序可依。结果是,毫无宏伟壮观可言。

不过,如果从教堂后部的圆室走近,效果可就完全不同了。14世纪的半圆形后殿有着精巧的顶角,做工细腻的栏杆,多姿多彩的檐槽排水口,色彩深暗的石块,透明玻璃的巨型尖拱。尖拱脚下,墙垛之间,藏匿着一座三层小楼若隐若现。这一切都显示出了后殿的大胆独创与美丽壮观。

然而,从这边看,教堂的面貌尽管很雄伟,却仍然显得混杂不协调。在半圆形后殿与正门之间,有一个凹下去的地方,整个教堂的线条似乎都向这里倾注的这凹下去的地方,隐藏着一个拜占庭式三角楣圆屋顶,仅仅用一座漂亮的14世纪雕刻而成的小桥同教堂正门相连。这个圆屋顶便是奥托三世在10世纪时让人在查理大帝的陵墓之上建成的。

镶贴的正门,隐匿的圆屋顶,独立的半圆形后殿,这便是爱克斯教堂。1353年,建筑师想把被诺曼底人在882年破坏的查理大帝教堂和1236年烧毁的奥托三世圆顶教堂连入他那神奇的主教堂,于是,便需建一系列较低的偏祭台与中心主教堂的地基相连,在大门以外形成它的关节。其中两个在1366年火灾之前已建好了。这两个小偏祭台至今还存在,极为壮观。不过,这一建筑计划只实现了这么一点儿。真奇怪,15世纪和16世纪这个教堂什么变化都没有。18世纪和19世纪时,教堂遭到了破坏。

不过,应该说,从整体来看,爱克斯教堂的外观还是显得高大雄伟的。观赏一阵后,你会感到这超乎寻常的建筑显示了一种特有的尊严。这教堂至今仍未最后完成,就像查理大帝的事业未竟一样;这教堂由各种建筑风格组成,就像查理大帝的帝国由讲各种语言的民族构成一样。

对于从外部观赏教堂的思想者来说,在这伟大人物与庞大墓穴之间毕竟有一种神奇而深邃的和谐。

我急于进入教堂。

迈入大门,将那中间饰有狮头像的古代铜门留在了身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三层白色圆亭,上方有灯照明。在圆亭中,到处都展示着各种各样的菊苣饰案洛可可式建筑的俏丽与神奇。随后,视线移向地面,在白色玻璃窗透入的微弱光线下,我发现在圆亭地面中央有一大块黑色大理石板,它已被游客踩出印迹了。上面嵌着铜字:

伟大的查理

这个洛可可式教堂围绕这一加洛林王朝的伟大姓氏散发出一种名妓的优雅。没有什么能比这显得更加放肆无礼,令人不快的了!如爱神的天使,如翎饰的棕榈枝,花环,饰带结,这便是出现在奥托三世圆屋顶之下和查理大帝陵墓之上的蓬帕杜夫人式风格。

在这异乎寻常的教堂里,唯一能与这里的伟人和这一圣地相匹配的是一盏带有四十八个喷嘴的圆形巨灯。灯的直径大约有十二法尺,是12世纪时巴尔波卢斯赠与查理大帝的。这盏灯是用铜和镀金银制成的,形状如同一盏皇冠。这盏灯由一根九十法尺长的铁链吊在拱穹上,正好在黑色大理石板的上方。

石板大约有九法尺长,七法尺宽。

显然,在这同一位置上,查理大帝曾有过另一个墓碑。石板的四周包着细细的一圈铜条,边缘是白色大理石。没有一点儿迹象可以表明它是古代的东西。至于铜字“伟大的查理”,其历史也不会超过百年。

查理大帝已不再长眠于这块石板下了。弗里德里克·巴尔波卢斯在1166年让人将大帝从这里掘走了。而他送给查理大帝的皇冠形吊灯,无论多么漂亮,都不能赎回他的渎圣罪。教堂收取了大帝的骨骼,像待圣徒一样,将其骨分成碎块,每块骸骨都成为一个圣物。在旁边的圣器室里,一个堂区助理司铎向游客出示查理大帝的手臂。我花了三法郎七十五生丁——这是固定价格——观赏了它。这令人敬仰的手臂曾掌握过世界,其皱干的皮肤上面有这样的拉丁文字迹:圣查理大帝之臂。这是12世纪时人们用几文钱雇佣了一个司书写上去的。看过手臂后,我又看了颅骨。这颅骨中曾装着整个新欧洲的蓝图,而现在,一个教堂执事用手指敲打着让人观看。

这些骸骨都装在一个柜子里。

这柜子漆成灰色,带有金边,上面饰有几个我刚刚讲过的“如爱神般的小天使”。这便是今日的查理之墓。查理大帝的形象光彩夺目,已历经十个世纪了。他离世时,其姓氏已被冠上了这双重不朽的两个词:sanctus, magnus,神圣和伟大。这难道不是天地所能赋予人类的两个最为尊严的修饰词吗?

令人惊奇的是,这颅骨和手臂的体积都很大。确实,查理大帝是身材也高大的少数伟人之一。矮子丕平的儿子无论是身体还是智力都堪称巨人。他的身高是他脚长的七倍,于是,他的脚长成为一种长度单位。我们刚刚平淡无奇地用“米”取代了的法尺,正是这只帝王的脚——查理大帝之脚的尺寸。这种取代将历史、诗歌和语言一下子都牺牲让位于人们今天称作“十进制”的东西。我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发明,人类六千年来从未使用过。

再有,柜门一打开,便会引起一阵目眩。里面的金银器闪闪发光。柜扇里面为金底的绘画。其中,我注意到了八幅极为漂亮的壁板。这无疑是阿贝尔·丢勒的作品。除了颅骨和手臂外,柜中还有:查理大帝的号角——一只巨大的象牙,在粗的一端很奇怪地加以雕镂和挖空;查理大帝的十字架——是件珍宝,中间镶进一块耶稣受难时用过的真正的十字架,大帝在棺材中时还戴在脖子上;一个迷人的文艺复兴时代的圣体显供台,由卡尔五世赠与,但在上个世纪,人们往上增添了一些毫无欣赏价值的装饰,因而被破坏;十四块雕着拜占庭风格塑像的金片,曾用于装饰大帝的大理石座椅;一个由菲利普二世赠与的圣体显供台——它是米兰圆屋顶教堂的翻版;一根耶稣受鞭笞时绑过他的绳子;一块浸满了胆汁的海绵,曾用来给钉在十字架上受苦的耶稣送水解渴;最后,还有圣母马利亚的针织腰带和耶稣的皮腰带。这根像小学生的鞭子一样扭扭弯弯卷成一团的小皮带曾被三个皇帝所拥有。君士坦丁曾将这根皮带放在他的印玺之上。这个印玺现在还保存在那儿,我曾见过。这根皮带从君士坦丁手中落入了哈卢恩·阿勒·哈西德之手,他后来又把它赠给了查理大帝。

所有这些令人敬仰的物件都装在那些金光闪烁的哥特式和拜占庭式圣物盒中。这些圣物盒是用整块金子制成的微型教堂、尖顶钟楼及主教大教堂,并用蓝宝石、纯绿宝石和钻石取代教堂的彩绘玻璃。

在柜子的两层隔板上堆积着的数不尽的珍宝中间,有两个圣人遗骸盒,犹如两座金银珠宝山,其价值连城,美妙绝伦。第一个比较古老,属拜占庭风格,盒的周围是一些壁龛,里面坐着头戴皇冠的十六个帝王。这个盒子里装的是查理大帝的其余骨骼,从不打开。第二个盒子是12世纪的,是弗里德里克·巴尔波卢斯赠与教堂的,里面装的是著名的圣骨,每七年开启一次。这我在信的开头已对您说过了。

仅1496年一次开启遗骸盒就吸引了十四万二千朝圣者。在十五天内为教堂募捐了八万金弗罗林。

这个圣人遗骸盒只有一把钥匙。这把钥匙一分为二,一半由教务会保管,另一半由法官掌握。有时,人们也例外开启,但只为那些帝王。现在的普鲁士王在做王储时,曾要求打开看看,但被拒绝了。

在大柜的旁边,还有一个小柜。在小柜中我看到了查理大帝的镀金银日耳曼皇冠的原形复制品。这个加洛林王朝的日耳曼皇冠上面,镶有一个十字架,嵌着宝石及浮雕玉石,形状仅为一个饰有花叶的圆圈,正好绕头部一周,还有一个从面部到颈部连接的半圆,微微有点儿弯曲。这个样子是模仿了威尼斯王的角状王冠。十个世纪以前,查理大帝曾戴过三顶王冠:德皇皇冠,法王王冠及意大利伦巴第王王冠。第一个现存维也纳;第二个在兰斯;第三个是铁的,在米兰。

走出圣器室,教堂执事将我托付给一个教堂侍卫。他走在我的前面,在教堂里绕了起来,时不时地给我打开一些灰暗的柜橱,在柜门后面会突然出现一些豪华的东西。

就这样,那外表看起来像是乡村之物的讲道台从它那近乎橙红棕木的丑陋蛹壳中脱颖而出,使你好像突然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红宝石塔楼。这个讲道台是11世纪一个神奇的雕镂金银制品,由亨利二世皇帝赠与教堂。一个正以上帝的名义布道的神父身穿金护胸甲,护胸甲上镶嵌着一个深深挖空的拜占庭象牙,一个带茶托的天然水晶杯和一个九法寸长的奇形怪状的缟玛瑙。护胸甲的前片显示的是查理大帝用手臂支撑着爱克斯教堂。

讲道台放在祭坛的角上,祭坛占据着1353年建的那奇妙的半圆形后殿。所有的彩绘大玻璃窗都已荡然无存。尖拱从上到下都是白色的。圆屋顶教堂的创建人奥托三世的漂亮墓穴在1794年被毁,如今在祭坛的入口处有一块扁平石标明了原地点。约瑟芬皇后赠予的管风琴放在令人赞叹的14世纪拱穹附近,它在那里炫示着1804年那种不堪入目的风格。拱顶、柱头、小圆柱、塑像,整个祭坛都粉刷一新。

在这遭破坏的半圆形后殿的中央,有一个奥托三世的青铜雄鹰雕像。它张着嘴巴,眼神激怒,半舒展着翅膀,惊愕得微微颤抖:这雄鹰已被用作斜面经桌,它气愤地托着素歌的歌谱。要知道,它曾将整个地球踩在脚下。

不过,人们还是应该对这只雄鹰怀有敬意的。当拿破仑前来参观教堂时,人们在奥托的雄鹰爪下抓着的地球上增加了闪电。我们今天仍能见到固定在帝国版图两侧的霹雳。

教堂侍卫在好奇者的请求下,旋下了这个雷电。

好像有着某种悲伤而具讽刺意味的预感,10世纪的雕塑家们在雄鹰的背上塑了一个展翅的青铜人面蝙蝠,好似钉在上面避邪一样。现在的歌谱就放在这上边。

祭坛的右边密封着安托瓦·贝尔多莱的心脏。他是爱克斯·拉沙贝尔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主教。因为这个教堂自建成以后就只有过一个主教,他是拿破仑任命的,其墓志铭上写着:阿基斯格拉人的第一个主教。同从前一样,教堂现在由教务会管理,并由一个以会长名义的长老主持教堂事物。

在一个光线很暗的房厅里,教堂侍卫又给我打开了一个箱柜,这里是查理大帝的石棺,这是一个漂亮的白色大理石罗马棺材。在前棺面上,用最出色的凿子雕出了普洛塞耳皮娜被掠的故事。我长久地注视着这已有两千年历史的浮雕。在构图的一端,是由墨丘利神驾驶的四匹狂马,这些马是来自地狱的神马。它们拖着一辆马车冲向柱脚下半开着的深渊,车上坐着普洛塞耳皮娜,她被冥王普路托抓着,在那里绝望地叫喊,挣扎,扭动。粗壮的神之手压在半裸年轻姑娘的喉咙上,姑娘向后仰着,头发蓬乱的脑袋碰到了戴盔的密涅瓦毫无表情的右颊。普路托掠走了普洛塞耳皮娜,而出谋划策的密涅瓦正在普洛塞耳皮娜耳边低语着。微笑的爱神坐在车上,普路托的两条巨腿之间,在普洛塞耳皮娜的身后,以最大胆的线条,最优美的形态描绘着一群半裸仙女同复仇三女神的搏斗。普洛塞耳皮娜的伙伴们正尽力想勒住由两条插翅喷火龙套拉的车子。这辆车子是作为随行车辆跟在后面的。一个仙女勇敢地抓住了龙的翅膀,使它发出痛苦的叫声。这幅浮雕简直就是一首诗。它显得强劲有力,生气勃勃,线条突出,富丽堂皇而又稍有夸张,既像异教罗马之作,又属鲁本斯风格。

最后,我的向导又将我引上了另一侧楼梯,这楼梯又窄又暗。六个世纪以来,有多少国王、皇帝及杰出人物都曾走过。从楼梯出来,是一条长廊,这便是圆亭的第二层,如今人们称为大礼拜堂。在这里,我的向导将一个框架拿开一半——只有帝王们来访时才会全部拿开,让我看了查理大帝的石头座椅。这个座椅既矮且宽,靠背为圆形。由四块光面大理石板组成,上面没有雕琢,用铁方子安装在一起。座位上是一块橡木板,上面铺着一块红色金丝绒坐垫。这把座椅高高放置在六级石阶上,其中有两级是花岗岩的,四级为白色大理石的。这座椅曾贴过十四块拜占庭式的金片,这我刚才曾讲到过。在四级白色大理石阶梯通往的石台上面,查理大帝曾坐在墓穴的座椅上,他头戴皇冠,一手托着地球,一手握着权杖,日耳曼宝剑斜挎腰间,皇帝大氅披在肩上,耶稣的十字架挂在胸前,双脚伸向奥古斯特的石棺。他的亡灵曾以这样的姿态在王位上坐了三百五十二年,从814年到1166年。

1166年,弗里德里克·巴尔波卢斯想为他的加冕找一把椅子。于是,他进入了这个墓穴。任何关于墓穴的传说都未能将那不朽的外观形状记录下来。现在用在正门上的两扇青铜圣门就曾是墓穴的大门。巴尔波卢斯本人也曾是一个卓越的王子,勇猛的骑士。当这一戴冕的人和那一个同样戴冕的尸体面对面相处时,应是一个奇怪而可怕的时刻。一个,有着帝王的威严,另一个,有着亡灵的庄重。骑士战胜了亡灵,活人剥夺了死者。教堂留下了遗骨,巴尔波卢斯取走了大理石座椅。他将查理大帝亡灵曾占有的椅子用作王位。在四个世纪中,这把椅子一直显示着帝王们的尊贵。

确实,包括巴尔波卢斯在内的三十六个皇帝曾在爱克斯·拉沙贝尔大礼拜堂里的这把椅子上祝圣加冕。斐迪南一世是最后一个,卡尔五世是倒数第二个。从此以后,德国皇帝的加冕便在法兰克福进行了。

我真是难以从这如此淳朴,如此伟大的座椅旁走开,我注视着被三十六个恺撒王踏出印迹的四级大理石台阶:这些帝王曾在这里看到了他们的显赫声望光芒四射。随后,他们也都一个个地熄灭消失了。数不尽的念头与记忆一起涌入了我的脑海。我记得,弗里德里克·巴尔波卢斯这个侵入墓穴者,在年老时,曾想参加第二次或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一天,他遇到一条极美的河流。这便是昔得努斯河。他感到热,便突发奇想要下水洗澡。这个亵渎了查理大帝的人可能忘记了亚历山大。他下了水,刺骨的冰水把他冻僵了。年轻的亚历山大差一点儿死在水中,而年老的巴尔波卢斯一去未回。

我毫不怀疑,总有一天,某个国王或皇帝会产生一种虔诚而神圣的意愿,将查理大帝从圣器室管理人放置的柜中请出,重新安置在他的墓穴中。人们将以宗教仪式把现存的所有伟人骸骨接合起来。人们将把一切都还给他:他的拜占庭地下墓穴,他的青铜门,他的罗马石棺,以及他那高高位于石台之上并有十四块金片装饰的大理石座椅。人们将把加洛林王朝的皇冠重新戴在这个颅骨上,将帝国疆域之球重新放到他的手臂上,将金丝绒大氅重新披在骸骨上。青铜雄鹰将骄傲地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这个主宰世界人的脚边。人们将把所有的金银珠宝、圣人遗骸盒摆放在石台的周围,作为他最后一个皇家居室的家具和银箱。还有,既然教堂想让人们观赏其圣徒们临终时的神态,在墙上凿上个窄窄的小窗,交叉地安上铁栅,在墓穴的拱顶吊上一盏灯。在烛光下,跪着的游人将能在四级白色台阶的上面——任何人的脚都将不再接触这四级白色台阶——看到一个帝王幽灵坐在饰有金片的大理石座椅上,额上戴着皇冠,手里托着地球,在黑暗中隐约发亮。这便是查理大帝。

对于任何一个敢于将他的目光望向地下墓穴的人,这都将是一次伟大的幽灵显圣。每个人都将从这一墓穴带走伟大的思想。人们将从世界的尽头赶到这里,所有流派的思想家都将慕名前来。确实,丕平的儿子查理是全面看待人类的完人之一。在历史上,他是一个像奥古斯特和塞索斯特样的伟人;在传说中,是罗兰式的勇士,梅林般的魔法师;在宗教上,是像热罗姆和皮埃尔一样的圣人;在哲学上,是人格化的文明本身,是每一千年才出现一个的巨人——他能越过深渊,内战,野蛮,革命。这个巨人的名字时而叫作恺撒,时而叫作查理大帝,时而叫作拿破仑。

1804年,当波拿巴成为拿破仑时,他参观了爱克斯·拉沙贝尔。当时,约瑟芬陪着他,并心血来潮地坐在大理石座椅上。出于敬仰而穿着军礼服的皇帝任她去坐,未加制止。他自己则一动不动地脱帽站在查理大帝的座椅前,一言不发。

我顺带想起一件非凡之事。814年,查理大帝去世。千年之后,1814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拿破仑倒下了。

在这同一注定倒霉的年代,1814年,盟国的君主们拜访了查理大帝的幽灵。俄国的亚历山大像拿破仑一样穿着军礼服;普鲁士的腓特烈·威廉穿着军大衣,戴着军便帽;奥地利的弗朗索瓦穿着礼服,戴着圆帽。普鲁士王走上两级大理石台阶,让教务会的长老详细地介绍了德国皇帝加冕的细节。另两个皇帝默默地听着。

如今,拿破仑、约瑟芬、亚历山大、腓特烈·威廉和弗朗索瓦都已不在人世了。

向我叙述了这些细节的向导曾经是参加过奥斯特利茨战役和耶拿战役的法国老兵。后来,他定居在爱克斯·拉沙贝尔,并在1815年的议会特赦之后入了普鲁士籍。现在,他在宗教仪式中,身挎肩带手拿戟地站在教务会堂前。我欣赏上帝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的显圣。这个向游客讲述查理大帝的人一心念着拿破仑。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此,他的话语中有着某种我说不清的庄严。当他向我讲述他经历过的战役,他过去的战友,过去的上校时,泪水涌上了他的眼眶。他就以这样的声调向我讲起了苏尔特元帅、格兰多尔热上校和雨果将军——他不知我对这个姓氏有多么感兴趣。他认出我是一个法国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离开我时,极为淳朴深情地郑重对我说:“先生,您可以告诉别人,您在爱克斯·拉沙贝尔见到了教堂第三十六瑞士军团的一个士兵。”

在另一时刻,他还曾对我说过:“正像您看到的那样,先生,我属于三个民族:我偶然成为普鲁士人,职业上为瑞士民族,可心是法国心。”

另外,我还要承认,在参观过程中,他对教会事物的军人的无知曾多次使我发笑。尤其是在参观祭坛时,他指着神职祷告席庄重地对我说:“这里是chamoines的位置,您不认为应该写作chats-moines(猫-教士)吗?”

在离开教堂时,我完全被刚才的想法所吸引,使得我差一点儿错过了教堂附近的另一面壁。它的门面非常漂亮,是14世纪的建筑,上面装饰着七个神气十足的皇帝雕像。这扇门现在通往一个什么垃圾堆。正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两个像我一样的参观者走出了教堂。大概我的向导老兵也刚刚为他们导游了一会儿。由于他们大声地笑着,我转过身来。我认出了这两个游客,其中年长的那一个在当天上午曾在我前面在帝宫簿上签了名:德·阿……伯爵先生。这是阿图瓦最古老、最高贵的姓氏之一。他们大声地谈笑着。“就是这些姓氏!”他们说道,“这是大革命才产生的姓氏。拉苏波上尉!格兰多尔热上校!这都是哪儿来的呀?”这是我那可怜的老朋友——教堂侍卫对我讲过的上尉和上校的姓氏。显然,他也像对我一样对他们讲述过了。我情不自禁地回答他们:“这都是哪儿来的?我告诉你们,先生们。格兰多尔热上校是波尔日元帅的远房堂孙,圣西蒙公爵的岳父;至于拉苏波上尉,我猜测他同德国选帝侯的叔父布永公爵有点儿亲戚关系。”

稍后,我来到了一直急于想见的市政厅广场。

像教堂一样,爱克斯市政厅是由五六个其他建筑构成的一个大厦。建筑物的正面显得很暗,上面的窗户又长又窄,间隔很近,是卡尔五世时代的建筑。在正门两侧,耸立着两座警钟楼;一座矮、圆、宽、扁;另一座高大挺拔,为四边形。第二个警钟楼是14世纪的漂亮建筑。第一个便是著名的格拉努斯塔楼。人们很难认出它,因为塔顶上装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奇怪钟楼。这个钟楼又以较小的规格出现在另一座塔楼上,就像是用巨型头帕绕成的金字塔。这些头帕形状各异,尺寸不同,重重叠叠,以一个尖角为中心逐渐下滑。在正门下方,一个宽大的楼梯向前展开,与枫丹白露的白马庭院楼梯相仿。与正门相对,广场的中央有一座文艺复兴时代的大理石喷泉,它仅在18世纪时稍稍做过一点儿修饰。喷泉中有一个很大的青铜托座,上面是全副武装、头戴皇冠的查理大帝青铜塑像。喷池的左右还有两个稍小一点儿的喷泉,顶上有两只凶而吓人的黑色雄鹰,半侧着朝向庄重、沉静的皇帝。

可能就是在这儿,在这块地方,在这座罗马塔楼里,诞生了查理大帝。

喷水池,市政厅正门,警钟楼,这一切构成了一个整体,显得那样高贵、忧郁、肃穆。查理大帝还完完全全地活在那里。他自身的强大统一将这建筑物的不和谐全部概括其中。格拉努斯塔楼使人联想起罗马——他的前辈;正门和喷泉使人忆起卡尔五世——他的继任者中最伟大的一个;更不用说警钟楼的东方面貌会使你隐约想到他神奇的朋友——伊斯兰国家的领袖哈卢恩·阿勒·哈西德。

夜色临近,我已在这些伟大而严肃的回忆中度过了一整天,觉得身上好像沾满了十个世纪的灰尘。我感到需要走出城去,去呼吸,去看看那些田野、树木、小鸟。于是,我走出爱克斯·拉沙贝尔城,在清爽的绿荫小路上,沿着古城墙一直闲逛到天黑。爱克斯·拉沙贝尔现在还有护城墙,沃帮几乎从未来过这里。只是,那从市政厅矮屋和教堂地下墓穴直通到波尔塞特修道院——甚至可通到林堡——的地下通道如今已被填平消失了。

夜幕降临,我坐在草坪坡上。爱克斯·拉沙贝尔整个展现在我面前。它在山谷中就像是一座优美的喷泉承水盘。渐渐地,夜色笼罩了古老街道那锯齿状的屋顶,抹去了两座警钟楼的轮廓。这两座警钟楼同城市的其他钟楼混杂在一起,使人隐约记起那具有亚洲风格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全城中唯有两个分明的物体还依稀可见:市政厅与教堂。于是,这一整天来,我的激情,我的思想,我的所见所闻都一齐重新涌入脑海。这个光辉而具有象征意义的城市本身在我心中和我的眼中都改变了模样。我尚可辨认的两个黑色建筑中的第一个,对于我来说,已不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诞生地;第二个,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亡灵的栖身处。时而,在我深深陷入的冥想中,我好像看到巨人查理大帝的幽灵冉冉升起在这伟大摇篮与这伟大墓穴之间的淡白色地平线上。8月6日于爱克斯·拉沙贝尔

科隆

亲爱的朋友,我真生自己的气。我如同一个野蛮人一样逛完了科隆。我在那里仅仅逗留了四十八个小时。我原打算待半个月的;可是在经过了几乎整整一周的雨雾天气之后,如此灿烂的阳光照耀在莱茵河上,诱我利用这好天气去看看莱茵河风景的瑰丽多彩和欢欣愉悦。因此,我今天清晨乘“柯克里尔”号汽船离开了科隆。我就这样告别了阿格尔巴的家乡,而我既未欣赏圣玛丽·卡皮托利大教堂的古画,也未观看圣热雷昂大教堂地下室的地面镶嵌画。还有:鲁本斯的耶稣受难像,这是他专门为他曾受过洗礼的古老半罗马式圣彼得教堂所画的;圣于尔絮勒隐修院的一万一千名修女的骸骨;殉教者阿尔比努斯的抗腐圣体;圣库尼贝尔的银棺;米诺里特教堂的邓斯·斯柯特之墓;圣旁塔雷翁教堂里奥托二世的妻子泰奥法妮皇后的墓茔;里索尔弗教堂里内部砌成拱形的大墓穴;圣于尔絮勒修道院和大教堂那两间珍贵的镶金卧室;昔日的帝国议会大厅,今日的贸易仓库;古老的军火库,今天的小麦储存地;这一切我全部都未观赏。真是荒谬之极,但确实如此。

那么,我在科隆参观了些什么呢?大教堂和市政厅,仅此而已。身处科隆这样美丽的城市,所见实在太少。不过,这确是两座少有的出色建筑。

我在暮色中到达科隆。我立即向大教堂方向走去。我的旅行袋由一个称职的搬运工驮着,他穿着橘黄色衣领的蓝制服。在这个国家里,他们是为普鲁士王而工作的(我向您保证,这是赚钱的好工怍。旅客们都纳了很重的税,由搬运工和国王平分)。这里,我要说一下:在离开搬运工之前,我没有让他把我的行李送到科隆的旅馆中去,而是送到多伊茨的一家旅馆去,这使他很惊奇。多伊茨是莱茵河对岸的一个小城,由一座浮桥与科隆相连。我的理由是:我要在旅馆里住上好几天,我要尽可能地选择从窗口可以看到更多景色、视野更为宽阔的地方。然而,从科隆的窗口看到的是多伊茨,而从多伊茨的窗口看到的才是科隆;正为此,我选择了多伊茨的旅馆。因为,无可争辩的是与其住在科隆,眼观多伊茨,倒不如住在多伊茨,眺望科隆。

独自一人,我漫步向前,寻找着教堂,在每个街角处都满怀希望能看到它。但我不识这个复杂的城市,狭窄的街道上,夜色渐浓。我不喜欢问路,于是,便随意地闲逛着。

最后,我闯进了一个可通行车辆的大门,进入一个院落,向左走向一个长廊式的地方,突然,我置身于一个幽暗而荒凉的大广场上。

在这儿,我看到了美妙的场景。眼前,在暮色苍穹的幻影下,在一大片各式人字墙结构的矮房中间,矗立着一堆硕大的黑色物体,顶上可见尖塔和小钟楼;再远一点儿,也就是一弩之距的地方,孤零零地耸立着另一个大黑团,没有那个宽,却比那个更高,好似一个大大的方形堡垒,四个角上有四座高高的塔楼,在这个大黑团的顶上,显出一个奇怪地倾斜着的构架轮廓,它置于古老的城堡主塔正面,看起来如同插在盔甲上的一根巨大的羽毛翎。这个小圆丘,是教堂的半圆形后殿;这个城堡主塔,是钟楼的基部,这个半圆形后殿和这个钟楼的基部就构成了科隆大教堂。

我原以为斜置在黑色建筑物盔顶上的那根黑色羽毛翎,我第二天看到,原来是一个巨大的象征物——鹤。鹤身上披挂着铅片,从塔顶上向每一个过客诉说着:这个未完工的大教堂将继续建下去,现在,这个钟楼和这个教堂中间相距着阔地,总有一天它们会合而为一,同甘共苦;恩格尔贝尔·德贝尔的梦想,在康拉德·德奥斯特丹统治时期付诸实施,建成了教堂,而且在一两个世纪后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大教堂;现在,这个不完整的伊利亚特史诗正在盼望荷马的出现。

教堂关着门。我走近钟楼,还真是颇为壮观。四个角上被我看作塔楼的建筑,原来只是墙垛的凸出部分。钟楼还只建好三层,第三层为尖形拱肋建筑,而已经建成的部分几乎达到巴黎圣母院塔楼的高度了。如果有一天计划中的尖塔矗立在这个巨大的石丘上,斯特拉斯堡将会显得微不足道。我想,马里恩那个未完工的塔楼,恐怕不会以这样的宏伟气魄坐落在大地上。

我曾说过,未完工的建筑是最像废墟的。荆棘、虎耳草、墙草,以及所有喜欢啃噬水泥的草,喜欢将它们的触角伸进石缝的草都开始攀缘令人敬仰的大门了。人类还在建设,而大自然已经在破坏了。

广场上一直是寂静无声,阒无一人。我尽可能地走近大门——一扇15世纪的铁栅门保护着它,我静静地倾听着那些茂盛生长、探头于屋顶之上的小树林在夜风中喃喃细语。一个邻近的窗子透出一线亮光,照亮了拱形曲线下一排精致的坐姿小雕像,那些天使和圣人有的正在阅读膝头上展开的大书,有的竖起手指,正在谈话或布道。就这样,有的学习,有的授课。这是教堂奇妙的导言,它不是别的,正是用大理石、青铜和石头制成的圣书。而挂在各处的软砌体燕窝使这个严肃的建筑更加迷人。

灯光熄灭了,我只能看到八十多法尺高的宽大尖形穹隆敞开胸怀,既没有框架,也没有挡风板,它从中央将塔楼由上至下分开,使我看到了钟楼昏暗的五脏六腑。在这个窗子里,还可看到前面相对的另一扇窗,由于远而略显小,同样也敞开着,其圆花窗和中立梃就好像是用墨笔勾勒出来的,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清纯显现在明亮而呈金属光泽的暮霭中,一个巨大的黑色尖顶穹隆,中间套着优雅的白色小尖顶穹隆,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显忧郁,更觉奇特的了。

这便是我第一次观赏科隆大教堂。

我还没给您讲讲从亚琛到科隆途中的所见所闻呢。没有什么太新奇、太重要的事。沿途都是地道的庇卡底风景或都兰风景,绿色或金黄色的平原,时而可看到扭扭弯弯的榆树,以及远处成排的白杨。我并不讨厌这种宁静,但也不会有太多的热情。在村庄里,年老的农妇像幽灵一样闪过,她们身上裹着灰色或浅玫瑰色的印第安长披风,风帽一直垂到眼眉上方;年轻姑娘们身着短裙,头戴缀着金属片与玻璃珠子的软帽,软帽下隐约可见她们漂亮的头发在脖子上方用一个宽宽的银箭卡别在一起,她们快乐地洗刷着房屋正墙,弯腰时,将迷人腿弯露给行人,就像古代的荷兰画师所绘的那样。至于那些男人,他们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喇叭形高帽子,宛如立宪国的农民。

至于道路,刚下过雨,泥泞不堪。我没有碰到什么人,只是有一阵子,遇到某个年轻的音乐家:金色的头发,削瘦的身材,灰白的脸色。他要去参加亚琛或斯巴的舞会。背包挎在身上,用绿色旧布包裹着的低音提琴背在背上,一手拿根棍,一手拿短号,身着蓝色的衣服,带花的背心,白色的领带,一条贴身的裤子,由于道路泥泞而将裤腿卷到靴子上面;可怜的小伙子,上半身是参加舞会的装束,而下半身却是旅行者的打扮。在路旁野地里,我还看到一个当地的猎户,这样的穿着:头顶苹果绿圆帽,帽上有一个用褪色锦缎制成的大大的丁香花帽徽,灰色的上衣,高大的鼻子,带着枪。

半路上,有一个我不知名的美丽小城,周围是一片已成废墟的砖墙和塔楼。在这儿,我极为欣赏四个令人惊异的旅客。在一个大敞着窗户的小客栈底层,他们围坐在一个巨大的桌子前,桌上摆满了肉、鱼、酒、馅饼和水果;喝酒,切肉,大咬大嚼;用手拧,拿手撕,狼吞虎咽;脸色红紫如猪肝,一个赛一个,就好似饕餮的四个活化身。我好似看到暴饮暴食之神古吕、格鲁东、古安弗尔和古里亚夫围坐在食物山前大吃大喝一样。

另外,这里的客栈都非常好。不过,我在亚琛居住的那一家却不行,那一家(帝王旅馆)仅仅是过得去而已。在那里,为了暖脚,我的房间地板上铺着一块非常华丽的绘制地毯,也许正是由于这华丽的地毯,旅馆价格才非常昂贵。

关于亚琛,最后还要说的是,这里的赝造风像在比利时一样盛行。在一条通往市政厅的大街上,我看到一个小店橱窗里并排摆放着我的画像和拉马丁——杰出的亲爱同胞——的画像。普鲁士翻版“赝造”的肖像之丑陋比那些可怕的漫画稍好一些。那些漫画是肖像商和书商——包括我的巴黎出版商——出售给那轻信的公众的,他们惊悸地把这作为我真正的模样;令人发指的诽谤,我在这里庄严地宣布反对这种做法,“我请老天与星球作证”。

另外,我活得像一个真正的德国人。我吃饭用手绢一样大的餐巾;我睡觉用餐巾一样大的床单。我吃樱桃烧野味和李子干烧兔肉,我喝莱茵美酒和口味清醇的摩泽尔葡萄酒。昨天,在我旁边吃晚饭的一个机敏的法国人称之为“小姐酒”。正是这个法国人在品尝了他的一大瓶酒之后,得出这样一个自明之理:莱茵河水不如莱茵美酒值钱。

在旅馆里,老板、老板娘、男侍和女仆都只讲德语;不过,总有一个侍者讲法语,这种法语,事实上也被他所处的日耳曼环境所影响,有点变味儿,但这种变化也并非没有魅力。昨天,我听到我的同伴——那个旅客——指着刚刚上桌的菜问这侍者:“这是什么?”侍者严肃地告诉他:“是小狮子狗。”其实是鸽子。

另外,一个像我这样不懂德语的法国人,如果向这个“第一侍者”——这里的人都这样称呼他——询问的问题超出了《旅客导游》中事先印好的范畴时,那你等于白费力。这个侍者只是虚有其表地粉饰了一层法语的色彩,稍稍深入一下,看到的便是德语,纯粹的德语,低沉的德语。

现在,我又一次来到了科隆大教堂前。

我一大早就来到了这里。到达这个成为杰作的教堂,需从一座旧屋的院落经过。在那儿,一大群穷妇将您团团围住。分发给她们一些当地钱币时,我回忆起,在法国占领以前,科隆原有一万二千名乞丐。这些乞丐有一个特权,那就是将他们占据的固定乞讨位置传给他们的后代。这条法律已废除了。贵族也垮台了。我们这个世纪既不尊重乞丐的继位权,也不尊重贵族的爵位继承权。现在,叫花子们再也不知能将什么留给他们的后代了。

越过这些穷妇之后,便进入了教堂。

教堂里柱体成林,柱基围在木栅中,柱顶抵在错综复杂的扁圆拱穹间,这些拱穹由板条构成,拱度曲线各异,高度不同;教堂里的光线幽暗;所有的拱穹都不高,看上去超不出四十法尺;左边有四五扇光彩夺目的彩绘大玻璃窗,从木制天花板直到石砌地面上,就好像是缀满了黄玉以及红、绿宝石的大窗帘。右边,是一堆杂乱的梯子,滑轮,缆绳,起重吊杆,绞车和复滑车;从教堂深处传出了素歌,唱经班成员和受俸教士低沉的嗓音,圣诗那美妙的拉丁文,夹杂着缕缕焚香,断断续续地穿过了拱穹,一架漂亮的管风琴妙不可言地泣诉着;听得出有锯子的吱嘎声,山羊与仙鹤的呻吟声,以及锤子打在木板上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展现在我面前的科隆大教堂其内部就是如此。

这是个与木匠工场相结合的哥特式大教堂,这是个被泥瓦匠粗暴迎娶的高贵修女,这是个被迫耐心地将她那沉静的习惯,她尊严而谨慎的生活,她的歌,她的祈祷,她的沉思冥想同这些工具,这种嘈杂,这些粗野的对话,这个拙劣公司的工作结合在一起的贵夫人,这种不恰当的结合起先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印象,使我们希望再也不要看到哥特式教堂的修建;可是,过了一会儿,当我们想到,毕竟得这样做,这是显而易见的时,这种奇特的印象又消失了。钟楼上的仙鹤具有象征意义。1499年,人们又继续了教堂的修建。这种木匠们的嘈杂,石匠们的喧嚣都是必要的。人们正继续着科隆大教堂的建造;如果上天保佑,人们将完成这项工作。如果能够完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撑着穹木的支柱,便是草图上的大殿,有一天,它将把半圆形后殿和钟楼连在一起。

我仔细察看着这些彩画大玻璃窗,它们都出自马克西米连时代,画技显示了德国文艺复兴时期结实而美妙的夸张风格。上面满是国王和骑士们,他们面色严肃,身姿优美,翎饰奇异,纹章布边饰显出一种野性,头戴夸张的高顶盔,身佩长剑,武装得像屠夫,胸挺得像弓箭手,头部装饰得像战马。他们的旁边是他们的女人,或更准确地说,是他们的雌性伙伴,她们跪在彩画玻璃窗的角落里,显出母狮或母狼的侧影。阳光透过这些面孔,燃烧起他们的瞳孔,使他们栩栩如生。

其中有一块彩画大玻璃窗再现了圣母家谱这一美好的主题,这我已见过多次了。画的下部是巨人亚当,身着帝服,仰卧着。从他的腹部长出一棵大树,占满了整块大玻璃窗,树枝上有马利亚所有的皇家祖先,大卫弹着竖琴,所罗门正在沉思;在树的顶部一个深蓝色的格子中,最后的一朵花刚刚绽开,花心里是抱着耶稣的圣母。

再过去几步,我在一根粗柱上读到了这个伤感而认命的墓志铭:“我,爱德蒙伯爵,生前曾闻名于世。我遭暗杀,安息于此。圣彼得,我将我的弗里斯姆公爵头衔带给你,请让我在上天占一席之地。这个石堆中安葬着公爵的骨骸。”

我按照竖立石面上的排列形式抄下了这个墓志铭。它像是散文,没有标明是组成二行诗那有些野蛮的六音步诗或五音步诗。结束时,顿挫押韵的诗句上有一个数量错误,这使我很惊奇,因为,在中世纪人们已经会写拉丁文诗歌了。

耳堂左臂还刚刚显出轮廓,其顶头是一个大礼拜堂。除了几个神工架外,大礼拜堂里显得冷漠、丑陋、烦躁,布置凌乱。于是,我急忙抽身返回教堂。从礼拜堂出来时,有三件东西几乎同时引起了我的注意:在我的左边,有一个迷人的16世纪小讲道台,构思极为巧妙,黑橡树的制作极为精细;再远一点儿,是祭坛的围栏,是15世纪精美铁栅制作的稀少而完整的样式;在我的对面,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圣楼,壁柱短粗,拱廊低矮,属后文艺复兴时期风格,我猜想这是为逃难中的悲伤皇后玛丽·德·美第奇建造的。

在祭坛的入口处,一个精美的洛可可式柜子中,有一个身上披着闪光片和金属箔的真正的意大利圣母像,她和她怀中的孩子都在闪闪发光。在这个带着手镯和珍珠项链的丰满的圣母下方,显然是为了形成反衬,人们放置了一个为穷人募捐的捐款箱,它制作于12世纪,上面盘绕着链条和铁锁;捐款箱的一半嵌在一大块粗糙雕凿的花岗岩中,看起来好似石砌地面上的一堆浇铸泥浆。

我眼向上望,看到在我头顶上的尖形拱肋下有一些金色的小棒,并排吊在三角横架上。在小棒的旁边,有这样的题字:“您看到的这些小棒的数目是他作为主教在阿格里比恩教堂执教的准确年份。”——我喜欢这样以严肃的方式来计算年代,并时时刻刻使大主教可以看到他已利用或虚度了多少时光。现在穹拱下挂着三根小棒。

主祭室位于著名的半圆形后殿内侧,目前,这个后殿可以说仍然代表着整个科隆大教堂,因为钟楼上没有尖塔,中殿没有穹顶,教堂缺少耳堂。

主祭室里到处是宝。有满是精美细木护壁板的圣器室,有饰满严谨雕塑的偏祭台;有各个时代的名画,各种各样的坟墓;有躺在要塞中的花岗岩主教,有躺在床上由一排满面哀伤的小雕像抬着的试金石主教,有躺在铁网纱下的大理石主教,有躺在地上的青铜主教,有跪在祭坛前的木制主教;有路易十四时代的司法长官正凭倚其墓,有卧着的十字军远征的骑士们,他们的狗正靠在他们的钢脚边友好地抓挠着;有穿着金袍的使徒塑像;有带扭曲柱的橡木神工架;有高贵的议事司铎神职祷告席;有形状似棺的哥特式洗礼缸;有刻着小雕像的祭坛装饰屏;有漂亮的彩绘玻璃窗碎片;有15世纪的天神报喜图,底为金色,天使丰满的翅膀上面为彩色,下边为白色,天使正爱慕地注视着圣母;有绘着鲁本斯画的地毯;有好像是麦茨·康坦时期的铁栅,还有好像是弗朗·弗洛里时代的金色绘制板柜子。

必须要说明的是,这一切都被可耻地损坏了。如果说有人在建造科隆大教堂的外形,我却不知是谁在摧毁它的内部。没有一座坟墓的小雕像不被剥落成缺头断臂,没有一排栅栏本应金黄色的地方不是锈迹斑斑。到处是灰尘、灰烬和垃圾。苍蝇在菲利普·德·海因斯贝格大主教令人尊敬的脸上飞来飞去。躺在石板上的青铜人雕名叫康拉德·德奥斯特丹,他生前能够建造这座大教堂,今天却无力压死那些蜘蛛,它们正用难以计数的蛛丝把他同地面连在一起,就像格列佛在小人国的遭遇一样。可惜!青铜臂膀不如肌肉臂膀有力。

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躺卧着一个大胡子老人的雕像,已是肢残臂断了,我深信这是米开朗琪罗的雕像。这使我回想起,在亚琛,我曾看到那些被拿破仑搞来,又被布鲁克弄去的著名的大理石古柱,这些古柱躺在陈旧的隐修院一墓地的一个角落里,就像是待劈的树段。这些古柱拿破仑是为罗浮宫搞来的,而布鲁克又把它们放进了公墓藏骸所。

在这世上我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在这些毁坏的坟墓中,我只看到两座墓还比较像样,有时还扫去了墓上的灰尘,这便是绍恩堡两个伯爵的衣冠冢。绍恩堡这两个伯爵似乎是维吉尔曾描述过的一对。这两人是亲兄弟,两人都曾是科隆的主教,两人都葬在同一个主祭室里,两人17世纪的坟墓都非常漂亮,两墓相对而置:阿道夫望着安托尼。

直到现在,我有意漏而不谈,准备向您详细讲一讲的便是,科隆大教堂里最令人敬仰的建筑:著名的三王之墓。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彩色大理石室,用厚厚的铜栅关闭着;其建筑风格混杂而奇特,路易十三风格的俏丽和路易十五风格的凝重交融在一起。这座墓位于半圆形后殿最高礼拜堂的主祭坛后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混于主栅栏图形的三条男式头巾。抬眼望去,可以看到三王朝圣的浮雕;低头下看,可读到这平庸的二行诗:这里安葬着神圣三王的遗体,一切囊括,别处无存。

这里,滑稽与严肃的感觉同时闪现在脑海中。那么,就在这儿,躺卧着三个诗意满怀的国王,他们跟随着星辰,自东方而来,仰慕一个生在牛栏中的孩子:他们跪在那里,仰慕着他。现在该轮到我来仰慕了。我承认,世上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插入福音书中有关一千零一夜的传说故事更使我着迷的了。我靠近坟墓,透过让人嫉妒的密栅,在一块昏暗的玻璃后面,发现在阴影中有一个奇妙的拜占庭大圣骨盒,用金子制成,上面的珍珠和钻石晶莹闪烁,辉映着阿拉伯风格。绝对像是人们透过了二十个世纪的黑暗,才在宗教那忧郁、严谨的传说故事中,隐约见到三王那东方耀眼的历史传说。

在众人敬仰的栅栏两边,从大理石上伸出两只金黄色的铜手,每只手上都拿着一个敞开一半的腰包钱袋,下方刻着隐晦的挑衅语言:“然后,他们打开钱袋,把礼物送给了孩子。”

在墓的正对面,燃烧着三盏铜制灯,一盏上有“迦斯帕尔”这个名字,另一盏上是“墨尔斯奥”,第三盏上的名字是“巴尔达扎尔”。这真是一种天才的主意,在墓前,可以说是燃烧着三王的名字。

当我准备离开时,不知一个什么尖形物刺穿了我的靴底。我低头看去,是一个铜钉头,它是嵌在我踏着的一块黑色大理石板上的。在察看这块石头时,我想起来了,玛丽·德·美第奇曾希望她的心脏安置在科隆大教堂三王墓前的石板下。我踏在脚下的石板恐怕正覆盖着这颗心。从前,在这块石板上,有一个铜片或金色青铜片,按照德国的习俗,这铜片上带有亡者的徽章和墓志铭,今天,我们仍可辨出痕迹来。撕坏了我靴子的钉子正是用来嵌入铜片的。当法国人占领科隆时,出于革命的念头,大概也是某个投机锅匠,把这块印有百合花图案的铜片取走了,其周围的铜片也遭此命运,因为有许多铜钉从周围的石板上冒出,这证实与揭露了曾发生过许多同样的掠取。噢,可怜的王后!她先是看到自己在路易十三——她的儿子心中失去了地位,然后又从她的创造物黎世留的记忆中消失,而现在,她又从大地上被抹去了。

命运是多么奇怪地随心所欲啊!这个王后玛丽·德·美第奇,这个亨利四世的遗孀,被流放,被抛弃,处于贫困之中,而几年之后,她的女儿昂里埃得,查理一世的寡妇又于1642年来到科隆,死在伊巴赫,在施泰恩加斯街十号的住所中,而在这同一所房屋中,六十五年以前,即1577年,她的画师鲁本斯诞生于此。

白天重见科隆大教堂,它失去了夜晚赋予物体的,我称之为“黄昏壮景”的神奇色彩。我不得不说,我觉得,它不如夜晚显得那样雄伟壮丽,轮廓总是很美,但显得有点儿干巴巴的。这可能是由于现代的建筑师们狂热地用油灰等重新填合这个大教堂的缘故,不应过分地整修古老的教堂。在整修中,由于想要固定其位而减少了线条,于是,轮廓的神秘波消失了。目前,作为整体,我更喜欢未完工的钟楼,而不是完美的半圆形后殿。无论如何,尽管某些雅士不乐意——他们想将科隆大教堂建成基督建筑业的帕提侬神庙——对我来说,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喜爱这个大教堂更胜过喜爱亚眠、兰斯、夏特勒和巴黎那些完整而古老的圣母院。

我甚至要说,博韦大教堂也只完成了半圆形后殿,不大被人知,极少为人吹嘘,在我眼中也并不比科隆大教堂差,无论是在整体上,还是在具体部位上。

科隆市政厅位于大教堂附近,是极美的拼凑式建筑。它是人们能在古老的村镇中遇到的各个时代、各种风格的集合体,这些村镇都以同一方式建成,无论是法律,还是风俗习惯。这些建筑和这些村镇的组成方式很奇特,值得研究。与其说它是建筑,倒不如说是堆砌,是接连不断的增大,是心血来潮的扩展,是蚕食邻近的地带;没有哪一部分是按照事先画好的规律图纸进行的,一切都是根据不断出现的需要逐渐修筑的。

因此,基础大概是某个罗马酒窖的科隆市政厅,在1250年左右还仅仅是一个朴实无华的尖拱住所;后来,人们明白了应该有一个警钟楼,以便敲响警钟,号召人民拿起武器,或是为守夜人而设,于是,在14世纪,建成了一座既是资产阶级,又是封建主义风格的漂亮塔楼;随后,在马克西米连时代,文艺复兴愉悦的气息开始摇动了大教堂深暗的石头树叶,对优雅与装饰的爱好到处传播,科隆市政长官们感到有必要为他们的市政厅梳洗打扮一下,他们从意大利请来了某个建筑师,是米开朗琪罗的学生,从法国请来了某个雕塑家,是年轻的让·古戎的朋友,而他们在13世纪建筑那黑色的正面配上了一个成功而美妙的门廊。过了几年,他们又想要在书记室旁修建一个室内散步场,于是,他们又修建了一个迷人的拱廊后院,豪华地修饰上了徽章和浮雕。这些,我今天都看到了,而再过两三年将无人得以观赏了,因为人们任凭这一切变为废墟,无人理睬。最后,在卡尔五世时代,他们认识到需要一个大厅来进行拍卖和叫卖,来召开资产阶级议会。于是,他们在警钟楼和门廊对面,用砖头和石头建起了一座主体建筑,其品味高雅,极为协调。今天,13世纪的大殿,14世纪的警钟楼,马克西米连时代的门廊和后院,卡尔五世时代的大厅,由于时间的流逝都已显得陈旧,它们代表着传统和对事件的记忆,偶然以最独特、最优美的方式组合在一起,这就构成了科隆的市政厅。

顺便提一下,我的朋友,作为艺术品,作为历史的表现形式,它比那冰冷、灰白的建筑物还稍微有价值些。这个建筑物显得杂乱无章,因为它的三个正面堆砌着拱门饰,因为它的装饰吝啬而单调,趣味不高,一切都是简单的重复,没有丝毫新颖的闪光,还因为它那不完整的房顶既无屋脊又无烟囱,今天,某些泥瓦匠正用这种方式在我们巴黎城面上淹没着博卡多尔的迷人杰作。我们人类真是奇怪,我们任凭特穆伊市政厅被摧毁,却又建起了这样的东西!看到那些自以为是,自称是建筑师的人暗暗地将建筑物降低了两三法尺,也就是说,完全改变了多米尼克·博卡多尔的可爱的尖屋顶,以便能够同他们发明的难看的平屋顶相配套,真遗憾!我们难道一成不变地始终是这样的民族?她欣赏高乃依,却又让安德里厄先生来修改删节,改变高乃依作品的风格!——好吧,还是回到科隆来。

我登上警钟楼。天色阴沉,这倒与建筑群以及我的心绪非常协调,我从这儿观赏了脚下这令人赞美的整座城市。

莱茵河畔的科隆,就像塞纳河畔的鲁昂,埃斯考河畔的安特卫普,就像所有依傍一条天堑般的大河的城市一样,其形状好似一个绷紧了的弓架,河流是弓弦。

房顶上的石板瓦层层叠叠,顶部为尖状,正好似摞成两摞的纸牌;狭窄的街道,结实对称的人字墙。在房顶上方可见一条城墙和砖石城壕的暗红曲线,紧压着城市,如同一条系住河流的皮带,下游是图尔姆森塔楼,上游是漂亮的拜恩杜姆塔楼,在其雉堞上,矗立着一个大理石神父像,正在为莱茵河祝福。从图尔姆森到拜恩杜姆的莱茵河沿岸延伸着一法里长的房屋建筑。在这一长溜建筑群中间,有一座大浮桥,优雅地迎浪拱曲着,飞架在宽宽的河流上,直达对岸,将多伊茨这座白色房屋的小城同科隆的黑色大建筑群连成一片。

在片片房屋、座座塔楼和长满鲜花的复折屋顶中央,在科隆高地上,矗立着二十七座教堂的各式塔顶,除了科隆大教堂,这其中还有四座庄严的罗曼风格教堂,形式各异,瑰丽壮观,实为真正的大教堂;北面是圣马丁大教堂,西边是圣热雷昂大教堂,南边是圣阿波特尔大教堂,东边是圣玛丽·卡皮托利大教堂,它们圆圆的就好像是半圆形后殿、塔楼和钟楼的巨大纽结。

如果仔细观察城市,真是热闹非凡、生机勃勃,桥上满是行人、车辆,河流上到处船帆点点,沙滩上围满了桅杆。所有的街道都挤满了人,所有的路口都在诉说,所有的屋顶都在歌唱。这儿,那儿,绿色的树丛温柔地抚摩着黑色的房屋,在单调的石板瓦屋顶和砖石建筑群中,时而可以看到15世纪老式旅馆那雕有鲜花饰、水果饰或树叶饰的长长屋檐,檐壁上逗留着兴高采烈的鸽子。

这个大镇,发达的工业使它成为商业重地,重要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军事要塞,而流淌的河流又使它成为沿海城市。它的周围是广袤富饶的平原,一直延至荷兰一边;莱茵河从中穿过;在其东北部有历史上著名的七座小圆丘,这个由于传统和传说而变得神秘的地方,就是人们所说的七座山。

由此,荷兰和她的商业,德国和她的诗歌,作为人类思想的两大面貌——实利与理想,就矗立在科隆的地平线上,而科隆本身就是交易与梦想的城市。

从警钟楼上下来,我驻足于院内,文艺复兴时期迷人的门廊前。刚刚我把它称作“凯旋门廊”,其实,我应该说是“辉煌门廊”,因为,这个精美建筑的二层由一排小凯旋门组成了拱廊,上面的题献,按照年代,第一个献给恺撒;第二个献给奥古斯特;第三个给阿格尔巴——科隆的创建人;第四个给君士坦丁,基督教皇;第五个给朱斯第尼安,立法皇帝;第六个献给马克西米连,在世的皇帝。在门廊正面上,富有诗意的雕塑家雕出了三幅浮雕,代表着三个驯狮师:米龙·德克多、矮子丕平和达尼埃尔。两边,是米龙·德克多用身躯的力量将狮子打翻在地,以及达尼埃尔用精神的力量征服了狮子。在达尼埃尔和米龙中间,就好像是把两者自然连接的是矮子丕平,他用士兵那强有力的身躯的力量和精神的力量来共同对付这些凶残的野兽。在纯力量与纯精神之间,是勇气,在竞技者和先知之间,是英雄。

丕平手握宝剑、裹着大衣的左手伸入了狮子的嘴中;狮子张牙舞爪,后脚直立,这种奇妙的姿势在徽章上称为“跃立雄狮”。丕平勇敢地面对着它,他在战斗。达尼埃尔纹丝不动地站立着,垂着手,双目仰望天空,而狮子柔情蜜意地在他脚下蜷缩着;精神不用战斗,精神本身就是胜利。至于米龙·德克多,他双臂困在树丛中,奋力地挣扎,狮子正无情地吞噬着他;这是盲目而愚笨的驯狮法之灭亡,他们曾相信,肌肉和拳头足以对付一切,纯力量失败了。这三幅浮雕都有着深刻的意义。最后一个是可怕的结果。我不知从这忧郁的诗歌中能得出什么样的可怕而宿命的结论,也许雕塑者本人也不知道。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植物与动物有着共同的利益,橡树来为狮子帮忙。

不幸的是,拱门饰,浮雕,柱顶盘,拱墩,柱顶盘的上楣,以及柱子,整个漂亮的拱门廊都经过修复,刮去了原来的,重嵌了灰缝,油漆得极为干净,干净得让人伤心。

当我正要走出市政厅时,一个男人,与其说是年岁大,倒不如说是苍老,与其说是背有些驼,倒不如说是失去了尊严;看起来穷困潦倒,举止中却又透出些傲气。他走进了院子。带我上警钟楼的门房示意我任意看他。这个人是个诗人,他靠自己的年金生活在陋室中写史诗。他的名字倒是绝对的默默无闻。我的向导对他极为崇拜,他对我说,这个诗人写的史诗反对拿破仑,反对1830年革命,反对浪漫主义,反对法国人,可是,他的另一首诗却在呼吁科隆现今的建筑师们按照巴黎先贤祠的样子,继续大教堂的建筑。好吧,就算他写的是史诗吧!但这个人却是少有的邋遢。我一生中还未曾见过如此不修边幅的怪人。我想,在法国是难得找到能与之相比较的史诗诗人的。

过了一会儿,在我经过一条不知名的又窄又暗的街道时,一个眼睛放光的老人突然从一个剃须匠那里跑了出来,喊叫着来到了我跟前:“先生!先生!疯狂的法国人!噢!法国人!咚,咚,咚!咚,咚,咚!向世人宣战!真勇敢!真勇敢!拿破仑,对吧!向全欧洲宣战!噢!法国人!太勇敢了!先生!刺刀对准所有的普鲁士人!在耶拿战役中打了一个漂亮仗!好啊!法国人!咚,咚,咚!”

我承认这种夸夸其谈使我感到有趣。在这些高贵民族的记忆与希望中,法国是伟大的,整个莱茵河畔都热爱着我们——我几乎要说是在期待着我们。

晚上,星光闪烁,我漫步在河流的另一岸,与科隆遥相对应的沙滩上。在我的面前,是整座城市:数不胜数的人字墙房屋和黑色的钟楼在黄昏那还有些泛白的天空中看得清清楚楚。在我的左边,如同是科隆的巨人,耸立着高大的圣马丁教堂剑塔,其两个小塔直冲云天。几乎是在我对面,可见昏暗的大教堂半圆形后殿,大教堂的上千个尖顶小钟塔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刺猬,蜷缩在河边,尖顶上的仙鹤好似它的尾巴,钟塔下方挂着的两盏路灯,如同刺猬闪光的眼睛。在这一片黑暗中,我只听到浪花小心翼翼地轻抚我的脚面,只听到一匹马在浮桥板上沉闷的脚步声。远处,在隐约可见的铁匠铺里,还可听见铁锤打在铁砧上清脆的敲击声。城市里的其他声响都未能穿过莱茵河。几扇玻璃窗在对岸忽隐忽现地闪动着;铁匠铺下,燃烧着的大炉子倒映在河流中,形成一条长长的光束,就好像是个装满了火的大口袋正将火焰倒入水中。

在这美丽的黄昏景色中,我又萌发了忧郁的幻想。我暗忖:日耳曼城已消亡,阿格里巴的城市也已消亡;圣恩格贝尔的城市仍然屹立着。但它又将维持多久呢?圣埃莱娜建造的庙宇已于一千年以前倒塌了;大主教阿诺建造的教堂也将变成废墟。河流侵蚀了这座城市。每天,都有一些古老的石块,远古的回忆,以及某些古老的风俗习惯随着二十几艘蒸汽船的接触剥离而去。坐落在欧洲大动脉上的城市是不可能毫不受损的。尽管没有最古老的两个大陆城镇特里尔和索勒尔历史悠久,科隆城却曾在迅疾猛烈的思潮影响下变革了三次:不断徘徊于沉默者威廉的城市以及威廉·退尔的山城之间,并接受了来自美因兹的德国思潮以及来自斯特拉斯堡的法国思潮。现在,科隆好像又面临第四个厄运时代。实证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思潮,正如今日之野蛮人所说,来到并侵袭了科隆。新鲜事物从各个方面渗入它古老建筑的迷宫中;新建街道在这个哥特式建筑群中打开一个个大缺口;“高雅的现代趣味”在这里落了户,建起了里伏利式建筑,并愚蠢地享受着小商贩们的赞叹;一些醉醺醺的拙劣诗人向康拉德的城市推荐着苏弗洛的先贤实祠。教士们的墓穴在这个大教堂中变成废墟,大教堂今天是由虚荣,而不是由信仰在继续支撑着修建。穿着猩红色外衣,头戴金银饰的漂亮村姑们不见了,轻佻的巴黎式女郎漫步在河畔;我今天看到的罗曼风格圣马丁隐修院的砖墙也颓败了,人们将在这里建起一个托尔托尼咖啡屋;一排排的白色房屋使玛第尔·德戴博这个封建天主教的村镇有某种说不清的巴蒂诺尔城假象。一辆公共马车从古老的浮桥上经过,花六个苏就可从阿格里比那直达图伊第安。——遗憾!古老的城市远去了!8月11日于莱茵河畔安德纳赫

伊巴赫纪念馆

我的朋友!事物本身也许知其所做;但毫无疑问,而且,除我之外,别人也曾说过:人却不晓其所为。通常,在历史与自然的对立之中,在我情不自禁地在上帝隐身于其中的事件与上帝显身的创造之间进行的这种永不间断的对比中,我会蓦然一惊,内心忧郁,我暗自想象着:森林、湖泊、高山,乌云中的惊雷,向路人轻轻摇摆的花朵,天边云雾中眨着眼睛的星星,时而轻声细语,时而咆哮如雷,总好像在向人类提出警告似的海洋,这一切都是英明而骇人的东西,充满了光明,饱含着科学;它们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黑夜中摸索前行于大自然中的人类——这被无能拴住了手脚的骄傲狂徒,被无知蒙住了双眼的虚荣之辈。树木能意识到自己的果实,我觉得这很自然,我内心深处对此毫无抵触之意,但肯定,人类无法意识自己的命运。

人类的生命和智慧都受着某个深奥而神圣的机器支配,这个机器,一些人称之为“天意”,另一些人称之为“机遇”,它将一切掺杂,结合,分解,它将其运转齿轮隐匿于黑暗中,而将其成果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人们以为在做某事,可实际上却在做另一件。“命运的瓦罐”,历史中充满了此类事情。当卡特琳·德·美第奇的丈夫,狄安娜·德·普瓦提埃的情夫在菲利普·杜克身边与皮埃蒙特的漂亮女孩进行神秘娱乐时,他不仅为奥拉斯·法尔奈斯孕育了狄安娜·丹古莱姆,而且还为他儿子中未来的亨利三世和他表兄弟中未来的亨利四世创造了未来和解的条件。当内穆尔公爵骑着他的战马“里阿尔”飞速冲下圣沙贝尔教堂的台阶时,他不仅使这种危险的游戏风行一时,而且他预示了法兰西国王的死亡。1559年7月10日,在圣安托尔街的围栅中,当蒙哥马利在其大大的红翎饰下汗流浃背地站在那里投出了他的长矛,迎面策马奔向这个所有妇人们为之鼓掌欢呼的带百合花徽的骑士时,他毫不怀疑他手中握着的东西是神奇的。仙女的魔棒从未像这支长矛一样挥舞过。蒙哥马利一下子便杀死了亨利二世,摧毁了杜尔奈尔宫殿,修建了王家广场,也就是说,打乱了上天的喜剧,取消了主角,更换了背景。

当英王查理二世在沃塞斯特战役后躲进一棵橡树树洞中时,他只是觉得自己藏匿起来了,并没想过别的;然而,完全不是这样。他命名了一个星座,叫“皇家橡树”,并给了哈莱机会来戏弄蒂肖的声誉。曼特农夫人的第二位丈夫废除了南特敕令,解散了1688年议会,并赶走了雅克二世,这使奇特的阿尔芒扎战役得以爆发。在这次战役中,在战场上对抗的是由一位英国人——伯尔维克元帅——统帅的法国军队和由一位法国人——鲁维尼·加洛维勋爵——指挥的英国军队。如果路易十三不是死于1643年5月14日,老伯爵丰塔纳就不会产生念头在五天内攻打罗克罗瓦,而一个英勇的二十二岁亲王就不会有5月19日这个绝好的机遇,它使当甘公爵成为了伟大的孔代。而在这充满年鉴的纷乱史实中,有如此多的奇特传闻,如此多的非凡相似,如此多的惊人反响!1664年,在他的大使克齐公爵受到触犯后,路易十四让人赶走了罗马的科西嘉人;一百四十年后,拿破仑·波拿巴将波旁家族从法国流放出去。

天日如此昏昏,却又充满了闪电雷鸣!1662年,当年轻的十七岁亨利·德蒙莫朗西看到出入于他父亲家的宫内侍从中,有一个苍白体弱的年轻侍从——夏多纳夫的洛百斯皮尔以谦卑的态度拿着水壶,让人洗手时,谁会料到,这个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年轻侍从将成为副助祭,而这副助祭还将成为掌玺大臣,这掌玺大臣将受托领导图卢兹议会,而且二十年后,这个年轻侍从——副助祭——议会主席将阴险地要求教皇特许将他斩首;而他,是这个怪人的主人,蒙莫朗西公爵,亨利第二;他由于英勇善战而成为法国的元帅,由于上帝的恩宠而成为王国的贵族。当德·图总督在他的书中,如此仔细地将路易十一1477年12月22日的敕令整理、加工,修复完毕时,谁会对这位父亲说,这同一敕令,有一天,将借洛巴尔德蒙之手,成为黎世留砍掉他儿子脑袋的斧头。

混战之中,总有规律可循,混乱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却是秩序井然。一段长长的间隙之后,曾使我们的父辈惊骇的相同事件,犹如彗星一般,从历史最黑暗的深处返转归来。同样的诡计,同样的失败,同样的背叛,同样的触礁淹没;名称改变,事件依然。1814年倒霉的复活节的前几天,皇帝恐怕应该对他的十六个元帅说过:“我告诉你们,的确,你们中的一个将出卖我。”——总是恺撒抚养了布鲁图;总是查理一世阻止克伦威尔出发去牙买加;总是路易十六妨碍米拉波渡船去印度;总是到处都有残忍的王后被其残忍的儿子惩罚;总是到处有无情无义的王后被无情无义的儿子抛弃。总有阿格里皮娜孕育了将杀死她的内隆;总有玛丽·德·美第奇诞生了日后将她驱逐流放的路易十三。

而我自己,您是否注意到我的思路来得多么奇怪,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全都聚集到这两个女人,这两个意大利女人,这两个幽灵,阿格里皮娜和玛丽·德·美第奇的身上,她们是科隆的两个幽灵。科隆是不幸的皇太后之城。相隔一千六百年,日尔玛尼库斯的女儿、内隆的母亲和亨利四世的妻子、路易十三的母亲,都将她们的名字和回忆紧系科隆。这两个寡妇——因为,一个孤女也算是一个寡妇——一个中毒而死,另一个丧命在匕首下;一个——玛丽·德·美第奇——死在这里;另一个——阿格里皮娜——诞生在这里。

我在科隆参观了法国的玛丽断气的旧居。——这旧居,有人说是伊巴赫纪念馆,另一些人说是雅巴赫。我不想对您叙述我所见,我只给您讲讲我所想。请原谅,我的朋友,这次我不详述我喜欢的细节,而对于我来说,正是这些细节刻画了人类,并通过其外表解释了人类,使人们可透过其外表直视内里。这次,我放弃了,我怕这些琐碎事会使您感到厌倦。

悲伤的王后于1642年7月3日死在那里。她当时六十八岁。她从法国流放出来已有十一年了。她到处流浪,在佛兰德斯,在英国,在每个国家她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在伦敦,查理一世很尊重她;她在英国的三年中,他每天给她一百英镑。我不无遗憾地说,后来,巴黎却是那样将英国给予法国王后的热情款待还回了英国王后。亨里埃特,亨利四世的女儿,查理一世的寡妇,居住在罗浮宫的某个陋室中。冬天,她的房中没有火,她守在床上,等待着主教助理借给她几个金路易。她的母亲,亨利四世的遗孀,在科隆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在贫困潦倒中结束了一生。在红衣主教首相的要求下,查理一世将她驱逐出了英国。我对这个《艾贡·巴西利克》的作者,忧郁的国王感到气愤。我不明白一个能够在克伦威尔面前保持国王尊严的人怎么会屈服于黎世留的压力。

另外,我提请注意,意味深长的是,黎世留紧随玛丽·德·美第奇而去,他死于随后的一年。这三个人之间所有那些不近人情的仇恨有什么意义呢!如此多的阴谋,如此多的迫害,如此多的争吵,如此多的背信弃义,而三人却几乎同时去世,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只有上帝知道。

对玛丽·德·美第奇,流传着一种悲哀的怀疑。我总觉得,拉伐亚克投下的阴影射到了她裙子的拖褶中。我看到赫洛尔特院长的可怕句子时总是感到震惊。他也许是无意的,在谈到这个王后时,他写道:“她对亨利四世的死并不太惊奇。”

我承认,这一切使我感到路易十四那明智忠实而壮丽的时代更加令人赞叹。这个世纪初的昏暗使世纪末的辉煌更加亮丽。路易十四有着黎世留的权力,再加上威严;有着克伦威尔的伟大,再加上沉稳;路易十四不是上帝的守护神,而是上帝周围的精灵。这也许使国王渺小了些,但其统治却更加伟大。至于我,您知道,我喜欢事物成功而完整,也毫不否认所有必须的条件,我对他总是怀有深深的好感,这个出身高贵,来得适时,深得人心的严肃而卓越的王子,在摇篮中就有着国王的风度,进入坟墓仍保持着国王的尊严;这是最高意义上的真正的君主国,文明中心的君子,欧洲的枢纽;他曾亲眼看到,在他统治期间出现过,辉煌过,消失过:八位教皇,五位苏丹,三位皇帝,两位西班牙国王,三位葡萄牙国王,英国的三位国王和一位女王,丹麦的三位国王,瑞典的一位女王和两位国王,四位波兰国王,四位莫斯科沙皇;他是整个一个世纪的北极星,在七十五年间,威严地看着所有的星座在他周围转动。安德纳赫

瓦尔拉弗博物馆

除了大教堂、市政厅和伊巴赫博物馆外,我还在科隆附近的沙伊-科腾参观了地下渡槽遗迹。在罗马时代,它从科隆一直通达至特里尔,今天,在三十三个村庄仍可找到它的痕迹。在科隆市中心,我参观了瓦尔拉弗博物馆。我极想向您介绍一番,但我还是决定算了。您只需知道,如果说,由于德胡伯森男爵的掠夺,我没有找到古罗马人的战车,没有看到著名的埃及木乃伊,以及1400年铸造于科隆的长四古尺的轻型长炮,那么,我却在这里观看了一个漂亮的罗马石棺,还有贝尔纳·德加朗主教的甲胄。人们还让我看了一副巨大的护胸甲,据称,这是属于帝国将来让·德威尔的;不过,我徒劳地寻找着他那长八法尺半的长剑和同波吕斐摩斯的松树一样的长矛,以及他那传奇般的头盔,据说,这头盔两个壮男人都很难抬起呢。

不过,参观博物馆、教堂、市政厅这些壮景所带来的愉悦,却由于严重的强求小费而大打折扣。在

莱茵河

畔,正像在所有的旅游圣地一样,小费是一只令人极其厌恶的蚊子,它时时刻刻都在伺机咬您一口,不是咬您的皮肤,而是咬您的钱包。对它来说,游客的钱包,这珍贵的钱包就是一切,而您在门口享受到的满面春风的微笑和热情而诚恳的接待中,并无神圣的好客成分。您将会看到,这个地区的聪明人将小费已提高到了何等程度。我只是陈述事实,我毫未夸张。——您来到某个地方;在城门口,一位武装侍从询问您想下榻在哪家旅馆,向您索要护照,收起您的护照。马车停在驿站院落里;在路上从未看过您一眼的赶车人来为您打开车门,怡然自得地向您伸出了手:小费。过了一会儿,驿站马车夫也来了,由于警察局的条令禁止他这样做,他嘟嘟囔囔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意思是:小费。人们取下了车顶遮雨布;一个奇怪的人上了车,将您的箱子和旅行袋放到地上:小费。另一个奇怪的人将行李放在手推车上,问您去哪家旅店,推着车跑在您的前面。到了旅馆,老板出来了,同您开始了以下的对话,人们真应该将它用各种语言写在旅馆的门上。“您好,先生。”“先生,我想要一个房间。”“很好,先生。”(对台后边叫道:)“带先生去四号房。”“先生,我想吃晚饭了。”“马上就好,先生。”等等,等等——您上楼来到了四号房,您的行李已在那里了。一个人出现了,是将您的行李拉到旅馆来的那个推车人。小费。又来了第二个人。他想干什么?是将您的东西拿到房间里的那位。您对他说:“好的,我临走前给您,像给其他的仆人们一样。”那位回答说:“先生,我不是旅馆里的人。”——小费。您走了出去。看到一座教堂,一座美观的教堂。应该进去看看。您在周围转着,您观看着,您寻找着。门是关着的。耶稣说:请进入教堂。教士们本应将大门敞开着,可教堂执事们将大门紧闭,以便挣三十个苏的钱。这时,一位老妇人看到了您的窘态,她走过来,指给您一个小窗口旁的门铃。您明白了,您按响了铃,小窗子打开了,教堂执事出现了,您要求观看教堂,教堂执事拿起一串钥匙,走向大门。当您正要踏进教堂门槛时,您感到袖子被人拉住了;是乐于助人的老妇人,您忘恩负义,已经把她忘记了,而她却一直跟随着您。小费。您进入了教堂;您观看着,您欣赏着,您啧啧称赞着。“这幅画上怎么遮着绿帷幕?”“因为这是教堂中最漂亮的一幅。”教堂执事说。“好吧,”您说道,“这里遮盖着最漂亮的画,其他的地方会将它们展出的。这幅画是谁的?”“是鲁本斯的。”“我想看看。”——教堂执事转身而去,几分钟后又同另一个极为沉闷、悲哀的人一起回来了。是主管帷幕的人,此人按了一下弹簧,帷幕打开了,您看到了名画。看过后,帷幕又关闭了。帷幕主管人向您致以意味深长的敬意。小费。您继续在教堂中漫步,一直跟随着教堂执事。您来到了主祭室的铁栅门前,栅门紧锁着,门前站着一个穿戴华丽的人,这是教堂侍卫,他得到了您要由此而过的通知,正在等候您的到来。主祭室是由侍卫负责的。您在里边转了一圈,在您走出时,您那装扮过分的导游和士官威严地向您告别。小费。侍卫将您还给了教堂执事。您从圣器室前走过。噢,真是奇迹,门开着。您走了进去。里面有一个管理员。教堂执事知趣地离开了。因为,最好是将猎物留给圣器室管理员。管理员将您抢在手里,向您指点着圣体盒,祭披,彩绘玻璃,没有他,您也一样会看得很清楚,还有主教冠,在一块玻璃下,一个盖着褪色白锦缎的盒子里,有几块曾穿戴如行吟诗人的圣人的遗骨。圣器室看过了,管理人还留在那里。小费。教堂执事又来了。这里是塔楼的楼梯。从大钟楼上观望,视野一定不错,您想上去看看。教堂执事静静地为您推开了门。您爬了三十几级台阶。随后,通道突然被阻。这里有一扇紧闭的门。您反身回来,只剩下您一人,教堂执事已不在那儿了。您敲门,窥视孔里出现一张面孔。这是打钟人。他打开了门,对您说:“请上吧,先生。”小费。您上去了,打钟人未跟着您;太好了,您心里想。您自由地呼吸,您享受着独自一人的乐趣,您愉快地来到了塔楼高高的平台上。您在那里踱着方步,天空蔚蓝,风景优美,天际辽阔。突然,您发现,这会儿,有一个讨厌的人紧跟着您,与您并肩行走,在您耳边低声诉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这是解说人,他负责向外国人评说钟楼、教堂和风景的壮美。平常,这是位口吃的人。有时,他是既口吃又耳聋。您并未听他的,您让他随意地诉说,您把他遗忘在一边,自己观赏着教堂巨大的坡状屋顶的端部屋面,其拱抉垛好似剖面一般从中引出,石头剑塔的上千个石块,屋顶,街道,山墙;道路好似车轮的轮辐射往各个方向,天边是它的轮缘,城市是它的轴心,还有平原,树木,河流,山丘。您看过这一切,想下去了,您向楼梯的墙角塔走去。那个人站立在您面前。小费。“很好,先生,”他将钱放入口袋,对您说,“现在您愿意给我点儿小费吗?”“怎么!我刚刚给您的不是小费?”“这是给教堂财产管理委员会的,先生,每来一个人,我就要付两个法郎给他们;不过,现在先生明白了,应该给我点儿什么了吧。”——小费。您往下走,突然,一个活门在您旁边打开了。这是安置大钟的小屋。应该看看这漂亮钟楼上的大钟。一个年轻人给您指点,为您命名这些大钟。小费。在钟楼下边,您又找到了教堂执事,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您,并恭敬地将您一直送回到教堂门前。小费。您返回旅馆,您小心注意着不向过路人问路,因为这是讨小费的机会。您刚迈进旅馆,就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友好地向您走来。这是城门口的武装侍卫,他为您拿回了护照。小费。您吃晚饭;出发的时刻来到了,仆人为您拿来了付款单。小费。马厩的养马人将您的行李拿到马车旁。小费。一个送货人将行李放到了带篷马车上。小费。您上了马车,您出发了,夜色降临了;您明天将重新开始。

让我们回顾一下:赶车人的小费,驿站马车夫的小费,摘除遮雨布人的小费,推行李车人的小费,“不是旅馆中的人”的小费,老妇人的小费,鲁本斯的小费,教堂侍卫的小费,圣器室管理人的小费,打钟人的小费,低声解说人的小费,教堂财产管理委员会的小费,承管大钟人的小费,教堂执事的小费,城门口武装侍卫的小费,旅店仆人们的小费,养马人的小费,送货人的小费;一天内付了十八次小费,除去花费很大的教堂,还有九次。现在,按照至少五十生丁,最多两个法郎——有时小费是必须付这么多的——来计算一下这些小费,于是,您付了一笔不小的款子。不要忘了,任何一次小费都应是一个银币。几个苏和一些铜币零钱都属碎屑与垃圾,连最低级的仆役都会不屑一顾的。

对于这些机敏的人,游客仅是一只装满金钱的口袋,要尽快地掏空。每个人都抢着来掏。政府有时也来参与;它拿了您的箱子和旅行包,将这些东西扛在肩上,然后向您伸出手来。在大城市里,行李搬运工每接待一位游客,就需付给皇家金库十二个苏和两个里亚尔。我到亚琛还不到一刻钟,就已经给普鲁士王付过小费了。莱茵河

您知道,我常对您说,我喜爱江河。江河既可载运货物,也能传播思想。在天地万物中,任何东西都自有其神奇妙用。江河,就像是巨大的喇叭,向着海洋唱颂着大地的美景,田野的耕耘,城市的壮丽以及人类的光荣。

我也曾对您说过,在所有的江河中,我最喜欢莱茵河。我第一次见到这条河,是在一年前,在凯尔经过浮桥的时候。夜幕降临,车子缓缓地移动。当我通过这条古老河流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某种敬仰之情。这,我至今不曾忘怀。很久以来,我一直想看看这条河。每当我与这些大自然中的伟物相接触——我几乎要说是与其心心相印时,我都被深深地感动。这些大自然中的伟物在历史上也起着重大作用。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极不协调的东西,在我眼中,往往显示出一种奇特的相似与和谐。我的朋友,您还记得瓦尔斯里纳城的罗讷河吗?1825年,在那次愉快的瑞士旅行中,我们曾共同观赏过它。那次瑞士之行是我一生中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那时,我们都还只有二十岁!当时,罗讷河是以怎样的狂啸,怎样的怒号翻卷着冲入旋涡的啊!而那柔弱的木桥却在我们的脚下战栗发抖,摇摇欲坠。这一切您还记得吗?从那时起,罗讷河在我的脑海中便是一只老虎,而莱茵河却是一只狮子。

那天晚上,当我第一次看到莱茵河时,我觉得它确实是一只狮子。我长久地注视着这骄傲而高贵的河流:凶猛而不疯狂,原始中却显出威严。当我过河时,正值它水涨河满,极为壮观。它那浅黄褐色的浪花如同雄狮的浓发——布瓦洛称之为“黄泥色的胡须”——拍打着桥面。它的两岸隐没在黄昏中。它的声音是一种有力而沉着的咆哮。在它身上,我感受到了大海的力量。

是的,我的朋友,这是一条高贵的河流。它目睹了封建社会、共和体制和皇家帝国。它当之无愧,既是法国的骄傲,也是德国的自豪。这条河流既是战争者,也是思想家的见证,因为它概括了整个欧洲历史的这两大面貌。在那使法国前进的壮丽波涛中,在那使德国思索的深沉的潺潺水流中,我们都能找到历史的痕迹。

莱茵河集河流的万般面貌于一身。它像罗讷河一样迅速敏捷,像卢瓦尔河一样雄浑宽阔,像缪斯河一样峭壁夹岸,像塞纳河一样迂回曲折,像索姆河一样绿水潆潆,像台伯河一样历史悠久,像多瑙河一样庄严高贵,像尼罗河一样神秘莫测,像美洲的河流一样波光闪烁,像亚洲的河流一样蕴涵着寓言与幽灵。

在史前,也许在人类存在之前,在今日莱茵河的地域上,曾有两条火山脉在冒烟,在燃烧;火山熄灭了,在大地上留下了两大堆熔岩和玄武岩,像两座长城一样平行排列。同时,巨大的结晶凝聚了,形成了今日的原始山脉,大量的冲击层干涸了,成了今日的从属山脉。那慢慢冷却下来的巨大熔岩堆,就是我们今日所称的阿尔卑斯山。山顶上堆积了厚厚的雪。这些雪化成水后形成两条大河流淌在大地上。一条顺北坡流去,穿过平原,流经死火山的两条沟壑,再从这里投入大西洋;另一条沿西坡而流,从座座高山上直落而下,沿着死火山的另一堆熔岩——我们今日称作阿尔代什山——流入地中海。这第一条河流就是莱茵河,第二条是罗讷河。

据历史记载,最早出现在莱茵河岸边的人类是被称作凯尔特人的半开化民族。罗马称他们为高卢人。恺撒曾说过:“在他们的语言中,称作凯尔特人,而在我们的语言中,叫作高卢人。”候哈克人定居在靠近源头的地方,而阿尔让多哈克人和毛坎田人定居在靠近河口的地方。随后,时机来临,罗马出现了。恺撒征战了莱茵河。德律絮斯建立了五十个城堡。执政官米纳蒂乌斯·布朗古斯在汝拉山的北山顶上开始建立城市。马尔蒂斯·维萨缪斯·阿格里巴在梅因河疏水口上建了一座堡垒。然后,他又在与杜蒂奥姆城相望的地方建了一个殖民地。在内隆统治时期,参议员安托瓦在靠巴达维海的地方创建了一个自治市。此时,整个莱茵河都落入了罗马人的手中。古罗马的第二十二军团曾扎营在耶稣受难时的橄榄树下。当这个军团从耶路撒冷驻地撤回时,蒂杜斯便把它派到了莱茵河畔。罗马军团继续着马尔蒂斯·阿格里巴的事业。征服者们认为有必要建立一座城市将莫利波库斯和托纽斯连接在一起。于是,由马尔蒂斯设计的莫干蒂阿库姆城便由军团士兵们建起来了。然后,特拉让又将其扩大,阿德里安将其美化。——还有一件惊人的事情,必须顺带提一下。这个第二十二军团带回了克雷桑蒂斯,他是莱茵河畔的第一个耶稣代言人,并在这里建立了新的宗教。上帝的意愿,要这些拆毁了约旦河流域庙宇最后一块石头的有眼无珠的人们在莱茵河流域铺下庙宇的第一块基石。在特拉让和阿德里安之后,又来了于连,他在莱茵河与摩泽尔河的汇合处建立了一座要塞;在于连之后,又出现了瓦朗蒂尼安,他在我们叫作洛旺堡和斯特洪堡的两座死火山上建了一些城堡。就这样,在短短的几个世纪中,这条长而牢固的罗马殖民线便如同链条一样连接、加固在河流上。这条罗马殖民线包括:维尼塞拉,阿尔达维拉,洛尔加,特拉维尼·加斯特奥姆,韦尔萨利亚,莫拉·罗马诺鲁姆,杜利·阿尔巴,维多利亚,波多布里加,安托尼亚库姆,桑蒂亚库姆,里科杜洛姆,里科马圭姆,杜尔波杜姆,布鲁瓦洛姆;它从科尔尼·罗马诺卢姆直到康斯坦茨湖,从莱茵河顺流而下,沿途还以一些重点城市为基础:奥古斯塔,即今日的马塞尔;阿尔让蒂纳,即今日的斯特拉斯堡;莫干蒂阿库姆,即今日的美因兹;孔弗卢昂蒂阿,即科布伦茨;科隆尼加·阿格里比纳,即今日的科隆;并在靠近大西洋的地方,同特拉泽克杜姆·莫桑——即马爱斯特里茨,特拉泽克杜姆·雷努姆——即乌德勒支相连。

从此,莱茵河便非罗马莫属了。这时,它只是一条灌溉日后的瑞士省份和两个日耳曼尼亚及比利时和巴达维省份的河流,仅此而已。北部的长发高卢人曾英勇善战,使得米兰的穿长袍高卢人和里昂的穿长裤高卢人都好奇地跑去观看。而这时,他们都被征服了。左岸的罗马城堡使右岸敬畏,古罗马军团的士兵穿着特里尔呢军服,拿着东格尔的槊,只需站在悬崖上监视日耳曼人那古老的战车——一种庞大的活动塔楼。这种战车的轮子上装备着镰枪,车辕上竖着梭镖,由牛拉着移动,上面筑有可供十个弓箭手使用的雉堞。有时,这种战车会在莱茵河的另一侧冒险来到德律絮斯的要害弩炮射程之下。

北方种族向南方地区的可怕涌入,在民族生活的某些灾难时期不可避免地往复重演,人们将它称作蛮族入侵。它吞没了整个罗马,正值罗马帝国应改革的时期,莱茵河上城堡的花岗岩军事屏障被这股浪潮所摧毁。而在六世纪左右,曾出现过这样的时刻:莱茵河的浪峰冲击着罗马废墟,就像今天冲击着封建遗址一样。

查理大帝修复了这些瓦砾,重建了堡垒,用来对抗以其他名字再生的古老的日耳曼游牧部落,同波艾曼人对抗,同阿波德里特人对抗,同维尔巴特人对抗,同萨哈伯人对抗。他还在他妻子法斯特拉达长眠着的美因兹建了一座石头墩桥。据说,人们今天仍能在水下看到遗迹。他重建了波恩的引水渠;修复了维多利亚,即今日的纽维艾得罗马大道,巴克希尔拉,即今日的巴查拉克大道,维尼塞拉,即今日的温凯尔大道,和特洛努斯·巴克希,即今日的特拉尔巴克大道;并在尼艾德·安日莱姆,用于连的一个大浴室的断砖残瓦为自己建了一座宫殿——萨阿尔宫。但是,尽管查理大帝才华横溢,毅力超群,他的所做所为也仅仅是刺激了一下残骸枯骨。古老的罗马帝国早已寿终正寝。莱茵河的面貌已今非昔比了。

正如我上面已提到的,在罗马统治下,一根看不见的胚芽已经播种在莱茵河地区。基督教,这只刚刚展翅的神鹰在这些峭壁上产下了一只蛋,蛋中包含着一个世界。克雷桑蒂斯在公元70年就已为托纽斯传过教。以他为榜样,圣阿波利奈尔观光了里科马圭姆;

圣高阿尔

在巴克希尔拉布道;土尔的主教圣马尔丁在孔弗卢昂蒂阿讲授教理;圣马代尔纳在去东格尔之前,曾在科隆居住过。圣厄沙利尤斯在特里尔附近的树林中为自己建造了一座隐修院。而在这同一片树林中,圣热泽兰曾在一根柱子上站立了三年,同狄安娜女神雕像短兵相接,最后他终于用盯视的方法使雕像崩溃了。在特里尔,甚至许多无名的基督徒在高卢省府大院里做了殉教者,人们将他们的骨灰扬撒在风中,但这些骨灰是飘扬各地的种子。

种子已播在犁沟中,但只要蛮族过渡期持续,便不会生根发芽。

相反地,这个时期出现了深刻的崩溃,文明似乎瓦解了,牢固的传统之链断开了,历史好像变得没有痕迹了。这一灰暗时期的人类与事件像幽灵一样通过了莱茵河,给河流留下的仅仅是一种幻象,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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